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莫里亚蒂的问题。但在这阵沉默中,他似乎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颇感有趣地扬起了嘴角。
苏冉做了一个深呼吸,收回了视线,看向埃里克。
对于这件事,她其实早就下了决断。
“埃里克,无论如何这都是道林的私人物品。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擅自查看是正确而体面的决定。”
听到苏冉的回答,道林僵硬的肩膀不禁松弛下来,他满意地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淡笑,那双如漩涡一般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无限的柔情。
埃里克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理解了她言下之意的拒绝。
“——为什么!?苏?”
他难以置信地愤怒睁大眼,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语气激动地质问道,“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护着他?你被这个男人骗了!——不!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一个魔鬼!”
道林却迅速转过身,有恃无恐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埃里克的目光冷得要射出冰棱,他看着横亘在他和苏冉之间这个极为碍眼的男人,声音如一匹被撕裂的绸帛,柔软中透着凄厉诡谲的喑哑:
“浮士德用灵魂与魔鬼做交换,换取二十四年的权利与风光。那么你呢,是要出卖灵魂,换取这张永不凋零的俊脸吗?”
道林的笑容凝在唇边,眼底深处那团幽幽的冷火似乎又重新跳跃起来。
埃里克看着他的表情,骤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冷笑,从嘴唇中迸出的每一个词句都好像在仇恨的油锅中滚过:“尊贵的克索尔勋爵,那幅画像里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吧?它可以替你承载肉身的伤害,永葆你的青春,却也如实映射出你灵魂的腐朽丑陋……正如你提醒过我的那样,如果我不配站在她的身边,那么你,连碰她一根手指的资格都没有!”
埃里克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字字锥心,振聋发聩。他不再看道林,反而转向苏冉,眼里的光同他胸膛起伏的动作一起明明灭灭。他用着那副天使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渴望与乞求轻声说道:
“……苏,只要你看到那幅画,就会知道我话语的真假。这个男人不过是披着美色惑人的魔鬼,他不该在你身边,更不该存在于世!”
房间里重新出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几个男人的目光明明暗暗地落在苏冉的身上,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苏冉舔了一下干涩发苦的下唇,心跳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可她的眼神依旧冷静而沉着,带着毫不退让妥协的坚定:“用自己的道德观去审判他人,生杀予夺,在我看来是一件极为虚伪的事情。如果道林犯了罪,在世间自有法律会制裁他;在死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则应交由神来决断——所以,就算他真的是一个恶魔,在场的各位,包括我,谁都没有任何对他审判或裁决的资格。”
一直沉默不语的迈克罗夫特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冉深邃的眼眸里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火,那耀眼的光芒如昙花一现,又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莫里亚蒂在这时轻笑一声,从门边踱步走到道林身旁,而后者,则皱眉不耐地转头看了过来。
“其实就算不看那幅画,也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确认埃里克先生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吗?”
苏冉看着莫里亚蒂拿着手杖的姿势,突然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但在她开口阻止之前,他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剑,那道寒光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道林的胸口。
“比如,像这样。”
莫里亚蒂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平静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手上的剑却残忍地旋转着,更深地捅进对方的身体。
道林缓缓低下头,深栗色的发丝稍显凌乱地落在他的脸侧,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丝丝血迹从剑身周围渗出,在暗红色的马甲上氤氲成了一小片潮湿的痕迹。
他似乎在看着直直穿过自己身体的银剑,然后,极轻极轻地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很痛呀,我的‘朋友’。”
道林慢慢说着,雪白无瑕的手指就那样直接握住那把吹毛可断、削骨如泥的长剑,然后对抗着莫里亚蒂的力道,就这样一点,一点,徒手将那把剑从胸前抽了出来。
苏冉皱了皱眉,金属在骨肉间滑动的声响几乎让人作呕。她忍住想要转开眼不看这残酷画面的冲动,却又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她有着自己想要坚持的“正义”……
可是今天,在这几个男人面前,她真的有能力做到吗?
她忍不住看向从走进这个房间以后存在感极低的迈克罗夫特。
他此刻也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知道,迈克罗夫特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敬请期待众人喜翻车的车祸现场。
感谢给我留言打气的每一位小天使哦,真的超级!爱你们!?
在剑尖离开身体的一刻, 道林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指。
他抬起头,迷人的冰蓝色瞳孔里涌动着一股瘆人而邪恶的光芒,前胸被刺开的布料之下, 狰狞的伤口如退潮的海水, 一点点消失在皮肤之上。
莫里亚蒂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异象,奇异的目光火热却又冰冷。他慢慢勾起嘴角:“看来, 我们的埃里克先生并没有撒谎。”
道林面无表情地向莫里亚蒂投去一瞥,随着他摊开手掌的动作, 掌心中翻开的皮肤已重归平整。
他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血迹,垂下的眼帘彻底掩盖住了眼底浮动的心绪。
而埃里克,在莫里亚蒂拔出剑的那一刻就移开了视线。
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的想法。
可苏冉刚刚的姿态, 无疑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当她戴上他的戒指,给了他美妙的期待,却在这种时刻转身就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维护着对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力?还是她明明知道, 却毫不在意?
这一切从离开歌剧院地下的夜晚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他万万不应该动摇,答应和她回到地面。
如果他能抵抗住和她过上平凡生活的诱惑, 如果他能坚持最初的预想——只要将她困在他身边,留在地下!……那么, 这些挡在他和她之间的子爵、婚约、恶魔、追求者,就统统都不会存在!
他不应如此贪心。他早该认命。
命中注定他不可能过上什么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曾经在他脑海中幻想出来的,那些和她并肩通行在阳光之下, 周日沿着河畔散步像梦一样美好的画面渐渐模糊起来, 一帧一帧离他远去。
埃里克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被血液冲得发烫的眼眶让他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 栖息在那片金色眼瞳中的柔软彻底消失不见。
上帝早就背弃了他。他这样的怪物如果渴望光明,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把那束光一起拖下地狱, 他别无选择。
苏冉收回视线, 抱在怀中的画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远处的雷声从她背后的落地窗飘进来,震得她的心脏也随之颤抖起来。
迈克罗夫特暧昧不明的态度,埃里克晦涩阴暗的神色,莫里亚蒂和道林之间危险的暗涌,面前这愈发脱轨失控的现实,让她想要就这样转身夺门而出。
他们本不应相遇的。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在现在站在巴黎的这个房间里面对彼此——
埃里克应该在歌剧院地下苦恋着克莉丝汀;道林流连在伦敦的社交场里醉生梦死,亨利勋爵更不会命丧巴黎;莫里亚蒂和迈克罗夫特则应行进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之上,直到几十年后才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追查才产生一丝间接的联结。
而她自己,本应在家里拆着生日礼物。那一天再过十个小时,她就要过生日了。
最近这些时日,她越来越频繁地质问自己,这些本不应该相交的命运现在纠缠在一起,她到底有没有责任?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如果她当初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想着搞什么期权,不去英国,那么他们所有人就不会相遇。
可讽刺的是,她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回答不了。
没有人能告诉她,为什么要选中她,让她原本平稳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把她丢到这两百年前的书中世界来。
没有死亡,没有攻略,也没有系统。
所以她没有办法轻松地耸耸肩膀,用“剧情注定”或是“完成任务”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的良心,对眼前的状况视而不见。
她一直期望着,试图让这几位先生尽可能相安无事地回到各自命运的轨迹上,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但她知道,这接近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是她难以面对自己的借口。
她总觉得她可以:她觉得自己可以应对埃里克,可以应对莫里亚蒂,可以应对道林——因为她在书里看到过他们。他们是虚构的角色,而她是清醒的观众,她有上帝视角,她自诩对他们了如指掌。
她带着连自己都难以觉察的优越感注视着这个世界。
可这何尝不是彻头彻尾的傲慢。
在今天,她必须要去面对真正的现实,接受自己的失败,弥补自己的错误——是她带着所有人站在了这里,站在这道万劫不复深渊的边缘前,而她此时此刻却该死地想不出一个解开困境的解决办法!
继亨利勋爵意外惨死之后,如果道林的画像在今日被毁……
她不敢去想象这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迈克罗夫特突然清了清喉咙,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决定如何处理道林先生的画像前,请允许我与诸位分享一个更为重要的信息:就在刚刚,我确认了杀害亨利勋爵凶手的身份。”
那双敏锐的灰眸缓慢地看过每一张脸,即使在宣布着这样爆炸性的消息,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得接近冷酷。
“不幸的是,他显然就在我们之中。”
“你是说……”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大半的重量移到了抓住椅背的那一只手上,仿佛这样才能稳稳地站直身体,“……杀害亨利勋爵的凶手,此刻就站在这个房间里吗?”
她近乎执着地看着迈克罗夫特,眼神中充满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仿佛想要他说出一个“不”字。
迈克罗夫特停顿了一下,表情中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忍,但他最终还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的小姐。”
苏冉心中猛地一缩,像是一脚踩空了脚下的楼梯。她想要转动着眼珠看一看埃里克,莫里亚蒂和道林几人此时的神情,可不知怎的,却连这样微小的力气怎样都使不出来。
随即,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呵呵怪笑起来——
这几位先生究竟是怎样的角色,可以干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作为“观众”的她不是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吗?
迈克罗夫特注意到苏冉愈发难看的脸色,在周围先生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不自觉地迈开步伐向她身边走去。但随即不得不在她倏然投来的警惕和不安的眼神中,在距她两个手臂距离的地方收住了脚步。
他压下心中因为不被信任而产生的一闪而逝的古怪情绪,侧过身面向所有人,面沉如水地继续道:“更准确地说,因为凶手原本的目标并不是亨利勋爵。在我们当中站着的,是试图杀害夏尼伯爵的凶手。”
在迈克罗夫特说出“夏尼伯爵”这个名字之后,房间里一瞬间静得有些可怕。
苏冉忍不住睁大眼。她可以听懂迈克罗夫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单词,可当它们串在一起时,她竟一时无法处理这句话的意思。
站在房间里的凶手……目标是夏尼伯爵?……为什么……?
在这阵窒息的安静之中,道林抬起头,眼中亮起一道墨蓝色的幽光。
而埃里克慢慢侧过脸,目光阴沉地打量着迈克罗夫特,一点点绷紧的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弦。
莫里亚蒂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忽然轻轻一笑,他温和无害的表情搭配上异常放松的音调,在这满屋子的紧张气氛中听起来显得格外鬼魅:
“这么说,你已经完全搞清楚那壶茶里到底有没有毒了呢,福尔摩斯先生。”
他看起来十分随意地将剑提在身侧,就像在拿着自己的手杖,而不是一把危险随时能夺人性命的长剑。猩红的血液顺着闪着寒芒的银色边缘缓缓向下流着,最终在尖端汇聚成了一滴血珠,随着他晃动的动作,无声地消失在暗红色的地毯上。
迈克罗夫特用眼角瞥了莫里亚蒂一眼,受过几年击剑训练的他不动声色地摆出了一个防御的站姿,没有反驳莫里亚蒂刚刚的话。
“难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困惑你们两位先生在打的哑谜吗?”
道林将手上沾血的手帕随意地揣进兜中,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下意识地向壁炉的方向退了一步,同莫里亚蒂拉开了些许距离,
道林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苏冉比他更先一步开了口:“送上来的那壶茶里有毒吗?”
她的语速比平日说话的速度快了许多,仿佛害怕自己只要慢一点点,事件的真相就会彻底离她远去。
“根据我的推断,没有。”
“也就是说,Cyanide是在进入房间后被投入的?”
“是的。”
在这一问一答中,苏冉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着那天晚上进入休息室后的情景。
身体不适的道林一进门就被扶到椅子上。
莫里亚蒂只碰过自己面前的杯子。
埃里克根本不在场。
自始至终,碰过茶壶和所有茶杯的人,就只有克莉丝汀·戴耶一个人。
——克莉丝汀?
一道细微的电流窜过背脊,将所有凌乱的碎片串联起来,拼出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脑海中这个疯狂猜想催生出无尽的冷意,从脚底一点点爬上苏冉的身体。她怔然看向埃里克,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她心中如海啸般涌起的惊讶、愤怒、愧疚和……恐惧。
一旦窥视到了答案,之前所有的不自然之处就都变成了显而易见的线索。
她看着埃里克,轻声问:“你利用了克莉丝汀?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埃里克深沉地凝望着苏冉,嘴角抿成一条坚硬而冰冷的直线。他的目光亮得惊人,浓烈得让人想起金色的阳光,再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其中满满都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不甘和恨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着苏冉和埃里克之间无声的对峙,迈克罗夫特并不惊讶这位思维敏捷的小姐已经猜到了真相。在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痛苦里,他也找到了这几日自己一直想要追寻的答案:她是真的被蒙在鼓里。
可在确定了她并没有对这样的恶行故意视而不见后,他的心情反而比先前更要沉重了一些。
她是真的像他之前判断的那样,把「他们」当做常人看待。
——她或许还相信着人性,相信光明总可以通过人性善良的裂缝照进黑暗;又或是,她相信自己可以与狼共舞,在最后全身而退。
可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太过天真了。
有些深渊永远无法被光照亮;养在身边的怪兽无法被驯服,只会带来永恒的悲剧。
他不能眼睁睁地任由她走进他们的地狱。他没有办法再坐视不管。
苏冉的目光太过明显,道林皱起眉头,同样转过头去,疑惑又震惊地看向埃里克。
“我现在可是完全糊涂了,这么说——毒难道是戴耶小姐下的?她是埃里克先生的同谋?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最后死去的却是亨利呢?”
他说到最后因为想起了死去的朋友而眼眶湿润,语气也激动起来,可与此同时,一股隐匿的欢愉却悄然爬上他如花娇艳的唇角。
——只要埃里克变为了凶手,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他做过的事情。
“我亲爱的道林,我想这些问题,福尔摩斯先生一定能给予我们满意的解答。”
听到道林一连串的发问,莫里亚蒂仿佛替他惋惜般摇了摇头,幽深晦暗的绿眸扫过屋内的众人,最后停在了苏冉的脸上。她神态中透出的某种神情,让他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迈克罗夫特将右手插进兜里,手指握住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无声叹了一口气,沉声娓娓道来了真相:
“那天晚上茶送上来后,戴耶小姐为在座每一个人都倒了茶。值得注意的是,她只有在为夏尼伯爵递茶时询问了是否要加奶加糖。当然,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同时还是自己爱慕之人的兄长,戴耶小姐对夏尼伯爵的特殊关照并不奇怪。虽然伯爵没有回答,但在夏尼子爵的提醒下,戴耶小姐还是按照伯爵的喜好为他加了一勺砂糖。我想在那种情况下,子爵和戴耶小姐这番互动彻底惹恼了一直禁止两人来往的夏尼伯爵。于是,在听到自己朋友想要喝水的请求后……”
“他下意识地就把自己那杯不想喝的茶喂给了亨利勋爵。”苏冉冷冷地替迈克罗夫特补完了最后的句子。她看着埃里克如岩石一样一片空白无动于衷的脸,突然提高了声调,“告诉我,埃里克,你到底为什么要对夏尼伯爵不利!?”
埃里克沉默了半晌,忽然发出一阵短促的轻笑。随着他的笑容,那露在面具外每一条表情的细纹中都流露出无限的心酸与讥讽:“……为什么?”
他停住了笑,骤然压低了音调,那宛如来自天堂的嗓音在瞬间变成了地狱恶魔的低语。
“我亲爱的苏,当然是为了你了。”
“——为了我?”苏冉再也控制不住,牙齿相撞,声音明显地颤抖起来,一字一句质问道,“埃里克,你明知道夏尼伯爵有恩于我。可你,却想要为了我杀了他!?”
“有恩”那个字眼似乎狠狠挑动了埃里克的神经,刺得他几乎原地跳起,咆哮道:“苏,你太善良了!你为了报恩,竟然许出了自己的婚姻!?你真的以为夏尼那样狡猾又骄傲的贵族会把婚约当成儿戏?你真的以为到了明年你可以一走了之?苏,只要夏尼伯爵存在一天,你就永远都无法自由!”
看到她眼中的难以置信的怀疑和摇摇欲坠的脆弱,莫里亚蒂笑得清淡,藏在镜片之后的目光却炙热又阴鸷,残忍地打破了她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苏,我很尊敬我的舅舅,却也为他欺骗了你而感到抱歉。在婚约这一件事上,我不得不承认埃里克先生的判断十分准确。夏尼伯爵私下里对你和劳尔婚约的态度,是势在必行的。”
苏冉像被打败一样颓然地垂下肩膀。
她的眼睛像是即将燃尽的烛光,无助地抖动闪烁着,然后一点点暗了下去。
“可是就算如此,这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她开口,用尽了所有剩余的力气,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了这句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被小心翼翼封锁在心底,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重新淹没了她。
她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只有黑白两色的盛夏,漫长刺目的白昼里总是充斥着不停歇的蝉鸣,令人汗流浃背的酷暑在她的回忆中却比冬日还要冰凉渗骨。
十五岁的少年在晚自习的课间偷偷吞下了白色的药片,枕着那一沓被他认认真真装在信封里却从未递出写给她的信,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趴在她身边的桌子上睡过去,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冉冉,我要睡了,别叫我。”
她还记得神色癫狂的中年女人推开校警扑上来,长长的指甲划破她的皮肤,声嘶力竭地摇晃着她的脖子,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能对他那么冷酷?你这个杀人凶手!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在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她看见了无法用任何语言捕捉的哀痛和仇恨。
心理医生让她不要将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那个夏天,正是她的同桌被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的第二年。而十五岁的她,还是一个还可以搞砸任何事情,而后被原谅得到第二次机会的年纪。
她流着泪,把那199封信一封一封地看完。
却更加没有办法轻易原谅自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更认真温柔地对待那个笨拙又绝望地喜欢着她的男孩。
她想,她要赎罪。
她一定要更努力、更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
她再也不想品尝伤害别人的滋味了。
可是,在今天,二十五岁的她又一次搞砸了。
她没有办法去恨埃里克,又或是指责他。
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真正导致亨利勋爵死亡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只要一想到这世界上,又有另一个人因她而死去,那些阴暗的情绪就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变成了极为强烈的自我厌恶,彻底将她吞没。
是她,“杀死了”亨利勋爵;也是她,让埃里克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埃里克对于莫里亚蒂对他的“声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激,反而露出一丝轻蔑和阴暗浓重的敌意。
当他开始冷静地计划如何除掉夏尼伯爵的时候,他就明白那一天“好心”把婚约消息带来的莫里亚蒂的真正目的不过是借刀杀人。
这是一个极度狡猾又危险的男人。
可直到现在,他也丝毫不后悔他所做的一切。
“你对我失望了吗,苏?可真正杀人的并不是我!”埃里克如唱咏叹调开了口,那独属于魅影的神秘魅力从他身上流露出来,举手投足中都带着摄人心魄的优雅,“如果夏尼伯爵没有利用你的善良,如果卡洛塔·茱蒂仙和克莉丝汀·戴耶有任何一个人抵抗住了心底的魔鬼,那么这桩惨剧就不会发生。”
他看着她失去光彩的双眼,试图用着最甜美的声音诱惑着她的心神。
“苏,我在一开始就警告过你,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些肮脏的欲望,残酷的恶意,还有蛊惑人心的恶魔。你是如此纯洁,如此美好……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拥有你。”
这是第一次,莫里亚蒂在苏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死气沉沉又非常遥远的东西。她的目光穿透了他、他们,穿透了整个房间,仿佛看向了处在虚空中某种更抽象的东西,某个只存在于她世界里的焦点。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当他彻底击垮碾碎她的精神之后,她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他像是最致命又耐心的毒蛛,为了今天,缜密地织出了一张她那以挣脱的精巧的大网。
可在此刻,当他提前预览到了这样的表情,他却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不快和烦躁,甚至连一丁点满足和兴奋都没有。
即使这一切的发展,都顺利的同他原本计划的剧本并没有太大差别。
埃里克抿了抿唇,看着一动不动的苏冉,轻声说出了最后的魔咒:
“苏,我们都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苏冉眨了眨眼,焦距终于一点点落回到了埃里克的脸上。
“和我离开吧。”他对着她伸出了手,“就像你当时来到我身边一样。”
是了,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出现在了埃里克地下湖畔的居所。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穿越的原因是不是和埃里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想想,如果她从未离开过那里,就不会搅乱这么多人的命运,犯下这些不可饶恕的错误。
……是不是,其实只要她一开始就选择留在地下,像一些小说写的那样,给他想要的东西,救赎他……她就可以回家了?
在苏冉眉宇松动的一刻,不仅是埃里克,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觉察到了她的动摇。
道林和莫里亚蒂一同转身,面向埃里克:“这个恐怕不行呢,她不可能单独和你离开。我想在场其他人也会赞同我的判断。”
后者则淡笑着提着剑,眼神冰冷地看着埃里克:“在此之前,不如请埃里克先生好好解释一下你和苏的初遇,怎么样?”
房间的气氛转瞬间再一次剑拔弩张起来。
苏冉刚想要说些什么,一直站在她身旁高挑的身影却在此时跨步地来到了她的身侧。
她感到脖颈右后方接近肩膀的肌肉突然传来一阵针扎的刺痛,随着迅速被注入的冰凉的液体,她感到脚下的地毯越来越软,再也抓不住手中的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地上滑去。
意识清醒的最后,有一只手臂牢牢环住了她软下去的身体,还有不远处,埃里克睚眦尽裂绝望向她扑来的画面。
然后,是彻底长久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躲在存稿箱里卡文的作者默默扣键盘quq好不容易改出了还能看过眼的东西,还欠大家两周半的更新,作者记着呢quq在没有把更新补回来之前作者是不会从存稿箱里出来的(跪
给小天使们打一针迈哥的预防针_(:_」∠)_迈哥,对不起,我还是黑了你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呀,感谢大家给了我很多很多力量,即使我这么卡、更新这么坑一直在支持着我。非常谢谢大家的温柔和耐心,我才能写出最接近心中故事的文字。
感谢在2021-08-21 13:00:49~2021-09-18 12: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chi、讨厌熊孩子 10瓶;早春微风、赚钱养猫 5瓶;青嫱、自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1
苏冉恢复意识的时候, 一阵轻柔的晕眩感还盘旋在她的脑海,有一瞬间让她产生了自己正在海上随着翻涌的波涛上下起伏的错觉。但随即,身下坚实的床板, 被浆洗的稍微有些发硬的长绒棉布, 还有不远处壁炉燃烧噼啪的声响,迅速将她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