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真好啊。
“回神了!”
宁锦婳伸手在她面前?晃,不满道:“这些青梅这么小,我多吃几个怎么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何必露出这幅神情。”
一直大大咧咧的抱月怅然道:“小姐,我想?京都了。”
她不是?想?京郊那一方别?院,也不是?想?又大又空的世子府,她想?宁国公府,昔日雕梁画栋,如今已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了。
宁锦婳听懂了她的话,方才的好心情一扫一空,明艳的眸色也暗淡下来。
“唉呀,瞧我这嘴!”
抱月骤然醒神,忙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儿放心,公爷和大公子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我明日就去求上一签……啊呸,不是?……”
“好了,把这些收起来罢。”
宁锦婳兴致缺缺,转身依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近日最?宠爱的青梅也没了滋味。
半晌儿,她道:“我是?不是?很不孝。”
父亲尚在受苦,兄长生死未明,她却被人一声声唤着“王妃娘娘”,多可笑啊。
“您怎会?这么想?!”
抱月骤然瞪大双眸,“您……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其他的,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她还没出月子便?闻此噩耗,每日给宁府上下奔走,打通各路关节,上门求公爷昔日的同僚……她还能做什么呢,那是?天子下的圣旨,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反了天去?
“公爷和大公子定?然希望您好好的。”抱月说的斩钉截铁。
宁锦婳笑了笑,没说话。
她余光瞥见桌案上盛青梅的盘子,忽然问道:“近日没见梵统领。”
抱月以为这一茬过去了,忙回道:“嗐,您不知道,听说梵统领惹怒了王爷,现下正闲赋在家呢。”
“哦?”宁锦婳饶有兴趣地问,“他官职很高,王府都能畅通无阻,犯什么错了?”
“听说此人太过猖狂,得罪了萧大人……”
抱月小嘴叭叭,但她也是?道听途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如今的现状——官衔还在,就是?不管事儿。
宁锦婳沉默许久,对?抱月道:“你去找他一趟。”
“就说……上次的青梅很好,让他再送一筐来。”
“主儿,不用这么麻烦。”抱月依然粗神经,“给下面递个话就是?,何必跑一遭。”
宁锦婳抬眸,定?定?看着抱月,“我说,你去找他。”
“让他亲自送来,懂么?”
她鲜少这么说话,抱月一下被她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小脸儿煞白煞白。
“主儿,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之前?虽然梵琅常来,但宁锦婳始终淡淡,也就那只大黑狼犬能讨她欢心。抱月只觉得王府没规矩,外男也能随便?进内院,别?的也没什么。
随着陆寒霄“伤愈”,府里采买了一批丫鬟女婢,内外院彻底分开,之前?那些带刀侍卫也只能守在垂花拱门外,内院里只有“大将?军”是?公的。
如此情形,宁锦婳点名让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进来,还“亲自”……抱月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劝导误入迷途的主子。
“主儿,梵统领是?长得是?不错,也……也年轻些……可王爷对?您多好啊,还有世子、小公子,您想?想?他们啊!”
“我心里有数。”宁锦婳道,“抱月,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了么?”
两人随情分非同一般,但终归一主一仆,宁锦婳态度强硬,抱月忧心忡忡应了声,正心烦意乱时,金鹦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推门而入。
“王妃,这是?今日的汤药。”
金鹦低眉垂目,不知怎么调.教的,已经没了往日的不逊。
她是?陆寒霄的人,宁锦婳对?她始终淡淡,“已经结痂了,怎么还要喝药。”
金鹦高举托盘,解释道:“大夫说了,你身子虚,还得养养,都是?些补气血的药,养人。”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掌心悄然覆上小腹。
66 章陆寒霄未免把她想的太蠢了些。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几?个月没来月信,她难道就?不怀疑吗?
喝了那么久的安胎药,她难道尝不出来么?
宁锦婳早就让琴瑶看过,算算日子,是在京城那一段,刚好能对?上。
抱琴心细,看出的更早。
刚知道的时候,她也同样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长子陆钰远在京城,宝儿还没治好,父兄皆在险境,至于那个男人……先不说他?们之间小情小爱,她那夫君心怀天下,她日日把心悬着,哪有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在很?多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宁锦婳睁着眼睛想,不如流了罢,反正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陆寒霄更没有为人父的慈心,带孩子来人世受苦,何必呢。
当?初抱琴试探她,她嘴上绝情,可真到了时候,在胎还未坐稳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她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终究没狠下心。
她舍不得,又不愿面对?,只能有一天算一天地拖着,一晃神?到了现在,肚子里这块肉命硬,那日白云观也流掉,冥冥之中,可能一切自?有天意。
宁锦婳端起碗,一饮而尽。
金鹦原以为要受到一番刁难,在她眼里,王妃美则美矣,却性情刁钻难驯,她之前在京城就?领教过,谁知宁锦婳一言未发?,只在后面问了句,“他?呢?”
金鹦谨慎道:“王爷去了江州。”
滇南地域广袤,江州是其下管辖的一个州郡,离王府四五十里地,一日便可往返。
宁锦婳微微发?怔,“他?一个人?”
“还有萧大人。”
两人前脚刚出发?,现在书房桌案上的茶水还有余温。
“他?今晚回来么?”
金鹦一脸理?所当?然,“王爷的行?踪,奴婢岂敢窥探。”
抱月先不乐意了,叉腰瞪眼道:“嘿,你这奴婢怎么说话的……”
“行?了。”宁锦婳淡淡打断抱月,一拂手?,“你下去罢。”
金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王妃今日怎么转性儿了,却听宁锦婳又道:“以后也不用?来了。”
金鹦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奴婢奉王爷之命侍候娘娘……”
“我不要你。”
宁锦婳看着她倔强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不服气?”
金鹦的声音硬邦邦,“王妃无缘无故责难奴婢,让人难以信服。”
王爷虽然严苛,但赏罚分明,他?们就?算受罚也心甘情愿。可今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
宁锦婳抬眸看向抱月,“抱月,你来说。”
抱月可算逮着机会,她最看不惯这个金鹦,眼睛长天上了,知道的是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派了个小主过来呢。
抱月掰着指头数,“首先,主子问话就?好好答,不知道便说不知道,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反问主子的奴婢,真是开了眼。”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后院,后院的主人是王妃娘娘,不是王爷!动不动就?王爷、王爷,王爷是给了你免死金牌还是怎么着,天天挂在嘴边,也不嫌累。”
“我主儿是打你还是骂你了?还责难……真要为难你,你还能好好在这里站着?你先出言不逊、后顶撞主子,我主儿都没跟你计较,只是不用?你了,你便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还给王妃扣上一顶‘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黑锅,这要传出去,我们娘娘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抱月的小嘴跟个炮仗似的劈里啪啦,金鹦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不是侍女,是陆寒霄手?下会武艺的下属,镇南王虽没有食客三千,但手?底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她是女子,得用?的机会少.义兄看她年纪轻轻,便向陆寒霄举荐她来保护王妃,名为侍女,实则是个护卫,另外把宁锦婳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给王爷。
金鹦一直以护卫自?居,哪儿知内宅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比不上抱月的伶牙俐齿。她此时有口难辩,依然一根筋道:“我奉王……奉命侍候娘娘,不敢擅离职守。”
她抬头,倔强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宁锦婳在她眼里是蛮横不讲理?的女主人,抱月就?是奸猾的狗腿子,仗势欺人!
金鹦硬邦邦道:“王妃要是气不过,我任打任骂,随你责罚。”
但她是王爷的人,王爷让她跟在宁锦婳身边,除却王爷,她不听任何人的命令。
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让抱月火气蹭蹭往上冒,宁锦婳的面色也骤然下沉,她皱起秀眉,道:“既然如此,那就?……”
“替我买一份山楂糕。”
“……”
不仅抱月惊了,连金鹦也露出惊异之色。
方才那一瞬,她想过很?多折磨人的法子,鞭笞、杖刑……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谁知她竟提了一个这么奇怪的要求……不对?劲儿。
果?然,宁锦婳接着道:“我只吃城南徐记的山楂糕,你不许用?马车驴车,也不许骑马,双脚走着去,走着回,懂么?”
金鹦:……这就?对?了。
王府在坐落在城北,城南距此七八里地,来回一趟少说也有十五里,看看如今的天色,她回来都得四更天了。
听闻内宅妇人都喜欢用?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磋磨人,果?然狠毒!
如今在金鹦心里,宁锦婳已?经从娇纵蛮横进阶成?了心肠歹毒的蛇蝎美人。
她低下头,咬牙切齿道:“好,我去!”
“请问王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招数。
宁锦婳漫不经心,“先把山楂糕买回来,我今天就?要吃。”
金鹦走后,抱月依然愤愤不平,“主儿,太便宜她了!”
她也觉得宁锦婳在刻意磋磨金鹦,她的主儿太仁慈了,不说别的,单论顶撞主子一条,放在寻常人家早挨鞭子了,就?是皮子松!
她愤恨道:“这等刁奴,就?该好生打一顿赶出去,以儆效尤!”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个小仓鼠,宁锦婳不禁摇头失笑,“好好好,给她打一顿扔出去……然后呢?”
“什么然后?”抱月疑惑道:“这不就?完了么。”
宁锦婳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去罢。”
抱月:“嗯?”
宁锦婳:“今日我吩咐你的事。”
抱月当?即垮下脸,不情不愿道:“主儿,您要不再想想……”
“去罢。”
连续说了两次,抱月也只能磨蹭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宁锦婳转头看着窗外,暖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明艳的脸上覆上一层落寞。
一个金鹦不算什么,打走一个金鹦会再来一个金鹉、金鸽……都是来监视她的,都一样。
她这段日子睡得多,频频做梦,梦见许多往事旧人,除了长兄,父亲,还有皇后姨母,太子表哥,天天跟她斗法五公主……还有少时的他?。
有些怀念。
打更声敲了两遍,侍卫也开始换防,一阵凉风闪过,卷起一片残叶。
“欸兄弟,刚才是不是有个黑影?”
“喝高了?还是没睡醒?”
“……”
卧在院里的大狼犬蹭地一下站起来,支棱棱竖起两只耳朵,一会儿又“呜咽”着趴下去,盘起尾巴睡觉。
王府后院桃林,宁锦婳提着一盏灯,幽幽道:“你来了。”
梵琅扯下面上的黑巾,气息有些混乱。
“嗯!”他?道:“没惊动别人。”
这是宁锦婳交代的,说王府守备森严,如果?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当?她没说,算了。
梵琅知道不该来的,可他?忍不住。他?闲赋这段日子做过许多事,跑马,狩猎……什么招都使了,心口那股热血就?是下不去,越不想,越翻涌地厉害,快把他?憋疯了。
在收到宁锦婳传话的那一瞬,身体先理?智做出反应,他?还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人已?经到这儿了。
“你的伤……还疼吗?”
寂静的夜色下,心里那头猛兽肆意奔腾,他?连“王妃”都不叫了。
宁锦婳点了点头,“痛的。日日疼的不能安眠。”
微弱的灯光映着她莹白的脸颊,她近来胃口不佳,南下北上请了好几?个大厨,变着法儿给做好吃的,养得面色红润,肌肤紧致,打眼一看就?气色很?好。
偏偏梵琅是个睁眼瞎。
他?默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我府上有个江湖郎中,专攻外伤,你拿着。”
宁锦婳看了看,从他?手?中接过。两人不免挨得近些,一阵撩人的幽香钻进鼻尖,梵琅恍然想起初见时,她高昂着头颅,头上珠钗翠环,尊贵又傲然。
她当?真受苦了!
当?然,这是梵统领的臆想。
当?时宁锦婳盛装华服,现在是深夜,她总不会出来一趟还敷个粉。头发?也随意用?一根簪子挽起来,整个人显得羸弱单薄。
梵琅真心实意地心疼了,狠声道:“我一定给你报仇雪恨!那些杂碎,等我捉到……”
“他?们是谁?”
宁锦婳忽然抬眸,“说来可笑,我平白无故受了惊,还不知道伤我的人是谁呢。”
她问过陆寒霄,那男人只道:不会让你白受罪。
其余便没有透露了,她知道,这不属于她“应该”操心的范畴,他?不会说的。
“城外山上的响马。”
梵琅倒没藏着掖着,直言道:“以后出门要带足护卫,南地不比京城,这里民风剽悍,很?乱。”
滇南地势险要,原本有很?多小部落,各自?为政,朝廷管不了,便扶持其中一个部落,以南人治南人……镇南王府的发?家史,宁锦婳在心里记得烂熟。
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
第67章 第
67 章即使势力庞杂,如今不都已被收服了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山上的?马匪敢来城中劫人?还是在层层侍卫的?包围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玄一那模样气度,和传闻中凶狠残暴的马匪也不像。
唔——怎么着也得梵统领这样的,宽背猿臂,满身煞气,才有晌马的?风范。
“这样啊。”
好?在宁锦婳没深究,她明?白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陆寒霄那些事她不懂,也懒得打探,便道:“劳烦大统领。”
仅仅一句话,让梵琅心口跟烫了一下似的?,裂开嘴笑了。
他五官深邃,浓眉俊眼?,透绿的?双瞳为他增添了野性和不驯。但一笑起来,眉眼?便显得柔和,有种少年的?清朗。
也是,他好?像才不过二十岁,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旁人提起也多是残暴凶狠居多,很少提他的?年龄。
宁锦婳心里浮现?一丝愧疚。
梵琅不知?道她心底的?纠结,但他又?不傻,她深夜把他叫出来,肯定不会只?为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不等她开口,他率先问道:“遇到难处了?”
宁锦婳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别处,“是。”
梵琅:“我能帮忙?”
宁锦婳:“是。”
梵琅:“说。”
宁锦婳:“……”
梵琅比她都着急,沙哑着声音道:“你说啊,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油锅,我梵琅在所不辞。”
“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锅。”
理智占据上风,宁锦婳看着他,道:“却不比这两样简单多少。”
在荒芜的?黑夜里,四?周静得不像话,她的?声音字字清晰传入梵琅耳中,和他“砰砰”的?心跳声相和。
“我明?白了。”
半晌儿,梵琅看着她忧愁的?神?色,定定道:“我去一趟青州。”
宁重远是在青州失踪的?,后来便一直没消息,他只?能先去青州。
“当真?”
宁锦婳没想到这么顺利,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夫君给她的?从来只?有两句话——“不要?忧心,我再加派人手。”
“舅兄一定平安无事,我保证。”
他保证……他的?保证如今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这里不比京都,人生地不熟,她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梵琅的?心意太好?猜了,她说过,他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宁锦婳当年被誉为“京中双姝”,宴会上走一圈就能收获无数爱慕的?眼?神?,有大胆的?直接送重礼上门,只?为见?她一面。
当然,她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给金银财宝就见?,没到她跟前已经被国公府管家扫地出门。但是那些公子少爷的?眼?光她太懂了,年少不更事,还曾为此洋洋得意过。
“什么真的?假的?,我能骗你?”
梵琅笑道,他看着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湿漉漉,和往日的?高傲凌厉截然不同。他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柔软,声音也不自觉轻柔,“我当尽力。”
人海茫茫,宁家牵扯的?又?广,不一定是哪股势力掳了去,他不敢下保票。大丈夫一言既出,早早说了大话,万一没办到,他还有何颜面见?她?
不过有这四?个字,已经对宁锦婳足矣。
她如释重负,语调都急促起来,“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梵琅道:“为娘娘排忧解难,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谈何言谢?”
不是这样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梵琅是陆寒霄的?属下,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提他,宁锦婳是对他心死,至于梵琅……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同样缄默不言。
他在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如今西?直营不用他管,他有大把的?空闲。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能再打死一只?大虫!
透绿的?眼?睛在黑夜中越发明?亮,宁锦婳心底却愈发愧疚,她垂先眼?帘,“我给你准备了些银票,你拿着防身。”
她没别的?,就是金银财宝多。一应吃穿用度有王府操心,她在京中还有一沓儿地契和旺铺,留有人打理,每月源源不断寄来银子。加上嫁妆,陆寒霄明?里暗里给的?补贴……上次花了好?几?天才把账目清点完。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
梵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用,我有钱。”
怕她不信,他特意强调道:“真的?!我虽然俸禄不高,可打仗俘获的?那些奇珍异宝,都顶顶值钱!”
宁锦婳:“……”
抱月小嘴叭叭给她讲梵琅近状的?时候,说他缺钱,语气信誓旦旦。因为他府里在往外倒卖东西?——一般而言,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变卖家产,意味着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宁锦婳忽然想起来,梵统领是个不拘世俗之人,不能以寻常心看待。
“你把那些珍宝……卖了么?”
“卖了。”梵琅无所顾忌,“留着也是积灰……不说了,反正我现?在不缺银子。”
腰缠万贯底气足,梵琅颇为自得,他如今银子多的?能买下整个布庄。
宁锦婳沉默了,她正斟酌词句之时,传来三声“梆——梆——梆——”的?声音,三更天了。
“我该回去了。”
“你该回去了。”
两人异口同声,抬头看着对方,都笑了。
宁锦婳想的?是,金鹦或许该回来了,她知?道她会武,且在内宅伺候,若不把她支开,她不放心出来。
梵琅只?是觉得夜寒,她穿的?单薄,怕冻着她。
总是殊途同归,两人没说多余的?话。宁锦婳没走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等等——”梵琅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方才走的?急,他的?气息略显凌乱。
“给你。今天……带不了一筐。”
他掌心赫然是三颗圆润的?青梅,他正直直看着她,透绿的?瞳仁里似有一把火,坦诚而热烈。
宁锦婳骤然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次日,宁锦婳睡到日上三杆,抱月正给她梳头发时,金鹦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你骗我!”
“欸,怎么说话呢!”
抱月也是火大,“昨天一顿苦口婆心,白教你了?”
金鹦懒得理这狗腿子,直冲宁锦婳道:“什么劳什子徐记,城南根本没有!”
她昨日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在城南一家一家找,问了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宁锦婳:“……”
她属实没料到。
她自从来到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去了一次白云观,怎么可能知?道城南的?糕点铺子?她昨日只?是随口诌了个名字,恰逢金鹦出言不逊,她找个由头支开她。山楂糕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诺大一个城池,连个姓徐的?卖山楂糕都没有么?
巧了,还真没有。
“可能是我记错了。”宁锦婳照着铜镜,对抱月道:“往右边扎点儿。”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深深刺痛了金鹦的?眼?,怒火渐渐冲破理智。
“毒妇!”
她咬牙切齿,“你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王爷!”
沉默许久。
“哐当——”一声,铜镜前的?钗环散落在地上,金钗还好?,玉做的?已经碎成了几?截儿,满地狼藉。
宁锦婳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淡然,她骤然站起来,眸光凌厉,“我配不上他……哈,我配不上他?”
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浑身的?肌肉紧紧绷着,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可知?道,当初是他陆寒霄死乞白赖跪在我宁府的?祠堂里求娶我的?。”
“他亲自求来的?!”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
一句逼一句,她光洁的?额头青筋直跳。抱月从未见?过宁锦婳这副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可金鹦是个练家子,这时心里正攒了一肚气,她不怕。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梗着脖子道:“你蛮不讲理、心肠歹毒!除了一张脸长还能看,你还有什么?”
“王爷就是被你这妖女迷惑了!色衰而爱弛,你还有几?年好?光景?早晚王爷会看清你的?真面目,到时候可别千金买赋,哭断肠!”
千金买赋,曾经被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幽居长门宫,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还是没能挽回帝王的?心。
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
抱月不懂什么千金买赋,但她伺候宁锦婳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动这么大肝火。她顾不得金鹦,忙拽住她的?衣袖道:“主儿,她都是胡说八道的?,你消消气,消消气啊。”
她感受到宁锦婳整个人都在抖。
抱月心里把金鹦撕个粉碎,扯着嗓子嚎:“来人——来人呐——”这么大动静,不仅搅得院内天翻地覆,院外的?带刀侍卫也应声赶来。
抱月指着金鹦,“把这刁奴捉起来,给我、给我……”
“杖毙罢。”
宁锦婳面无表情道,没有人看到的?衣袖下,柔嫩的?掌心被她扣出了血。
“你?、你?敢?”
她不可置信道,在她?眼里,宁锦婳看似尊贵,其实是个纸老虎,王府诸事皆不插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守着个痴愚的孩子过活。
王妃的娘家是显赫,但那也是曾经的辉煌!一个罪臣之女,她?心底是没多少敬畏的。
“都聋了?”宁锦婳凌厉的眸光斜睨侍卫,“要我再说一遍?”
侍卫们如梦初醒,慌忙把人扭着?胳膊按下,金鹦目眦欲裂,这?个时候嘴还是硬的,“我是王爷的人!谁敢动我?”
“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侍卫们可不管谁是谁的人,此前陆寒霄“昏迷”的时候,全昇总领王府诸事宜,他早就吩咐过,王爷不在,一切皆以王妃为首。
“动手!”
王府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很快就把人拖了出去。片刻,尖锐的嚎叫声响起,夹杂着?“贱人!”的咒骂,大白?天?听得人瘆得慌。
陆寒霄治下严苛,不管京都世子府还是王府,刑杖用的都是军中规制,能打碎人的内脏。府里鲜少有?人敢犯错,今日这?么?大动干戈,把整个后院都吓破了胆。
一声比一声凄厉,抱月心中一跳,急忙去旁边到了一盏茶,递到宁锦婳唇边,“主儿,咱不气了啊,气坏身体不值当。”
过了一会儿,宁锦婳轻抿一口杯沿儿,剧烈起伏的胸口也缓缓平息下来?。
抱月瞅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真要……打死她?呀?”
宁锦婳以蛮横闻名,可抱月自?小跟在她?身边,知道她?手上从未沾染过血。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回,因为下人私扣猫儿的口粮,让小猫儿直接饿死。那时宁锦婳才十几岁,她?气得直哭,扬言要杖毙那些人,恰好被宁国公看到。公爷说人命金贵,没犯大错,不能随便要人命。
自?那以后,宁锦婳便很少下令责罚人,就算罚也是小惩大戒。金鹦也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猖狂。
“这?声听着?怪瘆人的,主儿,我怕晚上做噩梦。”
抱月可怜巴巴道,她?不是害怕,但她?不想让金鹦死。
倒不是可怜金鹦,她?沦落这?个下场纯粹咎由自?取,可她?到底是王爷的人,他今日不在府里,这?……这?不是打王爷的脸么?。
为了一个刁奴,折损夫妻情分,不值当。
听了她?的话,宁锦婳的睫毛微颤,脸上难辨喜怒。
“也是。”
她?点头道,“来?人。”
“把她?嘴堵上,莫污了我的耳朵。”
“主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冲动……”
抱月还没说完,进来?的侍女忽然双膝跪下,以头抢地,“王妃娘娘,求您饶恕金鹦姐姐吧,她?一时鬼迷心窍冲撞了您,可罪不至死啊!”
“求您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吧!”
宁锦婳看着?她?,“你?抬起头。”
侍女缓缓直起身子,脸上梨花带雨,额头已经撞出了红印。
宁锦婳想起来?了,她?是跟那个金鹦一起过来?的,叫金梨。平日老实本分,没金鹦那么?惹眼,混在一众丫鬟里,她?都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