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梗着脖子:“听说有几船的奴隶要运过来,我要看看你们要对这些人做什么。”
琳达冷淡的说:“您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这可是一群异教徒。”
“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些苦命人罢了。”
琳达微微一笑:“是什么让文森特教士突然眼明心亮,又分得清真实和幻境了?”
文森特的脸涨红了。
在来到翡翠领以后,他数次怀疑自己身处魔鬼的术法中,实在是这里与别处有太多不同了。很多他看到的事实都匪夷所思,无法用常理解释得通。
直到他被要求完成城市服务,才看到了这座城市隐藏在暗处的齿轮是如何转动的。
路面清洁,空气清新,是垃圾被及时转运和清扫的结果。领民识字率高,是领主通过种种方式鼓励人们去上课,并有上百名教师共同努力教学的成果。富饶和繁荣,来自于领主的商业头脑,和商人们趋利的本性。各种新鲜事物,雪白的纸张、坚固的水泥、透明的玻璃,不是点石成金的幻术技法,只是对现有技术的思考和改进。
可以说,文森特并没有看到一个民众生来就通情达理、学识渊博的幻想国度,每个翡翠领的领民都不是只会出现在邪术中的完美傀儡。
他们只是被人用规则和道德约束起来,再辅以教育而已。
看清了这一切的文森特有些羞愧,他这次来菲拉赫港口,其实是想看看安珀是如何将一群流民变成翡翠领人——那种奋发上进,脚步匆匆,做事总是充满激情的人。
文森特默默看了一眼身姿笔挺,望向远方的琳达女士,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尖酸。难道他还在其他地方得罪过她?
海平面上只有一小点大的船队越来越大,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缓缓靠岸。
在海上漂了一个星期的流民与奴隶们晃晃悠悠的下了船,港口一时变得拥挤了起来,刚上岸的不适感让很多人十分慌乱,挤成乱糟糟的一团。
“四组!四组在这里排队,按序号排好!”
“二组!二组到我面前站好!”
管事们拿着一边大一边小的铁皮筒大声道,这声音一下盖住了嘈杂的人群,让流民们有了主心骨,向着管理自己的组长熟悉的声音走去。
就像在船上做的无数次那样,杂乱的人群迅速归拢,排成一列列长队,报出自己的编号,连脑子最糊涂的老农都记得住自己该站在哪里。
紧接着,他们按照顺序登上了转运他们的马车、牛车。没排上的人也不慌张,只是有序等候。管事们说要等一会,他们就老实地在原地等待。
站在高处关注着这一切的文森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混乱,人们推搡着向前挤,大喊大叫,管事们高声咒骂,流民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有人趁乱逃跑也不奇怪,这都是文森特能理解的。
他在别处不止一次看见过这个场景,奴隶们出行必须要在脚上系上绳索,穿成一串,不止是为了怕人逃跑,也是强制性地让他们排成一列,绝对没有第二种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地按顺序站好。就算绑成一串,也有人故意抢先或者落后,害得周围的人摔成一团呢!
流民就更不用说了,每个领主都不希望自己的领地上出现流民,不只是因为多了许多张吃饭的嘴巴,更是因为他们代表着无序、混乱、失控,是潜在的或既成的犯罪分子。流民多的地方,居民们惶惶不安,商人们要么去别的地方做生意,要么雇佣更多的护卫,贵族出行前要清路,可以说,流民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些人要是能像乖顺的羔羊一样听指挥,还有哪个领主会如临大敌地对待他们?
“这很出乎意料吗?文森特教士。”琳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海风吹着她的脸颊,琳达眯了眯眼睛。
“在路上,他们就在为成为翡翠领的一员做准备了。”
“一些有地位的人看待这些流民,就好像他们是另一个物种,听不懂话,完全无法沟通,也学不会知识,是罪恶和蠢笨的结合体。路上见到流民,就像脚面上跑过了一只老鼠,要立刻从视线里撵出去。”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不一定比谁更愚蠢,但一定更不幸。领主之间打仗,他们就没了房子和田地流落荒野;多收了一项税,家里最老的成员就主动饿死了;孩子生在了收成差的年份,‘一不小心’就被翻身的父母压死了;收获季连下了三天的雨,地里的麦子霉坏了,全家都得去要饭。”
“你看,短短几天,他们不也一样能懂得基础的指令,愿意跟从指挥?他们不是野兽,不是虫豸,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文森特怔怔地看着流民们的方向。
这是“教化”的力量吗?
文森特和奥斯芒德是在教会学校相识的,他也曾短暂地做过教师,只是后来更执着于对神学和哲学的追求,于是辞去了职位,拜访了很多知名的神学家和思想家。他认为奥斯芒德和他有着相同的追求,所以在对奥斯芒德留在翡翠领的决定感到遗憾,在这里,他看不到提升学识的可能性。
因为翡翠领的教化与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完全是不加筛选,来者不拒,受众太普遍,内容太基础,效果又……太明显了。
文森特曾经被同僚认为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有困苦的人向他求助,他都尽力帮助,却似乎怎么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有一对平民夫妇来给自己的儿子求个前程,文森特介绍他去做鞋匠的学徒,这个孩子做了几年,最后因为偷了师傅的工具和皮子被赶出工坊,还打断了一条腿。
当文森特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乞丐,哭诉道:“我从八岁就开始辛苦的工作,和成年人做一样的活,没有任何优待,薪水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家里交不起农税,我只好悄悄拿一些工坊的东西去换钱,否则我该怎么办呢!”
又一次,一位农夫的妻子生病了,没钱医治,文森特知道了,借给他一笔钱。医师对农夫的妻子采用了放血疗法,第三天人就死了。等文森特去到他家时,农夫用剩下来的钱买了酒,喝的烂醉,从此也无心经营家庭,变成了一个手里一有钱就酗酒的酒鬼。
还有一次,一个带着新生儿的女仆向他告解,她是因被男主人强.暴而怀孕的,如今已走投无路。文森特为她的孩子找到了收养的人家,让她得以寻找新的工作。后来女仆却成了妓.女,因她曾怀孕的事被人知晓,再没有主家愿意雇佣她。
文森特受到了打击,他无法从行善事中获得成就感,仿佛做不做都是同样的结果,甚至做了以后结果还更坏。
他冥思苦想,将这一切归结于人的意志不够坚定,在苦难中堕落,才有了之后的偷窃、酗酒、出卖身体。
所以文森特追求务虚的哲学,因为苦难已无可避免,唯有接受苦炼与试验,才能寻求精神上的超脱。
可现在当文森特直面自己的内心时,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逃避的是他自己,他不能指控延续了上百年的学徒制度,因为每一个工匠都是这样遵守的。他也不能指责放血的医师,如果医师要因为没有救活病人受到责难,那么就没有人再愿意行医。他也没有资格批判不合理的法律制度,这是比他更权威的人制定的。哪怕这法律明明不合理,男主人强.暴女仆是所有强.奸行为中最轻的罪名,就算查实也只交罚款就足够了,所以女仆受害的事才层出不穷。
所以文森特和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只好想,“受苦是于人有益的,是神主的考验。”
而他在翡翠领看到的一切,重重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在这里,他见到师傅不苛待学徒,手艺依旧可以传承下去,工匠这门职业不仅没有败落,反而越来越兴盛。
他见到报纸上对放血治疗的完全否定,称之全无益处,反而加重病情,增加传染病的传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科普”,如过滤和烧开的水比自酿的酒更干净,发霉的黑麦绝对不能吃,会出现四肢灼热的幻觉,手脚还会生出坏疽。
他见到律法是可以修改的,强.奸罪不必区分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只要犯了就是重罪,妓院是可以取缔的,女人不带随从也敢走在街上。
他见到一个新的理想国,从这个世界的废墟上升起。
和文森特一样注视着港口的,还有菲拉赫伯爵的小儿子利亚姆。
“上百个懂得列队的流民?”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哼气声,“傻子才会被她蒙骗过去!”
利亚姆身边的男人是他的骑术老师,他听懂了利亚姆的言外之意。
他犹疑地仔细打量起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语气迟疑:“您觉得翡翠领的领主会借这个机会将雇佣兵运到领地内?可是这些人太瘦弱了,还有不少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
利亚姆很坚定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全部都是,只要有一部分伪装好藏进队伍就行了。那些雇佣兵,不也跟野外的狗一样,瘦得见到血肉就两眼发光吗?要不然你说,这样一群奴隶,没有绳子绑着,是怎么做到非但不逃跑,还能整齐的列队?”
骑术老师也想不通,只能用沉默来应答。
看着一队队人坐着马车离开港口,利亚姆心中更加愤愤不平。如果这中间真的有安珀雇来的雇佣兵,那么他们简直是做了一件大蠢事,把敌人的帮手放进来了!
在安珀拒绝他的求婚以后,利亚姆就已经把翡翠领当做敌人对待,这倒不是他恼羞成怒,只是两个领地之间迟早有一场争斗,已经是双方的共识了。
你看,翡翠领不也在为一场战争做准备吗?
可惜的是,利亚姆去请求母亲不要放这些船入港停泊,母亲却认为不能让雅各布院长丢了面子,还说这只是一群流民,这样一批人进入了翡翠领,就是多出几百张吃粮食的嘴,只会消耗翡翠领的力量。流民们要是再制造出什么混乱来,那就更好了。
利亚姆知道,母亲暂时不想和翡翠领有冲突。因为菲拉赫的继承人还没有定下来,他们应该先解决内部纷争,再集中力量对外。一旦立即挑起了事端,他们母子的势力在战争中折损,将来与哥哥布伦南争夺继承权时就要处于劣势了。
利亚姆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赢得这场继承权上的争斗,父亲一向宠爱他,连家族宝物——一把嵌满了宝石的宝剑,利亚姆想要,也赐给他了。这难道不代表着父亲是属意他来做下一任菲拉赫伯爵的吗?
之所以不正式宣布,只是因为他年幼,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怕自己压制不住兄长和底下的贵族,所以才心有顾忌而已。如果他做出一些功绩来,父亲看到他的智慧和勇武,就能放心的把领地交给他了。
这么想着,利亚姆立刻觉得心潮澎湃,再环顾这片港口区,已经畅想起自己接手领地以后,将这里经营的更加繁荣喧闹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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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人的车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连拉货的大板车都来了。
纳勒迪几个兽人正坐在板车后面,两只高大的冷血马费力地慢吞吞前进,挽具微微陷进皮肉里。
兽人们都觉得这实在是太慢了,速度比步行快不上多少,而且没有必要。他们在船上吃得很饱,又没干活,正憋着一股劲儿,又好不容易脚踏实地,找回了那种踏实的感觉,更想跟在车边痛快的跑一跑,身上还能暖和点。
不过一直没人提出这个想法,只因他们的身份是奴隶,奴隶说自己要下车活动一下身体,跑一跑跳一跳,不会趁机逃走,你猜会不会有人信?
倒是纳勒迪和车上的贝基说起话来,她倒不是格外胆大,她只是觉得贝基手上的纹路和自己身上的很像,对她有一种亲近感,加上贝基也并不可怕,从不会像原来的奴隶贩子那样拿鞭子抽他们的脸,问她问题也不会遭到责骂。
“我们为什么不走着去呢?”纳勒迪说。要是之前的主人看见了,一定会大骂着奴隶什么时候娇贵到要用马车拉了,然后把他们通通踹下车去。
贝基解释道:“这里还不是翡翠领,我们走在别人的地盘上,至少得表现的规矩一点,省得引起冲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在路上跑,在菲拉赫的人看来,他们到底是准备回自己的家,还是打上门了,这可不好说。
倒是坐着慢悠悠的大板车,反而稳妥的多。
虽然这里还不是翡翠领的地盘,但大家都好奇地张望起来。从下船时,他们就发觉北境与昂比诺的不同,气温更冷一些,播种也更晚。
昂比诺的春耕已经接近尾声,这边才刚刚开始,远远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似的农奴们在翻着土地,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犁印。
不过大体还是一样的,农奴们衣衫褴褛,并不比他们好多少。要是拉过来几个农奴与他们站在一起,反倒是吃了几天饱饭的兽人奴隶们脸色更红润。
一个兽人羡慕的说:“我们要是能做农奴就好了。”其他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
农奴还不算彻彻底底的奴隶,有自己的屋子住,也有屋子附近的一小块田,除了为领主服劳役的日子,剩下的时间还能自己支配,虽然同样是在繁重的劳动中耗干体力,但至少是为自己的口粮努力。
像他们这样的兽人奴隶,今天晚上到底是睡在马厩还是马车房都不好说,今天下船时,还有不少人打心眼里不愿意离开,哪怕是货舱也能遮风挡雨啊!
不过他们知道成为农奴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他们力气虽然大,在种地这方面却不怎么精通,吃的又很多,往往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填饱自己的肚子。
“翡翠领没有永远的农奴和奴隶,不管是谁,做活都有工钱拿。”贝基看着他们,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停跳一拍的消息,“我们那里的农奴,交上一笔赎身钱,就能成为自由人。像你们这样的情况,赎身钱会高一点,大约是把你们买下并且送到翡翠领所需的费用。”
原来在船上,远离陆地,加上与流民奴隶们相处不多,怕骤然抛出这个消息引起动乱,他们也根本不会相信,所以才一直没说。
现在马上就要到翡翠领,这个消息也可以透露给他们了。
听到消息的兽人一时之间木愣愣的,好像没有听到贝基在说什么。倏尔,他们脸上又露出狂喜和恐惧迅速切换的神情,乍一看,就好像精神错乱了似的。
谁都可以赎身,都能获得自由!
他们想扬起胳膊,他们想跺着脚,他们想做出狂欢的姿态,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但他们又害怕这是一场幻觉,于是他们继续缩在这辆大板车上,用期盼的眼神盯着贝基。
于是贝基只好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强调这是领主在出发之前就决定好的。
兽人们更加安心了,他们盘算起多久能赚够这一笔赎身的费用。
一个奴隶的价格,不会超过这个奴隶在未来五到七年的时间里产生的收入,这正是一个奴隶的使用寿命。
超过了这个价格,奴隶就很难卖出去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和饥寒交迫的状态下,奴隶活不到帮主人把买下他们的钱赚回来的时间,那么主人就亏本了。
他们本身的价钱,再加上这一次的船费,有将近四十个银奥雷之多。在最差的情况下,花上十年总该还得清了。如果他们拼命努力的工作,这个时间会不会再缩短些?八年,甚至五年?
“用不着,用不着。”贝基摇着头说。“我们这里每天最低的薪酬标准是五个铜币,比如把垃圾推着车送出城外,这样的活连老人都能做。需要壮劳力的力气活,至少要十个铜币才能招到人,还得包一顿饭。”
没有哪个兽人会吝啬自己的力气,他们绝不会嫌干体力活辛苦的!这么算下来,岂不是只要一两年就能重获自由了?
兽人们激动的拥抱在一起,脸上流出纵横的泪。不堪重负的大板车发出吱呀一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角落里被挤倒的精灵泽维尔的闷哼。
兽人们好像这时才发现他也在这车上似的,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他们所庆祝的自由,不知道和精灵有没有关系。
兽人,还是长得丑陋只会干活的那一批人,赎身就赎身了,一个珍贵的精灵,身价是以金奥雷为单位的,领主愿意放他自由吗?
泽维尔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兽人们为这个消息惊喜和狂欢时,他依旧默默的缩在角落里。
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他才艰涩的开口:“那我呢?”
贝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细皮嫩肉的精灵,有些为难道:“你是精灵你也得干活,翡翠领不养闲人的!”
泽维尔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如同微风吹过林间,在碧绿的湖面上拂起涟漪。兽人奴隶们和他一起早奴隶贩子手里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泽维尔笑。
泽维尔低下了头。
他就知道。
从他上了那艘船,一切就不一样了。
乍一看,他好像失去了全部的优待,没人对他额头上的伤大呼小叫,痛心地恨不得那伤口转移到自己脸上,也没人送来柔软的衣服和珍贵的香露,不叫粗糙的麻衣磨破了他的皮肤。在医务室住了几天,确认伤情得到控制以后,泽维尔就被送回了舱室,和一群兽人一起睡在地板上,因而眼下还多了两块乌青。
吃一样的饭,住一样的舱室,上一样的课,坐一样的大板车。
这正是他想要的。
是将他视作一个人,而不是货物的体现。
但泽维尔依然没有放弃逃跑,他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在船上不方便逃脱,那么下船时人群最混乱的那段时间就是逃跑最好的时机。不过事与愿违,这个机会并没出现,人们恢复秩序的时间快极了。
坐在板车上时,泽维尔又想,如果路过的小路边有茂密的山林,既然身上没有镣铐,那么他翻下车去,逃到林子里,也能轻易的躲避追踪。
这个计划也没施行,不过是泽维尔自己放弃的。
如果翡翠领的领主只是将他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了过来,不管是花了符合一个精灵身价的昂贵价码,还是当做普通奴隶售出的“批发价”,他无论如何都要逃走的,而且不会有任何愧疚。
但领主允许赎身,还提供能赚到薪水的工作,而且赎身钱如贝基所说,是买下奴隶的价钱加上把他们带到翡翠领的费用,这就不该叫做买卖,而是将他们从绝境中解救出来的义举,精灵的高傲不允许他在没有付清这笔款项之前逃跑。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几个兽人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好大的石板!整条路都是一块石板!”
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菲拉赫,踏上了翡翠领的地界。车轮下难走的土路变成了灰色的坚硬岩石,拉车的挽马顿时轻松了不少,连脖子都昂得更高了。
“这是水泥。”贝基说,“是一种可以浇筑的建筑材料,不是一整块的石板。我们有一个水泥厂,专门生产这种材料,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翡翠领境内所有土路换成水泥路。”
这种水泥路走起来很舒服,板车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也不会有突然出现的石头带来的颠簸,让所有人的屁股都狠狠撞在木板上。
“那个大家伙又是什么!”发出惊叹的是一个魁梧的兽人。
很难想象一个身高两米的兽人会叫某种东西为“大家伙”,但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个庞然大物,快一人高的的挽马在它面前,也只是个小不点。
许多匹挽马牵动着这样的庞然大物,在田间行走,凡是走过的地方,土壤都露出湿润的深色,好像犁头在里面翻过那样,众人观望的这一小会儿,这庞然大物就翻完了一整块地,轻松的就像是画笔在纸上涂抹出色块。
“这是农具厂最新造出的圆盘犁,用于土地深耕和开荒。”
自从钢铁厂建起来以后,受益最大的就是农具厂,往常那些只能在图纸上过过眼瘾的大型农用机械,现在都能被制作出来,投入使用。
像是收割机、条播机、耕耘机,还有这种专门对付黏湿土地的圆盘犁,起到切开土壤作用的是上面的一个个带着弧度的圆盘,边缘磨出锋利的刃口,能够切割杂草和深入土壤。
这些大型农用机械的动力暂时还只能用马匹,不过也不影响使用。最初这些机械发明出来时,本来也是用畜力牵引的。
驶过了农田,众人依然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些大家伙,那种惊人的效率和机械运行时的美感给人的震撼是十分长久的。兽人们更是在心里想,怪不得贝基说,在翡翠领,力气大是好事,但不能只有力气大这一个优点。
力气再大,还大得过那些大家伙?谁要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犁完一大块地,早就逃出去了,多少个看守也阻挡不了他!
因为还没到临时营地,兽人们就受了敲打,后来再安排他们去识字、学技术,他们就心甘情愿多了。
新的流民们进入翡翠领,不说像滴水融进大海,也顶多是往池塘里泼了盆水。
翡翠领对接纳新成员的流程相当娴熟,先隔离几天防止疫病,然后安排上课和上工。
目前他们居住在流民营地中,就是被阿洛涅王国驱逐的那批流民当初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临时营地,这些到处碰壁、找不到领地接纳的无辜流民如今已经成了翡翠领的商贩、军士、工人、职员,有了更高的收入,有的也组成了新的家庭,陆陆续续的搬走了。
只有他们建起来的营地依然收留着一批批因无家可归来到翡翠领的新人,规模也从最初的几个小院、十几间屋子变成了现在可以称得上一个街区的几十幢房屋。
由于流民们都有着对赚钱赎身的强烈期盼,做工和上课的时间是对半的,并且在第一堂课上,就务必要让流民们清楚成绩优秀的优势,就算没有好到有资格参与各个工厂和部分的入职考试,只通过最基础的识字班,工钱也是能增加的。
翡翠领不缺活干,只缺干活的人。开荒是今年春天提上日程的,翡翠领未开拓的土地是很多的,现在人口越来越多,又种了许多大豆、甜菜这样的经济作物,为了保证粮食安全,开荒是很有好处的事。
虽然开荒的主力是盘式犁,但从土里翻出的石块和草根还是要人工捡拾,这活不算繁重,流民中的老人和孩子都能做。
水利工程师威尔过来要走了一批人,给几个农庄修建灌溉排水渠,等水渠修好了,改善了这些田地的排灌条件,就不怕突然的干旱和滞涝了。
翡翠领的城墙太破了,又调了一些人去加固城墙,因为每个人只做半天的活,又有这么多项目缺人,几百个流民一分就没了,没一个闲着的。
这些流民在战争中失去家园,到现在也有一两个月了,经过了长期的饥饿,体力并不好,花上半天做工,另外半天坐下来上课,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因而这些人对上课的态度也是很积极的。
城里的两所学校建起来以后,学制和课程安排逐渐完善,形成了技术学校向领地输送工匠、厨师、手工业经营者,专业学校输送医生、教师、会计、工程师、管理人才的格局。
相对于每个学习方向,专业学校又区分了初级专业和中级专业,课程更加丰富,成功毕业后还能得到证书作为认证。
识字班也扩充了内容,在基础语文、基础数学之外,增加了思想品德和法律法规两门课,这是十分有必要的,而且必须要放在识字班的课程里,让那些没有接触过安珀那一套规矩的人,免去了一踏进翡翠领就开始违法的风险。
尤其是初到翡翠领的商人,都被建议去上课,否则生意没做成,人已经在监狱了。
比如翡翠领取缔妓院,不只是明面上的妓院,偷偷开在暗处的野妓院,也绝对不允许,一旦被抓住,“太太”、妓女、客人全部有罪。
别处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商人走在街上,看见妓女偷偷招揽客人,欣然光顾,这就是犯了法。
在思想品德这门课上,也讲了已婚男女找情人这种事,是违反社会公德的,虽然还不至于触犯法律,却应当受到道德上的谴责。可如果是安珀手下的管理层犯出这种事,在这个人任职和升职时就要多加考量,免得树立起坏榜样。
听了这样的课程,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前途还有更长远的打算,那他从一开始就要对男女关系保持谨慎了。
有的人虽然也拥护安珀的统治,承认她是一位有为的领主,听到这些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总管着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就连最拥护禁欲的教会在是否要取缔妓院上都有很大的分歧,难道一地的领主就能理清其中复杂的弯弯绕绕了吗?
这就不得不提教会对妓院的看法了,一部分人神职人员觉得妓院是最堕落污秽的地方,理应消失,剩下的却认为妓院就是城市的下水道,没了下水道,城市满是污物,如果没有妓女这一门职业,淫.欲将玷污所有事物,所以,卖.淫是一门必要的“恶”。
至于哪一部分人占了上风,看看遍布大陆、数量堪比教堂的妓院就知道了。甚至还不乏有神职人员看中了妓女行业的高额回报,亲自开设妓院的。
民众也不同意禁娼,他们认为关闭妓院以后,妻子和女儿就无法安心地在街道上行走。
在翡翠领,妓院的取缔之所以没有受到多少阻力,一是安珀说一不二的铁腕手段,二是这儿的大多数人穷的找不起妓女,等掏的起这份钱时,妓院已经没了,嫖妓成了违法行为。
安珀对身边的人说起时,讥诮道:“怕妻女受害,就让别人的妻女去做妓女,那害怕被抢劫,怎么不把财物都放在我的宝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