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沉睡的医修。
裴述睁眼:“这位姑娘,您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模样有些滑稽。
叶沁竹开门见山:“我的事稍后再说,我放开你,请你去救人。”
裴述:“救人?”
“我观姑娘神采奕奕,并无暗伤需要救治。”
他看向叶沁竹,眯起眼:“几个时辰内,灵体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你——”
“阿七出事了。”叶沁竹心急如焚,打断裴述,“你答应我去为他诊治,我就为你松绑。”
裴述:“谁?”
他对苏长柒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性情突变,把他五花大绑,扔在雨里不管不顾的状态。
他的语气充满错愕:“你带我去见他。”
话音落地,叶沁竹迅速解开裴述身上的束缚。她把裴述扶起来,拉着他往里走。
裴述:“你等等,我先捏个清洁术,这满身泥水的……”
叶沁竹:“快来不及了!”
她的语调扬起,回头瞪裴述:“阿七说你是好人,医者仁心。我信你一次,你现在赶紧去救人。”
“怎么回事?”裴述压根不信苏长柒会出事,听到叶沁竹语调怪异,忙安慰她,“你别急,他的修为很高,不会有事。”
迈过门槛时,他又被叶沁竹拽了一下,险些绊倒。叶沁竹使出全力,风风火火的,脚步大踏,拉得身后人连连叫苦。
苏长柒半躺着,尽力维持清醒,等两个人从门口走近。
灵子的服侍中没有束发冠,他的长发垂在耳畔,随窗外卷来的细风轻动。
察觉少女与他近在咫尺,苏长柒睫羽颤动,他睁开眼,想从斜靠的状态起身。
又被按住了。
叶沁竹:“你别动。”
她对裴述说:“要搭哪只手?他右手有伤,左手行不行?”
顺带帮苏长柒把袖口挽起来。
裴述终于沉下面容,他看向苏长柒:“怎么变成这样了?”
声音中带了点异样的情绪。
苏长柒没有回答。
叶沁竹催裴述:“你快看诊。”
她好不容易劝动一个,怎么另一个又开始磨磨蹭蹭,知不知道时间有多重要。
男人真是麻烦。
“好好好,你别急。”裴述受到巨大的压力。
他寻个座椅坐下,从三指搭上男子腕脉。
察觉叶沁竹起身,暂时离开,裴述好奇:“你做什么?”
他回头去看,目光凝聚,猛地露出震惊的神情:“你——”
少女背身向他,但裴述看的很清楚。
叶沁竹没有用任何符纸作底,就这么动用灵力,在空中画出一个隔声符。平平往外,递了出去。
封住传出动静,吸引侍从的可能。
这般的资质,加之不算高深的修为,放到修真界,应该会成为争抢的猎物。
她和苏长柒,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同类。
叶沁竹:“搭你的脉!”
裴述终于不走神了。
他专心致志,去探苏长柒的身体状况。
裴述倒吸一口凉气。
“不、不对……”
“怎么可能?”
“你是怎么受伤的?”
裴述脸上的神色一脸几变,最终定格在惊愕中。他猛地想到什么,翻手捏了一个诀
“这股气息,你——”话语卡在喉咙里。
裴述低下身,拉进和苏长柒间的距离,用极低的声音发问。
“你怎么会被魔息侵蚀?”
最初的时候,分明是苏长柒发现自己的血能压制魔息,主动告知主母,才牵出此后一系列让人不忍提及的事。
苏长柒不答。
他也不知道,自从突破某一阶段,体内仿佛抑制不住般,不停往外涌现魔息。那副模样,简直像曾经就囤积在体内,只等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便翻涌而出。
裴述:“如此,便糟了。”
叶沁竹听得仔细:“什么糟了?”
医修眉头紧锁:“我竟然,从未发现。”
“但不对,哪怕如此,他的紫府也不该如此枯竭,他做了什么?”
裴述扭头,目光落在叶沁竹身上。
叶沁竹坦言:“他救了我,灵力耗尽了。”
裴述:“救人……”
“他原来会救人……”
医修感慨,他神情变换,满脸的震惊。
裴述抬手捏了个法诀,没入苏长柒体内。
语气也软了下来,忧心忡忡,不敢看他:“你且躺下,先休息。”
苏长柒没拦他,任法诀牵引灵力流入体内,催他入眠,徒劳无功地修修补补。
裴述起身,背手向外走。
两人都没说话,叶沁竹也不敢吱声,她跟在裴述后面,来到外间。
想了想,祭出道隔声符,里里外外,两边声音都不流通。
她的符法很灵验,一旦生效,即使像阿七那般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忽视。
叶沁竹:“裴大夫?”
事关重要之人,她语气都温柔了。
叶沁竹:“先前对你使用定身符,万分抱歉,请问……”
裴述:“我觉得,他说不定,并不希望我救他。”
他神情纠结,捏紧拳头,认真地考虑。
“他的身世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以他现在的处境,我在想,说不定这样死去,会是更好的结局。”
叶沁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裴述:“许多人都盼着他死。我们对他有亏欠,可我们无法失去那位大人,更无法补偿。只能把他视作敌人,警惕有加。”
叶沁竹忽然觉得,外间的屋顶消失消失了,雨丝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打在她身上、
叶沁竹:“阿七说,您曾经救过他。”
裴述:“是,但那是我尚未了解内情,脑子一热。仅此而已。若是我现在回到那日,我绝不会解开锁链。”
他神情沉重,像在极力隐忍什么。反复思量后,裴述叹了口气。
“我能让他轻松些,再延续几日寿元,安稳逝去。但,恕我不能救他。”
眼前的少女没有答话。
叶沁竹回头,目光看向被雨水打得脑袋耷拉的红花绿叶。
她问:“为什么无法失去那个人?”
裴述:“为了苍生,为了大业。”
叶沁竹:“那你们捣毁浮灵教,也是因为这个?”
裴述:“是。”
小姑娘笑了:“那就好办了。”
“裴大夫,切勿纠结,我给你一个必须救他的理由。”
叶沁竹走下台阶,把被水落,跌在地上的花瓣拾起。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在食指上咬了一口,指尖轻动,画下枚精致小巧的符文。
她举起花瓣,示意裴述看清其上图案。
然后握在手心。
裴述:“你做什么?”
叶沁竹:“没做什么,画了枚爆炸用的符文。我特地用血来画,不知道威力几何,但把我炸飞,肯定够了。”
叶沁竹:“圣女重伤,浮灵教的祭祀应该会中止吧?中止之后,你们的计划是不是会被打乱呢?”
裴述:“你——”
“迎盏日将至,在这儿发生爆炸,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正教会。况且,见过我的人,实在太多,灭口应该会很麻烦。”
“我有这个胆子,所以,为了您的苍生和大局,请动用您的医术。”
少女朗声道。
她发如浓墨,发髻因先前诸多事务,乱糟糟的,散乱的青丝被雨水打湿,黏在白皙肌肤上。脊背直挺,漂亮的留仙裙长拖至地,光华点点。
“我给你一盏茶时间犹豫。”
叶沁竹手势变化,快速捏诀。
裴述:“你等等。”
“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叶沁竹手上动作未停,“我不能害死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哪怕他是什么灭世的魔头,那也该一码归一码。”
裴述:“我都让你等等了!”
“我空间囊都取出来了,我现在开药。”
裴述看出叶沁竹没开玩笑,生怕小姑娘真的自爆,浮灵教变更计划,修真界努力白费。
他这算是被胁迫,不得已做事,主母一定能理解他。
话虽如此,说出“开药”时,裴述忽然感觉浑身轻松,那股长久以来的沉重感,褪去了些许。
叶沁竹:“要是故意治死,我就爆炸。”
裴述:“你安心,此事绝不可能。”
他见叶沁竹手心还握着那张符,咽了口唾沫,转移话题:“其实,你找的很及时。”
“他的紫府尚还稳定,没有因为长期缺失灵力而坍塌。要是再晚些,识海干枯,灵台消解,就真的来不及了。”
叶沁竹屏住呼吸。
裴述继续:“我虽然用法诀往他体内续上真气,但他紫府干涸,缺少灵力补充,身上又有至少两处致命伤,在外泄灵力。”
裴述:“照此下去……”
他在想苏长柒体内的魔息。
如果没有魔息,那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只消愈合心脉伤口,不让真气外泄,再慢慢温养,即可痊愈。
但他体内有魔息,若是灵脉愈合,识海很快就会被侵占。
到那时,应该是比死还要难受百倍的折磨。
林翎深重叹气,他打定主意,和叶沁竹将此事说明白。
回头,少女正认真地画治愈符,治好手指上的伤口,再将血细细洗净。
裴述:“你急着做这件事,做什么?”
叶沁竹没防备:“阿七怕我的血。”
裴述:“等等。”
“你说他,怕什么?”
他怎么可能怕血。
就算有蛊虫在体内作祟,苏长柒也能靠体质压下去。
除非,垂死的躯壳在不顾一切地寻求生机,他并非怕血,而是需要拼命压制本能。
裴述曾经接手过主母递来的药材,对其中修士的血肉印象极深。去除魔息,挽救大批修士的药也是他做的,他不可能意识不到其中关联。
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得了。
裴述陷入巨大的纠结。
他心里浮现想法,并笃定自己猜得应当八九不离十。
要不要说?
要不要让他活下去。
只要裴述一言不发,叶沁竹不知晓自己鲜血的用处,他就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
他曾做过错误的决定,不知此次,是否能做到问心无愧。
远处似有电光划过,过长的雨夜,使得灯火摇曳下,两道身影明暗不定。
叶沁竹:“仙长,在想什么?”
她背着烛火,指尖隐隐一点光,大有为报恩拼上性命的架势。
发心誓时,裴述发过誓,她的心愿,尽力满足。
虽然可以借口主母相逼,顺坡下驴,避开心誓的范围。但还是算了,就当肃玺仙尊命不该绝,救了自己一次。
医修从空间囊中取出纸张,当空铺就,提笔书写。
裴述:“这是药方,写下的药材我都有,你依照配比去煎。先把他的灵脉愈合,其他事急不得。”
“你的血,我需要取一点,印证我的猜测。”
他得想想,后续怎么和主母解释。
裴述写下药方,递给叶沁竹。
一并递去的,还有临时分出来,装好药材的空间囊。
叶沁竹接过,朝他深鞠一躬,回身打算往里走。
“你不用心急。”
裴述:“他现在应该还没醒,仓促开门,说不定会吵到他。”
叶沁竹停下脚步。
裴述:“我先前不是说过,除去直接带你离开,还有别的方式吗?”
“现在时机正好,我来与你说这件事。”
“但要提前说好,你不能让镜中人知道,你和谁在一起。”他神情严肃。
“你说的没错,在许多人眼里,你的阿柒确实和灭世邪魔无二。那些年轻的修士,在了解他之前,就已经先入为主地畏惧他。”
叶沁竹面上神色微动,良久,轻轻点头:“好。”
裴述听到答复,欣慰点头,他取出面小巧玲珑的圆镜,递给叶沁竹。
“此物名为玲珑水镜,可用作及时传讯,也可提前记录言行,待另一人拿到后,将记录的影响释放出。”
裴述:“是那位曾经在浮灵教十余年的圣女,托我交予你的。虽然你身边有大能相伴,但如果你想再上一层保险,可以接受她的帮助。”
说话间,他取下镜中圆符。
镜面如水,在雨声中,平静变化,最终露出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看上去和她年岁相仿,身着白底蓝边的精致法袍,容貌秀美且张扬。她站在一间简素的房间中,正焦虑地四下走动。察觉法镜亮起,快步赶来。
“裴长老。”她问。
“是她吗?”
裴述:“是的,我把法器给你带到,如果主母责罚,我可管不着。”
少女轻快地答谢:“多谢裴长老。”
不再多说废话,正式看向叶沁竹。
“这位姑娘,在下是庚辰仙府法宗内门弟子,名为穆语。”
“少时便留在浮灵教,半月前突然收到指令撤离,不想连累姑娘,实属抱歉。”
“幸好姑娘无碍,我观你现在体态,当是获得高人相助,可谓因祸得福,在此恭贺。”
她拱手施礼,模样端正。道袍整肃,举止优雅。
像个真正的,侍奉神灵的圣女。
叶沁竹无声惊叹。
穆语:“我得知此事后,立刻就想来寻你。但是主母不允许我行动,我只能拜托裴长老,把玲珑镜带来。”
“我在浮灵教,有认识的人,他能在献祭日带你离开。”
说话间,她脸上神色晦暗不定,很快恢复冷静:“但你身边有人相帮,既然拒绝裴述的提议,说不定我也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没有。”叶沁竹摇头,“帮大忙了。”
哪怕没看见,叶沁竹都能想象出系统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不容易,给她的任务里施加条条框框,又被外来的助力打散。
那个系统,似乎受着某种约束,不能出手改变事态走向,只能针对她一个人施压。
在清心符起效后,它施压的能力也削减大半,想要除去她,只能寄托于规则与运气。
听到叶沁竹如此说,穆语松了口气:“能帮上忙就好,但有一点。”
“你需要自称我的妹妹。我说的那个人,喜怒无常,如果不是我的亲人,不会出手相帮。”
叶沁竹懵了一瞬:“好。”
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或者浮灵教那方的人,被眼前的圣女忽悠着,帮庚辰仙府做事?
在穆语的解释下,叶沁竹很快理清浮灵教祭祀日的流程。
浮灵教由晴转雨,代表邪灵苏醒,直到祭祀日,这片区域的雨水都不会停。
邪灵苏醒后,最先能操纵的,是它的人身。
曾经的邪灵,实力高强。能把意识植入世上任何一人体内,占据识海。待它把意识抽离后,徒留的躯壳便被称为行尸。
二百年前,那位主母以八门困灵阵困住邪灵,破了它的转魂之法,把它封在唯一的人身中。不止如此,还废了它操纵人身,传宗接代的能力。
从此,邪灵守着唯一的躯壳,陷入沉睡,教内那些备用的行尸,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纷纷被抛到修真界,被修士清缴。
“它苏醒后,会检验圣女的质量,然后由灵子代替它进行欢喜法,也即是点亮七星。当晚,它会入里间视察,确认无误后,便举行祭祀。在祭祀日溶解圣女,充盈教会祭坛。”
叶沁竹:“……祭坛?”
穆语抿唇:“此物便是我等耗费心思,需要摧毁的目标,恕我不能多言。”
“好。”叶沁竹发现穆语话藏一半,“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需要我提前联系么?”
穆语摇头:“他会主动来找你,你一口咬死和我血脉相连,他不会伤害你。”
她朝叶沁竹拱手,又施一礼:“若他还有疑虑,你就将玲珑水镜给他,我来做人证。”
穆语说的面面俱到,叶沁竹连连点头,心里钦佩不已。
待一切交复完毕,穆语似乎被人呼唤,准备切断联系就此离去。
“对了。”到底是年轻,最后一刻,没能克制住好奇。
“我能不能有幸知道,那位帮你的大能是谁?”
能入浮灵教如入无人之境,说不定是像肃玺仙尊那般的大人物。肃玺仙尊近日出山,其行踪让主母很是头疼,不知是否能寻到热心修士,替主母去拦人。
叶沁竹笑眯眯:“他不曾告知我,他的名字。”
穆语不惊讶:“可能大能都是这样,喜欢隐藏身份做好事。”
她不停往房间门口张望,最终匆匆断开联系。镜面波澜过后,恢复平静。
叶沁竹站在雨夜烛火之下,久久未语。
那个姑娘,并不坏,甚至称得上是好人。
为何会惧怕阿七?
叶沁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没有深挖的打算,但一个念头在心底,反复弹出,又被她反复压下。
阿七。是谁?
如果知道他的身份,是不是能离他再近些。
叶沁竹没头没脑地想着,连自己动起来都不知道。
直到听到声清脆的动静,少女双眸回神,重新聚焦,看向到了时辰,正往外水汽的药罐。
差点,坏事了。
叶沁竹慌乱地把药罐从炉火上撤下,放到一旁。
虽然这儿是修真界,依然需要煎药、熬药。苏长柒的情况,用裴述的话说,药丸、药粉都太猛,不适合他,要适量用药,避免操之过急。
裴述给完药方,指导叶沁竹煎上药,就独自去做自己的事,叶沁竹不便打扰。
林翎不知道去那儿,找不到。
叶沁竹总不能去喊那位管事来帮忙照顾病人,要是喊了,估计三人一起提前去见神灵。
她只能先把药罐取下,想到两只手都被占满,开门不方便,先端着盛药碗的托盘,先开门入内。
里间并无变化,也没什么药味。
叶沁竹随手放下托盘,跑到床边,查看苏长柒的情况。
忽地愣住没动。
“你醒了?”
榻上的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眼,他侧转面庞,乌黑发亮的瞳仁中倒映少女的身影。
叶沁竹见他像是恢复力气,神情顿时明亮起来,她开始抱怨:“我刚刚和裴述聊了很久,你不知道,他……”
“他说治不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地上,跌成碎片。
裴述站在一片雨打芭蕉声中, 设置完隐蔽身形的结界,打开交流用的水镜。
他拱手行礼,深施到底。
“主母。”
水镜的另一端, 是遥在千里之外的庚辰仙府。
覆灭浮灵教, 乃是修真界长久策划的大计。为这一日,大小各宗, 尽数聚于麾下,长期不散,听候那位主母的调遣。
仙府正殿,身着法袍的修士们位列两侧,各执法器,恭敬垂首。
往上, 是宗主一位, 以及空悬的一把座椅。
再上,白发女修端坐高堂。
女修神色恬静, 符法萦绕, 散发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令人畏惧。听到水镜中传来呼唤, 她起身转眸:“述之有何事要说?”
裴述:“回主母,我以到达浮灵教的圣女行宫,见到了那位无辜女子。只是她似乎另有隐情,拒绝由我带离的提案。”
“因此, 我想向主母请示, 是否能留到祭祀日, 好安全将那位姑娘带出去。”
主母:“知道了, 就按你和穆语的方式来。”
裴述:“主母?”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主母:“除此之外呢?”
“肃玺,有何动向?”
她的话仿佛是什么开关, 语落之时,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裴述。
不约而同,期待答复。
裴述:“我见到肃玺仙尊了。”
“他……拒绝归山。”
“他竟敢如此!”说话的是主母身旁的男子,仙府气宗的宗主许明。
“主母,他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明明你三令五申,不允许他接近浮灵教,还公然违背。”
许明:“他既然能做出这种事,说明先前屡次勾结魔族,犯我乾巽之壁,也有他的一份。此等心头大患,不可不除。”
裴述听许明怒骂,结结巴巴:“说、说不定并非如此,仙尊他,没有做任何干涉。”
许明:“他要是做了什么,难道我们来得及收拾吗?”
裴述被他吼得一愣,支吾半晌,说不出所以然。
主母看向许明:“住口。”
她抬指,按住腰间的雌雄双剑,语调轻盈,立时让许明不敢继续。
主母:“述之,继续说。”
裴述:“肃玺仙尊,受了伤。”
他犹犹豫豫:“伤得不轻,实力远非先前可比。我在想,他的威胁已然减小,我等时不时可将解除蛊毒的解药……”
许明:“裴述,你放肆!”
主母没喊停,裴述只能继续:“况且,我观他这几年来从未有过杀心,对凡界生灵也多有爱护,说不定,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危险。”
许明:“你这番话,是想要把主母置于险境吗?你也知晓肃玺的传言,居然敢这么说。”
裴述不理许明,目光看向不说话的主母。
女修垂下长睫,似乎在思考。
她孤身一人坐在高位,轻抚伴在身边的双剑。
“他受伤了?”主母问,“伤得严重吗?”
裴述下意识松了口气,主母问起,连忙答复:“不算轻,可能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那便是重伤了。”主母说。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身侧细剑,难得温柔。
“你留在他身边。”她道。
堂下哗然。
许明更急:“主母,您要和他修好吗?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主母抬起头,眼底恢复坚定。她的目光冷若冰霜,扫视堂下众人,嘲弄般弯起唇角。
“述之,肃玺若是死了,伏务必把他的尸身看住。”她道。
丝毫不理睬神色各异的修士。
“我要拿他,铸剑。”
裴述立在雨中,目瞪口呆。
而后,了然地长叹一声,行大礼。
“是,主母。”
主母在想什么,裴述隐约能猜到,却不忍细想。
叶沁竹在想什么,苏长柒也能猜到。
嘴上故作轻松,让他多活几日便可。但苏长柒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孩,真心实意不想看他化作枯骨。
他苦恼于这份心意,不自觉胸闷。
眼见叶沁竹因为他的话陷入愣怔,苏长柒改口:“无妨,他能看出我的情况,的确回天乏术。”
叶沁竹:“你先别说话。”
她随手往外拍了道符,保住药罐的温度。拎起裙摆,蹭蹭蹭来到苏长柒身旁,挨着他。
叶沁竹:“不必担心,裴述教了我清洁术,我现在特别干净,一点灰都没有。”
少女动作明快,若有其事地把袖口收拢,往上卷:“我缠着他教了我不少东西,给你露一手。”
两只手从苏长柒身后探出,落在男子长眉两侧。
苏长柒想躲,哪里躲得了,又被拉回,被迫忍着暖融融的温度。
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在真气会经过的灵窍处按压,疏通阻塞。
赶在他的灵脉因为干涸内缩,进一步虚弱前,叶沁竹摸索着往内打入道灵力,缓慢移动至紫府,稳住震动的灵体。
“怎么样?怎么样!”少女的语气重充满了炫耀,“我不错吧,有没有好受很多?”
苏长柒的手覆在床沿上,原本死死地抓着沿边木板,此时稍稍松开些许。
他感受进入紫府的灵力:“这一下,耗了你多少真气?”
叶沁竹好容易耍个帅,又被揭穿,老不乐意:“别问,问了我们都不开心。”
她气得用了点力,果然听见身下人没忍住,轻轻“嘶”了声。
叶沁竹看他有力气喊疼,和苏长柒说正事:“你猜错了。”
“裴述说没什么问题,你很强,好好静养,能把伤养好。”
苏长柒轻抚床沿:“他当真这么说?”
“他应当会在一番纠结后,告知你,他医术低微,无法救治。或是更干脆些,坦言他不愿救。”
苏长柒很了解裴述,且不提他体内的魔息,光是他对主母的忠心,就足以让他名正言顺地见死不救。
只要放着不管,苏长柒必然会死,裴述只是旁观,并无罪过,也无需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是他会做的事。
苏长柒:“或者,干脆开些安抚性的良药,送我一程。”
叶沁竹闷闷:“您说对了。”
“但在我的坚持之下,裴述屈服了,他说能治,而且绝对能治好。”
苏长柒愣神:“你和他说了什么?”
叶沁竹欢欢喜喜:“我说要是他不救你,我就自爆。”
她看到男子惊愕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笑眯眯地弯下身。
“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可是拼了命,你不能让我苦心东流。”
“要是因为我,害得救命恩人身殒,客死他乡,我一定会内疚一辈子。不仅不能好好活下去,还会心魔缠身,早早被雷劈死。”
叶沁竹说着,情真意切,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雷劈。
少女散了发髻,松松垮垮地披着衣服,她穿着皎洁如月的白裙,
眉语目笑的模样,倒映在那双满是平静破碎的眼眸中。
苏长柒:“你……”
他侧过头,不敢去看她:“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体内有魔息,光是医治灵脉,什么用都没有。”
叶沁竹:“所以我来问你。”
“裴述那副模样,是有把握的。他是庚辰仙府那边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这点。但他依然对我立下承诺,就说明此局并非无解。”
她的手离开苏长柒的肌肤,撑在榻上,压在他身边的空地,用身体圈起牢笼。
叶沁竹低头,审视般看向苏长柒:“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故意不说能救你的方法?”
夜已入深,窗外雨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