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扫她的兴,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耳房外,玄一又说了?,一次只接待一位香客,其余人等退下。
宁锦婳去意已决,梵琅左右扫过周围严格的守卫,舌尖狠狠舔过锐利的犬牙,嗡声道:“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他这次又没用“属下”自称,明?显不高兴的样子,让宁锦婳不由想到了?狼犬“大将军”,嗯……莫名有些?可爱。
她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我省的,放心。”
古朴的红木漆门缓缓阖上,把门外的视线彻底隔绝。
宁锦婳目光逡巡,房里十分简洁,一张小?榻,一对桌椅,正对着她的是一副太极八卦图,面前有一个蒲团,一中年男子紧阖双目,盘腿而坐其上。
这应该便是鼎鼎有名的“玄一”道长了?。
宁锦婳心里有些?诧然,她原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毕竟外面那些?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道年纪都?不小?了?。没想到玄一身为“师叔”,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左右,十分年轻。
疑惑归疑惑,宁锦婳心底对鬼神之说多敬重,她轻声唤道:“玄一道长?”
中年男子瞬间?睁开眼睛,眼神犀利如利箭,逼得宁锦婳忍不住后退两步,身体抵在身后的门栓上。
“贵人。”玄一淡淡道:“前来所求何事?”
宁锦婳心口跳的有些?快,她定定神,道:“听闻玄一道长算卦灵验,我想为我儿测测吉凶,可否?”
玄一略微颔首,“可。”
他眼神扫过桌案上的卦筒,道:“请贵人上前,摇一签吧。”
宁锦婳迟迟没有动。
她算不上聪明?,但她的直觉很准,幼时?偷溜出去玩,有人贩子盯上她,想靠草编蛐蛐儿把她哄走,她推开那人且撒腿就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凶狠。
玄一同理。
她跟陆寒霄做了?七年夫妻,他沉着脸的样子比世间?许多人都?可怕,梵琅之前看着也凶,可都?没有眼前的玄一道长那么让人……难受。
宁锦婳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可能是他的目光太凌厉,也可能是他高高的颧骨和?严肃的面庞让她心生厌恶,她不喜欢他。
王妃之尊,自然无需解释什?么。
宁锦婳思虑片刻,当即转身打开房门,“梵统——”说时?迟那时?快,破空声迅速响起?,伴随一声爆喝,泛着寒光的利刃和?金漆长鞭瞬间?纠缠在一起?,宁锦婳只能看见两道虚影子,电光火石间?,她只觉脖颈一痛,窒息感扑面涌来。
“都?住手!”
“放开她!”
旁人都?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玄一的虎口紧紧卡在宁锦婳的脖子上,她头上的钗环掉了?几个,一侧的发髻撒开,因?呼吸不上来憋得双颊红扑扑,充满凌虐的美?感。
梵琅手中拳头握得“嘎嘎”响,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放开她。”
玄一傻了?才放手。
他看着已经吓软了?腿站不起?来的道士们,又扫过一圈虎视眈眈的侍卫,最后把目光放在梵琅身上。
“梵统领。”他目光如炬,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放了?我的十四个弟兄,换这个女人,你换,还?是不换?”
“换,换!”
抱月尖锐的嗓门儿直冲云霄,她死死抱住梵琅的臂膀,“梵统领,快,快把主儿救回?来啊!”
她不知道玄一是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弟兄是谁,她只知道主儿好端端地被挟持了?,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梵琅眼里布满红血丝,“可以。”
他一字一顿道:“别伤她。”
玄一嗤笑一声,手中陡然发力,“这个女人如何,要看梵统领识不识相了?。”
看着宁锦婳越发痛苦的脸庞,梵琅伸出手掌,厉声道:“退后!”
空气瞬间?涌入,宁锦婳大口大口呼吸,眼尾拉长的一抹瑰红,沁着莹润的泪珠。
梵琅透绿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却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他转头看向玄一,沉声道:“两个时?辰。”
最多两个时?辰,王府援兵会把玄一要的人送过来,他也要如约放了?她。
玄一不置可否。所有人都?知道,玄一不可能痛快放开手中的保命符,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卫兵,他一撒手,立刻会被一拥而上砍成肉泥,他不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两个时?辰格外难熬,好在宁锦婳本人还?算镇定,既没有尖声叫喊也没有大哭大闹,后来可能有些?累,便安静地阖着眼皮闭目养神,惹得玄一看了?她好几眼。
场面一度胶着,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玄一眸光一凛,把宁锦婳掩至身前,收紧手臂。
“人呢,我要先见人!”
没有人应他,四周寂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微风的呼呼声。玄一的心忽然有些?焦躁,此时?,传来一道阴沉的男声,“玄一。”
宁锦婳骤然睁开双目。
第63章 第
63 章不可置信地,她看着人群中缓缓走来的男人,棱角分明,不怒自威,不是陆寒霄又是谁?
两人目光碰撞,他漆黑如星的双眸里覆着深深寒意。
宁锦婳目光怔怔,脑袋一片空白。她设想过很多次他醒来场景,她要如何面对他。可没想到竟如此荒谬,如今这情形……
猛地,脖子上的禁锢骤然收紧,锋利的刃尖抵向白皙纤长的脖颈,玄一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都往后退!”玄一环顾四周,厉声暴喝掩不住色厉内荏。
陆寒霄移过目光,看向宁锦婳身后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
“人,本王给你带来了。”
他目光沉沉,眉宇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戾气,“本王的王妃,必须毫发无伤。”
语罢,陆寒霄微微侧身,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囚犯迅速被押送上来,白色的囚服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显然受过重刑。
玄一神色略有动容,一个个逡巡过去,确定是他找的人后,反而?把宁锦婳的脖子勒得更?紧实。
他道?:“我要十五匹快马,通关文?牒……还有两万两银票。”
陆寒霄面不改色,他抬掌,身后的侍卫躬身递过一个青色的包袱,鼓囊囊。
“马在门外,这里有一份通关文?牒,金疮药、干粮、和水。”
“银票是宝丰钱庄的。”
宝丰钱庄是齐朝最大?的钱庄,遍布各大?州郡,其银票即使?出?了滇南境内也可以承兑。如此安排比玄一本人想的还要周全,可他的心却愈发不安。
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玄一此时的心神如同?绷紧的琴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能死死攥紧手里的宁锦婳,这是他、和十四个弟兄的保命符,今日是否成事,皆系与一人之身。
陆寒霄这手一石二鸟之计,不仅清洗了手下势力,连外人也被迷惑了。这也是玄一敢兵行险招的原因。现?在见到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镇南王,玄一的心彻底乱了,不知不觉地中,他手腕加重力气……
后背有些湿润,沾在身上,黏糊糊的。
宁锦婳后知后觉,忽地眼前一黑,侧颈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感,利刃划破肌肤,鲜红的血滴顺着脖颈流下,濡湿了薄薄的春衫。
那是她的血!
乌黑瞳孔骤然收缩,宁锦婳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种苦楚,她想叫喊,可喉咙里堵了块棉花似的,只能发出?“嗬嗬——”的痛苦呻.吟。
玄一猛然惊醒,急忙松了劲道?。宁锦婳痛得浑身颤抖,她这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倏地拔出?头上未散发髻的金钗,如瀑的青丝飘然落下,一阵莫名的幽香,玄一的瞳仁里闪过一道?利刃特有的冷光。
“啊!贱人!”
"婳婳!
“王妃!”
"主儿!”
“弟兄们,捉活口!”
电光火石间,宁锦婳的耳边“嗡嗡”作?响,熟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裹。外面刀光剑影一片混乱,但在此刻,饱受惊吓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身体比她先?一步做出?反应,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依靠的浮木,满心满眼的依赖。
布帛撕裂的声音,接着脖子被柔软的锦锻层层缠绕,尽管布料已经足够柔软,宁锦婳依然痛得发抖,她咬着唇,莹润的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
“别?咬。”
“痛就咬我。”
陆寒霄说出?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他把虎口伸到宁锦婳唇边。不假思索地,宁锦婳嗷呜一口咬上去,贝齿恶狠狠地啮合。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边哭边咬,喉咙里发出?呜呜噫噫的声响,似委屈,又似宣泄,像他们之间纠缠的复杂的爱恨。
陆寒霄面不改色,漆黑的双眸里满是疼惜。掌心一下一下摩挲她柔顺的长发,他低声安抚道?:“婳婳,没事了。”
“三?哥在。”
他的胸膛坚实又温暖,宁锦婳却哭得止不住,方才生死一线的惊吓,肉.体上的苦痛折磨,这段日子紧绷的神经,她对他的爱恨和那一丝愧疚,在这一刻统统宣泄出?来。陆寒霄只是怜爱地看着她,轻声安慰。
他不是能言善道?之人,安慰人的话也就那翻来覆去那两句,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周围那么多侍卫,皆垂眸敛目,不敢出?声打扰。
除了梵琅,梵统领。
“启禀王爷。”
梵琅十分不长眼色地走?过来,双手抱拳,“贼子已然伏诛,请王爷示下。”
陆寒霄分出?几分心神,抬眸问:“还活着?”
梵琅瞥了一眼像死狗一样被拖着的玄一,寒声道?:“还有一口气。”
活人比死人有用,不管抓到刺客或者奸细,一般都会留活口,甚至卸了下巴防止人咬舌自尽,这可不是仁慈,等待他们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牢房、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讯。
“嗯,杀了。”
陆寒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他下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命令,拦腰抱起宁锦婳,低头轻哄道?:“婳婳,咱们回家。”
他利落地转身离去,陆寒霄肩宽腿长,宽阔的脊背几乎把宁锦婳整个人笼罩起来,梵琅眼巴巴看着,只能看到她摇曳的裙摆,褶皱处盛开的榴花沾染了嫣红的血色,渐渐消失在拐角。
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朝他走?来,面露难色,“大?统领,您看这……”
陆寒霄扔下这一摊烂摊子,群龙无首,只能听地位最高的梵统领示下。
梵琅怔怔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侍卫以为?他没听到,又问,“大?统领,王爷吩咐说……”
“说不留活口,我没聋。”
梵琅面无表情,蓦然抽出?侍卫腰见的长刀,手起刀落,圆润的头颅瞬间滚出?几步远。他下手干净利落,刀口齐整整,甚至没喷出?多少血。
玄一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不明白自己这么草率就没命了,死不瞑目。
“剁碎喂狗。”
梵琅目露凶光,身上煞气冲天,这才是力拔山兮、战无不胜的梵统领的真正面目,和在宁锦婳面前的乖顺判若两人。他“咣当”一声扔下长刀,大?踏步跟在两人身后离去。
宁锦婳真的很痛。
她活了这么多年,这等皮肉之苦只有在生陆钰和宝儿的时候尝过,生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可这次流了这么多血,偏偏没伤到要害,她颈侧火辣辣地痛,得生生受着。
“陆寒霄,你……你把我打晕吧。”
古朴华贵的房间内,宁锦婳唇色青白,肉.体上的痛苦掩盖了一切,她没空思考陆寒霄是何时醒来的,也没有精力掰扯他们之间的烂账,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好疼啊!
陆寒霄的手掌插入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带着安抚的意?味。
“再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寒霄马不停蹄赶回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拿来麻沸散。这点儿伤他能不皱眉头地受着,宁锦婳身娇肉贵,看着她痛苦地呻.吟,陆寒霄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惜,麻沸散不是仙丹神药,不能即时生效,陆寒霄更?舍不得打晕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把虎口伸到她跟前,让她咬。
他皮糙肉厚,宁锦婳使?出?全身力气,也只是在他虎口处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破了点儿皮。
她看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腕,别?过脸,“不要。”
方才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已经够丢脸了,宁锦婳骨子里多少端着些世家小姐的包袱,不愿在人前失态。
陆寒霄默然,正如他不知道?要怎样哄她开颜,他此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点。
他低垂眉目,在外威严霸气的镇南王在妻子面前也只是个不善言辞的普通男人罢了,他只能紧紧抱着她,传递彼此的体温。
他的错,没护好他的婳婳。
两人满打满算已有两个月没正面说过话,今日也只说了寥寥几语,都是些“不怕”、“忍忍”这种车轱辘话,一句不超过十个字。可他们的身体却对彼此异常熟悉,宁锦婳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坚实而?有力,如多年前一样滚烫。
渐渐地,她眼皮开始打架,呼吸逐渐均匀,攥着他袖口的手卸下力道?。陆寒霄起身,把她轻柔地放在床榻上,盖上锦被。
他走?出?院子,恰逢碰上小厮牵着“大?将军”遛回来,似乎也知道?这人惹不起,几尺高的狼犬在他跟前绕了一圈,竖起尾巴和耳朵,“呜呜嘤嘤”地趴下了。
“禀王爷,这是大?统领……”
“本王知晓。"陆寒霄斜睨一眼大?狼狗,沉声道?:“叫梵琅来书房。”
64 章梵琅到书房的时候,房里除了陆寒霄,萧又澜也在。
虎目逡巡一周,他的目光落在主位的男人身上,颔首行礼,“参见王爷。”
“王妃娘娘她……”
“战马买回来了?”
男人指节轻敲桌案,漆黑的瞳孔如一谭幽水,让人琢磨不透。
忽地,梵琅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忿感。
旁人都说王爷独宠王妃,可她刚出险境,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竟开口就是战马?难道她还没几匹马重要么?
她现在怎么样?一身雪白的皮肉那样娇贵,好像吹口气便化了,那么深的伤口,他方才?好像听?见她哭了……
梵琅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但陆寒霄问得格外详细,不知不觉过了两刻钟,战马告一段落,梵琅一心惦记着受伤的宁锦婳,终于忍不住道:“王爷,王妃娘娘现下怎么样了?她……”
他抬起?头,恰好看到陆寒霄阴沉的脸色,以及一旁萧又澜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又澜意味深长道:“大统领……似乎很关心王妃娘娘啊。”
氛围瞬间凝固。
梵琅心口直发?烫,深邃的五官目露凶色,“属下记挂主母的安危,难道不应该吗?”
萧又澜眯起?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眸,轻笑道:“是么?大统领对王妃娘娘之心真乃日月可鉴,我等自愧不如哇——”“听?闻大统领近来颇得王妃娘娘欢心,如今娘娘受伤,大统领如此记挂……应该的,应该的哈。”
萧又澜不咸不淡地上眼药,梵琅肌肉紧绷,满身煞气,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若不是陆寒霄在此,恐怕能当场扑过去把人撕碎。
“序之。”
陆寒霄淡淡截下话茬,他撩起?眼皮,定?定?看着梵琅,“西直营大军,你管得很好。”
西直营大军是滇南最骁勇善战的猛士,寻常兵卒皆以进西直营为荣。若说那是陆寒霄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梵琅便是剑上的利刃,所向披靡。
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陆寒霄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对待下人,他是个严苛冷酷的主子,可对待有用的“臣子”,他是个再开明不过的主公,前提是别踩他的底线。
萧又澜明里暗里坑梵琅那么多次,最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陆寒霄连他那次僭越的“逼宫”都没放在心上,可这回……让他如鲠在喉。
从身不由?己的质子到大权在握的镇南王,陆寒霄走的太顺了,骨子里带着那股桀骜,他从未想过有人敢觊觎他的妻子,还是个卑贱的奴隶。
他能把他从深渊里拽出来,便能一指头把他碾回去,梵琅在战场展现出的勇猛让陆寒霄侧目,但也仅此而已。他是掌控全局的执棋人,手中皆是棋子,一颗棋子,就算再重要,又怎配和他相提并论?
总而言之,他察觉到了梵琅胆大包天的爱慕,并不放在眼里,但又着实膈应。
他顿了顿,道:“这些?天辛苦你了,本王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放你一段时日休沐,安生?休息。”
“西直营的事,先交给高?副将?罢。”
陆寒霄最喜欢法家的制衡之术,文臣武将?的制约,统领和副统领的制衡,让他把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高?副将?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战功、资历一样不缺,却被后?来的梵琅强压一头,心中怨念颇深。
西直营共两个副将?,还有一位刘副将?,为人圆滑事故,和底下将?士们打?成一片,跟梵琅也颇有交情,可陆寒霄偏偏把权柄交给了和梵琅不对付高?副将?,这其?中的深意……
萧又澜勾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他笑眯眯道:“大统领,王爷心疼你呢,还不谢恩。”
纵然梵琅不擅钻营,此时也明白自己惹怒了王爷。
“休息”这两个字用的微妙,倘若陆寒霄不发?话,他便要一直“休息”,有名?无实的大统领,什?么都不是。
可他又偏偏没直接薅了他的官职,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对梵琅,对高?副将?,都是个威慑和敲打?。
梵琅脾气算不上好,是个甘愿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暴烈性子,隔往常早怒了,怎么都得掰扯清楚,他梵大统领可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这回,他罕见地沉默了。
萧又澜的幸灾乐祸,陆寒霄隐隐的猜忌,他全受了。没人知道这一瞬年轻的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儿,他抱拳嗡声道:“属下遵命!”
“王爷若没什?么事,属下先行告退。”
陆寒霄应了声,在梵琅即将?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
高?大的身躯骤然僵住,他没有回头,只道:“无功不受禄。”
他一个月的俸禄才?八十两,三百白银,不是个小数目。
“本该是你的。”
陆寒霄淡道:“你的爱犬能讨王妃欢心,便是你的功。”
他没大度到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在宁锦婳跟前献殷勤的地步,三百两买一条狗,钱货两讫,婳婳不会不开心,也愿他的大统领能迷途知返,他或许还能用他。
毕竟他的婳婳天人之姿,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呢?
一方面,男人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少时他便知道宁锦婳招桃花的本事,什?么霍公子、张少爷,甚至倒霉软弱的早亡太子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宁锦婳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安安稳稳嫁他,陆寒霄暗地里做过多少事。
她是他的,没有人能抢走,除非他死。
梵统领显然没理解主君的一片苦心。
他道:“属下自愿献给王妃娘娘,不敢讨赏。”
“月前刚买过战马,又要给将?士们裁春衫,军需是一大笔开支……”
“这你不用管。”陆寒霄的声音已经带着淡淡的不悦,“从本王私库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梵统领依然油盐不进,沉声道:“太多了,属下受之有愧。”
“哈,第一次见有人嫌银子烧手的。”
陆寒霄怒极反笑,目露寒光,“区区三百两,给你就拿着!”
“王妃一件襦裙就不止这个数,不用你替本王节俭。”
说到最后?,已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成婚七年,他费那么大心力娇养的女人,衣食住行,真金白银堆起?来的锦绣富贵,岂容旁人觊觎。
可惜梵琅这个一根筋没听?出来,他的思绪飘到了别处,王妃……一件襦裙竟要三百两吗,金子做的不成?
他想起?那迤逦摇曳的裙摆,很美,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闪闪的细光……等等,似乎……是金线?
一月八十两俸禄的梵统领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65 章“王爷,梵统领本性率直,您知晓的。”
梵琅走后,萧又澜执起圆肚紫砂壶给主座面前的杯盏里添上茶水,他是?标准的文人墨客,手指如上好的美?玉一般润泽,和舞刀弄剑、掌心有粗茧的陆寒霄、梵琅相比全然不同,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陆寒霄此刻无暇欣赏,他盯着梵琅远去的方向,面色阴沉如水。
萧又澜眸光微闪,心觉柴禾已经足够,就差最?后一把火。
“不过……属下近来听到一些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萧又澜犹豫再三?,语气中带着一丝为难,“可能是?初到南地,水土不服的缘故,王妃近来心绪不佳,终日眉头紧锁,只有梵统领在的时候,才能让娘娘开颜。”
“娘娘多次称赞梵统领,说他赤子之心,和旁人都不同……”
“你想?说什么?”
陆寒霄摩梭着杯沿,目光直直钉向萧又澜,漆黑的瞳仁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嗤笑一声,“说梵琅僭越,还是?说本王的王妃……不贞?”
“属下绝无此意!”
萧又澜迅速回道,“王府发生的一切皆应禀报于您,涉及王妃娘娘,更应该……”
“行了。”陆寒霄打断他,淡淡道:“序之,你过了。”
短短几个字,让萧又澜心中一凛,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伴君如伴虎,陆寒霄心思深沉,纵然亲近之人也难以揣摩其心意,萧又澜清楚他的逆鳞,一边暗叹英明如王爷也会?被美?人所?累,一边盘算着要怎么借此打压对?手。
可他太急功近利,也看错了陆寒霄。
倒不是?王爷忽然大度起来,而是?陆寒霄心底十分清楚,宁锦婳不可能对?梵琅有意。
他们识相十余载,走过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她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两人吵过闹过分居过,纵然她还写?下了那封绝情的和离书,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恩怨纠缠,不容外人插足半步。
陆寒霄有这个自信。
他抬起手掌,拍了拍萧又澜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个聪明人。”
萧又澜瞬间读懂他的未竟之语——“怎么今日犯糊涂了?”
下面人的明争暗斗他不管,但是?把火烧到他的后院,拿他在乎的人做筏子,陆寒霄不允许。
正如多年前?,宁大小姐和五公主闹脾气,两个同样?尊贵又娇气的小姑娘互相扯头花,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可陆世子愣是?当着皇帝的面拉偏架,心偏到了天边。
护着宁锦婳,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又澜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属下……知错。”
陆寒霄说的的没错,他是?个聪明人,在陆寒霄出口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前?面太顺利,以至于他得意忘形,冒进了。
能做镇南王的左膀右臂,没有无能之辈。
干脆利落认了错,萧又澜抬头看着上位者的脸色,慢吞吞道:“还有一事……王爷,王妃的确有孕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冷静的面容险些皲裂,“当真?”
顺利转移话题,萧又澜恭声回道:“属下让医女暗中给娘娘把过脉,三?个月大。”
三?个月,胎已经坐稳了。
陆寒霄揉了揉太阳穴,神色颇为纠结。
世人皆叹多子多福,可自古妇人产子就是?走鬼门关,已经有陆钰这个完美?的继承人,陆寒霄并不想?要多余的孩子,他更担心她的身子。
况且他算了一笔账,多一个孩子,便?多分走她一份心神,美?人在怀,温香软玉,整整大半年看得到,吃不到,他又不姓柳。
算来算去终归是?自己做的孽,事已至此,除了安心养胎生下来,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此事……她知道么?”
他还记得宁锦婳说过的绝情之语,一碗红花下肚……可都三?个月了,纵然陆寒霄这个男人也知道,强行打胎更伤身子。
萧又澜拿不准,思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应当不知。”
宁锦婳除了喜欢吃酸,其他和往日无贰,看不出变化,丝毫没一个怀孕妇人的自觉。
“嗯,她不问,先?不说。”
宁锦婳这段日子很不好受。
有麻沸散撑着,不至于痛得浑身发抖,可颈侧那道伤口又深又长,只能终日躺在榻上,喝着一碗又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胃口不好,总是?吐,着实?遭罪。
好在王府的郎中妙手回春,在宝儿处的琴瑶也会?不时过来照看一二,大约十天左右,伤口已经结了痂,宁锦婳也能下床走动了。
打开红木棱花窗,春日的清风拂过面颊,风里带来桃花的幽香,冲淡了房里的药味儿。
宁锦婳难得展开笑颜,干脆抓起盘子里的青梅果子,慵懒地靠在窗棂上,嘎嘣嘎嘣咬着。
“欸,主儿,您悠着点儿,当心酸倒牙。”
抱月一进来便?看到这她副样?子,急忙上前?数盘子里的青梅,一二三?……她的眼睛瞬时瞪大,不可置信道:“主儿,您今日竟吃了足足五个!”
“行了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锦婳垂下眼睫,显得有些心虚。
她伤在左侧的脖颈,为了方便?养伤,抱月便?把那一头青丝梳在右侧,简单扎了个辫子垂下来。发髻是?一个女子成婚与否的标志,宁锦婳已经把乌黑茂密的长发盘上去了七年,她习惯了,旁人也看习惯了。
这么冷不丁放下来,映着窗外的桃花,艳丽的容颜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与灵动。
尤其当她鼓着腮帮子辩解的时候,让抱月恍惚以为这是?在宁国公府,她是?小姐身边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每日最?大的烦恼是?小姐又偷溜出去,她要如何替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