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渐渐下移。
潮湿的气息散开, 贺岁安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气。
热气将她四肢百骸烧得酥痒,指尖都是麻的,呼吸有温度,祁不砚的温度异于常人, 灼烫, 叫人忽视不得, 思绪随着他走。
贺岁安的肩头、锁骨变得略潮湿, 身上的齐胸襦裙生了些褶皱, 少年颀长的身躯覆盖着她。
但他的手支在她身侧,撑起自己, 不会压着她。
呼吸相碰。
唇与皮肤摩擦, 贺岁安只觉愈发地烫, 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立刻出声解释,因为身体似乎也在享受这种粘稠的接触,令她惊讶。
也有可能与感情无关, 是生理性的享受, 纯粹是身体感受到快意,自主做出了接受的反应——她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像以前在哪里接受过类似的知识,留存在潜意识中。
还有——
生理欲望并不可耻。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贺岁安心脏扑通扑通跳,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真正感觉是什么。
好像并不排斥。
她一向是不排斥和祁不砚的亲密接触,可更进一步的事呢。
不知道。
还没考虑清楚。
在祁不砚还要往下亲吻之时, 贺岁安捧起他的脸,与他接吻, 唇齿间水渍声起,她羞红了脸, 含糊道:“今晚先这样吧。”
祁不砚被贺岁安亲吻着,便也就随她了,抬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五指插进了她的发间,泛白的手指与她乌黑的发形成鲜明对比。
贺岁安的手环住祁不砚的脖颈,张嘴,给予他想要的亲密。
翌日一早,朝阳初升时。
贺岁安来到钟良阿爹住的那间小木屋,心系阿爹的钟良早早在屋外候着,他们进去,他就出来,绝不过问、打扰他们做事。
木屋的门是关闭的,外面的钟良只能听到少许的动静,不能觑见里面的场景。他也没这个打算,既然选择相信,那便相信到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钟良读过两年书,识得这个道理。
然而,他还是有点紧张。
钟良频频往紧闭的房门看。
意外无处不在,他不仅担心自己的阿爹,也担心贺岁安、祁不砚。虽是一场交易,但钟良认定了他们就是愿意帮助自己的好人。
不清楚外边的钟良在想什么的贺岁安按照昨日的步骤,去烤热匕首,递给祁不砚。
他熟练地解下护腕,撩起袖口,露出一截手腕。
蝴蝶银链有时会滑下来。
贺岁安过去替扶住祁不砚手腕处的蝴蝶银链,蝴蝶银链本该是冰凉的,被他的体温暖和,变得不那么冰凉了,还带有他的气息。
她看了一眼蝴蝶银链。
天水寨的蝴蝶银链很美,谁能想到竟可以定一个人的生死。
美又危险。
贺岁安发现今天的小木屋没了之前那股浓重药味,一看就是被人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了。清理小木屋的人,不难猜是钟良。
钟良自知药味熏人,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小木屋,昨晚连夜收拾了一遍,还用了一些花草去味,确定没太重的药味才回去休息的。
祁不砚对味道很敏感,自然也能感受到小木屋的味道变化。
他能更专心做事了。
祁不砚要在老人的手腕割出第二道伤口,与之相对应的,他也会用天蚕丝在自己的手腕割一道新伤口,以血喂养尚未完全生效的蛊。
割旧的伤口容易伤到筋骨,不利于恢复,万一遇到需要杀人才能解决的事,会产生一定的阻碍,他会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匕首划破老人干瘪、色泽暗沉的皮肤,似能发出声音。
贺岁安转开头。
不忍直视。
祁不砚像是在做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下手游刃有余,他们的身体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仅区别于死物的生物罢了。
唯一能可以让他情绪产生波动的是鲜血从人体流出的刹那。
他会感到亢奋。
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绪。
兴许也是祁舒厌恶他、给他种下天蚕蛊的原因,不过祁不砚不在乎,他历来顺应自己情绪做事。
哪怕杀人会触动天蚕蛊带给祁不砚带来蚀骨钻心的疼痛,他也无所谓,该杀的,还是会杀。
他的命由他,不由天。
也不由他人。
一次性杀的人越多,祁不砚所能感到的疼痛就越多,当一次性杀人到一定数量时,他甚至会死。
这是祁舒殚精竭虑想出来,防止祁不砚乱杀人的方式。
也是她强加给他的枷锁。
那是祁舒以心头血炼出来的天蚕蛊,祁不砚解不开,祁舒的炼蛊术比他更好,他输就输在了还太年轻,因为祁舒也是炼蛊天才。
祁不砚也是苗疆天水寨的炼蛊天才,当两个炼蛊天才撞到一起时,比的便是炼蛊阅历了。
以前的他解不开。
世上只要存在这种蛊,便会有对应的解法,可就是解不开。如今的祁不砚十八岁了,依然还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开蛊。
天蚕蛊似与他共生了一样。
祁舒身死时是二十几岁,祁不砚的阅历终究是尚未到达她那个层次,解不了天蚕蛊。即便如此,祁不砚也极少压抑自己的天性。
以前倒是热衷杀人取乐,可祁不砚现在更热衷于从贺岁安身上获得陌生、奇妙的欢愉,暂时超越了别的事给他的情绪波动。
贺岁安……
祁不砚将目光从老人流血的手腕收回来,滴自己的血进去。
在老人体内待了一天一夜的蛊爬到伤口处,喝完祁不砚的血又爬回老人的身体里面待着。
一回生两回熟。
贺岁安再次给他包扎手腕。
收拾好屋内的东西,她出去找钟良要了一碗肉粥,祁不砚接连两天都流血,需要补一补。
钟良家中虽不是那么的富裕,但一两碗肉粥还是有的。他见屋内的阿爹没什么事,让他们稍等,说他马上去给他们煮来。
他们小木屋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坐下,祁不砚背靠树杆。
贺岁安盘腿坐在他身边。
她昨晚换了一套衣裙,今天穿的是杏色的襦裙,裙裾坠在地面上,长辫子柔顺垂在身前,发梢绑着彩色的丝绦,侧脸光洁如玉。
虽然贺岁安更适合穿红裙,但穿其他颜色的裙子也不赖,整个人生气勃勃的,特别鲜活。
贺岁安拉了拉祁不砚的手。
他抬起眼。
她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抛了几个来回来练练手。
“我们来比一比,先抛起手里的一颗小石头,在它掉下来前捡起另一颗,再接住它,一直接到最后,看谁手里的小石头更多。”
贺岁安有时候闲不住,会给自己找些事做,但又不想丢下祁不砚在旁边,于是拉上他一起。
祁不砚慢慢转动着贺岁安塞进来的一颗小石头。
“这对你不公平。”
贺岁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为什么会对我不公平?”
祁不砚放下小石头,将自己的手贴到她的掌心,无论是宽度,还是长度,他的手都比她大上不少,二人掌心的温度互相传递着。
“我手比你大,可以装得更多,你的手小,装满了便会掉,很难比我多。”少年唇角弯起弧度,在阳光底下特别的好看。
她顺着他的话看他们的手。
确实差很多。
祁不砚的手既宽又大,骨肉匀称,但修长的指节偏硬,手背血管脉络略明显;贺岁安的手纤长,掌心很小,带着肉,软乎乎的。
他们的年纪相仿,手的区别却十分大,贺岁安看得微出神。
如此说来,的确不公平。
祁不砚贴着贺岁安掌心的手动了下,认真地对比着,长指曲起,插进了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般握了握:“真的好小。”
当他的手包裹住她的那一刻,贺岁安感觉自己也被他包裹住了,抽回手:“那、那就不比了。”
正好,钟良端来了肉粥,朝他们走来:“粥可以了。”
两大碗,放有很多肉。
他平时会去狩猎,家中备有一些肉,钟良阿娘听说要给他们做粥,特地用了一大块好肉。
肉粥飘着浓郁的肉香,怕吃得腻口,钟良阿娘还往里放了几条青菜,一些从山上摘下来的野菇。
“你们快趁热吃。”
钟良道。
贺岁安只问钟良要一碗肉粥给祁不砚,钟良还给她也准备了。她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肉粥,咽了咽口水:“谢谢钟大哥。”
“不用客气。”
钟良不想打扰他们吃东西,找借口离开了:“我也该去照顾我阿爹了,你们有事再叫我就成。”
贺岁安嗯嗯了几声,满足地埋首吃自己的那一碗肉粥。见她吃得那么香,祁不砚也吃了。
两碗肉粥被他们尽数吃完。
空碗静躺在树底下。
红叶村村民一有空便会过来看望钟良阿爹,见他面色比前几天油尽灯枯似的好点,还能和他们说上一两句话,村民感到很欣慰。
钟良的脸上也带了笑意。
祁不砚的续命蛊不单单只是吊着人的一口气,被他种下续命蛊的人都会出现回光返照之兆。
普通的回光返照只能持续几天,体内有续命蛊的人在死前都能保持回光返照的状态。
譬如,病得太久导致无法行走的人可以勉强地走路了。
到该死的日子还是会死。
一个月,不会多一天,也不会少一天,续命蛊起作用之时,也是对方生命的倒计时开始。
钟良很久没和自己的阿爹说话了,因为他病得很严重,经常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利索,今天听见他开口说话,喜极而泣。
“阿爹。”钟良三十多岁了,还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容貌丑陋,哭起来牵扯着扭曲的五官更恐怖了,身为父亲的钟良阿爹哪里会嫌弃自己的儿子,颤着瘦骨嶙峋的手抚过他的脸。
“哭什么呢。”老人笑了,“都多大个人了。”
钟良粗鲁地抹掉眼泪。
他又笑着说:“对啊,阿爹身体变好了,我哭什么呢,等过几天,我带阿爹出去逛逛。”
老人应道:“好、好。”
钟良牵住他的手:“阿爹,村子里的花也开了,很好看。”
钟良阿娘也趴到床边跟钟良阿爹说话,抛开人在一个月后就会死,这一幕还算和谐美满的。
贺岁安坐在离小木屋不远的地方,能看到他们,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心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祁不砚无法共情他们的感情,也看不明白他们的感情。
他低头喂蛊吃东西。
蛊窸窸窣窣地吃着东西。
红叶村村民为了庆祝钟良阿爹的“病情好转”,决定举行祭祀之礼,贺岁安不是红叶村的人,不好留在村子里,便到村口。
晌午的太阳烈,她和祁不砚待在一棵大树底下。
登云山山下停了好几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的马车,贺岁安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看到了段二公子。
段二夫人今天还是一袭紫衣,臂挽披帛,长发盘起,斜插着一支银簪,娥眉秀美,略施粉黛,腮凝新荔般,气质端庄温婉。
青州大美人名不虚传。
她搀扶着段二公子从山上下来,身后跟着段家下人,看样子应该是刚在玄妙观里祭拜完。
段二公子走着走着,忽然发起了疯,说要折回玄妙观。
她低声劝了他几句。
可段二公子疯狂地摇头,坚持要折回玄妙观,令贺岁安想起了青州百姓说过的闲话,段二公子想到玄妙观出家想到疯了。
“玄妙观,你滚!快滚!”段二公子语无伦次。
“啪”地一声。
他被一巴掌打偏了脸。
段二夫人一脸柔和的长相,却断然给了段二公子一巴掌,表面很冷静,打人的那只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夫君,跟我回去。”
听到这句话,贺岁安感觉他们并不是约好来玄妙观祭拜,更像是段二公子偷偷来玄妙观,段二夫人得知后过来抓人回去的。
段府下人纷纷低下头。
他们不敢多看。
段二公子捂住被打的半张脸,不安垂下脑袋,噤声了,又咬自己的手指,不断往山上看。
那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了,贺岁安还在看着段二公子的脸。祁不砚难得掀起眼,望向他们,他望向的其实是他们身后的三善真人。
三善真人竟亲自下山送人。
毫无疑问的,三善真人亲自下山送的是段二夫妻,这对来玄妙观祭拜的香客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段二公子被段二夫人扯到身后,她冷淡向三善真人福了福身:“怎敢劳烦三善真人相送。”
三善真人淡淡地一笑。
他过去一步。
段二夫人带着段二公子后退一步:“三善真人可是有事?”
三善真人对她带戒备的态度视而不见:“段二夫人,这是贫道送给段二公子的驱邪符,当是段二公子一直信奉玄妙观之礼。”
“谢过三善真人的好意,但不用了,三善真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段二夫人语气不善道。
段二公子想伸手过去接下。
段二夫人拍掉他的手。
这一拍直接把段二公子整只手都拍红了,他忙缩回手。牵扯到玄妙观的事,段二夫人会表现得极为强硬,段府下人也是知道的。
段府下人不明白段二夫人为何如此,她对府中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偏偏对玄妙观里德高望重的三善真人没什么好脸色。
三善真人那无懈可击的表情总算是有点变化了。
他收回伸到半空中的驱邪符,如慈悲的佛道:“是贫道自以为是了,还请段二夫人莫怪。”
段二夫人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她这次没有还礼。
玄妙观道士见段二夫人这样对三善真人也没出言呵斥,显然是在下山前被三善真人嘱咐过。
贺岁安就坐在红叶村村口的一棵大树底下,由于角度问题,他们若不留意,很难看见她和祁不砚。
她托腮思考。
青州百姓都拿玄妙观,以及玄妙观的道士当神佛供起来,对三善真人就更不用说了,毕竟他们对玄妙观的敬重全来自三善真人。
在贺岁安印象中,只有谢温峤对发生在三善真人身上的事把握有度,能保持充足的理智。
其他青州百姓则是无条件偏袒、相信三善真人。
段二夫人却不然。
她对三善真人的态度,在一众青州百姓里显得很罕见。
可不应该啊。
就算段二夫人在十年前没得过瘟疫、没承过三善真人的恩,她对一个几乎是人人信奉的三善真人也不应该会露出不屑的情绪。
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一个玄妙观的老道士,一个段府二夫人,他们之间能发生什么事?
贺岁安想不通。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虽然贺岁安有时面对一些事会表现得迟钝,但是她也不傻,这几天来能隐隐察觉到祁不砚想要对付的是玄妙观的三善真人。
祁不砚想杀人都是直接杀的,既然他不动手杀三善真人,说明他想做的事不是杀三善真人。
那祁不砚的目的是什么呢?
所以贺岁安一遇到有关三善真人的事便会忍不住思考。
祁不砚指尖压上贺岁安拧着的眉头,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你在想什么?”
贺岁安思考时会习惯皱眉。
他抚平了她的眉头。
“是关于三善真人的?”祁不砚无害地笑,猜测道,“你为何要想他的事呢。你猜到了?猜到,我所做的事是为了对付他。”
贺岁安拉下他的手:“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些什么事?”
祁不砚笑得肩头微动。
“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事,而不是我纯粹地想害他,或者是我想杀他了呢。”他没有抽回被她拉下的手。
“我相信你啊。”贺岁安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相信你。”
祁不砚微顿。
他像是觉得这个答案非常奇怪:“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贺岁安的眼神不躲不闪,是看着祁不砚双眼说出这句话的,手指还无意识地捏了下他还在她掌心里的手。
似是被贺岁安注视着他的眼神取悦到了,祁不砚没再管刚才的问题,反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把玩着,有点,舍不得放开。
在他们说话之时,段二公子、段二夫人已经离开登云山了。
三善真人回山上了。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被其他人发现,贺岁安又和祁不砚在树底下待了一会儿,她感到口渴,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找水喝。
一转头,见祁不砚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便没叫醒他。
她记忆力还算好,以往走过一遍的路就能记住,红叶村附近的地形复杂,需走上两遍才能记住。
住在红叶村这两天来,贺岁安能待在树屋便不会乱走,但也不是整天整夜待在树屋,偶尔会跟祁不砚出到红叶村外边逛逛。
所以贺岁安知道红叶村村口的斜对面有一条河。
温泉河是用来沐浴的。
而这条清水河是供红叶村村民平常饮用的,贺岁安可以去那里取水喝,她想让祁不砚睡个好觉,轻手轻脚起来,往河的方向去。
一走近河,淙淙的流水声不断,贺岁安走过去。
她蹲在岸边,用双手捧起一些水往口里送,喝完几口水,又洗了一把脸,想精神精神。
河流周围生长着不少树,贺岁安踮起脚折下一块大叶子,交叉叠了叠,然后装水进去,等祁不砚睡醒了,兴许也会想喝水。
装好水,她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贺岁安蓦地听见有人在叫她,陌生的声音。
贺岁安下意识回头看一眼。
只见那人站在河边的一颗大石头旁,对方生得很高,容貌出挑,乍一看,看不出实际年纪,身穿靛青色长裙,额间缀着银饰。
是苗疆天水寨人的打扮,因为此人的手腕上也戴着七个蝴蝶铃铛银链,只有苗疆的天水寨人才会戴的七个蝴蝶铃铛银链。
那人开口了:“小姑娘,你可不可以过来帮帮我。”
声音很低,偏中性。
贺岁安没有选择立刻过去:“你,怎么了?”
那人露出被石头砸伤了的脚踝,也戴有七个蝴蝶铃铛银链:“我受伤了,你能不能过来扶我到有人的地方,我一个人走不动。”
说罢,那人抬起头,一张脸化了很厚重的妆容,但无疑是精致的美人。贺岁安离得有点远,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
也就看不见他说话时,脖颈处明显滑动的喉结。
边以忱看着她。
贺岁安看不到的大石头另一侧,躺了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而边以忱别在身后的左手拿着一把捡来的、弯弯的镰刀,上面正往下缓慢滴着血,滴答滴答,渐渐染红他踩在脚底下的碎石头。
第47章
边以忱的脚踝看着是受伤严重, 站在贺岁安的位置也能看到对方的脚踝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贺岁安先是估摸了下边以忱的身量,很高,女人之中也有这样体型的,高且纤瘦, 不足为奇。让她背是背不起的, 扶还是可以。
可她看着此人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能冷透骨的那种。
女人又是在没有什么人的地方出现, 贺岁安怂, 她怕遇到危险, 不敢上前。但置之不顾不太好,人在江湖走, 受伤求助很正常。
她改天可能也会有求于人。
帮忙不是不可以, 不过贺岁安在这种情况下, 不会选择一个人过去, 她要回去找祁不砚。
反正贺岁安要有人作伴,这是规避危险的方法之一。
“我去找人来!”
她扔下这话,拔腿就跑。
见人跑远了, 边以忱的眉梢轻挑, 放下握着镰刀的手。
这地方是他以前和祁舒来过的,今天心血来潮过来看,正好想杀人,便杀了几个经过登云山的人, 见又有人过来,还想杀一个。
不曾想遇到的是个看似善良, 却怕遭危险,怂到连扶都不敢扶一下“受伤的女人”的小姑娘。
还挺机敏的。
亏他还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脚踝, 想利用人所谓的同情心将人引过来杀,边以忱的伤是受了, 人却没引过来,算是鲜少的失手。
边以忱也不是非杀她不可,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杀人的。
走了就走了。
算她命大。
边以忱抬脚踩住一具尸体,望着河边景色,对着身上这套靛青色衣裙道:“阿舒,你可还记得,这里是我们刚成婚时来过的。”
他要再带祁舒去一遍他们以前去过的所有地方。
他们刚认识的第一年明明那么相爱,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祁舒却在得知他喜欢杀人后厌弃他。
边以忱不明白,祁舒爱他,他爱她就好了,他杀的是其他人,他是不可能会杀她的,她怕什么,还扯断自己的蝴蝶银链。
不过,她一直都还在。
就存在他身体里。
他还穿着她身前经常穿的服饰,他就是祁舒了。
边以忱在短时间内熟练地把尸体处理掉,靠近河水,石头上残存的血轻易被冲刷掉,做完这一切,他带着祁舒离开了此处。
还要和祁舒去更多的地方。
贺岁安是跑着回村口的。
祁不砚还没醒,他失血过多也会嗜睡,这点倒跟常人一样。
但不会像在天冷那样必须得在温暖的地方才能醒来,只是更容易睡着罢了,叫他就会醒的。
她捧着装了水的叶子跑到祁不砚身前,轻扯他护腕,又喊一声。下一刻,祁不砚睁开了眼。
叶子里的水洒了点出来。
他手指微湿。
贺岁安将刚刚看见的事告诉祁不砚,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过去看看,念及心中的不良预感,着重地提几句“女人”的穿着打扮。
祁不砚站起身,看向她手里叶子的水:“是给我的?”
关注点依然是异于常人。
“是给你的。”她一边努力地喘顺气,一边道。
他不疾不徐接过去,把叶子里的水全喝掉,用手梳过贺岁安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等跟平常差不多了才舒服点。
祁不砚很不想看到贺岁安因为其他人、其他事有任何的不同,特别是遇到那些会扰乱她心绪、弄脏她的人或事,他想毁掉。
“好,我陪你去。”
贺岁安闻言带祁不砚到那一条河的岸边,变得空无一人了。
按照女人说的话,没人扶便走不动了,怎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离开河边。贺岁安走到女人原本站的石头旁,有被水洗过的痕迹。
祁不砚半蹲下来,指尖抚过有水痕的碎石,捡起几颗碎石头闻了闻,水可以暂时冲刷掉血,却无法立刻冲刷掉残存的味道。
血的味道。
她也捡起一颗碎石头来闻,同样闻到血的味道。
贺岁安把一部分湿掉的碎石头都闻了个遍,她记得女人的脚踝是受伤的,但流的血不可能有那么多,能覆盖那么大的范围。
有两种比较大的可能性。
一是女人在贺岁安离开后遇险被害,导致流了一地的血。
二是这些血不是女人的,属于其他人,若是属于其他人,那么突然消失不见的女人可能会是目击者,又可能会是杀人者。
贺岁安喜欢假设。
她回想起女人和她说话时始终别在身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的左手,想先假设是女人杀人。
女人为什么杀人?
是在她离开前,还是在她离开后杀的?贺岁安猜是前者。在她离开前杀人,可以在她去找祁不砚的时候清理河边的痕迹。
贺岁安看不见大石头后面的东西,尸体当时可能就在这里。
如果女人是在她离开后杀人的,那么杀人要花费时间,清理河边的痕迹也需要不少时间。
一般来说,会来不及的。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念及此,贺岁安打了个寒颤,她想对祁不砚说出自己的猜想,却见他半蹲在地上很久了。
祁不砚捡起地上一个泛旧的蝴蝶铃铛银饰,贺岁安低头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他身上的银饰,她几乎都认得出来,太熟悉了。
这大概是从女人身上掉落的,女人穿的也是同他类似的服饰,不过这不该是戴在手腕的七个蝴蝶铃铛银链的其中一个么?
怎么会掉落。
只有断过的蝴蝶银链会如此,不然上面的七个蝴蝶铃铛是不会掉的,贺岁安听祁不砚提过。
难道河边的女人死了?
她再细致地看一眼。
蝴蝶铃铛银饰刻着舒字,贺岁安曾近距离地观察过祁不砚手腕的蝴蝶银链,上面挂着的七个蝴蝶铃铛也刻有字,他刻的是砚字。
天水寨的银链都有名字。
前不久刚听过祁舒这个名字的贺岁安看到舒字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祁不砚的母亲祁舒。
可是他母亲死了。
在她记忆里,是死了的。
经过验证,贺岁安早已相信自己脑海里那些记忆是真实存在的,今天在河边戴着刻有舒字的蝴蝶银链的女人不可能是他母亲。
不是他母亲,那会是谁。
河边有冲洗过血的痕迹,加上祁不砚看见这个蝴蝶铃铛的反应像是认识的,再联想之前撞到脑袋后闪过的一段记忆,贺岁安有个很荒谬的念头。
边以忱。
那个喜欢随机杀人的人。
因为那些记忆更像在看书时幻想出来的画面,所以记忆出现的同时,潜意识里有他们的名字。
贺岁安无措地看祁不砚,要是这个被遗落的蝴蝶铃铛真是祁舒的,以他的观察力、记忆力,现在应该和她想到了同一处。
“不管如何,我们该去报官吧。”她牵住祁不砚的手。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意味着他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