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不留情面的反讽,苏冉用力攥住放在腿上的餐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克,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
“是的,苏小姐。”他再一次强硬地打断她,表情沉静依旧,口中却还用着尖酸疏离的称谓,“我确实很担心你,因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将你从那样的险境里带出来了。”
迈克罗夫特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落进苏冉的眼里,让她的心头狠狠一窒。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露出一抹微笑:“是的,迈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让我珍视的朋友为我继续冒险了。”
迈克罗夫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听到这句话忽然高高挑起了眉头:“那么想必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无法袖手旁观看着珍视的朋友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心情。”
苏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心情,她当然明白。
她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细微的挣扎,最终选择将上次在歌剧院后台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那几位先生恨不得将彼此除之而后快。上一次埃里克因为剑伤险些送命,现在又有亨利勋爵因我……而丧命,”她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睫毛使劲抖了抖,“我不想再看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回去。”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湿润的光泽轻轻晃动着。
“Mike, please.(迈克,我请求你)”
高挺的鼻梁在迈克罗夫特脸上投下阴翳的剪影,他深深凝视着她,英俊的脸上神情莫测,然后,他收紧下颌,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苏,你不能离开。”
苏冉再也无法忍耐,将手中狠狠攥成一团的餐巾扔到了桌子上:“迈克,到底是为什么!?”
“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她几乎是叫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庆幸南希听不见任何声音。
“既然那个时候,你愿意承受被关进笼子的风险也要去见埃里克先生,”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迈克罗夫特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平缓冰冷的溪流淌过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意刺骨的颤栗,“那么我想,你一定并不介意小小地失去一下人身自由。”
他说到这里,似有似无地扬起嘴角,轻轻地反问道:
“不是吗,我亲爱的苏。”
作者有话说:
①曼特莱(Mantelet)是一种女士的小斗篷和短披风,也有地衣这种叫法。是穿在室内的一种宽松的上衣外套,一般有着宽大的袖口。
②和今日不同,维多利亚时代的室内外气温差的并不多,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不愿在室内生火。燃烧的壁炉一般只在家中有人生病时才会用。(这就是迈克的爱啊【划掉】)
埃里克&莫里亚蒂&道林(心情复杂):……所以“鸟笼”play最后居然先被这个男人先得手了
大家的留言仔仔细细看过了,真的特别感动也很受鼓舞quq能有这样的小天使作者还能奢求什么呢?别无所求!
结局或许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作者拼了老命也一定会竭力写出自己能写出做好的!!
感谢在2021-10-20 10:06:46~2021-10-28 13:0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寧君、DOM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彻 20瓶;閑渊 10瓶;芊墨 8瓶;青嫱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3
男人端坐在高椅背的餐椅里, 宽阔的肩膀如同一座难以攀爬的崇山,落在他身上每一寸轻摇变化的光影中,都藏匿令人不安而窒息的暗涌。
“你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晌, 苏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强迫压下心中无端的冰冷与恐惧,眼里的光却忍不住凝结起来, 像是要剖开迈克罗夫特的身体,又像是把他的灵魂架在烈火之上拷问。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 你需要冷静一下。”迈克罗夫特的嘴唇抿成一条干净利落的直线,他微微倾身,语气平静而沉稳, 透着一点不容忤逆的强硬,“你要待在这,直到你可以理智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为止。”
这接近霸道的专断让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深吸一口气,也不甘示弱地栖身向前, 咬牙切齿地贴近他:“现在需要冷静的人是你,迈克。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再受伤或是死去, 这难道不是理智而正确的判断?我以为在做人的底线上,我们至少是有共识的!”
随着那张清丽柔和的脸骤然拉近,迈克罗夫特几乎可以感到迎面扑来温热的吐息, 他的注意力有一瞬间全部集中在了那抹淡粉色的唇瓣之上。
他失神了一瞬, 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只是慢慢打开了交叠相扣的十指, 缓缓眨了眨眼之后, 灰色的眸子重新泛出了冷锐的光泽。
“一位先生是不死之身, 或许同魔鬼做了交易;另一位策划一场谋杀, 曾试图把你关为禁脔;还有一位先生,心机深沉,背景难测……”
他沉声说着,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纤细的颈项,前两日在她颈间由红转青的指印现在基本已经看不见了,可那并不能抹消它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如果你的怜悯和善良是要倾注到这几位先生身上,那么我很抱歉,苏,这当中离受伤和死亡最近的对象,是你自己。”
在胸中盘旋的愤怒撞进了一团软塌塌的棉絮,被捉住痛脚的难堪顺着心房的缝隙一直窜到指尖,让她扣着掌心的指甲握紧又松开。
迈克罗夫特说的对,她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她用尽力气扯了扯嘴角,眼前晃过亨利勋爵那张了无生气的面庞,又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趴在她桌边一睡不醒的少年,“但就算是火中取栗,我还是想要尽力地去修正我的错误。”
即使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好过之后背负一生都无法卸下的歉疚与悔意。
“你的错误?”迈克罗夫特眸光微闪。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大的错误。
苏冉抿住唇静默了许久,低如呢喃的细语要消散在空气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亨利勋爵本不该死去……”
看到她眉眼中显而易见的痛苦与挣扎,迈克罗夫特忍不住叹息。他觉察到了她心底潜伏的死结,束缚牵绊着她,却不知道它到底因何而起,更不提要怎样解开它:“苏,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
“我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更不能因为我!”她粗暴地打断他,一直忍耐的情绪像破了一个大口。她伸出手,用力抓住他修长的小臂,那双清亮并不特殊的琥珀色眼睛映出他的身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看得叫人心软,“迈克,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疯了,我不奢求你可以理解,但请不要阻止我,至少不是你……你是我最重要信赖的朋友。”
迈克罗夫特垂下头。素白柔软的手指搭在藏青挺阔的袖管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指缘泛白,隐隐褪去了血色。他看着这幅对比鲜明的画面,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此刻她的眼尾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无助得如同离群走失的羔羊,会让任何猎食者露出兴奋的獠牙,又脆弱得像是已经摔裂还没粉碎的瓷器,捏在指间微微施力,便会彻底分崩离析。
而他只要翻过手,就能将她握在手中。
他明白,当他选择把她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叛了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彻底抛弃了那些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却一直努力恪守的规则。
而他要做的事情,远比一个放浪形骸的动作要惊世骇俗百倍。
这样想着,迈克罗夫特不再犹豫,轻轻转动手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苏,我并不想阻止你。”他的语调十分平和,干燥而温暖的手指抚过她冰凉细软的指尖,一如那不急不缓的语速,“恰恰相反,作为你的朋友,我想要竭尽所能帮助你达成愿望。”
在说出“朋友”那个词时,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暗芒。
苏冉从未想过,在她印象中一向坚定又难以改变自己心意的迈克罗夫特,竟然如此轻易就改了口。她太过激动,又太过急切,因此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语焉不详的微妙措辞,更是下意识地把这番话当作了认可。
“谢谢你,迈克,你不知道你的支持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开心地弯起了眼,不自觉握紧他的手掌,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很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明日请帮我将叫一辆马车便好,到了伦敦之后,剩下的行程我自会找诺兰德安排。”
苏冉笑着想要收回手,然而在抽手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明显的阻力,她疑惑地转过眼,正好对上那道幽深不见底的视线。
“去伦敦可见不到诺兰德先生。”迈克罗夫特波澜不惊地开口,“我今日在牛津大学见到了他。他迫切地希望见到你,听起来是证券所的交易出了一些棘手的问题。”
苏冉神色一凛,瞬间敛去了所有的表情,猛地站起了身:“他现在人在哪里?”
看到这副意料之中忘乎所以丢掉一切的姿态,迈克罗夫特也随着她的动作站起了身,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好笑:“苏,我昨天才给夏尼伯爵拍出了你来英国处理紧急事物,不得不突然离开巴黎的电报,你难道不好奇诺兰德先生是怎么在今天就来学校找到我,知道你同我在一起的吗?”
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咬住牙,舌尖尝到了嘴唇上淡淡的铁锈味。
——莫、里、亚、蒂。
“我猜想你并不知道这一点,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苏冉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诺兰德的情景,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穿着最普通的西服,在一众光鲜亮丽夸夸其谈的股票经纪人中低调朴实得过分,话虽不多,却句句切中要点,逻辑缜密,思维清晰。她几乎是一下子挑中了他。她在当时甚至能为找到这样一位优秀的股票经纪人还感到庆幸不已。
现在她只想要大笑。
这哪里是她的幸运?
和那一杯被加了乙酰水杨酸的柳树汁没有区别,这些莫里亚蒂悄然给她的馈赠,在拆掉绚丽多彩的包装之后,露出的不过是冰冷的牢笼。
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属于她安身立命的资本,到头来也被他捏在手中,任他翻云覆雨。
现在诺兰德的出现,是他的试探,陷阱,还是警告?
左腰上子弹擦过的伤口在此刻再次疼痛起来。
她现在终于看清,那些肆意落下的抚摸和亲吻不过是清风细雨的逗弄,施予她的疼痛和杀意充其量是偶尔丧失耐心的宣泄。
他大概一直知道她最不能承受的恐惧——
「我会切断你所有的道路,摧毁你珍视的一切,你将一无所有,孤立无援,然后无法离开我一步。」
她害怕丢掉自由的窒息。她更害怕在绝对控制下独立自我的湮灭。
她仿佛听到莫里亚蒂伏在她耳畔得意又纵容的轻笑,笑她以为自己可以拿着赢得的筹码,轻易地一走了之。
“苏。”
抓住她手掌收紧的力道将她从那湍急的漩涡里一把拉了出来。
苏冉轻轻抖了一下,抬起的眼眸中,绝望和惊惧来不及收起。
迈克罗夫特伸出另一只手,像是尽可能减少这个动作中蕴含的轻佻一般,曲起食指,用指节抵住了苏冉想要别开藏起的脸:
“所以,你现在必须要留下来。”
“我……”
她僵直身体,忽然狼狈地别开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面前身体传来的轻颤一下一下消磨着他的自制,手掌间柔软的触感突然变得格外清晰,那对直挺的黑色睫毛盖着眼眶,一根一根一直扎进他的心尖。
那只停在她脸侧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慢伸展开来,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了她的肩头,绅士地拍了拍。
“别怕,”沉缓坚定的声音带动胸膛的震动,如同琴箱的共鸣,“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苏冉知道自己在不争气地颤抖着。她觉得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看起来改变了许多,到头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她不慎一脚踩进了深渊的泥泞里,黑暗的淤泥淹没了她的胸膛,灌入了她的口鼻。她挣扎着,满腹委屈,不知归途,看不见终点,更不知道为什么要继续挣扎下去。
有一瞬间,她想要就这样扑进面前这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里。
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额头碰上了迈克罗夫特胸前硬挺的羊毛布料,像是通过那几平方厘米的接触,获得一点点慰藉。
她不允许自己有太多软弱。
但苏冉不知道,这个微小的动作,触动了打破某个平衡的最后一个开关。
在迈克罗夫特将她轻轻拥进怀里的时候,那双落在空气里的灰眸克制而安静,让人想起冬日飘着小雪的清晨,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眼底流泻出的那道微光带着令人口干舌燥的热意。
——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暗沉沉地想。
这样荒唐的念头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无法被收回。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突然重感冒,这几日昏昏沉沉涕泪横流宛如一条被架在炭火上双面煎烤的咸鱼,今天终于有点精神_(:_」∠)_
入冬了,本来就是流感季再加上现在的情况,各位小天使也要多注意身体,早睡早起,多喝热水!!?
巴黎连绵的雨水从那天之后似乎便再也没停过。
莫里亚蒂走进熟悉的大宅, 掸落一身冰凉的水汽。他静静地在门厅站了一会儿,在女主人消失之后,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了这栋房子的空旷与冷寂。
今天, 是她离开的第四天。
胸膛里接近空荡的陌生感觉让那双削薄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镜片后的眸子像两团燃烧的绿火,他用舌尖缓缓舔过后槽牙的牙床, 压下了跟随脉搏跳动一下一下要从血管里汩汩流出的恨意。
他痛恨那些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冒出来阻挠自己动手的柔软情绪,恨他的忍耐和步步后退到头来却换不回一点她的回应。
他更恨那个抢了他东西的男人。
早知如此, 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像拆礼物那样直接拆碎了她。把她拆成一堆废物,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和他争抢。
她就会,乖巧完整地属于他一个人。
莫里亚蒂漫不经心地用着手杖头一下一下轻敲着手掌的掌心, 直到体内蓬勃的暴虐重新潜伏在深不见底的幽潭之下,他才收紧下颌,迈步向会客室走去。
几天前乱成一团的房间早已被收拾干净, 一点痕迹都未留下,换上的家具和饰品甚至比原先更为精致华贵。
莫里亚蒂踩上崭新的波斯地毯,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里的另两个身影。
立在窗边的男人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围绕在他身边盘旋上升的青灰色烟雾因着他的动作皱成一团又倏然散开, 露出一张无瑕的俊脸。
而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戴着半月形面具宛如一尊雕塑的男人抬起头,坠在身后的斗篷翻出一道沉重的黑浪, 从盘踞的那片阴影中慢步走出。
彼时互为对手、恨不得杀对方而后快的男人们此刻强忍着心头的厌恶, 怀揣着同样的目的聚在一起。几双颜色不同的眸子在空中交汇,宛如磁条的正极撞上负极, 毫不收敛地释放着对彼此尖锐的排斥和杀意。
莫里亚蒂微微一笑, 对面前浮动的暗涌熟视无睹, 从怀中掏出一条薄薄的纸片, 夹在两指之间在空中晃了晃:“这是来福尔摩斯致给夏尼伯爵的电报,电报里说她为了处理紧急事务,连夜动身去了英国。”
说到这里,他似乎颇感有趣地加深了笑意,“我们的福尔摩斯先生还说,他和苏在到达伦敦之后便分别了,因为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埃里克没有说话,隐藏在面具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道林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则马上抬手系上了袖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下去:“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两位请自便。”814⑧①六⒐6三
“英国并不小。”莫里亚蒂看着道林的动作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指地说,“等你找到她的时候,或许可以一并对福尔摩斯先生道一声恭喜。”
道林停下穿衣的动作,看向莫里亚蒂的蓝色眼睛像冻硬了的冰雪:“听起来,莫里亚蒂先生似乎有什么高见。”
“你想要什么?”埃里克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两人的对话,咄咄逼问道。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更为省事,莫里亚蒂目光微闪,满意地扬了扬嘴角:“对于苏目前究竟在哪里,我确实有些线索。不过,两位若想要知道的话,还请拿出一点诚意来进行交换——比如埃里克先生是怎么和她相识的,又或者,道林你和画像之间的小秘密。”
看着两个男人骤然警惕阴沉下来的脸色,莫里亚蒂笑容中的恶意和倦怠愈发明显。
“不愿意交换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是两位无论如何都想要守口如瓶的事情。而我,无非是想要满足一下自己无关紧要的好奇心罢了。”
听完莫里亚蒂的话,埃里克不屑地嗤笑:“你现在这般慷慨,不过是想要把我们推出去,再坐收渔翁之利。看起来那个名叫福尔摩斯的男人,确实让你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和上次透露订婚的消息一样,这个男人总是喜欢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保持着双手的干净。
简直虚伪到了极点。
被拆穿的莫里亚蒂并不恼怒,只是收起了那副一贯温和的笑容,语气没有太多毫无起伏,眼睛里带着让人骨髓发凉的冷意:
“是呀,毕竟她差一点就爱上他。”
不痛不痒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却宛如一个沉重的耳光,让埃里克和道林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别开玩笑了。”道林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拽了拽胸口的领结,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凭什么。”
“或许,凭借福尔摩斯永远不会自己去买老鼠药①。”莫里亚蒂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
“哈!”回想起曾在天台上看到的情景,埃里克紧随其后地讥讽,“更不会把它涂在烟蒂上递给自己的朋友。”
听着面前两个男人状似一唱一和的嘲讽,道林的脸庞因为过分惊讶和不安扭曲了一瞬,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论起心狠手辣取人性命的无情程度,两位并不遑多让。”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个名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男人同在场所有人最本质的不同,以一种极为显而易见的方式在这个屋子里悄然显现。
他们沉默着,彼此心照不宣。
“那么,两位决定好了吗?”过了半晌,莫里亚蒂不紧不慢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似乎耗尽了所剩无几的耐心,“我还赶时间。”
道林面无表情地看过埃里克阴沉的脸色,缓缓将视线放到莫里亚蒂身上,眼底细碎的光渐渐散开。
失去画像后的日日夜夜,他的生命就像是一节彻底脱轨疯狂加速的列车,接下来的每一秒仿佛都要迎头撞上毁灭。
——难道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过去的二十几年回头看去是如此苍白,他一事无成,没有可以被称颂的成就;也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唯一的血亲带给他的不过是痛不欲生的折磨;他更没有拥有过爱情,和西比尔的一场荒唐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热病,他把欲望当□□情,那些一度被他视为圭臬的情乐,现在看来是如此肤浅和无味。
画像被发现又被带走的初始恐惧褪去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他还能在这里存在,就说明她选择接受了他——在看过那幅画像之后。
他不清楚是不是低垂的死亡扭曲了他的认知,但这种被她拿捏生死、被控制、被支配的感觉,到了最后,竟然会带来某种隐秘的快感。
他和她建立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结,那曾经挥之不去无所归依的慌张与焦虑,变成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安定与满足。
只要一想到她会注视、甚至触摸那副无比凶狠丑陋的画像,最后却选择把它抱在怀里保护它不受伤害——保护着他,他像被剥去全身衣服一样羞耻着,又控制不住地感到狂乱的兴奋和幸福。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②……
他终于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静止的心脏似乎再一次有了跳动,道林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又满足的微笑,对着莫里亚蒂点了下头:“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交换。但在回到她身边之后,我们之前的交易终止,我也不会再介入任何事情。”
“回—到—她身边?”埃里克恶狠狠地看着道林脸上掩盖不住的洋洋得意,听到这个用词突然扬起了眉头,拖长语调古怪地笑起来。
为了保护她,他对于她的来历守口如瓶,但在这两个男人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想要隐瞒。
“你们想要知道我是如何与她相识,但可惜你们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埃里克冷笑着,兽类一样的眸子燃起烈焰的金芒,止不住炫耀的口吻,“是她,来到了我身边。在一个午后,像神迹一样,凭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苏冉提着裙子喘息着爬上缓坡,迎着朝阳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鼻尖草木潮湿的香气。
几日的阴雨迎来了短暂的休止,躲在云霭之后的太阳终于娇羞地露了脸,隔着还未彻底散去的云层,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和稀薄的暖意。
晨间鸟儿婉转轻啼,如纱的薄雾随风散,昨夜因为失眠而昏昏沉沉的头脑也随着迎面吹来清新冷冽的空气为之一振。
或许是因为眼前如画的英国乡间风景,在看到漫步走来表情却依旧严肃的迈克罗夫特,苏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
不知道在不苟言笑的方面,迈克罗夫特会不会比对方更胜一筹。
苏冉为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忍不住笑了笑。
迈克罗夫特站到上风口才立住不动,下意识地用身体为她挡去吹来的凉风,听到身边隐隐传来的低笑,微微挑眉:“怎么了?”
“没事。”苏冉含住笑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会把身边这位看起来和情爱完全绝缘的福尔摩斯先生,和那位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黄金单身汉放在一起比较,“谢谢你陪我出来散步,这里真的很美。”
迈克罗夫特看了一眼她脸上残留的笑意和因为运动飞起的红晕,没有继续追问,安静地转过头去和她一起注视着慢慢升高的太阳,锐利深邃的眉眼在明亮的晨光中柔和而舒展,过了半晌轻轻道:“回去吧,早饭应该已经好了。这里风大,站太久容易生病。”
“嗯。”苏冉应了一声,裹紧披风,又细细看了一眼眼前安详宁静的景致,入目所及之处没有一点建筑和人烟的痕迹,暗暗叹了一口气,感到了一丝怪异的浮躁。
直到现在,迈克罗夫特还是不愿告诉她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就好像认为她一旦知道了这座庄园具体的地理位置,随时会不告而别一样。即使昨天她已经答应他会先留下来从长计议。
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中的低落,迈克罗夫特抿了抿唇,稍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天晴的时候我可以随时陪你出来散步,午后会暖和一些,下一次我们可以走到更远的地方,前面有一座小湖,景色也很不错。”
苏冉压下方才的情绪,再次道了谢。两个人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缓坡之下,格鲁吉亚式的乡间别墅沐浴在朝阳里,砖红的外墙被涂上了一层暖洋洋的色泽,烟囱里飘出炊烟阵阵,透着人间真实的温暖。
迈克罗夫特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悠远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某种浓烈稠密的情感,沉声说道:“我还没有谢谢你,苏。能够再次回到这里,看到这栋房子还和几年前一样,似乎没有变化……我其实很高兴。”
苏冉听得出那隐藏在平静中被极好压抑住的情感,安静无声,却汹涌湍急。
他曾提到过这座庄园是他父母留下来的遗产,那个时候她刚醒来,并没有来得及询问这件事。
“你双亲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看了看迈克罗夫特悲喜难辨平静的侧脸,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失去了父母,“我可以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物是人非,最是伤感。
“四年前,海难。”迈克罗夫特简洁有力地回答,灰色的眸子重新有了焦点。他侧头,看到她一脸沉重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反过来像是宽慰她一样,不由自主放柔了语调,“我已经没事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感情和羁绊并不会随着死亡戛然而止,也不会同逝去的人一起消亡。他们会永远活在留下来的人的心中。”
苏冉感到一滴清凉的雨水轻轻落到了自己的心尖,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起来:“迈克,你说的真是太好了。”
重新回到庄园,苏冉在房间里换掉沾了泥泞的皮靴和外裙,穿上了一条简单朴素的法兰绒长裙。终于不用再穿那宛如上刑一样的裙撑和五六条外裙,身上难得的轻便和刚刚的散步让她的心情难得明朗轻快了许多。
她对着镜子重新盘了一个发髻,整理好耳边的碎发,在站直身体的时候,她看到了摆在梳妆台旁椅子上,异常显眼却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一下子撤掉了那块包在外面的帆布。
当苏冉拿起那幅画像的时候,真正让她心脏紧缩全身紧绷的并不是跳入眼帘面目狰狞而邪恶的人脸,而是那个在她耳边突然响起来的不男不女尖细又嘶哑的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