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上?的?仙子娘娘,又?像花中的?女妖精。
梵琅不由看痴了,直棱棱站在那里,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刚从兵营回来,占了满身的?血和土,不敢往前半步,唯恐亵渎了她。
她与那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她醒着的?时候,从没正眼看他,他只记得她很高傲,总是扬着下巴说话?,耳边红宝石一闪一闪,像血滴一样?。
梵琅做了十六年奴隶,最恨这?些所谓权贵们的?高高在上?,他去打?仗,也最喜欢把那些战败贵族的?眼睛生挖下来,让他们到地下也不能斜着眼看人。
可她如此待他,他却觉得天经地义,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的?……尊贵。
60 章宁锦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繁华的京都,她在宁国公府的绣楼上凭栏远望,亭台楼阁,金玉满堂,入目一片花团锦簇的富贵。
“婳婳。”
她转身,面如冠玉的青年郎君唇角噙笑,抬起指腹摩挲她光洁的额头,“又贪凉了?”
他淡淡瞥眼,“来人,把冰盆撤了。”
“别——”少女趿着鞋去拽他的衣袖,嘟起嘴,“不?要嘛,我?都出汗了,身上黏乎乎的,难受。”
满庭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隐约传来阵阵蝉鸣,炙夏的日头高高悬起,带来一股热浪。
青年郎君身材颀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婳婳乖,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是谁疼的满床打滚,忘了?”
区区几?盆冰宁国公府还是供得起的,不?过少女初潮,身子娇得受不?得凉,夏天过得格外?清苦。
少女眼巴巴看着凉涔涔的冰盆被撤走,一个冰棱子都没给她留,赌气般的别过脸,“哼,哥哥好讨厌。”
青年郎君又好气又好笑,他执起一旁的蒲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道:“是是,我?讨厌,不?如滇南那小子得婳婳喜欢。”
“女大?不?中留,这才?哪儿到哪儿,胳膊肘已经开始往外?拐了啊——”“兄长!”少女嗔怪道,她的脸颊红扑扑,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两?把小扇子。
“谁、谁会喜欢那蛮子啊,脾气又臭又硬,天天冷着脸,跟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讨厌死了!”
“这样啊——”青年郎君拖长了语调,好整以暇地看着别扭的少女,道:“既然此?人如此?讨厌,我?便让门房把他赶出去罢,省的让吾家明珠看着心烦。”
“暧,等等?”
少女脚步一顿,双眸亮闪闪,“他……他真的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青年郎君故作?惊讶,“陆世子拜访父亲,跟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有什么干系,羞不?羞。”
少女哼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垂在胸前长发,“哼,兄长惯会取笑我?。”
青年掌心抚上她的头顶,看着娇羞的少女,目光幽深,“婳婳,兄长舍不?得你。”
赐婚的凤谕已下,世子府那边催得紧,他们便是有心想留,也留不?了多久了。
少女顺势抱住青年的腰身,额头蹭蹭他的胸膛,撒娇道:“那我?便不?嫁了,在家侍奉兄长和父亲。”
“又说傻话。”
青年宠溺地抚摸她的鬓角,许久,道:“如若他日后待你不?好,便回家吧,兄长养你。”
少女咯咯直笑,“难不?成兄长要养我?一辈子?兄长愿意,未来嫂嫂可不?愿意。”
青年不?由?摇头失笑,他凝视着尚且年幼的妹妹,喟叹道:“婳婳啊——”……
“呃啊——”宁锦婳缓缓睁开双眼,一片花瓣被风吹到了她的鬓边,她怔怔抬手拂下去,水润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原来不?过黄粱一梦。
没有泼天富贵的宁国公府,没有兄长,也没有让她回去的家了。
心里跟掏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落落的。宁锦婳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来尤爱伤春悲秋,连看见落花都觉得伤感。她微敛眉目,起身把裙上的花瓣抖落下去,转头便撞入一双幽绿的眸子。
“你——”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定了定神。
暧,这不?是那什么爱食生肉的……统领?
“见过王妃娘娘。”
梵琅微微颔首,透绿的眼眸如野兽般凶猛。他沉声道:“属下见娘娘在此?安眠,怕不?长眼的人冲撞,便自作?主张为您护卫,娘娘勿怪。”
这片桃林在王府后院,宁锦婳喜静,不?让旁人追随打扰,“不?长眼”之人明明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宁锦婳压下心头的疑惑,淡淡道:“不?必。”
她刚睡醒,头有些发沉,“你……嗯……”
梵琅眸光一黯,及时道:“属下梵琅,又名……”
“梵统领。”
宁锦婳冷酷地打断他,她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狼啊虎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这里不?用你,退下。”
在人前,宁锦婳把恃宠而骄的高门贵女演的惟妙惟肖,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性,嫁为人妇这些年生生被磨没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释放。
她越是这样,梵琅的心越痒痒,心口?跟有羽毛搔动一样,浑身不?得劲儿。
他舔舔干涸的唇,道:“您要去哪里?属下送您回去。”
他小山一样的身躯,堵在宁锦婳身前,严严实实挡住去路。
她皱眉道:“离我?远些。”
这头野兽这回像听懂人话似的,默默往后挪动半步。尽管方才?已经把身上抖落一遍,那些血和泥混在一起的痕迹依然显眼,他不?敢离她太近,唯恐亵渎心中的神女。
——寥寥几?面,遥不?可及的王妃娘娘已经成了梵琅心中的神女。
当他是奴隶的时候,没人注意一个卑微的蝼蚁。后来他成了大?统领,很多女人围到他身边,环肥燕瘦,数不?胜数,但那些女人如同之前的侍女一样,跟他说句话都不?敢,他扫一眼都觉得碍眼,还不?如看他的大?将?军。
她……不?一样。
宁锦婳斜目瞥过他,冷哼一声,抬脚饶过他离开。她自认走得很快,但她哪儿比得过一个粗狂的男人,身后之人恍若影子一般,始终和她保持两?步半的距离,亦步亦趋。
她呼吸逐渐急促,脚步也越来越凌乱,不?觉中越走越偏。王府太大?了,她初来乍到,抱月和抱琴没在身边,竟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小道儿,前方是一座水榭,已经无路可走。
内心焦灼中,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往左转。”
宁锦婳一怔,她停下脚步,疑惑道:“你知道我?去哪儿?”
梵琅回道:“此?路通往雅苑,王妃娘娘只能去此?处。”
他是陆寒霄的近臣,之前府里没有女眷,便没有很多规矩,这里他比宁锦婳熟。
“雅苑?”
宁锦婳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地方?”以她对陆寒霄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
梵琅看着这深幽的曲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是豢养女奴之所。”
看着宁锦婳茫然的神色,梵琅轻‘啧’一声,为她解释道:“南地毗邻南诏,行脚商人捆卖奴隶盛行,达官显贵多蓄养女奴。”
其实男奴也不?少,不?过男奴不?比女奴好命。女奴身段窈窕,被养在府里做歌姬舞姬,吃喝不?愁。男奴只能做最卑贱的活计,动辄打骂。死了都没人埋。
梵琅是女奴之子,曾经做过府里的马夫,他行事荤素不?忌,从不?避讳奴隶出身,但在宁锦婳面前,他踟蹰了。
他含糊道:“那里都是些小娘子……没什么好看的。”
宁锦婳没再往前走,她脸色有些难看,“陆……王爷,常来吗?”
蓄养歌姬不?是什么大?事,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会做,甚至会被说一声“风流儒雅”,但世子府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因为宁锦婳不?允许。
心照不?宣,府里蓄养的舞姬不?是用来单纯赏乐的,是要在床上伺候男主人的。
宁国公对亡妻一往情深,一个鳏夫拉扯一双儿女,宁锦婳之前并不?知道这些。成婚后免不?了出门交际,有次她听某个诰命夫人抱怨,说府里的舞姬偷偷怀了老?爷的孩子,母凭子贵,得以摆脱奴籍。
那诰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那些小妖精娇娇绕绕的,迷得爷们儿什么都不?顾了,你可得立好规矩,不?能被这些妖精钻空子!”
宁锦婳面上点头,心里颇为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舞姬能钻空子,不?都是男人的纵容?她的三哥跟这些人不?一样,他才?不?会贪恋女色。
她被保护的很好,纵然性情有些骄纵,但小姑娘的心总是带着天真和柔软。当日回到寝房,她靠在男人的臂弯里,轻声细语道:“那些女子身不?由?己,也都怪可怜的。你日后可不?要豢养私宠,我?不?依的。”
陆世子微微颔首,“内宅之事,你做主即可。”
那一瞬间,宁锦婳想起曾经少年对她的承诺,又想起滇南这一年,她怀着宝儿的时候,他是不?是美人常伴身侧,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一颗心里跟泡在酸水儿里似的,又涩又涨。
听到她的问?话,梵琅挑眉,俊朗的脸上有一丝玩味,“王爷并未常来。不?过——”他拖长了音调,“王爷时常召见雅苑的女奴们,王府歌姬能歌善舞,色艺双绝,是众人皆知的事。”
梵琅没撒谎,不?过经他这么一说,话就?变味儿了。
陆寒霄那一年几?乎日日睡在军营里,入眼全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就?算宁锦婳本人在此?,他估计也能坐怀不?乱,更别提什么女奴。
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身边的属下臣子都不?是吃素的,酒宴之上,一群大?男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陆寒霄养着一园子女奴,多用来招待宾客以及赏赐属下,他是个慷慨的主公,对待功臣,美酒佳肴,金山如玉,美人宝马……应有尽有。
在他眼里,一个如花美人和一匹好马,一幅字画并没有区别,都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宁锦婳不?明白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半点儿,她只知道他很忙。他们整整一年没见面,相隔千里,年轻力?壮的夫君养了一院子的歌舞姬,她不?想歪都难。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沉默许久,抬脚朝着“雅苑”走去。
穿过曲折的小径,一个大?大?的红漆圆拱门映入眼帘,宁锦婳站在门外?,阵阵丝竹糜音从高墙里传出,显得春意无边。
她还未踏进去,恰好出来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一人着黄裙一人着粉裙,雪肤黑发,琼鼻樱唇,身段仪态皆是不?俗。
“见过大?统领。”
两?人微微福身,声音婉转如莺啼。她们被困在后院不?认识宁锦婳,但梵琅梵统领可是凶名在外?,她们都不?敢靠近他。
宁锦婳忽然问?道:“多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不?清楚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她容色姝丽,袖口?和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的,绣鞋上缀着莹润的东珠,贵气逼人。
“奴十六岁。”
“奴十七岁。”
十六七岁,真好啊。
宁锦婳看着两?人紧致的肌肤容颜,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比满院的桃花都要娇嫩。她当年嫁为人妇时,也是这个年纪。
可惜,她的花期已经过了。
宁锦婳忽然不?想进去了。从小到大?,宁大?小姐的腰杆儿向?来挺得直直的,一来有身后显赫的家世撑腰,二有得天独厚的容貌,后来陆寒霄进京,这男人是个实干派,年纪轻轻就?把宁锦婳划拉到自己身边,为她遮挡一切风霜。
直到此?时,宁锦婳才?蓦然惊醒,她所拥有的一切好像空中楼阁,引以为傲的家世没了,容颜逐渐老?去,这个院子里有大?把大?把鲜嫩的美人,他从不?缺这些。
她在他身上耗尽了半生的心血,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她一败涂地。
宁锦婳沉默太久,久到梵琅这个粗性子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他忍不?住伸出手,“你别伤心……”
“王妃娘娘,梵统领。”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几?人皆把目光投向?来人。俊秀的公子白衣翩翩,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萧又澜。
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宁锦婳,又看向?即将?碰到宁锦婳肩膀的梵琅,唇边的笑意渐深。
“见过王妃娘娘。”
他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温和无害,说出的话却异常犀利,“属下见您和梵统领一路走来……他粗野出身,可有冒犯于?您?”
梵琅率先反应过来,剑眉竖起,怒道:“萧又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目露凶光,大臂上?紧实的肌肉紧绷,像随时暴起的猛兽。萧又澜恍若未闻,双眸紧盯着宁锦婳。
半晌儿?,宁锦婳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
她抬头,“梵统领护送我回来,并未有?冒犯之举。”
倒不是她想放梵琅一马,而是这个时机着实不好,此处幽静,孤男寡女,她若当众承认梵琅“冒犯”自己,他是何下场尚未可知,她一定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在这里代表陆寒霄的脸面,他的属下敢冒犯镇南王妃,便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管她跟他有?多少龃龉,关起门怎么掰扯都行,在外,她总要顾忌他。
此言一出, 两个男人神?情各异。
萧又澜和梵琅不睦已久,他知道王爷有?多宠爱青梅竹马的“王妃”,否则当初不会亲自去京城走一遭。他想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此事对宁锦婳的中伤。或者说他想到了,并不在乎。
梵琅心口泛起一阵火热。
他倒没?想那么远,只知道萧狐狸上?下嘴唇一碰就要给他扣帽子,是王妃娘娘替他洗刷冤屈。虽然?他也不怕那萧狐狸,但?王妃的偏袒让他心里舒坦,眉宇间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嗤,萧狐——萧又澜,听到王妃娘娘说话了么,本统领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鬼鬼祟祟,来雅苑作甚么?”
萧又澜懒得理他。
他虚虚瞥了一眼梵琅,对宁锦婳笑?道:“王妃娘娘既然?无恙,便随属下回去罢,抱琴姑娘快把王府翻了天去。”
抱琴去桃林没?找到宁锦婳,左寻右寻不见人,只好求助貌似很好说话的萧先生,萧又澜面容白净,终日笑?脸迎人,比凶神?恶煞的梵琅靠谱多了。不说抱琴,就是宁锦婳也更?信任他。
她微微颔首,仪态端方道:“劳烦萧先生。”
宁锦婳目不斜视往回走,忽视身后灼灼的目光。她鹅颈纤长,脊背挺拔,嫣红的披帛随风飘荡,又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王妃娘娘,方才的脆弱恍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梵琅如此明目张胆,岂能?瞒得过心细如发的萧又澜。
目送宁锦婳回到院子,两个外臣应该即刻退下,可两人在垂花门前站立许久,谁都没?有?动。
“梵统领。”萧又澜皮笑?肉不笑?道:“那是王妃娘娘。”
“王爷的女人。”
王爷的女人,短短几个字,让五十军棍不改颜色的梵琅面沉如水。
忽地,他嗤笑?一声,刀削斧刻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雅苑那些奴也是王爷的女人。”
他太清楚他王爷主子的宏图大志,区区女色,怎能?羁绊住那个男人?
萧又澜慢悠悠道:“说你笨你还?不服气,那是世子的生母,是王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人。”
诚然?,王爷的确不是一个耽于美色的男人,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王妃娘娘对王爷的特殊,不说别?的,王府所有?子嗣皆出自宁锦婳一人,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虽然?私下里耍点儿?小手段,明面上?却不敢有?一丝不恭敬,小世子日渐长大,只要不出意外,王妃娘娘当享一世尊荣。
萧又澜时常内心感慨,王妃娘娘真?是世间最?好命的女人。在家从父,她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出嫁从夫,王爷龙姿凤章,雄才伟略,乃世间少有?的伟丈夫。至于之后的从子……世子陆钰小小年纪已经胸有?丘壑,他站在其父打下的基业上?,或许能?走得更?远。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生伺候好王爷、世子,安心享清福就好,为何要闹成这般?他不懂宁锦婳愁绪,同样不懂王爷的纵容。
不过要是有?人敢觊觎天仙一样的王妃娘娘,王爷肯定要发疯。
萧又澜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被他不着痕迹压了下去。到底是奴隶出身,不懂尊卑贵贱。那些卑微的女奴怎能?和王妃相?提并论?
“我言尽于此,梵统领,好自为之。”
萧又澜翩然?转身离去,心里算盘打得霹雳啪啦响。他才不会费口舌纠正?梵琅大逆不道的想法,正?愁抓不到这奴隶的短处,这不,瞌睡有?人送枕头。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梵琅总能?冲破层层守卫来到宁锦婳面前,让她不厌其扰。
有?句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
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宁锦婳渐渐淡化了对他的惊惧。梵琅见她日日愁眉不展,便把自己的“大将军”献给她,那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大型狼犬,有?三岁孩童那么高,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看起来凶神?恶煞。
也不知梵琅怎么训的,“大将军”在她跟前分外乖巧,竖起尾巴“呜呜”叫。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犬冲着她撒娇,宁锦婳也遭不住,每日都要去摸两把,给了她很大的慰藉。
或许“大将军”居功甚伟,或许对梵琅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宁锦婳不知不觉对他卸下心防。
他奴隶出身,当了大统领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他也不懂掩饰,开心便放声大笑?,生气便甩鞭子,他跟宁锦婳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和他相?处的时候,她身上?那些条条框似乎都没?了,久违的自由感。
宁锦婳后知后觉,其实梵统领……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肉眼可见的,两人逐渐亲近。
这日,宁锦婳照例给陆寒霄擦完脸,接着去看宝儿?。宝儿?在琴瑶的照料下日渐活泼,看见宁锦婳时眼睛都亮了,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要抱抱。
“我的小祖宗,哎哟,胖了。”
宝儿?吃得好睡得好,身上?肉乎乎,宁锦婳险些抱不住。她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五指紧紧揪着腰间的衣衫借力,手臂坠坠地痛。
“主儿?,奴婢来吧。”
抱月欲接手,谁知宝儿?不给面子,胖乎乎的双臂搂着宁锦婳的脖子不松手,显然?很喜欢母亲。
“罢了,我来罢。”
宝儿?不能?说话,神?志也不太清醒,但?终究骨肉情切,无意间流露的亲近让宁锦婳心底发软。她擦了擦宝儿?唇角的口水,道:“马车备好了么?”
近来找麻烦的人少了,宁锦婳就闲了。春光正?好,全昇苦口婆心劝宁锦婳出去走走。滇南僧少道多,有?许多有?名的道观,宁锦婳还?没?怎么正?经出过门,这次出来也并非单纯玩乐,她想给宝儿?祈福。
当人力不可即的时候,人们总寄希望于神?佛,宁锦婳也不能?免俗。她今日去的是最?负盛名的白云观,听说里面有?位名为玄一的道长,精通五行八卦、时运命盘,十分灵验。
“嗳,您放心,在府外备着呢!”
抱月俏生生答道,她跟着宁锦婳千里迢迢到滇南,一晃几个月没?踏出府门,快把人憋坏了。今日天高云淡,惠风和畅,她掐指一算,正?适合出门哩!
宁锦婳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你啊——”倒也没?墨迹,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气势恢宏的王府正?门外停着一辆庞大奢华的马车,五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在前面开道,说不出的气派。
天子驾六,这等规格,只有?陆寒霄这个超品亲王才有?资格享有?。
“这……会不会太张扬了?”
宁锦婳看着身后一众丫鬟婆子,又看看一溜儿?守在马车周围的侍卫,心底有?些不自在。
“不会啊,梵统领安排的,还?嫌不够呢。”
抱月理所当然?道,她目光扫视一圈,“咦?梵统领说今日一道去的,人呢?”
第62章 第
62 章话音刚落,马车后面走出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他身穿黑袍皂靴,腰挎漆金的长鞭,薄薄的春衫挡不住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
“王妃娘娘。”
梵琅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宁锦婳,她今日穿着织了?金线的裙子,发髻雍容华贵,珠钗闪耀,唇色水润,端的是明艳动人。
一缕惊艳在透绿的眼眸中闪过。
他笑道:“我为王妃牵马。”
梵琅少时?是王府的马夫,如今时?过境迁,这世上能让他俯身牵马之人寥寥无几,宁锦婳虽不晓事,但也知道这不合礼数。
谁知不等她拒绝,梵琅已经自顾自走到了?前面,这么多人看着,宁锦婳不好跟他说话,在抱月的搀扶下踏上马凳。
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外面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娘娘,接着。”
说着,从车帘外抛进来一个红线缠着的油纸包,宁锦婳层层掀开,里面是颗颗饱满的青梅,圆润硕大,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喜欢么?”无人知晓,此时?凶神恶煞的梵统领内心的忐忑。
宁锦婳近来食欲不振,尤爱酸食,酸梅果子吃了?一盘又一盘,吃的牙酸尤嫌不够,她看见这些?青梅时?眼睛都?直了?。
“梵统领真乃我知音也!”
两人如今相熟,宁锦婳也不矜持,一口咬下去,青梅的酸甜汁水顿时?浸润舌尖。
“唔——好吃。”她抽出手帕擦擦唇角,忍不住扬眉问,“梵统领从哪家铺子里买的?”
比府里的汁水多,也甜,不至于酸倒牙。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喜欢就好。”
“以后日日给你带。”
两人都?未发觉,梵琅用的是“你”并非“王妃娘娘”,似隔一层朦胧的烟雨,莫名的暧昧情愫。
宁锦婳到底保留了?一丝清醒,她道:“不必了?,梵统领日理万机,哪儿能让你挂心这些?小?事。”
曾经年少之时?,也有一位郎君日日为她买一份漱芳斋的点?心,风雨无阻,只因?她一句喜欢。后来……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心道:或许儿女情长,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梵琅但笑不语,这些?青梅不是从瓜果铺子里买的,而是他亲自摘的。他力气大,饭量也大。奴隶填不饱肚子只能自己偷摸翻食儿吃,这片青梅长得偏僻,曾经救过差点?饿死的他的命。
这些?悲惨的往事,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宁锦婳一路嚼着梅子,很快就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坐落在白云山脚下,依山傍水,群青荟萃,是踏春游玩的好去处。往日这里人声鼎沸,过往宾客络绎不绝,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排腰跨长刀的侍卫,威风凛凛站在那里,身上的铠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参见王妃娘娘。”
几个身着道袍的白胡子老道颤巍巍躬身,诚惶诚恐道:“不知娘娘鸾架至此,有失远迎。”
宁锦婳:“……”
“平身罢。”抱月气势足地叫起?,这些?道士互相觑了?一眼,才敢缓缓直起?腰身。
滇南和?京城很不一样,宁锦婳身子不爽利,又记挂着宝儿和?那个男人,她无所觉,抱月这个贴身丫鬟已经摸出了?门道,并且游刃有余。
在京都?,权贵云集,宁锦婳辟府别居,远离权力中心,抱月身为掌事姑姑,所管的也就一个院子,几十个丫鬟仆妇而已。至于到了?外面,镇南王府这块招牌硬气,旁人不敢对明?媒正娶的王妃捧高踩低,一个丫鬟?谁放得进眼里。
可在这里不同,抱月这个迟钝的丫头也发现王爷积威甚重。镇南王世代盘踞滇南,滇南子民不识朝廷只认镇南王府,陆寒霄这个“土皇帝”当的名副其实,王妃自然就是“皇后”了?,作为南地最尊贵的女人,不管在府里、还?是外面,除了?梵统领这个刺儿头,没人敢对王妃不敬。
如今梵琅既送狼犬送果子,又大张旗鼓牵马,俨然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加上之前无意中传播的流言,现在坊间?都?在传,王妃娘娘是妲己再世,把王爷迷得夜夜笙歌。
如此一个女人,谁敢轻慢?
宁锦婳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自幼尊贵无双。可即使如她也觉得这场面太大了?,她目光逡巡一周,有些?无措。
她许久不说话,梵琅不由皱起?剑眉,俯身上前,“娘娘,有什?么不如你意?属下让他们改。”
宁锦婳唇角扯起?一抹笑,“不必……进去罢。”
提前清了?场,道观里一片静谧,青石地板上一片落叶都?没有,宁锦婳走着走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索然无味。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她无可指摘。不过从王府换到另一个王府,有什?么区别呢。
柔和?的春风拂面,她仰头看,绵软的白云落在遥远湛蓝的天?幕上,明?明?这么自由,她却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主儿,要不去歇歇吧?”抱月看她兴致恹恹,提议道。
宁锦婳摇摇头,“不必。”
她转身看向那几个白胡子老道,道:“听闻贵观有位玄一道长,算卦占卜极为灵验,可否为我……我儿占上一卦,算算吉凶?”
几人忙不迭点?头答应,“自然自然,王妃之命,岂敢不从。”
当即让小?道童去请玄一,结果等了?半天?,小?道童气喘吁吁回?来回?话,说玄一师叔在闭关,不便外出。倘若贵人心诚,便亲自去他闭关的耳房走一遭。
“什?么?给他脸了?!”
梵琅顿时?目露凶光,手中悄悄握上了?象骨鞭炳,正欲给这个不识抬举的臭道士一个教训。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陆寒霄不信神佛,梵琅更是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他如今能活着,活出个人样,靠的是自己的拳头,跟什?么天?尊没有半点?关系。
宁锦婳摆摆手,道:“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