她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人走到她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然而僧多粥少,往往管家嘴里吐出的,都不是求职者们爱听的话。
一半的人被筛下去,却只留了两个人。
李禛指节敲击着手臂,目光滑过管家身后的两位幸运儿之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临时拍档中那个女人。
她记得,这位陌生的拍档名为秦宛。
秦宛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回以一笑。李禛淡定地将视线挪开,落在管家身上。
一条长队很快排完,李禛慢慢站到前列。只见管家眉头紧锁,扬声道:“下一位。”
李禛便走上前,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仪。
这是她这几天恶补来的礼仪,按照初学者的标准来看,做得不算差。但比起其他人来讲,只能说一般般。
管家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明姐给李禛伪造的假身份,一字一顿道:“李珍珍?毕业于……唔,履历还算漂亮……”
她扶了下眼镜,似是有些犹豫,正疑惑不定时,忽有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冷冷地给李禛宣判了死刑:“不行。”
管家动作一顿,连忙站起身,恭敬地看向来人。李禛也微微抬起眼,暗自打量着来者。
这人看着不到三十岁,容貌英俊,穿了身正装,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念头微转,李禛瞬间猜到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藏起芯片、有意另投他处的高管齐雁卿。
他一出声,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关注,聪明人立刻猜到他的身份,态度愈发恭顺,看向李禛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怜悯。
齐雁卿忽视了众人各异的表情,慢慢走上前来,高傲地仰起头:“她太高了。”
管家抬头看了李禛一眼。的确,李禛的身高要超出其他人一截。
况且男主人都发话了,她也实在没什么反对的余地。因此,管家只淡淡地开口:“下一位——”
“等等!”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这是个女生,声音如鸟鸣一般清脆悦耳,却有些中气不足。李禛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那里站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身材十分瘦削,穿着一身华丽且累赘的衣裙,弱不禁风地站在那儿,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齐雁卿连忙走过去,搀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灵洲,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齐雁卿的妻子,这座豪宅的女主人乐灵洲。
明姐给的资料中显示,这位乐灵洲夫人身体并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即使康复了,也好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生病。外人很少能见到她的面。
此时她突然出现,还打断了管家的话,倒是让李禛很意外。
很显然,管家也听到了乐灵洲那句“等等”,恭敬地凑上前,询问道:“夫人,这个人……”
齐雁卿道:“她太高了。”
乐灵洲虚弱地开口,嘴唇如同褪了色的花瓣:“我觉得她很好。”
齐雁卿皱起眉,语气忽地变得严厉了些许,再次重复道:“她太高了。还有,灵洲,挑选女仆这种费心费力的事,就交给手下人去做吧,我不想让你费心。”
说罢,搀着乐灵洲,就要走出房间。
孰料乐灵洲格外倔强,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执拗道:“齐雁卿!难道我连挑选贴身女仆的权利都没有吗?!”
乐灵洲虽是病歪歪的模样,这句话说得却格外坚定有力,传遍了整个屋子。在场众人都低下头,不敢掺合到两位主人的争吵之中。
没想到乐灵洲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齐雁卿也怔忪了一下,回过神后便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变得甜蜜而轻柔:“我当然听你的,不就是一个女仆吗?”
说着,他扭过头,冲着管家眨眨眼。管家立即会意,宣布了录用后,便让李禛站到身后,等下统一去定做制服。
乐灵洲的情绪这才平稳下来,只是眼仍是红红的。齐雁卿搀扶着她,柔声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把她留下了?好了,回房间休息吧……”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口,谈话声渐渐变小、变得隐隐约约,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这场面试,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直到面试结束,李禛领到了崭新合身的女仆制服,她也不清楚乐灵洲为什么要留下她。
难道,真是因为所谓的“眼缘”?
想了半天,李禛收回思绪。无论为什么,她能进来,省去了她费力潜入的功夫,终究是一件好事。
这一天到底还是没录满十个人。直到最后,只有四个人通过了考核。
这四个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做事,两个女仆进入厨房,李禛的便宜拍档则是被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扫洒活计。
至于另一位男拍档,他先二人一步进入宅邸,负责打扫花园。
相比于这几人,李禛要幸运得多。她被安排到乐灵洲身边,成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
这样一来,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和行动的机会也就更多,也更容易找到线索。
众人成为齐家的侍者后,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培训,学习各式礼仪和规则。
执行任务的时间有限,李禛两人心中急切,却知道不可急于求成,因此表现得不骄不躁,认真学习各项礼仪,终于平稳地度过了培训期,正式成为齐家的仆人。
李禛套上繁琐的制服裙,抚平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皱,昂首挺胸,一手托着个茶盘,朝着乐灵洲的房间走去。
这套女仆制服裙是黑色的,有着大大的裙摆,上面点缀着繁琐的蕾丝装饰,走起路时裙摆摇晃,很不方便战斗。
她站到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夫人,您要的茶到了。”
乐灵洲那悦耳的声音,穿透门板传入她的耳中:“进来。”
李禛侧身拧动门把手,谨慎地走入房间之中,又反手关上门。昨晚这一切,她才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的房间格外简单清爽。
墙是柔和的乳白色,床幔和窗帘是浅淡的绿色,连带着一些小摆件也是绿色的。床头燃着香,房间中充斥着清爽的夏日味道。
乐灵洲穿着轻薄的纯白色睡裙,倚在床头的枕头上,正在翻看一本金色封皮、没有名字的书。
见她进来,微微她愣了一瞬,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随手将书放在一边,轻声问道:“李珍珍?”
这是李禛的化名。
李禛放轻声音:“是的,夫人。”
乐灵洲眼瞳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常年病弱,刚一开口,就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恢复正常,嗓子却哑了几分:“现在是几点了?”
闻言,李禛微怔,余光扫了扫房间,的确是没在房间里见到任何计时的工具。
“现在是晚上八点。”她俯下身,将乐灵洲扶起来。
乐灵洲看着便极瘦,但李禛摸到她的手,才发现她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下受得皮包骨,那手腕纤细,几乎一伸手便能捏碎。
李禛动作顿了顿,又提醒道,“夫人,您该吃药了。”
乐灵洲因身体原因,要经常吃药。每日晚上八点一次,需配合茶水服用。作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李禛的职责之一便是提醒和“监督”她吃药。
听到吃药二字,乐灵洲嘴唇动了动,神色淡了几分。不过她性格不错,即使不想吃药,也没有对李禛发脾气,只轻轻道:“药瓶在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
李禛依言打开抽屉,果真在里面找到一个药瓶。药瓶是纯白色的,没有标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药。
乐灵洲摊开手,李禛便旋开瓶盖,将瓶中药片倒了一片在她的手心。
药片不大,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是纯白色的,表面光滑。
乐灵洲仰头将药片吞下,又接过温度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禛看着看着,眉头抖了一下。
据她所知,茶水本不该和药物一起服用的,但培训中,管家特地强调了“药需要配合茶水一起”这一点,难道这茶有什么特别功效?
正思忖间,乐灵洲已经吃完了药,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挣扎着坐起身,瞧了瞧落地窗外,忽然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禛双眼一亮。她这几日备受拘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一直没有时间打探周围。如今乐灵洲主动提出逛逛,可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过碍于所谓职责,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劝道:“外头风大,夫人身体还未好全,可别又病了。”
乐灵洲苦笑道:“我这病断断续续,总也不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带我出去就是了,放心,我不会让人追究你的。”
李禛这才点点头,搀扶她去衣帽间,帮她穿衣服。
齐家的确有钱,光衣帽间便不小。里面挂着各种衣裙,均是缀着珍贵的挂饰,托着大而夸张的裙摆。李禛几乎没在街上看到过有人这么穿。
乐灵洲看着这些华饰,皱起秀气的眉头:“我就在花园里走走,穿简单些吧。”
李禛低声应是,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才找到一条简单的黑色裙子和红色皮质大衣,又配上一双黑色短靴。
虽然这套也称不上方便,但比起其他累赘到难以行走的衣裳,还是轻便不少的。
乐灵洲这才舒展了眉头,换上衣服,又由李禛搀扶着下了楼,两人一同来到那座摆放着巨大雕像的花园中。
花园中安装了模拟自然光的灯,即使是晚上,这里也灯火通明,昂贵的灯光穿透黑暗,将周围景物照得分明。
只见低矮的灌木被修建成一丝不苟的方形,树丛间点缀着些许艳红色的小花,周围有一种白色的花朵悄然绽放。
园中花木皆是珍惜且娇弱,需要专人定期养护。此时已是傍晚,仍有园丁仆从蹲在花丛附近,或护理花木,或清扫路上的落叶。
“漂亮吗?”
乐灵洲慢慢走在小路上,欣赏着周围的花朵。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炫耀之意,仿佛只是在询问李禛的看法。
李禛道:“漂亮。”这话却是哄她开心的。
三千年前,植物生机尚未断绝,李禛又出身大族,自然见过许多名贵甚至奇诡的植物。和她见过的那些植物相比,这座花园也算不了什么。
乐灵洲笑了笑:“这些花,是雁卿花了大价钱人工培育出来的,每日都有人精心照护,但仍旧活不过四季……他又实在喜欢,花死了,便移栽新的。”
她抚摸着一朵浅粉色的花,又凑上前嗅了嗅,继续道:“一批接着一批,竟没人发现花园里的花换过了,都当是这些花生命力顽强。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李禛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月季。”
“没错。”乐灵洲放下手,柔韧的花枝便弹回原处,“你懂花?”
李禛道:“也不是很懂,只是略略知道一些。”
乐灵洲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向前走去。
习习晚风吹动她金色的发丝,李禛余光瞄见,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脸色红润了一些,看起来竟没那么苍白了。
花园小路由鹅卵石铺成。这些石头颜色多样,纹路各异,铺在一起组成花间小路,配合着周围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和灯光,煞是好看。
李禛扶着乐灵洲,两人穿过花丛,来到那洁白的雕塑下。在那里,李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她搭档中的那个男人。他被分配到了花园,工作就是清扫落叶,平日很少能接触到乐灵洲和齐雁卿,算是三人中,距离完成任务最远的一个人。
见到李禛过来,他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向乐灵洲行礼后退下,走前还给李禛使了个眼色。
李禛平静收回目光,低声询问乐灵洲:“夫人要坐一会吗?”
正巧喷泉雕像边上有一张涂了白色油漆的长椅。
乐灵洲有些累了,便顺着她的提议,坐到了花间的长椅上。她紧了紧大衣,视线投向远处的雕像喷泉。
前几日来不及打量,只是粗略观察过几眼,现在靠得近了,李禛才注意到那雕像女子的情态。
她身着华丽长裙,腰间有珠宝点缀;额头上带着一顶花冠,花冠正中涂了红色,这抹红色变成了瓷白雕像间的唯一色彩。
女子一手抱着一个歪倒的瓶子,另一手提着裙摆,做奔跑状。那歪斜瓶口处正汩汩流出清水来。灯光下,雕像晕出圣洁的光,水珠也染上金色的光芒。
李禛驻足看了雕像几息,才觉得那雕像面容眼熟,再仔细一看,那雕刻的奔跑女子,不正是眼前的乐灵洲吗?
乐灵洲笑了一声:“不像吗?”
李禛很难说像或者不像。
光看脸,那肯定是像的。齐雁卿使用钞能力,请来了雕塑专家,将这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与真人无二。
但要说像,却也不尽然。至少若不是这样直观地观察,饶是李禛,也难以将雕塑女子和乐灵洲联系到一起。
单说呈现出来的气质,便差了太多。雕塑女子活泼灵动、生机勃勃;而乐灵洲则是沉静温柔。气质上的细微差别,让她们看上去判若两人。
李禛沉默了几息,才道:“自然是像的。这是先生为夫人立的雕塑吗?”
乐灵洲答道:“是的。”
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距离这个雕像建成,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你认不出来也正常,二十年过去,已经变了太多。”
她只说“变了太多”,却没有说是谁“变了太多”。李禛瞧她神色仍是沉静如海,不像是哀伤的模样,心里感到奇怪。
况且她总觉得乐灵洲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想了想,李禛又觉得不可能。
诚然,她现在是神衍神天的通缉犯,但据明姐所说,她的通缉令只由某一部门负责,为了面子,他们也没仔细说她做了什么。
被神衍神天通缉的人多了去了,齐雁卿又被雪藏,忙着向其他势力投诚,理应没空在乎她这个小小的逃犯。
从之前齐雁卿见到她时的反应来看,他也确实没认出来。
而乐灵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整日躺在床上,连家门都不常出,没有社交,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不会知道她的身份了。
或许只是这个病弱的女人太过寂寞,才会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想到此处,李禛压下心中疑惑。
乐灵洲大概是真的很无聊,一路上和她扯东扯西,聊一会园中的花,又聊一会厨房中的各色点心。
李禛有心从她口中探听些情报,却又怕突兀开口引起她的疑心,因此只顺着她的心意,和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幸而乐灵洲体力一般,走不了太久便觉得累了,让李禛带她回去。
李禛微微松了口气,扶着她回了房间。此时夜已深了,乐灵洲无意刁难她,便让她回去了。
甫一下楼,便见这座豪宅的主人齐雁卿龙行虎步,从门口走进来。他拎着个皮质公文包,穿着还是那么体面正派,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刚发过怒,表情还有些僵硬。
李禛低声问候,齐雁卿走路的动作顿了顿,问道:“灵洲吃药了吗?”
显然,他对李禛这个促使自己和乐灵洲争吵的元凶留有印象。
李禛回答道:“夫人吃过药了。”
齐雁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夫人体弱,药不能断。如果她不肯好好吃药,你告诉我。”
李禛低声应是,齐雁卿对她轻轻颔首,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禛轻轻皱了下眉,表情又很快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齐雁卿不问乐灵洲身体如何,也不问乐灵洲做了什么,反而特意询问乐灵洲有没有吃药?他……很在意乐灵洲有没有吃药吗?
难道那药片,有什么猫腻?
不过想来这事与芯片无关,李禛也不多探究,只放轻脚步,回到了齐家分配给她的房间。
第26章 机械夜莺
这边的一列房间,都是分配给住家女仆居住的女仆房。房间自然算不上大,采光也不好,但胜在干净整洁。
李禛脱掉繁琐的衣服,冲了个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思索着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这是她第一天当班。不知为何,上半日乐灵洲并未叫她,直至傍晚,她给乐灵洲送药,才有了露脸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并未打听到有用的信息,反而察觉到了乐灵洲齐雁卿这夫妻二人间的一些小猫腻。
水珠顺着发丝流到脸上,让皮肤染上了几分湿意。李禛擦着头发,想起被“清洗”辞退的那一大波人。
那些人,是因为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辞退的呢?这秘密,是否与芯片有关呢?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口响起敲门声。敲门声三长两短,正是李禛和秦宛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李禛顿时明了,是秦宛找她共享情报来了。当即也不藏私,放下心中疑虑,几步上前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秦宛。李禛刚把门开了条小缝,她便灵活地钻了进来,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李禛瞟见她手中拿了副扑克牌,便笑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秦宛道:“你少来,这不是送你的。”
她将扑克牌抽出来,摊在床上:“若有人来了,便说我们在打牌,免得惹人怀疑。”
知道她性格谨慎,李禛也没质疑,只胡乱抓起一把牌,一边摩挲着牌角,一边问道:“你找到有关芯片的线索了吗?”
秦宛坐到一边空置的椅子上:“没有。”又给李禛讲了遍她这一日发生的事。
她被安排的工作是扫地、擦东西等一些杂务。这个身份接触不到核心人物,但能接触到一些仆人。
仆人多了,难免人多口杂,多多少少也能探听到一些情报。
“虽没打听到芯片相关的事,但我听了一耳朵之前解雇仆从的事。”
李禛顿时来了兴趣:“哦?”
原来,今天秦宛扫地时,意外听到了一个新女仆和厨娘的对话。
厨娘是齐家的老人了,年纪大,做事也稳重,侥幸躲过了清洗,没有被解雇。
那新女仆是厨娘的侄女,走后门进来的,初来乍到,年纪又小,好奇心强得很。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打扫的秦宛,以为四下无人,便问起齐家为什么忽然那么缺人。
这一问,顿时吓得厨娘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忙让她住嘴不要再问。后见侄女实在好奇,又怕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去问别人,便含糊给她解释了两句。
她的话让秦宛听了个正着。
原来那日,齐家的男女主人大吵一架,吵得很凶。当日晚上,所有听到二人争吵内容的仆从都被解雇,包括侍奉夫人许久的女仆。
厨娘主要负责厨房,加上资历老,便躲开了这次解雇浪潮。但厨房其他几个年轻女仆都被解雇了。
“至于争吵的内容,她说她也没听清。”秦宛道,“只听到夫人骂什么‘变态’啊‘毒药’啊什么的。”
李禛挑挑眉:“那厨娘不是谨慎吗?怎么和她侄女说这么详细?”
秦宛笑了声:“你管那么多,得到消息就好了。”
李禛将手里的牌抛到一边,心道肯定是秦宛听到一半突然蹿出来,要挟那厨娘将全部信息都给她复述一遍,不然就把这事报告给主家。
那厨娘本来说得含糊,被她这么一威胁,生怕和侄女一起丢了工作,才迫不得已和她详细说了一遍。
不过她也没拆穿,只道:“说起来,我也察觉到夫人的药有问题。”
紧接着,又把服药时的特殊要求、乐灵洲当时不情愿的表情,以及齐雁卿对此格外上心的事说了一遍。
秦宛想了想,道:“你明日偷来片药,我交给大斧带去检查一下成分。”
大斧便是被分配到花园的那位的诨名。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位能够自由出入齐宅的,算是二人与外界联通的渠道。
李禛点点头。偷拿一片药,对她来讲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药瓶中的药有定数,想要顺理成章地将药带走,还要仔细琢磨一番。
秦宛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李禛摇头:“只陪夫人在花园中逛了一圈。”
秦宛叹了口气,随便摸了张牌。花里胡哨的纸牌在她指尖飞舞,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忽地,她停住动作,对李禛道:“你说齐雁卿有没有可能,将芯片藏在其他人身上。”
李禛道:“不可能。我们都看过他的资料,他这人生性多疑,虽有心腹,对他们却不是十分信任,宁可自己多干,也不愿意将重要的事交给他们。”
那芯片事关齐雁卿前程。若是丢了还好,一旦暴露,齐雁卿便落个里外不是人,无论哪方势力都再难容他。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将芯片交给他人。
难道藏在他自己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又立刻被否决了。像齐雁卿这样狡兔三窟的人,估计也不会将芯片留在自己身上。
芯片一定被他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良久,李禛才开口道:“过几日,我去他书房看一看。”
齐雁卿的书房位置,大家都知道。只是想要进入书房,需要齐雁卿的ID验证。除了他之外,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乐灵洲,都没有进入权限。
若说硬闯,倒有可能。但问题是,李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芯片一定藏在书房。
说是猜错了,她们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无限下降,接近于零了。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书房中,也是一大难题。
两人谈论了许久,却没聊出个所以然。眼见夜色渐深,也只能暂且作罢。商定好明日晚上再交换情报,李禛便打开门,让秦宛离开了。
秦宛房间就在她斜对角,两人离得倒是不远。看见她回到房间,李禛也放松了一些,正欲关门回房,忽听左侧一扇房门传来吱呀的响声。
一个女孩从房门中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到李禛还站在门外,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关上门。
这女孩正是应聘那日,嘲讽她“乡巴佬”的那个。
她也是那四个被留下的女仆之一,现在在厨房工作。
应聘那日,她便瞧不起李禛,如今见李禛成了女主人的贴身女仆,比她更体面,心中又酸又苦,终日对李禛没个好脸色。
李禛不理她。反正她也不是真给人当仆人的,时间一到,无论完没完成任务,她都要抽身离开的,没必要在这里和其他人逞凶斗狠、浪费时间。
念及此,李禛回到房间,将那副扑克收拢起来,又躺回柔软的床上,想着今日的事,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得很早。
收拾得体后,飞快地吃了个早餐,她便上了楼。
路过书房时,正好碰上齐雁卿。他正要从书房中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再次嘱咐道:“别忘了给夫人吃药。”
李禛心知那药未必是好药,见他如此急切,又想起他立的“爱妻若狂”人设,心中不由得鄙夷。
不过这丝鄙夷并未显露出来,她只淡淡应是,又顺着敞开的房门,飞速瞄了眼书房内部的结构,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
这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加上视角受限,李禛只能勉强看清书房的大概结构。
墙边摆着几个巨大的黑木书柜,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办公桌和椅子,桌上散落了一些纸张。
椅子边上则是一个矮矮的铁制保险柜,柜门紧闭着,拦住了李禛探究的视线。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些仿古的摆件,还有一片区域受限于视角,李禛并没有看到。
对书房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李禛收回心神,缓步走向乐灵洲的房间。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可能真是那药发挥了一定作用?又或者是昨天透了气,让她病情有了一定好转。总之,今天乐灵洲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声音也没那么虚弱了。
她靠在一张沙发椅上,翻动着昨日那本金色封皮的书,正看得入神。朦胧的光透过绿色的百叶窗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温柔而娴静。
李禛轻轻叫了她一声,她便抬起头,对她和煦地笑道:“你来了。”
说着,将书倒扣在小桌上,慢慢站起身。
李禛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乐灵洲道:“雁卿送了我一只机械夜莺。”
她语调甜蜜,提起齐雁卿的名字时,语气温柔,倒不像是厌恶。
若不是听到了些许他们之间的事,光看乐灵洲的语气和表情,这两人倒像是一对爱侣,全然不像不久前大吵一架的模样。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说,他们已经和好了?
李禛心中疑窦顿生,却没有将质疑表现在脸上,只很给面子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机械夜莺?”
乐灵洲笑了一声,从一侧拎起一个鸟笼来。那鸟笼由纯银打造,细细的笼子上还雕刻着精致的图案,看上去精巧又奢华。
在那精美的鸟笼之中,正拘着一只美丽的夜莺。不同于寻常灰扑扑的夜莺,这只夜莺是金色的,浑身散发着亮亮的光,几根尾羽则是镶嵌了不同颜色的宝石,看着贵气十足。
而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夜莺的双眼。那双眼由墨色宝石制成,黑沉沉的,阳光落下时,会反射出美丽的光晕。
总的来说,的确是华而不实但很珠光宝气的玩意。
乐灵洲隔着笼子,逗弄着那只机械夜莺,那只机械夜莺也真如真鸟一样,轻轻啄着她的手。
就这样玩了一会儿,乐灵洲忽然收回手指,道:“今日阳光这样好,我想出门走走。”
李禛反射性地蹙起眉。
虽然乐灵洲今日状态还不错,但长时间的亏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补足的,她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在自己花园里逛一逛也就罢了,出门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