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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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朱红宫窗在阳光投射下,洒下遍地光影。
甚至在阳光下走动的久了,竟伸出几分炎热之感。
乐嫣被皇帝牵着袖,走在显阳宫的白玉回廊甬道之上。
二人跨过一道道长廊,穿过一扇扇门,不知不觉来到了宣政门下。
她一步步穿过宣政门。
她走的有些累了,抓着他的臂弯,仰头直瞪瞪瞧着门前气势恢宏的宣政殿。
只叹一句世间无常。
这处宫殿群经历过无数代君王,年幼的乐嫣曾经随着母亲出入宫闱也只能隔着内廷,隔着层层叠叠的宫墙远远看着远处外宫诸殿。
她敬仰,敬佩着从宣政门出入的宰相公卿。
谁曾想,这座曾经属于她曾祖、外祖的宫殿,后面有朝一日她以皇后之身住了进来。
她堂哉皇哉,踩踏上了这片土地。
皇帝温柔的凝视着她皙白的面容,以指腹擦了擦起她微湿润的额发。
温和耐心的教导着她。
“驭下,确实需恩威并行。可皇后手握印绶,对犯错的下臣赏赐,那对有功之臣,当如何?人的贪心,都是一点点被喂大的。甚至今日,你不该叫她踏入显阳宫。”
乐嫣不由得眉头皱紧,叹息道:“如此看来,我今日岂非错的离谱?”
“唔……也不全然。”
他还是很给她留颜面,冲着她氤氲着期盼的眼眸,想了半天,道:“至少,你……”
“至少什么?”
“至少,你清楚自己的不足。”
乐嫣:“……”

第84章
前朝时, 坤宁宫因失火烧毁宫檐,大徵建朝后宫妃嫔人数远不及前朝,连同坤宁宫之内诸多宫殿便一直被荒置下来。
如今圣上立后, 多处宫舍才开始重新修建。
坤宁宫在原本地基基础上重新修筑,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座北面南, 面阔连廊九间, 进深三间。
木雕鎏金朱红槅扇门, 双棂花槅扇窗,室内东侧两间为暖阁, 如今做为皇后居住的寝室。
华堂处处墙壁以芳香的花椒子涂料, 彩绘装饰, 多遍干透之后,满殿生香。以黄金凿成莲花纹样, 贴饰香殿地面, 水晶玉璧为灯烛, 珍珠为帘幕,琉璃为帐。
帝后大婚后一月。
皇后才从帝王寝宫迁入坤宁宫, 随着皇后迁宫, 诸多内宫事务, 后署也渐渐完善充实。
日后这些内监, 女官,会履行各自职责, 与六司共同辅佐皇后统治宫闱。
宫中众人原先皆是一片观望之姿,都在观望这往后二十余载的宫廷女君究竟是何人。
是以长春宫太后婕妤为首的揽权十余载的皇帝之母, 还是才入皇宫没有母族支持, 地位不稳的皇帝之妻。
一月有余间,先是随着婕妤娘子入显阳宫拜见被收回尚宫局印章, 而此后一月不见太后出面,反倒是皇后得宠于君王,治下亦缓缓上手,掌权一月间滴水不漏,未出分毫差错。
一个个前朝后宫老狐狸们心中纷纷动摇,原本还在观望之中,如今倒是各个站不住脚,迫不及待往坤宁宫处献起殷勤来。
果然如皇帝先前所言,先前那些反对皇后的势力,刺耳之言,朝中压也压不住斥责乐嫣的折子也渐渐趋于平静。
只不过平稳还未两日,别宫居住的太后在一个午后,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回了宫。
七月初,浮云飘渺,日照鎏金。
眨眼间便又到了盛夏暑闷之时。
绿槐高柳中有新蝉藏动,树梢枝头时而栖鸟长鸣,哗啦啦振羽翅而去。
暮色斜照着坤宁殿,窗外霞光朗照。
内室之中,帐曼轻晃,暖香浮动。
女子繁杂薄透的裙裾堆积盘踞在塌下,羊脂般细腻光滑的肌肤渗透出晶莹汗珠。鬓发透,湿。
男子手背护着她的发顶,每一次低头亲吻,都吻的很用力。
本始于午后夫妻小憩时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吻的深了,浑身潮,湿不堪,也睡不好午觉了。
屋檐外太阳炽热,转眼又落了雨水。
恍惚间皇帝仿佛来到了极乐仙境。
粉色莲花一层层舒展,阳光炙热起来,炽烤着娇嫩的蕊。
鲜嫩的花瓣受不得暴雨摧残,霏霏雨露忽地又落下,淅淅沥沥反反复复。
渐渐的,空气中渐渐升起咸腥潮湿的气味。
小娘子衣衫半敞,裙摆偏飞,浑身软汗埋在他脖颈里,连说话声都断断续续。
“歇息好了就快些去吧,方才尚宝德还着急来寻您。您是一个好天子,不该成日沉溺女色……”她自以为的劝告,落在他耳里却是一塌糊涂的软着嗓子冲他撒娇,挽留自己。
乐嫣很快也察觉到他的眸光,直勾勾的仍不断打量自己衣衫之下。
哪怕方才事后被她遮遮掩掩,只能看到一小半,也足够男人频频落去眸光。
乐嫣不由娇笑了起来。
她确实不明白,这处有什么好玩的。
陛下往日多沉稳高广之人啊,这事儿上,总急的似个要抢着吃的孩子。
“还没摸够不成?”她那卷翘的睫羽随着眼波颤了颤。
皇帝连忙正色摇头,以沾满汗水的鼻梁刮了刮她的脸颊,惹来她一阵嫌笑。
乐嫣宛若妖精一般,诱缠着穿过他粗粝的掌心,重新将它覆上其上,唇瓣贴着他的耳畔:“喜欢就摸摸吧,摸完了就该去处理政事了。其余的事情,晚上再说……”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后,会如此想尽方法规劝皇帝不要沉溺美色,不要成日走歪门邪道。
皇帝睁开眼睛,眼角微微发红,怀中人艳若桃花,一双眸子湿漉漉的。
几乎掌握不住令人心如擂鼓的细,嫩。
浑身紧绷,奈何政务要紧。
做了天下之主,当真也只是瞧着风光。
近来因北胡一事边关又生动荡,他每日早朝过后紧接着午朝,若是政事多了处理不完,便连用膳也顾不得。
今日亦是如此。
二人才是大婚,堂堂天子竟沦落到趁着用膳之际与娘子共赴巫山。
再匆匆回宣政殿中处理朝政。
皇帝走后,乐嫣整理好妆容,独自倚靠着软榻。
她瞧着窗外榴花耀眼,不免兴致寥寥。
正欲差人问问近来宫务,却听殿外有内监过来禀报。
“娘娘,今日午时奴婢见长春宫中几位小黄门出了宫,朝着各处府邸去了。还有人瞧见还有小黄门往淮阳侯府去了……”
语罢,他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后的神色。
见皇后眼眸微敛,面上有些疲惫却不见惊惶,这才安心了有些。
他选择投靠皇后一派,日后一应荣辱都与皇后相关。自是不想见到那等心神不定的主子娘娘。
乐嫣听闻,面上也不见喜怒,只命宫人给这小黄门一份厚重的赏赐。
待人走出坤宁宫后,她才微微拧起眉头来。
太后回宫已有几日,初回宫那日乐嫣甚至没有得见太后的面,反倒是太后免了她日日请安。
这几日乐嫣除了听闻沈婕妤日日往太后宫中去伺候,便再听不见旁的消息。
如今听到这等事——难免心神起伏。
太后又想作甚?
上回是扣押了自己的父亲,想给自己扣上一个私生女的帽子叫自己无缘后位,如今呢?寻淮阳侯府的人作甚?
她若是记得不错,卢恒不是已经被升官去了南边儿?
坤宁宫掌事姑姑在宫中待了二十几载,想必同长春宫中也时常打交道,总能摸得透太后的一些心思。因此一听便上前与乐嫣耳语:“娘娘,太后喜好看戏好热闹,总说宫中处处荒凉没什么人影,每月总有几日惯请相熟女眷往后宫中走动,这回只怕也是如此……淮阳侯是您与陛下大婚之时离京赴任的,可淮阳侯府中还有他的母亲姊妹,太后许是存了宣召老夫人入宫的心思——娘娘,您该早些有应对之词才是。”
试想明日太后若要当着诸多夫人的面请皇后过去,皇后寻什么借口不入席?
本就是满朝都在看太后皇后这对天下至尊婆媳不和的关头。皇后但凡做的一点不对,只怕都要被扣上一顶大不孝的帽子!
可若是去了,席间又遇前夫母妹,那等场面该如何窘意才是?
乐嫣不是圣人,更不是皇帝那般御极多载,处事不惊之人。
乍一听闻太后如此打算,心中难免生出些惊惶难耐。
珍娘不敢骂太后,只敢嘀咕:“太后这般为了叫我家娘子颜面无光?岂非也是在打自己家儿子的颜面?”
太后当真是为了扯落自己面子,连天子、皇家颜面都不顾及了不成?
这谁也猜不准。
毕竟从上回太后关押乐驸马的事情看来,这位太后许是安生久了,做许多事全然不计后果。
换而言之,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走一个小的,如今又来了一个老的……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怕不是沈婕妤蛊惑的才是!就说她没安什么好心。姓郑的那老虔婆跟她养的,一个两个哪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怕给机会不知要如何诋毁娘娘名誉!”
乐嫣见自己婢女们着急起来,仓皇的心竟是缓缓安定下来。
她一时间思绪万千,回忆起在永川府的两年,与郑夫人及郑玉珠相处的点点滴滴。
乐嫣不动声色的想着,若是为了一个郑夫人便避之不见,只怕叫太后一群人以为踩到了她的痛处才是。
日后,这等烦心事只怕三五不时便要被长春宫的人提出来恶心自己一下。
自己要将把柄递给旁人?
纵有千种过往,如今她已是皇后。是她们所有人的女君。
该怕的也该是她郑夫人才是。

殿中本该人声鼎沸, 今日却尤显寂寥。
直到太后入殿, 左右一瞧, 竟见偌大殿中来人只有往昔不足一半。
还多是一些太后娘家女眷。
陈太后皱紧了眉头, 偏首看了眼小黄门。
小黄门见太后面染薄怒, 连忙跪下:“奴婢三日前依着太后的吩咐挨家挨户都上门传旨了……”
另有一女官匆匆从殿外进来,附耳太后身侧, 道:“秦、宋两家国公府的夫人娘子们说染了风寒, 担忧入宫染给了宫中, 适才没入宫,恭亲王妃说义宁县主不舒服, 她过去照看, 两人皆是未来……”
太后闻言神情很是不悦, 一双幽绿的眸光依次划过殿中珠围翠绕的女眷,只叫众人一个个垂下头去, 心惊胆战。
众人心中暗道, 早知她们也该学那两处国公府的女眷们了。何苦掺和在这对天下至尊婆媳间, 受苦受难?
帮着哪边只怕都不好……
太后面容泛冷, 朝宝塌之上坐定,侧首问身侧的容寿:“淮阳侯府女眷, 可来了?”
容寿上回因为太后胡作非为的缘由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今日他有意劝说,嘴皮都劝破了, 可劝说不动, 只得躬身去殿下传淮阳侯府女眷上前。
“禀太后,淮阳侯太夫人到了。”
不一会儿, 只见长春宫大总管引着两位埋首垂胸,面容萧瑟的女眷去了太后手边。
听不见上首太后与淮阳侯府女眷的话,众人只能瞧见两人竟十分得太后颜面。
众人心如明镜,只装作万事不知,与周围人窃窃私语。
“瞧瞧,这两位怎么也来了?”
“是啊,怎么还有脸面来?要是我呀,别说是太后,便是天王老子过来请,我也不来……”
“可不是?瞧着那两位,夫人倒是举止得礼,身后的那位娘子,瞧瞧吓得小脸煞白……”
“可不能这般说,淮阳侯前不久还升了官,年纪轻轻正三品,放眼前朝能寻出几个来?也是后生可畏了。”
“什么后生可畏?当真以为我们不晓得?不过是遮丑才外放到了京外去了,南蛮之地,再大的官儿算得了什么?且我丈夫才同我说过,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调回京的。”
倏的,殿外有小黄门朗声唤:“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烛火高照,亮如白昼。
诸人神色一凝,纷纷停下手中杯盏,自案边出列,乌泱泱一大群人朝着殿外入内的身影,俯首叩拜。
年轻的皇后一身天丝锦织作的绛紫逐花华服,累珠叠纱裙,髻云高拥,鬟凤低垂。眸光流转间,滟滟有流霞映波之姿。
卢锦薇偷偷抬眸,见到这般前呼后拥华贵雍容的乐嫣,许是皇后妆容太过艳丽,竟叫卢锦薇怔忪许久。
在皇后似有所感眸光移过来时,狼狈地将自己面容掩盖了下去,随着人群一头跪拜下去。
乐嫣眼神浅浅划过她们,朝着上首太后福身行礼。
皇后一入殿,便有长春宫的宫人端来高案,凤椅,琉璃盏金樽,恭请她入座。
乐嫣眸光从郑夫人那张刻板僵硬的脸上移开,缓缓落去了卢锦薇身上。
她描绘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甚至在太后未曾开口为三人‘引见’之时,主动开口笑问:“这是郑夫人?卢娘子?”
郑夫人本来一听皇后来了,面容僵硬,清瘦的身子都忍不住颤了颤,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她强压起震惊,知晓这是皇后与太后博弈的风口浪尖,自己只要不做出格之事,皇后只怕也不敢为难自己。
谁知才这般安慰自己,皇后转头竟然开口提到自己。
“许久未见,你二人如今可好?”
人都是这般,若是乐嫣是以往那副温吞模样,佯装瞧不见她那般不声不响,郑夫人只怕还能镇定许多。
可皇后竟是丝毫无惧,主动开口。
郑夫人此生从未如今日这般惊恐难安……只怕这世上也绝不会有旁人同她这番遭遇了。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前儿媳转头做了皇后,听闻还备受圣宠……
自乐嫣入殿后,郑夫人甚至不敢看一眼她的面容。
这段时日,她从最初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如今这般自欺欺人。觉得只要瞧不见乐嫣的如意,就能证明她一定只是人前活得风光,人后只怕还不知如何苦楚无处可说。
郑夫人不止一次,一遍遍咒骂着,一遍遍朝着佛前许愿,许愿皇后生不出太子。
告诉自己皇后不过是以色侍主,等她色衰爱驰,迟早被废罢了!
可一切的镇定,几乎随着皇后这一句问话,烟消云散。
“皇后问夫人话。”
迟迟未见回话,乐嫣身后女官上前再问。
郑夫人藏在广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倚靠着同她一般狼狈不堪女儿才勉强站稳脚跟。
她听闻此话,惊骇的腿脚一软,便拉着卢锦薇一同跪下。
还是乐嫣轻轻扬手,阻止她再度叩拜。
便再是尊贵的身份,动不动就叫官家女眷前来叩拜,难免落人口舌。
乐嫣温声细语,一如以往那般的腔调,含着笑:“夫人娘子方才已叩过了,这回……便免礼吧。”
卢锦薇与郑夫人二人一听,却一个比一个低着头,卢锦薇只言片语也不敢回话。
只郑夫人瞧着自己鞋面,恭恭敬敬答曰:“回皇后的话,妾一切安好。”
皇后听此,似是欣慰,抚着酒盏,浅浅一笑。
席间诸女心有余悸瞧着这一幕,刹那间满殿悄无声息。
太后见这对母女竟如此上不得台面,充不了半点用,不由得厌烦一般挥了挥袖,命二人下去候着。
二女顿时犹如得了大赦,连仪态宫规都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脚步匆匆,往殿下席面而去。
等皇后款款入席,宫宴才正式开始。
太后笑意僵持着,饮了一杯酒水,稍顷了顷身,命歌舞开始。
宴上歌舞奏起,女郎身姿曼妙,腰肢柔软,一曲终了只叫众人忘了先前烦恼,纷纷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歌舞之后,稍顷便见一面容粉白着彩衣戏服的女子步如履祥云之上,款款登台。
水袖挥舞间,箜篌之声缓缓萦绕。
半遮面儿弄绛纱,暗飞桃红泛赤霞。落絮飞花辱了君清雅。
随着女子歌喉一丝一缕婉转悠扬,唱的叫人如痴如醉。
诸女都在叫好。
只乐嫣却双眸渐渐幽深起来。
这出太后命人随便唱的戏,如此恰巧是后人赞扬前朝忠贞烈女,国破家亡,丈夫落水失踪,宁可殉国殉夫也不愿再嫁的气节。
诸女多是悲春伤秋之人,席间又有许多年岁稍大的女眷经历过前朝末年之浩劫,自然更能感同身受那细中女子气节。
反观皇后……多有感同身受之辈,不由黯然落泪。
有心思活泛的,皆是想起这出戏微妙之处的。
一个个就着戏腔空隙偷偷去打量上首皇后面色。
却见年轻的皇后虚握酒杯,神色安然淡漠,眼梢自生风情,却丝毫瞧不见羞愧神色。
后位该是女辈至尊,本应由品德优胜之娘子担当方能服众。
这位皇后,何德何能?
众人只敢腹诽,上首太后却已借戏垂训起来。
“哀家见此,倒是不由想起患难时曾经见过一妇人,她本是富贵人家的娘子,亦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奈何一朝国破家亡与丈夫分离,竟是沦落到当街卖草鞋划破面容,也要守着丈夫——”
乐嫣却是辩也不辩,只是静静听着太后的话。
太后又问她:“皇后觉得此戏如何?”
乐嫣答曰:“妾听此戏亦是心绪难平,想必那娘子的丈夫若非一代英豪,也必当与那娘子一般情比金坚。”
太后静默片刻,忽而笑着,并不与皇后扯什么情不情的:“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许那女子的丈夫也未必是什么世人以为的良人,更非什么英豪,只奈何那女子品性极佳罢了。”
这话只差人前将皇后为人庸俗不堪,不能同甘共苦之语扣去她头上。
乐嫣听着,却道:“品性极佳却不等同于痴傻愚钝,妾却以为,那女子既是忠君忠情之人必是性情之辈。为国守节方是大义,为夫守节,必她的丈夫担的起她这份心意。”
太后听了一阵气闷。
“皇后莫非是觉得前朝这位甄氏烈女的事迹还有假不成?”
“妾不敢。妾亦只是感慨。听闻自这位甄氏烈女的戏曲广为流传屡禁不止,南边已有妇人以学她气节为荣,夫死后被娘家婆家联手活生生逼迫那娘子守寡,甚至逼迫她上吊自尽。妾以为,这出陈年旧戏不管是真是假,闹出人命来,如何就不该再唱了。”
“说戏你却扯起旁的,莫不是皇后觉得这女子殉夫的气节还有错不成?”
诸人却见皇后展颜一笑。
乐嫣说起自己的真心话:“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活法,妾不是她,未曾经历过她的经历,如何能评判她的人生过错?只是妾觉得,落水并不等同于死亡,如此就受不了自尽了去有些过于感情用事,若是她的丈夫又活了,该如何是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女有一点伤痛父母该千倍万倍痛之。父母尚在,见子女为情而亡该如何痛苦?殉情前应当清楚的一件事,若是你们死了你们的丈夫愿殉吗?还是……”
皇后这番未尽之言,却叫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诸女都是聪慧之人,何曾不明白皇后的言外之意?
这世上,绝大多数男子只怕转头落下几滴眼泪就另娶妻生子去了!拿着自己的嫁妆,养着旁的女子与孩子,自己的孩子日后还要管旁的女子叫母亲……
诸女面上又红又白,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几个方才还哭泣的厉害的娘子一个个红着眸光对望一眼,皆是都哭不下去了。
纷纷拿着帕子偷偷抹着眼泪,觉得自己方才当真是丢人现眼的紧,人前因一出戏失仪。
连陈太后都跟着心口一堵。
万千借机训斥她的话,全被一句话轻飘飘堵了回去。
陈太后气闷之下,接下来的歌舞都不想再看,再不想看见乐嫣那张脸。
太后以手抵额,早早散了宴席,命众女退下。
待人都走后,陈太后神情恹恹,瞧着远处宫娥簇拥着渐渐影退的身影,不由苦笑一声。
“以往瞧不出,倒是越来越能说会道……”

第86章
从长春宫乘撵回到坤宁宫, 乐嫣一路间与宫外女眷擦肩而过,受诸女问安,她神情不见有丝毫疲惫。
只等入了坤宁宫, 叫人都退下时, 乐嫣面上的强颜欢笑慢慢散去, 人一下子疲软下来。
她掀开层层帘幔, 如今只想往榻上倚去, 好好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打帘入内, 却见塌间直棂窗旁早有了一个人影。
皇帝曲膝侧坐, 倚着凭几, 在等待她的空隙翻阅山川图记,翻阅的出神, 竟未曾察觉她的到来。
阳光透过朱红宫窗, 落在他直挺的鼻骨上, 往他纤密睫羽上渡上熠熠流光。
乐嫣微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不知缘故的她忽地升起玩心, 趁他翻页时聚精会神, 双手从他背后, 灵快地掩去他眼皮上。
却见掌下之人竟缓缓扬起下颌来, 他修长的脖颈上,那处凸起上下滑了滑。
皇帝轻嗯一声, 像是一个纵容孩子胡闹的长辈,配合着问她。
“你是何人?”
乐嫣原本还玩心大起, 一听他这毫无演技哄着小孩儿一般的话, 登时像一只河豚泄了气。
她便将自己的掌心往回缩。
却被他早有预料一般地擒住细腕,托着她腰肢的手缓缓收紧, 将她收进自己怀里。
他的眸总泛着深幽莫测,偏偏见到她时那些阴翳云雾总能一点点散去。
他见到她时,眸光湿湿的,直勾勾的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情感,总不见往昔那个威严莫测的圣人模样。
竟有些——可爱……
是的,可爱。
乐嫣仰头看着他,面颊在他气息之下不禁红扑扑的。
“往太后宫里去了?”他问她。
乐嫣解释说:“太后派人来请,我闲来无事便过去了。”
她并不愿意朝他表现出自己的胆怯和无能来。
以往的她无所畏惧,可如今总归不一样,喜爱一个人时,总想将自己最好的最坚硬的一面给他好好瞧瞧。
尤其是对着这般的一个伟岸的丈夫。
他体贴稳重,将自己的许多事情能想到的都提前处理干净,他顶住了几乎所有的压力,而自己如今不过是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罢了。
若是还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就像是对着一个巨人,乐嫣总会觉得自己过于矮小不堪。
乐嫣轻轻呼了一口气,慢慢将脸蛋依靠在皇帝的肩头。
“我想着也没什么,今日我可是处理的妥当的,只可惜陛下今日不在,没有瞧见我今日的样子……那些女眷们今日瞧我的眼神,与往日不一样——”
她语气中难掩饰的泛出了小女儿般的娇羞与洋洋自得。
可企图炫耀的话语,却也渐渐止在唇瓣间。
只因皇帝一声不吭的强硬掰开她的掌心,垂眸便瞧见那双粉白的掌心之中,落着几颗通红的指甲印。
一颗颗小巧的,弯弯的,像是月牙儿。
她这人便是这般。
有一些担惊受怕,面上或许不显,可就喜欢偷偷掐着自己的手心。
皇帝不声不响,只是沉默着看着她。一点点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像是想要将那些痕迹揉开一般。
乐嫣心中慌乱的紧,眼眸都无处可落。最终落在被他随手放在桌边的那本游记上。
她惶然地将手心抽出来,将那本游记卷过来,指着最上边的一页,指着画上的那只巨鱼。
“陛下竟也喜欢看这种书?我小时候就不喜欢看了,都是假的罢了……”
皇帝心中微微叹息,知晓她心思重,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揉了揉她的额发。
“未必是荒谬,有真有假。”
乐嫣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等大鱼,若是真有比船还大的鱼,那怎么还有渔民敢乘船网鱼?只怕一个个都吓得离水边远远的,还有谁敢去水边钓鱼……”
“你怎知没有?”
“就是没有,比船还大的鱼,该多大的湖才能生长出这般大鱼?”
皇帝挑了挑眉:“你见过的湖都有多大的湖?朕十几岁时随着十几个手下往东渡过,见过一望无垠的海,与帝都这处的那些湖泊可不一样。谁也不知里面有多深,老渔民们都说,里头什么怪鱼都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见过的东西,还有很多。”
乐嫣听了倍感震惊,却也强硬道:“我可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我亦去过许多地方。小时候随着母亲去封地,那里处处皆是层峦叠嶂,碧波荡漾。以至于我后几年瞧被世人夸赞的美景也觉得不过了了罢了。后来我去了永川,那处更是不一般,许多湖泊,溪流,那处的人多好风雅,讲门楣,喜着旧时衣裳,连口音强调都与官话相差甚远。总之都是别具一格的风景。那时我便想着,每隔百里风景便如此截然不同,若是隔着千里万里,又该是如何一番模样?”
她抿唇:“我怎会想不到?我早就有想到的……倒是您,您都去过哪里?”
皇帝见此,忍俊不禁:“万里没有去过,千里朕倒是去过不少。北至北境,南往黔南,朕少年时游历过胡羯之地。北境万里广袤土壤,天与低相交连,黔南山峰无数,遍处密林毒瘴。朕十六七岁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去买一艘大船畅游东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连船手都召齐了,却在出海前被父亲属下寻到,拿着绳子将朕绑了回来。”
乐嫣听了十分惊奇,迷茫的像是一个小孩儿,想也不想二人年纪的差距,就抬眸质问起他:“你那时竟没想过要带我出去么……”
皇帝摸了摸鼻子,赶紧不再提这一桩事,他谦虚说起自己没见过诸多东西,没去过许多地方。
乐嫣听罢止不住娇嗔,夸赞他说:“你这都叫没见过那我当真是井底之蛙了!不仅仅是我,只怕满朝十之八九的人,都是井底之蛙……”
“哎,许我真是井底之蛙,才觉得许多没见过的东西都是假的。”乐嫣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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