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by藤鹿山
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关灯
护眼

几位一个个浑身血人一般,最严重的一人竟一条胳膊都没了,一身灰衣染成了血红。
栖霞公主见事态不妙,便也来了大雄宝殿之中,如今见到自己的扈从遭难,露出柔弱姿态,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其他人呢?你们如何这般狼狈?”
“公主,山下围困兵马都是精锐部队,像不知何路的叛军,重重叠叠,我们只怕是走不掉了……”
栖霞原本满是不屑,甚至还有空转身安慰起身边随自己而来如今被吓坏了的诸位贵女,如今听了这话,自是勃然大怒。
“放肆!你们这一群蠢货!什么叫走不掉?你们几十人都闯不出去么?住持!住持送本宫下山!若是若本宫贵体有损,你们这相国寺我父皇会给你们拆了!”栖霞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害怕的浑身颤抖,声嘶力竭。
慧觉不慌不忙,反倒看向方才欲下山的一群女眷。
众人见了前车之鉴,栖霞公主乃是南应皇帝之爱女,身后随行而来的皆是以一敌十的护卫,他们中都闯不出去,死伤惨重,自己这些人算什么本事?
固然贞节重要,可如今死到临头,尤其是那扈从少了支胳膊的可怖模样。
她们不怕死,却怕缺胳膊少腿,日后可如何过活?
“老天爷!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
“都跟你说不要来上香了!你偏偏要来!”丈夫们朝着妻子埋怨,妻子们只得哭天撼地。
此时,慧觉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他转身走出宝殿,见到是武僧。
“可是追查到人?”
武僧眼中热泪盈眶,呼吸颤抖:“方丈,方才寻去那处,死掉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守全,他被埋在落叶里,只怕死了有好几日了,身体都……都腐败了。我们寻着糕点查去后厨,两个寺人亦是遭了毒手,可惜我们晚了一步……”
他悔恨啊,依着中毒人取糕点是时辰,只怕他们要是能早上两步,就能追凶手!
慧觉道:“立刻收回所有吃食,包括井水也不可再用!派人严格看守各处要塞,那人能在武僧眼皮底下行凶,恐是本领高强之辈……任何人都切莫独身一人。”
乐嫣对朝廷有着充足的信心,众人却不是铁打的人,在大雄宝殿中坚持了小半夜,便一个个都坚持不住,眼皮打架。
寺人只得将众人护送回斋房,同时四处安插武僧守值。
这夜折腾半日,也不再顾忌男女之防,乐嫣随着人流重新回到斋房里,几乎是本能的绷紧神经。
“姐姐,原来你没骗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春生悄悄瞧了眼乐嫣,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乐嫣如今没心思想旁的,只将春生抱在怀里,一听他这话,险些泪水浸湿眼眶。
“你可有吃过糕点?”
好在,春生乖巧的摇摇头。
乐嫣一颗悬起的心慢慢放下。
若是大动静搜查只怕要挨到天亮,四处寻着陌生面孔,那人总归逃离不掉。
她们只要熬过这一晚。
只是这夜是个难免夜。
春澜经此一事,一如乐嫣一般魂不守舍,面容难看。
“娘子,你与春生先睡,我守夜。”
乐嫣经过这番惊心动魄,那人还未抓着,如何还有胆子入睡?
可人都是这般,困意总是扛不住的。
约莫平旦时分,乐嫣撑不住坐在床上打起瞌睡,头垂下一晃一晃的。
不知是何时,忽地察觉而耳畔凉风刮过,乐嫣几乎是瞬间惊醒。
却只瞥见烛火熄灭的最后一刻——一道悄无声息从窗外翻身而入的身影。
乐嫣彼时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她想要尖叫,想要卷起被子抵挡,可这日她才知自己的速度与那人速度的差距,几乎是乐嫣还在愣神间,春澜便卷着玉枕冲了过来。
几声尖叫响破四处。
许多守值的武僧赶来,却又是晚了一步。
乐嫣扶着受了上的春澜,一双媚眼泪珠不断,手忙脚乱替她捂着胸口。
“春澜,春澜你不要死……”
她哀哭着,眼泪巴巴的往下掉。
内室中一片香灰之中干巴巴站着从窗外跳下的暗卫。
暗卫暴露了行踪,更没抓住凶手,当即愧悔无地,上来对着乐嫣跪下。
“娘子恕罪!恕我晚了一步……”
“娘子放心,春澜娘子伤的不重……”
随着暗卫的话声音春澜亦是发出些嘤咛,还在没有昏睡,磕磕巴巴的安慰着乐嫣: “娘子…娘子,我没事……”
乐嫣如今已经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方才若非这暗卫闯进来,几个春澜也不够阻拦那人想杀自己的手段。
“你昨夜可有跟着我?”乐嫣哑声问他。
暗卫面有愧色:“昨夜我一路追随娘子,可娘子似乎十分警觉,时不时回头查看,后我又见娘子的婢女追了上去,便跟的远……”
那便是没见过那凶手的意思了。
乐嫣心中失落,只觉得自己一行人都欠缺了些运道。
暗卫眼中却隐有光亮神色:“今夜武僧太多,我离得远,远远只见一道黑影窜了来。我与他交锋两招,只觉那人身手矫捷,速度奇快,只怕是世间数一数二了,但若是再与他一决,必然能认出他的套路来。”
他若是拼死与之一战,追出去未必不能见那人真容,只是万一是调虎离山,便得不偿失。
暗卫,护卫的是主子的安全。
他这两次……为了试探,已经太不合格。
武僧们连忙上前给春澜处理伤口,当真是幸运至极——凶手利剑刺入春澜胸口,却是被春澜颈上挂的玉坠挡住。
那玉坠乃是青玉,十分厚实。
可饶是如此,方寸之间便遭刺碎。
好在伤口不深,武僧连忙取出金疮药给春澜。
“拿去厚实压着,很快便能止住血。”
这边的祸事很快引来四处震惊,许多女眷前来询问,乐嫣交付好身后的老弱病残。
接二连三的惊魂,竟叫她脸上隐隐泛出红晕。
乐嫣踏出房门时,迎面便见一众女眷看着自己,她倒是面色镇定,缓步而行。
只自己知晓,袖笼里藏着的手都在哆嗦。
那人知晓自己看见了他,特意来杀她的。
可惜他并不知,第一回 她没见到他,方才,乐嫣反倒是能确认了。
天才蒙蒙亮,僧人四处搜寻贼人之时又出了岔子。
“寺中武僧一个个身材魁梧,倒是与那娘子说的一般模样,可络腮胡却是只有几位师伯,都是熟识的人,只怕那歹徒刮了胡子?小徒又从新刮了胡子的人中查,没成想忘了上半年招新徒,本就有陌生面孔,如今外院来了好些僧人支援,他们的师兄弟都在山下,这般一来一往寻他们的师兄弟上来辨认,只怕半天都要去了……小徒叫那些人诵读《大佛顶首楞严经》、 《大方广佛华严经》、 《大乘妙法莲华经》 、《佛说无量寿经》 、《佛说阿弥陀经》”
原以为这一番该是顺顺利利,可仍是出了纰漏。
“武僧中有些入寺多年的,只怕成日酒肉穿肠过,早就忘了经文,诵的磕磕巴巴。小徒一时拿不出主意,还是来询问方丈,究竟该如何……”
慧觉方丈闻言亦是叹息一声,有种无力回天之感。
他明白,这人入寺只怕是想将寺中卷的一团乱麻——
正是为难之际,又见僧人领着昨夜的那位娘子寻他。
那娘子步履端详,月貌花容,神色庄严,目光平缓双手合十朝慧觉一拜。
“方丈救我。方才若非我的婢女与扈从舍命相救,我只怕已身首异处。我身后是年幼弟弟和女婢,那人武力高强,又想杀我,只怕一名扈从总有有心无力之时,我想请武僧寸步不离保护我。”
人到为难时自然会以自己为主,且乐嫣知晓如今她只怕是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比起旁人不知多了不知多少风险。
她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
慧觉眼眸微阖,不动如钟。
“听闻施主身边已有了一位武力高强的暗卫,不好为施主一人破例。”
乐嫣眯了眯眼睛,却道:“方丈,如今若是再不能寻出那人,只怕很快便人心惶惶,皆是所有人争抢着涌向山下,内讧而起。大相国寺易守难攻,可若是内部自己分化,你怀疑我我怀疑你,贼人未抓到,一个两个连闭眼睡觉连吃饭都不敢吃了,这是不是正中了贼人的计?”
她闹腾半日,如今连水都不敢喝一口,若是往日里,只怕早就虚弱不堪了,如今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
慧觉听闻此言,双眸猛地一睁。
乐嫣思量片刻,柔声道:“那人能杀了僧侣,换上僧袍,岂非不能杀了扈从,换做旁人的模样?”
“方丈,我知晓自己不是聪明人,自作聪明只惹人闲话。可如今却不得不冒险一试,昨夜我家弟弟为了救我,朝那人掼了一香炉的灰。说来也巧,我闻不惯寺中斋香,只我那香格外特别,产自西域中,名唤荔枝壳。其香清淡,可却留香长久,便是香灰亦可能留香三日……”

“呦?这就是你们说看到了那恶徒相貌的娘子?”
“是啊, 昨夜娘子不是说是深夜见到的歹徒?昨夜深夜可没什么月亮!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莫说是你,便是我们这等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之人, 亦是难看的清!”
一群武僧被看守了好几个时辰, 本来是从山下前来助阵的, 不想竟被人当成歹徒冤枉, 自然满腹委屈, 语气冲的很。
乐嫣却也不见生气,抬首一一扫视过众人, 她在每个人的面上都停留片刻。
果然, 直到最后一人,仍不是。
天光隐隐浮动, 一轮旭日在山林间露出了头。
方丈一如既往往后殿中开坛讲经, 丝毫未被此场波折惊扰。
如此这般, 倒是叫本就人心惶惶的众人心中安定了下来。
许是都听说了那些个身首异处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独身待着, 法师开坛竟也一如既往人满为患。
没人敢独身留在斋房中, 唯恐自己糟了毒手。
乐嫣随着人群来到后殿, 在人流中缓缓挪动。
她像是在沉心听经, 不理世俗,她怔忪半晌, 只觉那气味如何也闻不到,像是消失了一般。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还是, 那人用什么法子掩盖住了香气?
她微微沉思间, 眼睫轻轻颤了颤。不远不近处立着的武僧观她如此,满面失望。
乐嫣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 顺着武僧魁梧的身型遮掩,微微抬眸。
陷入她眼眸的,那是一张叫她意识朦胧,甚至出现错觉的脸。
与她幻想出的那个叫她心惊胆颤的凶神恶煞相貌完全不同。
那张脸。
干净,齐整,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教书先生,斯文青隽。
那人身子瘦削,像是格外怕冷,白日里算不得凉的时候,亦是穿着一身深灰苎麻交领复衣,微微佝偻着身子,坐在一群香客中。
他正与周围几个男子相谈甚欢,谈论着什么卦象,奇门之术。
瞧着周围男子对他满目尊崇,敬佩,想必其人对此道多有研究。
朦胧天光从明窗照入殿内。
乐嫣只是隔着人群朝他不急不缓投去一眼,那人却似有所觉,微微停下与人交流,掀眸朝乐嫣处看过来。
乐嫣险些躲开视线,却被自己强行压制住了,她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平静的将视线挪开那名男子,回到其他人身上。
像是只是听经闲暇时候,百无聊赖一般。
那男子也只是随意一眼,便缓缓收回视线。
他面上至始至终没有任何异样,乐嫣亦是。
可那方才仅仅对视一眼的瞬间,乐嫣只觉得那人的眸子像是一张大网……
乐嫣神情无二,只是呼吸间已经与以往不一样,连身侧的武僧亦发觉出她的不对来。
武僧顺着乐嫣的视线划过去,见到那桌上坐着一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两鬓微白,面容削瘦的男子。
乐嫣眼睫颤了颤,又听了一会儿经,才慢悠悠反身出了门。
她一出门,便越走越快。
“就是那人。”乐嫣语气肯定。
“可那人与你先前说的并不相似……”
乐嫣也是这回才知晓,原来男人的胡须只要足够浓密,便可以掩藏住一切。
络腮胡下,不一定是一种莽夫的脸,亦有可能是一种儒雅斯文的脸……
“我确定。”
她眼中沉寂,“他换了一身衣裳,可是没时间沐浴,那香便是化成灰我也能闻出来。”
想来也是,那男子只怕是被自己坑了,自己投毒导致连井水都被封了,如今他贸然去打水洗澡只怕回惹人怀疑。
几位武僧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跃跃欲试,却又被他们强行压下激越。
“那人身边都是香客,且离得那般近,唯恐他一时暴怒而起。需想办法将他引渡出来再行捉拿,务必要万无一失,绝不能叫其他香客受了牵连。”
“是。”
却是说是慢来时快,几乎是几人正说话间,身后殿中便传来女眷的尖叫,令人牙齿发麻的刀剑碰撞。
“不好了!”
“刺客、刺客!快保护公主!”
“栖霞公主被挟持了!”
众人连忙往回赶,果真见是方才还与周遭人谈笑风生的男子早已一改方才的文弱之姿,单手持刃,一道雪白亮光抵着身前女郎纤细脆弱的脖颈。
那歹人不懂何为怜香惜玉,刀刃只管紧紧贴着公主的皮囊,随着她呼吸间蹭开了一道刀口。
点点殷红血渍顺着女郎脖颈间流下。
看着骇人。
冰凉的匕首贴着脖颈,可怖的男人重重抵在她身后,脖颈上传来的刺疼,一切的一切,都叫栖霞面色煞白。
她浑身哆嗦,失声尖叫而起。
“你们还不快杀了他,救下本宫……”
方才那场变故突生,只叫栖霞周身的扈从措手不及。
众目睽睽之下,公主竟在她们眼皮底下就被人掠了去!
“切莫伤了我家公主!挟持公主,你莫不是想与我们大应为敌?!”
“还不速速放开我家公主!你这贼子!究竟想要如何?”
一片尖叫声中,慧觉方丈见那男子眼中狠辣之色,开口劝说:“施主,放下刀刃,莫要伤害这位女施主。”
男子面上浮现起古怪的笑容,“放下她?放下她我如何下山?你们立刻将后山门打开放我出去。否则,我等不及了,手间这柄精钢锻炼的刀刃一刀滑下去,只怕是一刀两断,连皮也不连着了……”
这话一出更叫栖霞惊吓的六神无主,涕泪横流。她不断哀哭着叫众人去救她,却惹的身后歹徒厌烦起来。
“闭嘴。”
那人的声音阴冷:“再哭一声,就割了你的舌头。”
栖霞往日身后总簇拥着许多女郎,如今莫说是帮栖霞说句话,一个个都恨不得往后退离得远远的。
更有甚者,连滚带爬跑出了殿外。
“放肆,你这恶徒!想要挟持人下山去也不该挟持公主,公主要是伤了分毫,你只怕更别想能走得掉!”众人中亦有义愤填膺之辈,见如此尊贵的美人被歹徒挟持,美眸垂泪,一个个都壮着胆子同那人言语交锋起来。
歹人不见收手,反倒是嗬嗬一笑。
“公主?据我所知,当年太子弃国逃窜,多少忠臣被他抛弃多少家族为他满门覆灭?既已丧权离国,便该是同贼鼠一般。贼鼠之后,如今焉能自称起公主来?当真是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他这一句话,叫南应来使们面色几变,想要反驳却无奈公主被人挟持在手里,一个个只觉得着急气闷的厉害。
此时郑玉珠壮起胆子莲步轻移上前,朝着南应女官耳畔附耳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南应女官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对着她连连点头,连忙与那歹人斗智起来:“如今山下早有京师赶来,你以为单凭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围困能围困几时?挟持了我们公主,你纵能逃离得了此处山门,只怕也逃离不了大徵王师围堵!还不快束手就擒!”
栖霞亦是失声哀哭,听了这话,像被提醒了一般:“你放了我,你换个人挟持,此处谁都比我这个大应的公主要来的强,你挟持了我有什么用?大徵皇帝能放过你?”
众人一听,险些被攀咬到自己身上,女眷面容一滞,男人们也再不敢上前。
心中厌恨起这位公主的自私丑陋面孔。
谁知原本栖霞只是随口一说,也不知哪句话竟说动了那人。
歹人从人群中梭巡一圈,竟是直直望着从殿外迈入的乐嫣。
“那也行,便她吧,叫她来换。”
乐嫣来时便遇见这般当头一棒,如今尚且不知何事,为何会来到自己头上?
她蹙眉间,便已经有人朝着乐嫣劝说起来。
“侯夫人,为了两国邦交,您便是取义成仁,以身报国替了公主这一程吧……”
“是啊是啊,总不能叫一个千里迢迢来大徵的邻国公主,一个未婚女子被歹徒挟持……若是传出去南应,这多是不好……”
栖霞公主嗓子疼的说不得话,便有身侧的众多女官上前,纷纷劝说乐嫣,甚至不掩以身份压人。
“侯夫人,若是咱们公主在大徵出事,扰了两国谈合之事,只怕水深火热的是两国百姓。您放心,您这恩情我朝必定记着,公主日后也必定记着您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是啊是啊!”
一群男女慷他人之慨,心中都觉得日后若是栖霞能入住中宫,必不会忘了今日之羞辱,同样也不会忘了今日众人的恩德。
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的跳腾起来,语气皆是为了国家,俨然是一副逼着乐嫣就范的语气。
乐嫣头一次感到头疼,恶心。
她梭巡一圈,在众人殷切的期盼眸光中强压下愤怒,直直抬起眸光望着那歹人:“为何是我?”
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这处可是有不少身份不在她之下的名门女眷。
那男子眸中升起了一些趣味,“符节是你外祖?小娃娃,我当年可是被你外祖射断过一条腿,如今竟又险些遭到你手上,果真是有些意思……”
他眼眸在乐嫣身上打量,“你可知昨夜我本可杀了你?”
乐嫣亦是升起狐疑,她只是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如今这人却告诉自己,是他手下留情的??
她自然不信这等鬼话,又听那人道:“说来,我如今见了你才明白过来,嗬嗬,有意思有意思。比起这位贪生怕死的南应公主,你的容貌倒更像是那宸妃……”
那人盯着乐嫣的眉眼,莫名其妙的这番话却叫众人摸不清头脑。
这话叫栖霞又惊又气,只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
她眼中染起厌恶,对着乐嫣命令一般:“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快些上来!上来换了我!否则我日后焉能饶过你?”
今日栖霞公主被挟持乐嫣自觉有自己的原因,如今听她这一番话,只觉得栖霞公主当真是该!
她顿时冷笑,再也不管,扭头就欲走,郑玉珠却忽地上前抓着乐嫣的衣袖劝说:“嫂子……今日这人只要你,若是能要我,为了大徵便是刀山火海,我倒是宁愿替公主跑这一糟,遣妾一身为社稷……”
乐嫣一甩手袖甩开她。
郑玉珠妙眸微转,瞧一眼栖霞公主两侧的扈从,皆是一副磨刀霍霍,没办法与歹徒硬搏便要捡着软柿子捏欲要上前将乐嫣直接绑过去换回栖霞公主的模样。
“您不主动去,只怕结果也是一般,何不如给自己也留三分薄面,日后好叫栖霞公主惦记着你的情面。”
面对如此境地,乐嫣身后的暗卫亦是三两步走上前来,几人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我看谁敢?侯夫人是善化长公主之女,今上甥女,轮得到你们一个个如此放肆?一小小南应只怕还没我大徵一州大,焉敢如此不分尊卑?”
乐嫣紧紧攥起手袖,目光犀利落在一个个人面上。
她的腰肢纤细而笔直,“我符家为朝廷马革裹尸,摧身碎首,我外祖潼关之战更是救下整座城池,三度襄救京城,却不想救下的是尔等忘恩负义之辈!竟想劝我,将我送去被我祖辈折辱的前朝叛贼手里?”
这出闹剧亦是难看,方丈亲自出面,手持佛珠,只对身后武僧道:“老衲答应过侯夫人,遣寺中僧人护卫施主。”
这话一出,仿佛是一颗定心丸。
连大相国寺住持都站在乐嫣这边,众人当即不敢再七嘴八舌,连栖霞身边一个个抽出刀来的侍从都慢慢收刀回鞘。
乐嫣身后的暗卫朝着那歹人骂起:“你等肖小躲藏在大徵境内数十载,无恶不作!只为了今日?那你怕是算盘算错了!本就是南应那群鸡鸣狗盗之辈,栖霞公主才是你的主子,你敢杀你主子?”
听闻此话,场面顿时大变。
众人皆是窃窃私语,连南应的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人不是敌人,竟是同盟?
不、不……
怎会,他们不是来求和的么。
如何会又与大徵朝廷动真刀枪?
那歹人听了此话,原本波澜不惊面容像是蒙受奇耻大辱:“休要如此辱没我等!我等当年本该以身殉国,可当真是心有不甘!数十载隐姓埋名四处藏身,纵身在泥潭,亦从未有一日忘却复国之心!只为有朝一日复辟朝廷!”
“可你等!可你等!当年周道渊跑去了黔南,一路害死我们多少忠臣烈士?是他背叛了我们再先!我等悉心竭力盼着复国大业,将殷氏狗贼血脉屠尽,尔等鲜廉寡耻之士却卖女求荣!想要叫这流着周氏血脉的公主生下留着逆臣贼子血脉的杂种不成!呸!”
这话仿佛击碎了歹人所有理智,他面如寒霜,咆哮着冲僧人,“速速将后山门打开!尔等是想看看我敢不敢割破她的喉管?”
“速去,开后山门。”慧觉方丈道。
山风凌冽,冷的刺骨。
山下一日之间究竟如何,众人都不得知晓。
只知约半刻功夫,栖霞公主被她的侍从抬了回来,听说那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只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此等侮辱?早就晕厥了过去。
后寺中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好歹算是安稳住了。
乐嫣守着才醒过来的春澜,回想起今日过往,仍觉浑身湿透。
春澜安慰她道:“娘子,如今那人走了,大相国寺也暂时安全了。您许久没睡了,如今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安心?如何能安心?
一日外边不平息,她如何能睡得着?
乐嫣神情疲惫,却丝毫没有困意,她实在忍不住,忍不住喃喃起来:“那人今日的话好奇怪,说他本来能杀了我,却放过了我,还说起前朝那妖妃的事儿,我不明白,不明白……”
春澜流了许多血,面容苍白,连反应都比以往慢了许多,她想了好一会儿,问她:“那人约莫多大年纪?”
“约莫挺大的了,四十好几了,只怕也是有了……”
可虽然四十好几,身子骨可是强壮的很。
以往乐嫣觉得,以一敌百之人只是话本中的戏说,可今日见了那歹人才知,只怕他便是其中之一吧!
能在一群护卫眼皮子底下将公主掠走……且下山时脚步生风,挟持着人竟仍是速度奇快。
春澜随口笑说:“许也是他故意这般说的,为了自己棋差一招寻借口……”
乐嫣却仍是睡不着,想着这两日里又是见到尸体,又是见了血,一闭眼都是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你说人死了后会去哪里?投胎转世么?”
春澜靠着床榻闭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是不想乐嫣太过伤感。
“谁知呢,许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只是亲人不知晓,也看不见罢了。”
乐嫣这一回睡觉,竟是睡得十分沉。
她太累了,太累了。
她迷迷糊糊的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梦中闪现过许多人的面孔。
她的母亲,珍娘,她鲜少见面的父亲,高太后,高祖,先帝……她又见到了卢恒。
那时候的她,时常被郑夫人嫌弃,成婚一年多肚子没有消息。
乐嫣去寺庙中烧香拜佛,去求签。
她仍能记得那签文上说,她与卢恒的子女缘薄,趁早要孩子还能有,越晚越不能得。
她听闻很是着急,回家对卢恒说,可卢恒对房事上十分克制,更不喜欢白日里谈论此事,他并不信。
反倒是笑话乐嫣,“你才多大,急这事做什么?”
到了晚上,卢恒收拢着手臂抱着她纤细的身体,二人肌肤上贴着一层薄汗。
他总将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
他畅想着,最好在二十五岁当父亲,那时候不早不晚,正是能抽空陪伴孩子的时候,他还要在三十岁拜相。
他还要……他有许多许多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想做个权臣,想做个清官,他想要世人都能吃饱穿暖。
可总没有乐嫣什么事儿。
最后,乐嫣又梦见了皇帝。
只不过这回叫她糊涂了,仍是四年前的雪地里。
她穿着一身桃红的袄子,她摔了一跤,脚踝扭伤了,又疼肿的又高。
她呜咽了没一会儿,只不过这回,跑来的不是卢恒,皇帝找到她了。
他像是赶的很急,很急,眼睫上,眉毛上都挂上了霜雪,瞧着白茫茫一片,竟有几分好笑。
乐嫣见到他来,有些震惊的扭头左看右看。
“怎么是你?”
皇帝却哑笑。
“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将流着鼻涕的她拦腰抱起,换来乐嫣拼命挣扎。
“你走开!我才不想要你抱!”
皇帝这是还能有少年感,狠狠捏了一把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冻得红扑扑的脸颊。
“不想要我想要谁?”
语罢,又一脸嫌弃的将他手上小娘子晶莹剔透的鼻涕,抹上了她的褂子上。
“脏死了!”
乐嫣被气的醒了过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