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宁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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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更加凄惨,年纪大?些,佝偻着身?躯,整个人?缩成一团。宁锦婳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宝儿之前的奶娘——马氏。

54 章陆寒霄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明日离京,今晚皇帝设酒宴款待朝中唯一的异姓王,宴会之?上,三个男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皇帝自不必说,遗诏、前?太子遗孀尚未找到,秘密诏回的霍凌也被陆寒霄抓住把柄,没让他损失分?毫。新朝初立,皇帝已经斩杀不少大臣,如今时局动荡,南边大旱颗粒无收,不宜大动干戈,只能捏着鼻子把人放回滇南。
霍凌举起金杯,跨步走到陆寒霄身边,“王爷,请。”
陆寒霄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两人对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没先喝。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如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谁也不知下次再见是敌是友。霍家满门忠烈,陆寒霄有预感,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对阵军前?,一争高下。
“霍将军,请。”
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暗暗较劲儿。觥筹交错的喧嚣中,霍凌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好?好?待她。”
陆寒霄剑眉微挑,“我的人,不劳霍将军费心?。”
他面上潇洒大度,实则手臂青筋暴起,手中的金盏已经?裂开了几?道裂痕。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瞟向他们,霍凌和陆寒霄不和,于他是天大的好?事。皇帝思索一瞬,笑道:“听闻镇南王与王妃夫妻情深,今日怎么不见王妃出席?”
陆寒霄淡道:“她身子不适,怕见了圣上,御前?失仪。”
“哦?”
皇帝饶有兴趣地问,“王妃乃大家闺秀,上次见面,我观王妃仪态端庄,比新进宫的嫔妃都?要懂规矩,怎会御前?失仪呢?爱卿过谦了。”
按照常理,陆寒霄此时应自谦两句,含糊应对过去。但?陆寒霄不是一般人,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愿说他的婳婳半点?儿不好?。
“当?然,本王的王妃温顺贤良,秀外慧中,寻常女子哪儿能和她比?”
温顺贤良、秀外慧中——这八个字连宁锦婳本人来了都?不敢认领,陆寒霄眼都?不眨,继续道:“可她性子实在?娇气,实不相瞒,臣回房都?要看内子的脸色,唯恐她一个不如意,就不让臣上榻……嗐,不说了,喝酒、喝酒!”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陆寒霄豪迈地一饮而尽,余光瞥着皇帝和霍凌的神?色,心?中一阵冷笑。
一个两个,都?惦记他的女人,姓霍的暂且不提,狗皇帝竟敢拿妃嫔和他的婳婳相提并论,当?他是死的不成!
可偏偏他是皇帝,天下共主,正如皇帝此时没法动“镇南王”,他同样不能轻举妄动……陆寒霄已经?许久没尝过这种憋屈的滋味。
偏偏皇帝不依不饶,又道:“真?是可惜,舒太妃日日念叨王妃,说对镇南王妃一见如故,舍不得她回滇南呢。”
事实上,皇帝说的也没错。舒婉婉被宁锦婳摆了一道,纵然她自己医术高超,也只是暂缓毒性而已。随着身子一天天虚弱,她不得对其扒皮抽血,当?真?日夜“念叨”宁锦婳。
提起舒太妃,陆寒霄心?里稍显复杂。
当?初随手救的一个孤女,没想到她有这般造化。因为有陆钰这层关系在?,他们的合作尚且愉快,但?他确实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没想到造成那般误会。
妻子做错了事,自当?由他这个做夫君的偿还,他会给她足够的补偿。
一场晚宴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中结束。
陆寒霄今天喝多了酒,宴会上又憋着一股火,回府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陆蒙今日莫名被王妃召见,问了除夕夜的事。他事先得过吩咐,对那夜之?事闭口不提,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守在?门外,见到陆寒霄时正欲禀报,谁知只说了个开头,“王妃娘娘……”便被男人粗暴地打断。
“放肆!王妃也是你能叫的!”
陆蒙一脸茫然,他哪儿知道王爷主子今儿个气不顺,加上喝了酒,十?分?不讲道理。男人身上酒气熏天,陆蒙也知此时不是好?时机,只得低头退下。
陆寒霄径直踏入婳棠院。此时天色已晚,但?主屋的纱窗上依然烛火通明,明显主人还未歇息。
这是在?等我?
陆寒霄脸色稍霁,一把推开房门,果然见到宁锦婳一袭红衣,端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婳婳,怎么还不睡?”
他款步走向宁锦婳,在?离她三步远时,她忽轻声道:“三哥。”
——她很久没这么叫过他,这段日子冷眼相待,让陆寒霄有些受宠若惊。
宁锦婳定定看着他,声音在?夜色中显得飘渺,“三哥,你……后悔么?”
没等陆寒霄回话?,她自顾自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当?择一门温顺贤淑的妻子,她不必高门大户,但?一定要贤惠大度,婚后为你操持家业,生子纳妾……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她嫁与他,既没有为他打理内务,也没有为他开枝散叶,成婚六年,膝下只有陆钰一个儿子,她还管着他不让他纳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错了。
“婳婳,你今日睡糊涂了?”
陆寒霄哭笑不得,“我是娶妻又不是娶管家,要论操持家业,谁能比得过全昇?”
“再说,单单你一个就够我受的,我何?曾有过纳妾的念头。至于孩子,陆钰天资尚可,可堪重任。”
尽管陆寒霄对陆钰没有发自心?底的舐犊之?情,但?作为继承人来说,陆钰无疑是出色的。他想宽她的心?,但?两人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所以呢?”宁锦婳猛然抬头,声音带着哽咽,“你只需要一个世子,宝儿就可有可无吗!”
宝儿宝儿,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他那么乖,她怀他的时候连孕吐都?没有,一点?苦都?舍不得让母亲吃。
宁锦婳心?如刀绞,今日奶娘、琴瑶,加上陆蒙,虽然陆蒙未说实话?,但?奶娘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日抱走宝儿的“军爷”。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贼人掳走了孩子,自始至终他都?在?骗她!琴瑶说,宝儿是吃多了蒙汗药才变成如此,今日,她还请了霍夫人入府。
捋清时间线,血淋淋的真?相瞬间摊开在?眼前?,宁锦婳再不愿也不得不信,原来她千辛万苦找的谋害宝儿的凶手,竟然是枕边人。
哈,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多年,她究竟嫁了一个什么人?宁锦婳太疼了,那些昔日的甜蜜回想起来,竟如同刀割一般。恍惚中,她想起成亲的那天,锣鼓齐鸣、满城红妆,她坐在?花轿里,抱着天青石榴瓶,憧憬成婚后的生活。
她又想起当?初霍凌问她,后悔么。
她答得斩钉截铁,如今却深深动摇了。这桩强求来的婚事,真?的值得吗?她……不知道。
一缕寒风从窗缝里钻出来,吹散了陆寒霄的酒意。
他心?机深沉,从宁锦婳今日的反常和三言两语中,已隐约窥探出了什么。
幼子之?事,是他的错。
陆寒霄敛起眉稍,轻叹道:“婳婳,宝儿……是个误会,你——”他忽地顿住,眸色骤然收紧,这个万事沉稳的男人的脸上,竟有一丝的呆滞。
宁锦婳双手握着匕首,直直指向他。
半晌儿,陆寒霄不可置信道:“婳婳,你竟拿刀对我?”
少年相识,夫妻七载,他们这样的情分?、这样的情分?,她竟然把刀刃对向他?
“陆寒霄,你混账!”
宁锦婳颤抖着双手,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他害了宝儿是真?,可这些年的情谊也是真?。宁锦婳的心?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她曾说过,谋害宝儿凶手,纵然挫骨扬灰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手颤的,连只鸡都?伤害不了。
他是害了宝儿的罪魁祸首,可他同样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她钟情的夫君啊!这荒诞又可笑的真?相,让她不知道去怪谁。
陆寒霄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并未解释什么,反而一步步向她靠近,“别抖。”
他抓起她颤抖的手,刃尖抵向自己的胸膛,笑道:“往这儿捅,为夫教你个乖,捅完之?后立刻拔出来,等血变成深红色,至少等一刻钟,人才能彻底死透。”
“我这条命,有很多人惦记。婳婳,给你,我心?甘情愿。”
“往后退什么,来啊!”
他步步紧逼,宁锦婳却摇着头,泪水簌簌顺着下颌流下,濡湿了衣襟。
“陆寒霄,你别逼我、别逼我!”
宁锦婳几?近崩溃,下唇咬的充血。她双手被男人紧紧禁锢住,她死死往后退,却禁不住他的大力。
陆寒霄抬掌,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婳婳,我不悔,从来都?不悔。”
——他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话?。
宁锦婳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手中一沉,尖刃划破衣料刺进肉身,陆寒霄闷哼一声,手中缓缓卸下力。
鲜红的血濡湿了前?襟,他看着宁锦婳,薄唇微动,最终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宁锦婳瞳孔骤然紧缩,她已经?吓傻了,在?男人身体即将倒地的时候,猛然上前?扶起他。她一个弱女子,此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能支起一个精壮男子的身躯。
地上一滩血迹,宁锦婳神?色茫然,跌跌撞撞走出房门,被门槛绊了一跤,跌倒在?房门前?。
她张了好?几?次嘴,却半晌儿发不出声音,只有泪珠越掉越多,终于,女人凄厉的悲鸣自黑夜里传出。
“来、人——”“快来人啊——”“救、救救他、快来人——”寂静的夜色中,只有寒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莎”响动,宁锦婳惊恐地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无边的绝望。

55 章血,好多好多血,猩红的。
黑暗中血色弥漫,宁锦婳仿佛置身囚笼,浑身上下被藤曼紧紧缠绕,她挣扎着?,却被越缠越紧,呼吸逐渐艰难……
“啊——”床榻上的美人陡然睁开美目,看着?床顶熟悉的帷帐,她抚着?心口起身,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主儿,您没事吧。”
抱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持一盏烛台,逐一点燃房里的蜡烛。昏暗的房间瞬时明?亮起来。
“才?五更天呢,再睡一会儿?”
宁锦婳轻轻摇头,抱月适时倒了一杯温水,递倒她唇边,“来,先润润嗓。”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滇南的春天比别?处来的更早一些,如今三月末,厚厚的冬衣已经压入箱底,换上春衫薄。
到?滇南已经整整一个月,宁锦婳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娇嫩的唇瓣时常干裂,需得日日擦香膏才?能缓解。
喝了水,宁锦婳掀起被子下榻,“不睡了,我透透气。”
纤纤玉指推开棱花窗,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遥远的天幕边隐有一丝光亮,若隐若现。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主儿,下面人送的有安神?香,要不奴婢点上?您日日不得安眠,看着?都瘦了。”
抱月满眼心疼,自从那?日后,宁锦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梦中惊醒,睁着?眼倒天明?。这般折腾,纵然?日日山珍海味养着?,人也憔悴不少。
“随你?。”宁锦婳低声应道,心里却知这是心病,什么香都不好使。
两个月了,她还是会梦到?那?天的场景,地上全是血,他面色青白,闭着?眼睛,任她怎么呼喊都没反应。
她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
那?日一片混乱,陆钰当机立断封锁消息,接着?来了许多人……宁锦婳的记忆有些模糊,幸而郎中看过后,说没有伤到?心脉,将养几日便可。
次日,一行人如时出发。陆寒霄身份敏感,陆钰以及一众心腹皆以为他受伤昏迷之事不宜泄露,全昇原定留在?京城,如今也不得不出马主持大?局。
他资历老,说话能镇得住场子。原以为只是躺几日,结果一晃就是两个月,路上用?了一个月,回滇南一个月,男人依然?未醒。
镇南王回封地一月有余,现今知道他昏迷不醒的尚不超过五人。时间太?久了,下面人迟迟不见陆寒霄露面,私下里也犯嘀咕。
滇南武装部曲甚多,血性男儿,人人可挎刀一战。当初陆寒霄花了近一年时间把诸多势力收服,靠的是□□的宝马和手中的长刀。镇南王是滇南的天,人人敬他、怕他,前提是他活着?。
此时的陆寒霄就像沉睡的猛虎,周围的鬣狗不敢轻易靠近,但一旦让鬣狗们的鼻子嗅到?血腥气,他们便会立即扑将上来,将猛虎撕咬殆尽。
宁锦婳轻叹口气,窗外的微风彻底吹散她的睡意,她回身坐在?妆奁前,“抱月,给我上妆。”
她天生丽质,自从生了陆钰后身子虚弱,不常出门见客,对于梳妆打扮一道便也不上心了,她肤色雪白无暇,跟玉一样,不敷粉黛已是人间绝色。
可到?滇南的第一天开始,她日日都要花半个时辰装扮。衣裳往艳了穿,妆容往媚了化,高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一个月,滇南满朝皆知镇南王妃容色倾城,妖媚祸国。怪不得王爷不近女色,原来是已经吃过山珍海味,寻常的清粥小菜哪儿能入眼呢。
这不,回封地这么久了,往常王爷定会第一时间巡检兵马。陆寒霄这个土皇帝当的名?副其实,不仅有兵马,还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日日议事堂的晨会,诸多臣子齐聚一堂,像极了金銮殿的早朝。
但是这次王爷迟迟不露面,听说王妃娘娘水土不服,性子又娇,身边离不得人,王爷为讨美人欢心,终日在?红鸾账中哄着?王妃娘娘,连朝政都不顾了。
——为了不暴露陆寒霄受伤的事实,宁锦婳不得背了一口又一口大?锅,俨然?已经成了“祸国妖姬。”
要不是她是明?媒正娶的王妃,恐怕会被忠臣上谏烧死。
可这招用?得了一时,时间越久,臣下愈发浮躁。哪儿都不缺聪明?人,越来越多的试探接踵而来,宁锦婳终日如履薄冰,面上还得不露声色,继续演下去。
在?这儿的一个月,比她过去那?么多年都要累,幸好身边有叶清沅和全昇帮衬。她阖上眼,心里盘算今日的章程。
半个时辰后,瀑布般的青丝被抱月的巧手悉数绾了上去,簪上金钗步摇,耳上戴着?艳红欲滴的红宝石,宁锦婳看着?铜镜里妖媚的女人,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走,去主院。”
京中世子府已是极大?,王府比之更甚,可能是之前没有女主人的缘故,府里带刀侍卫不少,丫鬟仆妇却是不多。这里并未像世子府一样精巧奢华,先祖皇帝设镇南王爵,百年传承,比世子府多了一些古朴和肃杀。
王爷当之无愧位居主院,按照规制,王妃的院子在?主院右侧,离主院最近。即使这样也要花费一刻钟才?堪堪走到?。她今天敷了粉,走过之处留下阵阵香风,让好几个换班的侍卫闹了个大?红脸。
她到?主院时,刚好碰上前来给陆寒霄换药的青衣公?子,姓萧,二十余岁,眉目俊秀,玉面郎君,是陆寒萧的心腹之一。
“王妃娘娘。”
“萧先生。”
两人互相见礼,萧又澜卸了药箱,命人端上一盆清水,“娘娘在?外歇息便可。”
可能那?日刺激狠了,宁锦婳如今见不得血。妻弑夫是重?罪,按照齐律当笞一百,斩首。陆寒霄的心腹们皆对他忠心耿耿,可那?日之事谁都没提,对宁锦婳这个“罪魁祸首”也终日以礼相待。
一会儿,一盆血水被端出去,萧又澜挽着?衣袖出来,宁锦婳赶忙上前问道:“萧先生,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
萧又澜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和宁锦婳保持距离,“无性命之忧,再养两日便可。”
养两日、养两日,这车轱辘话宁锦婳都听出茧子了,两日复两日,如今都两个月了!
“那?他怎么还不醒?”
宁锦婳忧心忡忡,琴瑶也这么说。她让琴瑶把脉,琴瑶说他只是一点皮肉伤,看着?吓人罢了,早该醒了。
萧又澜微微一笑,“王爷这伤口深,您稍安勿躁,再等?等?罢。”
“王妃按照全先生的计策行事便可。”
全昇的计策,便是宁锦婳以身掩护陆寒霄,不让人看出马脚。
宁锦婳道:“如今日日有人求见他,一次比一次人多,一次比一次强硬,我……我怕……”
“王妃不用?怕。”
萧又澜语气笃定,“您身后是王爷,那?些下臣有什么好怕的,敢以下犯上,打杀了便是。”
他身形羸弱,看起来眉清目秀,说出的话却和其主子一脉相承的阴狠。
萧又澜笑道:“王爷是南地的天,那?些宵小想趁王爷不在?翻出天去,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宁锦婳却笑不出来,只当他在?宽慰自己?。
两人并未说太?久的话,萧又澜背起药箱离去。宁锦婳走进里屋,男人静静躺在?榻上,剑眉斜飞入鬓,即使躺着?依旧气势逼人。
宁锦婳心里复杂,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就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打得措手不及,为今只盼着?他早日醒来。
来滇南不过一个月,她便深深体会到?他的不易。外敌在?前,他们那?些烂帐,先往后放放吧。

第56章 第
56 章宁锦婳起身走到一旁的铜盆前,撩起绣有金线小梅的衣袖,用水打湿巾帕,轻轻擦拭他的额头脸颊。
等天泛起鱼肚白,抱琴端着早膳过来,和抱月换班。宁锦婳身边可用的人不多,滇南这边两?眼一抹黑,这里的人她不信任,宝儿身边得有人看顾,只得辛苦抱月和抱琴两边跑。
抱琴弯腰布膳,“主儿,您先凑合用些,委屈您了。”
滇南和京都相距千里,此地多年前乃为开化的蛮夷之?地,照抱月的话说,这里的水都是涩的,不如繁华的京都甘甜。
王府的膳食虽也称得上山珍海味,但?陆寒霄不在乎这些外物?,底下人也不可能像婳棠院那般,连碗粥都要熬得精细。
抱琴轻声道:“全管家送来一批丫头,之?前您不在,王爷不喜使?女婢,府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您今日去掌掌眼?”
宁锦婳含糊应道:“你跟抱月看着吧,要话少些的,知?晓规矩。”
陆寒霄部下甚多,每日应付那些人已经用尽了她的心?力,他那么躺着,宝儿还是老样子,她哪儿来的闲心?挑什么侍女。
谁知?想什么来什么,宁锦婳刚放下碗筷,外面便有人报,说梵统领求见王爷。
宁锦婳问?道:“这梵统领又是何人呐?”
那些人来的多了,宁锦婳都能叫得出名字,什么何大人、李大人、张大人……今日这个梵统领倒是第一次听说。
前来禀报的是侍女身形瘦弱,只一听“梵统领”三个字,眼中便闪过一丝恐惧。
梵统领全名梵琅,是个奇人。
此人父不详,生母是个被卖到王府的女奴,这女奴出自隔壁南诏国,眼睛绿幽幽的,跟齐朝人很不一样。按照常理?,梵琅一出生便是奴才的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的。但?他身形壮硕,身负奇力,在王府做了十六年下等仆役后,在一场围猎中,徒手?打碎了一只成年老虎的头盖骨,一战成名。
这还没完,原本梵琅被王府大公子,也就是说陆寒霄的长兄看中,留在身边效命。后来陆寒霄自京归来,他的手?段简单粗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杀了个干净,却独独留下了梵琅。
当时陆寒霄势如破竹,向?他投诚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他疑心?重,从不留二心?的下臣。单单梵琅是个例外,不仅全头全尾活到了现在,更被陆寒霄委以重任,掌三千兵马,人人尊称一声“大统领”。
那侍女越说越哆嗦,“梵统领力大无穷,为人粗蛮。他喜生食,尤其是刚杀的野鹿,不等烹饪,直接一口下去,嘴里全是血……”
“行了,别说了。”
宁锦婳刚受过刺激,如今听不得“血”字。侍女描述的惟妙惟肖,宁锦婳觉得刚吃下的早膳都要吐出来了。
她这边还在打探消息,准备知?己知?彼,那边梵琅已经等不及,从前厅一路闯过来,高声喊道:“臣梵琅,求见王爷!”
其声铿锵有力,裂石穿云,把房里几个女人瞬时吓了一跳。
“这蛮子,当真没有规矩!”抱琴苍白着脸色暗骂,此处是主君的院落,臣子就算再得宠信,也不能无诏入内苑啊!
梵琅一行人来势汹汹,院子里的侍卫也不是摆设,两?帮人胶着起来。
宁锦婳眸光一凝,对抱琴耳语几句,让她速去请全昇。第一次有人敢长驱直入闹到这里,这梵统领来者不善,恐怕不会轻易被打发。
主院门口,梵琅带着身后乌泱泱一帮子人,手?持一把漆金的鞭子,恍若门神一样堵在那里。
梵琅嚣张道:“本统领有军机要务禀报王爷,延误军情,你们?有几个脑袋砍!”
值守的侍卫手?悄悄握上刀柄,神色坚定:“无论何事,需得等王爷诏令。无诏硬闯者,杖五十。”
“我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梵琅皮糙肉厚,能打掉半条命的杖刑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挑衅一笑,手?中略微用力,手?中的长鞭犹如龙蛇奋搏长啸,扬起一片烟尘。
他道:“罚,我认。今日王爷我是非见不可!”
“那梵统领,得罪了!”
侍卫纷纷抽出腰间的长刀应战,正剑拔弩张之?时,忽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
“什么人,在此处喧哗。”
人未到,声先至。随着阵阵香风,长相艳丽的女子摆着腰肢款款而?来。嫩粉的穿花百蝶裙随风摇曳,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紧紧缠绕着,更显得她体态婀娜,乌黑的鬓发高高挽起,如血般红艳的红宝石耳坠和发髻后的金步摇遥相呼应,一步叮当响。
宁锦婳高扬着头颅,手?指勾起一缕散在耳边的鬓发抚上去,目光逡巡一周,落在梵琅身上。
“你就是梵琅?”
她斜睨着他,架势摆的足足的,比京中最嚣张跋扈的五公主看着还要骄蛮。
“……王妃?”
梵琅有一瞬的失神。当然这不怪他。宁锦婳是自知?其美,母亲赐予的一副好相貌,她自小因为这张脸有意无意占了太多的偏宠,如今刻意捯饬一番,世间少有人能抵挡得住。
虽说红颜枯骨,但?这世人还是以貌取人者为多。陆寒霄自京都回来一个月没露面,用的还是那么离谱的理?由?。结合他往日的行事作风,没一个人能信。
结果一见到宁锦婳,便都哑口无言了。醒掌天下侵权,醉卧美人膝,以王妃这样的容色,绝对没有辱没王爷。
宁锦婳冷声道:“既知?我是王妃,何不跪下行礼!”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众人,一副被打扰的不悦之?态。
跪拜乃大礼,爬到大统领这个地位,梵琅已经很久没弯过膝盖了。闻言,他竟毫不犹豫单膝跪下,左掌放在右胸前,“臣梵琅,见过王妃娘娘。”
人跪着,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宁锦婳,看得她如芒在背。
说实话,梵琅并?非她想象中茹毛饮血的粗蛮之?人,相反,他很年轻,相貌也称得上俊朗。
他和他身后那些穿着官服、亦或尖利的铠甲的人不同,他衣着甚至称得上随便了。外披一件绣满祥兽的玄袍,只用一束简单的腰带松垮扎住,衣襟半露,里面黑色的绸缎里衣若隐若现。
他没挎刀剑,手?中的金鞭为他添了一丝痞气。但?那野兽般的眼神充满侵略和杀意,让人不敢小觑。
宁锦婳有些恶心?,随着微风吹来,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儿,是从这个梵琅身上传来的。
“王妃,臣有要事禀报王爷,请王妃通行。”
梵琅依然跪着,仰着头,鹰隼般的眼神犹如实质。
宁锦婳道:“夫君他现下不方便,通通退下。”
梵琅不依不饶,“敢问?王爷因何不便?”
宁锦婳忽然笑了,她掩起嘴角,眼波慵懒往下一扫,“你这臣下当真有趣,管天管地,还管到你主子内帷来了。”
“我看你年纪轻轻,可有娶妻?”
梵琅面色一怔,他今日以下犯上大闹一通,只想知?道陆寒霄究竟怎么样,怎么忽然拐到他娶妻上面了?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没有。”
他看着宁锦婳,神情有些不自在,“臣今年刚及冠,尚未娶妻纳妾。”
才二十?宁锦婳略感?诧异,没想到这个跟狼一样凶狠的梵统领竟如此年轻。
她哼道:“既如此,梵统领就该托媒人找个好姑娘,待你娶了妻,便知?道你主子为何不便了。”
身后那帮年纪大些的男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只有梵琅半懵半懂。他相当执着,还欲再问?,被身后一个矮胖的官员悄悄拉了下衣袖。
“大统领,慎言呐。”
那官员低声道:“咳,这大清早的,男人嘛……万一……惹怒了王爷,我等人头不保啊。”
陆寒霄雷霆手?段,余威深重,这些人就算再怀疑也不敢硬来。因为他们?知?道,但?凡他还有一口气,他们?这些人就是逼宫的大臣,车裂凌迟都是轻的。
他把梵琅拉到一边,出列对宁锦婳拱了拱手?,圆圆的脸上堆满笑意。
“王妃娘娘。”
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双手?呈上。
“王爷和王妃恩爱,是我南地之?福。我等本不愿惊扰王爷和娘娘,但?实在是军机要事,延误不得啊!”
“王爷不愿见臣下等也就算了,但?这折子……您能否代?为送达,请王爷百忙之?中高抬贵手?,批示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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