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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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摩挲着她尖尖的下巴,不动声色。
乐嫣其实不敢真与他针锋相对,她唯恐他一气之下干脆食言了,直接将她虏入宫中。
这种撕破脸皮的丑事想必这个昏君也不是干不出来。
见他这般忍耐的神情,乐嫣连忙软和了语气,含着眼泪朝他示弱:“不是您金口玉言的话么?怎么如今您又想反悔……”
果不其然,昏君此人吃软不吃硬,见她眼中含泪,纵使来时有万般的恼怒,尤其是看见这对夫妻二人曾经同床共枕的寝居之所后的恼恨。
最终,无数恼怒败在她一句轻飘飘的话下。
“朕来不是逼迫你。符氏族中选来几个孩子已经入了京,只想等你过去看看,早日定夺下来。”
乐嫣心里能信他才有鬼呢。
她可不是当年愚蠢的娘子了。
这就好比与尚宝德说宫外新进来的一批小太监脸生的不干净,他要亲自去给擦脸一般的胡扯。
不过事关她家的要紧事,若是爵位定下,日后无论她去了何处,自己亦能心安。
乐嫣继续与他虚与委蛇,柔声道:“此事陛下自己定夺便是。”
高大昂藏的身影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孩子日后记在你母亲名下。朕不好越俎代庖,你与朕一同去。”
乐嫣没忍住,冷笑:“无事,那亦是陛下的外甥,如何也不算越俎代庖。”

皇帝被乐嫣这般不轻不重堵了一下, 心中有些窘迫。
不过既已犯下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儿,他自然不会有所谓的羞耻心。
很快,便是一副男主人的模样, 立在内室里四处打量起摆设来。
乐嫣只觉得精神绷紧, 她不打算理会他, 没了桎梏, 她绕着花窗边的软塌边缓缓坐下。
抚摸着雕刻着石榴花纹的紫檀角几, 乐嫣眸光微微一闪。
“陛下从见到我,再到喜欢上我……用了多久?”说到喜欢这个词, 她不免僵硬了两刻。
皇帝随她坐在了一旁。
“一个来月。”
乐嫣一双茶色瞳仁毫不避讳的直直看着他。
显然, 她心中清楚的很。
皇帝很早前就开始对自己不怀好意了, 自己竟然愚蠢了如此久……
当今励精图治,瞧着不拘小节, 像是许多事许多话都不会过心, 可乐嫣这些时日与他的相处, 如何会不知他的为人?
他敏锐精明,肚子里的弯弯道道, 只怕比谁都多。
想来也是, 若当真是一个只会舞枪弄剑马背上的天子, 是如何能接过这万里江山?
短短几载, 将从高祖、先帝手里接过的国库空虚百废待兴,遍地墙头草的烂摊子重新枝棱起来。
最初时, 乐嫣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要一看他的眸子, 那双眸子就能知晓你在想什么, 在隐藏什么。
可如今呢?
恰恰反过来了。
乐嫣含笑看他时,皇帝根本不看她的眸子。
为何, 因为他心虚。
或许算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吧,至少比乐嫣以为的他贪图美色,高出了那么一点儿的喜欢来。
这许是皇帝头一回喜爱一个人。
他莽撞又直白,根本没了往日里的精明,像是一只怕被抛弃的大狗,处处都透着谨慎和小心。
乐嫣莹白的脸颊上,慢慢浮起一层浅笑,她的眸光像是蜘蛛丝一般。
落在他身上。
皇帝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容貌整丽,风姿挺秀。眼眸半阖,坐在她身边,肩膀宽大结实。
这般的男子,却偏偏行了糊涂事。
“您喜欢我用了一个多月,您猜猜,几日会忘掉?如今觉得难舍难分约莫是因头一次经历,总觉得是得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其实感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假的……”
皇帝眼皮也没掀,置之不理。
仿佛任由乐嫣说,他听进去一个字,算他输。
乐嫣满心无力,顶着他愈来愈放肆,灼灼的目光,呼吸急促起来:“您见过栖霞公主么?她很漂亮,很单纯,这般的娘子或许骄纵了些,可人是坏不到哪儿去的。太后亦是十分喜欢她……”
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鲜艳的唇瓣,莹白的半张小脸露在花窗投来的夕阳下。
朦朦胧胧,虚无缥缈。
她说这些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丰润的两片唇张合间,露出里面品白色小巧的贝齿。
一颗颗像是糯米一般,当真是十分可爱。
可她不自知男人看她动作看的出神,仍是絮絮叨叨自以为自己有本事能通过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男人。
“宫里人都能看出来,太后想将栖霞公主迎入后宫,许是皇后之位吧。陛下——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您说我漂亮,可您身边本就有很多比我还漂亮的女子……人的皮囊是会老去的,许是如今还不显,可等我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了。可您不同,您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红颜易逝,何必为了这些随手可得的东西败坏了自己的声名?您许是不知晓,我年幼的时候是多么的自豪您这位舅舅的,我常听她们说起您,说您的文治武功是多么厉害,说您十岁出头就敢单枪匹马去猎熊,说您可以百步穿杨……”
乐嫣正是说的伤感的时候,她许是自己都要被自己这份情真意切的劝说感动的涕泪横流,双眸泛雾。
忽见皇帝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乐嫣剩下的话尽数噎在嗓子眼里。
皇帝急遽隐藏神色,眉宇间微微蹙起,郑重的表示自己有在听她的话。
“没你漂亮。”
乐嫣素手掩面,听他这话几乎要被他气的哭了出来。
二人这般一闹,险些叫后屋躺着的珍娘听见了。
隔着门窗,乐嫣听见珍娘嘟哝一句:“娘子,可是侯爷回来了?”
乐嫣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却被他就势攥住了那截白藕般的腕子。
世间仿佛禁止了,久到乐嫣朝窗外“暧”了一声,狠狠推开他跑出去。
皇帝走了。
这一走,倒是好几日再没来催促过乐嫣,没来烦过她。
似乎是真将乐嫣那日的话听了进去,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着二人间这段注定见不得人的关系。
开始保持起距离。
乐嫣始终悬着的心也不知该不该松下来。
这几日,便是连足不出府的乐嫣也察觉到四处的变化。
京道两侧日日兵马戒严,宵禁更是提前。
“说是有山匪,好些商人死于非命,禁卫营已经派人镇压过去了。这群人也是无法无天!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以往的那等乱世!占山为王呢!”
乐嫣乘坐马车往康献王府时,车夫瞧着前边闹腾,与她这般一句。
当今治下,鲜少有不能打赢的仗,去年将南应打的屁滚尿流,今年南应为了谈合送了许多公主入朝,便是前车之鉴。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百姓苦于战争,闻风丧胆,其他将领、天子脚下没经过战火侵袭的年轻百姓,一个个都是对朝廷有着万分的信心,恨不能多来几次这等叫他们封王拜相的机会。
这场山匪,所有人都当是看个笑话罢了。
以往朝廷乱,四处不安稳,实在也是抽不出来空四处剿匪,如今什么时候了?这群土匪也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传来京师荡平山头山土匪尽数伏诛的消息,乐嫣亦是将此事当成一桩转头就忘的事。
她趁着如今那人不出现,欲将选嗣子一事提上日程。
符家祖上与当年的齐侯府世代之交。
可惜符家人丁稀少,等康献王符节还没长大那年,其父已逝去。
乐嫣听她娘说,十三岁出头的外祖父带着三百府卫,六百匹马,带上满仓的钱粮追随隔壁州的太祖。
太祖豪杰,当即便将这个孩子收做义子,与自己几个亲生子一同教养,一同亲自带在身边历练。
可谁知就是这个孩子,长大后屡次搭救老父亲性命,最终连自己的孩子还没出世就匆匆去了。
太祖临终前放心不下的,也正是王爵无人继承之事。
如今朝廷查明,符家有一支旁支早年南迁,这些年倒是留下了好几支香火。
乐嫣迈入王府时,远远便听见女眷孩童夹在一起的哀哭声。
里头三个孩童,约莫都只有五六岁大。
父母知晓是要来挑孩子袭爵的,一个两个都特意将孩子打扮了一番送了过来。
孩子们瞧着都浑身干净齐整,相貌不差。
乐嫣一旁仔细瞧着好一会儿也瞧不出什么来,便起身踏入花厅。
“娘子来了!”守意唯恐她们冲撞了乐嫣,出生提醒。
众人一听,都扭头七手八脚都问候起乐嫣来。
乐嫣面上带着笑,与两位依着辈分该唤声婶娘的妇人一一见礼。
她甫一坐到交椅上,一个穿蓝褂子的孩子就在他母亲的眼神示意下窜了过来。
“哎呦,小公子!小心点!”
乐嫣其实并不喜欢孩子,猛不丁被一个小孩儿撞上,他整个沉沉的胸脯贴上乐嫣的腰身,还抱着她不断扭来扭去撒着娇,叫乐嫣很是尴尬。
“你是我姐姐吧,就像娘说的,跟个仙女一般哩!”
小男孩儿朝她夸赞,乐嫣却是十分不自在。
这才几岁大的孩子,就学来了这般大人的话,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母亲是怎么教的。
这还算没完,那孩子的母亲还一门心思再一旁奉承着:“哎呦,我家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明,这一眼就将贵人瞧见了……贵人生的可真漂亮,一来这满室都亮堂起来了哩!”
另一个妇人见此,也将她的孩子往乐嫣身上推来。
一时间,乐嫣身上挤满了三个孩子。
“快别闹了,一边好好坐着去!”
她终是忍不住,压着火气这般一句。
乐嫣这般一发话,守意几个婢女知晓主子不开心了,忙上前将这群孩子一个个拉开。
偏偏领头那个孩子还不依,撒泼打滚一般仍要抱着乐嫣。
守意冷着脸训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回去自己座位上乖乖坐着!”
那孩子一听挨了骂,竟瞪了守意一眼,暗自骂她多管闲事。
小小的人,倒是心眼不小,他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个婢女。
乐嫣坐着离得近,自然是听见了,登时连掩饰都不想掩饰,只对那孩子的母亲说:“婶娘你这孩子养的脾气大,我只怕是教养不了,您带回去吧。”
她这语气委实算不得好,那孩子的母亲一听面色泛白,还想要起来朝着乐嫣求情,乐嫣却不理睬她,只是命人将认好生送出去。
“娘子!娘子,我家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乐嫣道:“小小年纪谈不上得罪不得罪,只是我也不是先生,不想从头教养这个孩子。”
那妇人却还大言不惭:“您这是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晓,男孩子自小都是这般皮实的,长大就好了。小时候皮实的爱打闹的男孩儿,长大才有出息!”
乐嫣转了转眼眸,没忍住掩着唇嗤笑起来。
“婶子,想来我也算是见过些大人物了,还真没见过有哪个是会打人会骂人的,还是劝您一句,回去好好养着他的脾性。旁的如何都无所谓,这般欺负人的,最要不得。”
乐嫣叹息一口气,瞧着下首的两个孩子被她吓得面色发白,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重了。
她缓和了神情将两个小孩叫上前来,温柔的依次摸了摸他们的脸蛋,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孩子大些的名唤春生,小些的名唤元宝。
这一对是亲兄弟,两人穿着款式一模一样的小褂子,大些的少年生的黝黑,面上没一般少年的白皙圆润,反倒瘦巴巴的瞧着很是冷漠的模样。
小他一岁的弟弟元宝儿反倒白白净净,模样单纯很是可爱。
乐嫣心中顿时喜欢起白白胖胖的元宝来,却也留了心问二人:“日后你们若是来了王府,便不能唤自己母亲为母亲了,可能时常也见不得面,逢年过节才能见一次,你们可是想清楚了?”
小的那个一听这话,连忙抱着他身侧的母亲大哭起来,好不伤心。
反倒是这二人的母亲安静柔和,将小儿子往身外牵,笑着安抚住小儿子,转头对乐嫣道:“娘子,两个儿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可我也明白,送来这辈子都再听不见他喊一声娘了,您放心,我做不出那等人心不足的事儿。孩子交给您,我就带着老大回南边儿,天南地北,等闲再不会过王府见他。”
说着,便流着眼泪将小儿子往身前推。
乐嫣不动声色,她知晓此事不是自己心软能软过来的。
经历过太多不安分不知足的亲戚,她深知引狼入室的下场。
尤其是这等日后袭了爵位的亲王,她名义上的弟弟,若是他真不服自己管教,只怕朝廷和天理都站着他那边。
她还没心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乐嫣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仔细挑选一个孩子,日后自己许是没多少机会能与他接触,可这孩子只要生活在上京,日后能袭爵,他的良师益友都少不了。
只要本性不坏,没有坏人引导,不求着他日后能如何建立丰功伟绩,安安分分做一个亲王,有危难来时亦能身先士卒,她便也知足了。
乐嫣在那娘子殷切的眸光中,伸向元宝儿的手臂忽地一转,将她身侧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儿子招过来。
乐嫣这般一上手,才发觉眼前这个孩子生的瘦,手摸上去都膈应的慌,像是皮包骨一般。
那妇人见乐嫣牵过她的大儿子,面色极快的变动,却也很快又笑起来:“这也是我的心肝肉,给您也不是不成。只可惜老大比老二到底大了些,他往日里又认人的紧,不像这个小的,您养两年就不记事儿,不记得谁是他爹娘了……”
妇人边说着,便将春生从乐嫣怀中往回拽。
那孩子却忽地开口,朝乐嫣道:“娘子选我吧,我没娘了。”
乐嫣一怔,低头看向他。
“我娘早死了,这是我娘原先的婢女,后面成了我后娘……”
春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母亲不轻不重拍了一掌。
后娘眼中含泪:“你这孩子,我对你还不好?什么好的都紧着你,连你兄弟都差你许多,怎么你也不知是像了谁,怎么养也养不熟!”
“春生你可是气愤娘将你的衣裳给了你弟弟穿?你是老大,你的衣裳你穿不上了,便也该轮到你弟弟了才是。”
乐嫣与几位管事嬷嬷互相瞧了一眼,都倒是大户人家弯弯道道多,这平常人家,只怕妻妾斗争也不少。
乐嫣看向春生,见这孩子说事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眼神更是不躲闪。
反倒是那妇人……
饶是乐嫣没当过母亲也知晓,若是真的将孩子视若己出,就不会用养不熟这个词。再联想起方才这妇人的话,倒是处处都是给那大点的孩子挖坑跳。
乐嫣问春生:“你弟弟身上这衣裳,原先你的?”
妇人想要阻拦,春生却直接道:“是我娘以前给我做的,我一回都没穿过,她留着直到我穿不上了,才拿出来给元宝儿穿。”
乐嫣眸子半阖,也不知想到什么,良久才道:“罢了罢了,婶子您的亲儿子您带回去吧。这孩子说得对,既然他娘没了,我收养了他正好,也省得拆散你们母子。”
那妇人心中仍是不愿,可乐嫣已经将春生抱了过去,吩咐人给他擦脸,守意春澜十几个丫鬟顿时围过来逗他。
一时间竟叫妇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带着小儿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叫乐嫣想起来。
她笑着命人给这位婶子送去金银细软,又好些布料,甚至将她儿子日后入学的文房四宝都包了。
这才打发走了人。
乐嫣等送走人,才稀里糊涂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的多了一个弟弟。
新认的弟弟,生的其实丝毫不差。
清洗干净后,下颌瘦削,双眸黝黑发亮,小小年纪就是鼻若悬胆,身量直挺。
唯一就是太过瘦了点。
这般亦是叫乐嫣心疼。
婢女们给他量身做衣裳,乐嫣便带着新认的弟弟在王府里四处逛,熟悉感情。
乐嫣亦是依着族谱,早早给他定下了个名字。
“日后你就叫符素,春生便当你的小名,如何?”
小孩儿没什么旁的意见,柔顺的点点头。
乐嫣有心与他交好,可显然他们这对半道来的姐弟年纪差的有些大,感情根本不是个把时辰能培养起来的。
乐嫣与他说着事儿,许是说的多了,一扭头就见他眯着眼犯困的模样。
乐嫣顿时也懒得说了,只对春生道:“日后你要好好学习,我说话你可以犯困,西席在上边讲课,你可不能还如此!”
春生腼腆的点头。
见此,乐嫣心中盘算着日子,又是叮嘱他:“本来我今日是要带你入宫去的,不过如今这些时日不方便。今日我先带你去上了族谱,上了族谱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我的弟弟,善化长公主的儿子,日后的康献王。我寻时间再带你去相国寺上两柱香,就当是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了,你日后要放的机灵点,也别怕事儿,你放心,这京城没人敢欺负你……”
符素抬起小脸,郑重瞥了眼乐嫣,“姐姐,你与我忽然间说这么多做什么?”
“你是不想活了么?”
乐嫣:……

第41章
乐嫣给春生安排了住处, 又吩咐下去许多事,她像是恨不得将往后几年的事情一日全吩咐好了。
许是太累,她浑浑噩噩间便依着外边的贵妃榻上, 躺着眯着眼小睡一会儿。
只这么一小会儿, 倒是叫她做起梦来。
梦里全是小孩儿, 一个两个三个, 放眼望去只怕是十来个, 大大小小的孩子一点也不乖巧,吵闹的紧。
一句话不对, 一颗糖没分的均匀, 就打闹起来。
她情绪低落一般, 只在椅子上冷冷看着,看着。
看着两个孩子被另好些个孩子殴打, 压在地上打, 每一拳都能听见, 砰砰的响声。
她想要开口劝阻,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想而知那两个三寸丁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泪眼汪汪的模样。
两个三寸丁一前一后嚎啕大哭的跑来乐嫣身边。
他们明明是乐嫣的孩子, 却对乐嫣一点儿也不亲近, 一个个像是对待仇人一般, 只恶狠狠瞪着她。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们!”
“你为什么要与皇帝媾和生下我们?你真自私啊!所有兄弟姐妹都欺负我们,瞧不起我们!骂我是杂种、孽种……”
一阵寒风刮来, 她面上痒痒的。
乐嫣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手脚冰凉。
“姐姐做噩梦了吗?”轻轻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
乐嫣低头一瞧, 正是春生乖巧坐在她塌边。
春生不明所以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
“姐姐做了什么噩梦?是鬼怪吗?”
乐嫣许久才勉力笑了笑,她笑起来时, 眉眼恬静:“是啊,梦里什么鬼怪都有,多亏春生唤醒我……”
小孩许都喜欢旁人夸奖自己,连往日很是沉默早熟的春生也被乐嫣这般夸赞的话,勾起了嘴角。
乐嫣正说着,守意便从门外曲廊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书信呈给她。
“娘子,您赶紧打开瞧瞧吧,方才您睡时宫里送来的,说是陛下写给您的。”
乐嫣指尖颤了颤,静静坐着好一会儿,她冰凉的手指才一点点摩挲着信封,拆开。
只有一页纸,却是密密麻麻的字,乐嫣囫囵看个大概,全是些叫她不喜欢的话,她根本没心思细瞧。
只翻阅瞧着落尾那行。
遒劲有力的字,写着叫乐嫣如今最讨厌最害怕看到的话。
乐嫣在春生凑过来的瞬间,也不管他认不认识字,就将那张纸狠狠揪成一团。
她冷着脸迈向灯台前,纤细白洁的手捏着那纸团,咬牙切齿的凑近火光里,点燃,烧烬。
翌日,日头渐盛。
珍娘几日静养着倒是好了许多,能下床出门晒晒太阳了,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她见乐嫣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过来,顿时喜不自禁。
自娘子上回与她说过,这两日珍娘却因病着没见到人。
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这可是日后的小王爷。
珍娘连忙将春生揽入怀里,瞧着他新做的褂子袄子,摸着他冰凉的小手,笑眯眯的问他:“冷不冷,饿不饿?珍嬷嬷这里有好吃的。”
春生脾气古怪的紧,对着这两日与他朝夕相处的乐嫣话也不多,更多时候是默默的不吭声,腼腆的紧。
可偶尔也有语出惊人的时候。
乐嫣知晓他怕生,便对珍娘说:“这孩子如今和你还不熟,没话说,等他熟了就与你话多了。”
春生就势从珍娘怀里钻出来,端端正正跑去乐嫣腿边,贴着她站着。
他没一会儿又好奇四下打量,瞧见桌子上摆着的糕点,便要伸手去拿。
乐嫣一见,连忙唤他洗手。
“你是不是又忘了么?洗干净才能吃的。”
春生见状只能在婢女的服侍下将手洗了三遍,从口袋里掏出锦帕将手擦干,这才端着糕点盘子吃起来。
叫珍娘在一旁瞧着,眉梢都是笑意。
她瞧瞧春生,又瞧瞧乐嫣,“别说,娘子如今认了弟弟,还真有些当姐姐的模样了,知晓管事儿了。”
语罢,又是一笑:“您要是要孩子要的早,只怕也早能走能跑,能管您叫娘了。”
乐嫣听了这话,如何都笑得不深,眉头紧锁。
如今她这般的处境,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
珍娘又不是瞎子,早就将她一举一动瞧着眼里,趁着附近没丫鬟,只一个孩子在桌角吃糕,便招呼春生去门外吃糕点,顺便替二人望望风。
“娘子,您还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那日您是不是与一个男人在说话……”珍娘面色鲜少这般严肃,只以为是乐嫣糊涂了去,做了什么丑事。
一听这话,乐嫣浑身都软了下来,脑中茫然一切不知从何处与珍娘解释。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您……您不该问的,您问了,叫我如何自处?”
乐嫣苍白着脸,以手掩面,“我本是决心要与卢恒和离的,可后来……后来又遇见了圣上——他……”
他不要脸。
说到此处,乐嫣嗡囔几声,简直羞不成声。
“我如今不敢了,还能怎么敢?我也不知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
“圣上?!他是糊涂吗?”珍娘听这话,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是被惊骇的面上惨白,她几乎是一屁股跌坐回了榻上,浑身上下,没有哪根骨头不软。
“那日,那野男人是他?”
乐嫣含泪点头。
“这怎么能?这如何能?圣上当年我在兴州时亦是见过的……当年圣上可是个好男儿,保家护国,身边连女婢都没有,如今怎么这般……”
她嗫嚅许久,眼中一酸。
这般昏庸了去?
不明白为何这等事儿都叫乐嫣遇上了。
果真是流年不利么……
“珍娘,你身子好转了就搬回王府去好好教养着他,我怕是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只怕不会放我走,我便自己想法子走。”
珍娘很是惊骇:“你要往哪儿去?你自己一个人什么事儿都没经历过,如何才能叫我放心?自然要我跟着你,他……那人能放过你么……”
乐嫣说:“您放心,我旁处有庄子,有忠奴,会带上金银细软。只是守意春澜两个我是一个都不敢带了,公主府全是他的人,我只有来到这处,陪着您才敢说几句实话……”
那个梦虽半道叫春生唤醒了,可乐嫣每每想起,仍是浑身发寒。
珍娘抓住乐嫣的手,尤是不死心,她许是并不能从只言片语知晓乐嫣如今的处境,“那侯爷呢,您不如叫侯爷给您想个法子,侯爷心思深,定是比你法子多,您一个娘子,外边该有多少风险……”
乐嫣听了不由得抿唇一笑,只是这笑里多是苍凉。
“他原先也劝过我的,可他那人我如今早就看透了。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官位,他有时候总做出些叫我感动的事来,可我深知大事上他不会为了我如何,您信不信,便是圣上真与我厮混,他只怕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他只会担忧他头上的乌纱帽,想着用最轻巧的法子解决事情。既如此我再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我承认是自己当初瞎了眼,如今不想一错再错,如今我总要给自己留条生路……”
珍娘将她抱在怀里,心疼的直流泪。
若是旁人,只怕是早被珍娘妈的狗血淋头,可偏偏那人是圣上,谁也不敢骂的。
她只能哭的伤怀,“我的娘子,为何这般命苦?想来都是这幅相貌惹的祸……也怪我,怪我没看顾好你。早知那时候就不该窜掇着你入京,咱们要是能远远的离着京城生活便好了……”
珍娘抚摸着乐嫣的脸蛋,忍不住问她:“娘子,圣上可有…可有……”
乐嫣听了这话,羞愧欲死,她连连摇头。
她双颊扑在珍娘膝头,压着眼底的泪水:“没有,没有。他许是想的,你不知他的劲儿有多大……只是他若是做的过分,我就哭,我就要寻死,他总是还有些顾忌面子的……”
他除了没玷污自己,旁的事只怕也没少做了。
乐嫣时常在想,他会对沈婕妤这般羞辱吗?
他会对旁的宫妃这般羞辱?
只怕都不会吧,他只会对着自己——自己如今像是什么呢?
像是皇帝的一个玩物。
珍娘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自从从乐嫣的话中隐约猜测出来,这几日时常梦里都梦到那些不好的。
好在……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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