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错觉, 大抵是她长睡之中那一串场荒诞梦境的副作用。在梦里,她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恍惚的旅行, 有马车的颠簸,火车的轰隆,汽船的摇晃, 还有一双一直引导搀扶她的坚实有力的臂膀……
她试图不再去回想脑海里乱糟糟的梦境,转而打量起面前的房间。
灰白色的天光穿过床左侧虚掩的木质窗板,流泻在发暗的橡木地板上。除了燃烧着的壁炉, 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盏三枝烛台。屋内摆着一张梳妆台,一个小衣橱, 看内饰感觉有些年头了。墙面被涂成了淡蓝色,有些地方微微剥落, 墙上挂着几幅尺寸不同的乡间风景油画。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松杉混合着石墨和尘土的味道,淡淡的并不令人讨厌,只是带着久不住人的气息。
眼前这个装潢朴素而温馨的房间, 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身上的裙子还是停留在记忆里最后穿的那件香槟色的室内茶裙,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扯动到的肌肉酸痛从后肩一直窜上后颈, 让她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也就在这时, 她注意到了房间角落里那张羊毛绒面的安乐椅上, 静静地放着一副用白色帆布包起来的画像。
她愣了愣, 所有凌乱的记忆串联着瞬间归位,后颈阵阵传来的不适感反复提醒着一个让她难以消化的事实——
她被迈克罗夫特用麻醉针袭击了。
如果换做是埃里克,莫里亚蒂,甚至是道林,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如何去反应。可做这件事的人是迈克罗夫特,她完全没有办法去合理化这件事,更不知道如何去揣摩他的动机,内心里也因此一点实感都没有。比起愤怒,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困惑。
那么,也是迈克罗夫特把她带到这里的吗?
四肢还是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苏冉坐在床边,喝干了放在床头托盘里的凉水,终于觉得清醒了许多。然而搜索了一圈之后,她在整个房间内都看不见自己鞋子的踪影。
她的心中飞速闪过一丝困惑,不过迟疑了一下便光脚直接踩到了地板上,两步走到窗边,拉开了木质的百叶窗扇。
窗外灰得发蓝的光线完全看不出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这个房间处在二层。透过玻璃,她可以看到所处建筑侧翼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栋两层田园风格的宅邸。房屋外墙上攀爬着的大片常青藤,叶子已经被霜打成了金红色,落了大半,露出了后面赭红色的砖墙。
绕着庄园四周是矮矮的石墙围出的院子,凸起的两根花岗岩门柱已经被风雨侵蚀出了墨绿色,饱经风霜的两扇铸铁大门一前一后掩在一起,将一条蜿蜒的砂石小路关在门外。
铁门外更远的景致则被吞没在大片游动的浓雾里,在雾气被风稍稍吹散的时候,便能看到半黄半绿的草坡起伏着向远方铺去,消失在不远处茂密的树林脚下。那一棵棵奇形怪状的大树林立在飞快移动的白雾中,如幢幢鬼影,在几瞬之间又被随风吹来的浓厚雾气再次团团遮住。巴⒈4吧以流酒63
苏冉合上遮光窗扇,脚底传上来的寒气让她忍不住向壁炉的方向走了几步,上了年头有些松动的地板在她的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毫无疑问,她现在在乡下,可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一睁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加上眼前这幅阴沉的景象和破旧的庄园,简直像是鬼片的经典开场。但或许是因为屋内的壁炉烧得正旺,又或许是隐约知道到底是谁把她带到了这里,她此刻倒是并没有太多恐惧和慌乱的感觉。
站在壁炉的防火屏前,她感受着火光带来的明亮和暖意,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角落里那张被蒙住的画像上。
她出神地盯着它,想起了埃里克孤注一掷的疯狂,想起了贯穿道林胸口的那一剑,想起了亨利勋爵死亡的真相……
那些沉重自怨自艾的情绪像是湖面下飘动的水草,慢慢地缠住她的四肢,将她一点点拖向冰冷的黑暗深处。
许是被她刚才弄出来的声响惊动,没有过多久房间外便响起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在屋外停下,短短的停顿后,没有敲门,直接拧开了房门。
“你醒了。”
再次见到迈克罗夫特,苏冉并不感到太多惊讶。但站在她面前那张平静如常的面庞时,她却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怪异的别扭之感。
是她太大惊小怪了吗?用麻醉针把人扎昏带走这样的行为,就算是发生在最亲近的亲人和朋友之间,也可以用一个惊悚的词来概括——那就是「绑架」。
迈克罗夫特沉静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在注意到苏冉赤|裸的双脚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不赞同。
“地板太凉了,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苏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需要被解答,可她从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提起的第一个话题,竟然是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抬头看着他,半是调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温和的嘲讽。
“我以为会那样暴力对别人使用麻醉针的先生,并不太关心被使用对象的身体健康。”
“我很抱歉使用了那样极端的手段。”听到苏冉的“控诉”,迈克罗夫特无懈可击的表情有一瞬间松动,他低下头,对着她轻轻欠了欠身,然后提起门口的椅子放到了她的身侧,“请相信我是发自内心真诚地关怀你的健康与安危。只是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你身体目前的状态可能不允许你光脚站在地板上太久。请坐。”
看着迈克罗夫特做出的手势和毫无商量余地的眼神,苏冉叹了一口气,没有脾气地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那么,我们现在在哪?”她望着壁炉里的火焰,问出了一个最好回答的问题。
“牛津郡。”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答案还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苏冉猛地转过头,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答案:“牛津郡……大不列颠?”
迈克罗夫特点了点头。
“是的,这是我父母留下来的度假屋,从他们过世后便没有再使用过,只有附近的佣农会每个月过来帮助打扫维护。这里很安全。”
原来那些并不是梦。
苏冉回想起脑海中断断续续关于旅行的“梦境”,对眼前的境况感到越来越困惑:“迈克,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回轮到迈克罗夫特惊讶地挑了挑眉,仿佛她刚刚问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
“苏,我认为这显而易见。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要如何带着格雷先生的画像毫发无损地从那种境地里脱身呢?”
她再次用眼角看了看安稳摆在角落里的画像,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她知道迈克罗夫特说得没错。那时的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麻醉剂?”她继续问,“不要告诉我你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
“当然没有。那根麻醉针本是我在调查出凶手后,为了以防万一,给埃里克先生准备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锐利的视线牢牢地钉在苏冉身上,让她一时如坐针扎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道林·格雷先生会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不得不承认,你的朋友们总是处处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在迈克罗夫特那双似乎可以看穿一切真相的眼眸下,苏冉垂下眼,绞住自己的手指。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已经留下了太多破绽。
“道林的情况,确实太难以置信了。”她干巴巴地附和了一句,不想在道林的事情上继续纠缠,飞速地转移了话题,“可以告诉我晕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好奇。毕竟我不认为那几位先生会……什么都不做。他们总不会体贴绅士地帮你开门,让你大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带着我和画像一起离开?”
迈克罗夫特闻言,平静的脸上终于荡起了一点清浅的笑意。他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面,又似乎是对她清醒的认知给予了十足的肯定。
“我只能说,我很高兴那几位先生还不至于置你的安危于不顾。”他并没有谈及任何细节,只是避重就轻道。
苏冉思考了半晌才慢慢琢磨出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你用我当作人质,威胁了他们?”
“简单有效,如你所见。”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是用麻醉针,还是把她当作人质,都刷新了心中对面前男人的所有认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显然,他们并不敢赌我在那管麻醉剂里真的没有添加别的东西。”
她转头再一次望向面前的火焰,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低声问道:“可是迈克,我还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将我带到这里来呢?”
如果只是为了将她带出那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并不需要把她带到英国,甚至都不需要离开巴黎。
燃烧的柴薪在这时突然“啪”地跳出一个火花,橘色的火焰落在迈克罗夫特灰色的眼睛里,稍稍柔和了他眼中冷硬的光芒。
他注视着面前之人,看着摇曳的火光亲吻着那张恬静的侧脸,将白净的皮肤晕染出了一丝健康的红晕。她就安静地坐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里,他不需要再担心她消失,被人伤害,又或是有其他难以预料的伤害降临到她的身上。
这样内心安稳踏实的感觉,让他莫名回想起了过去总是喜欢在晚餐后念书的母亲。那在记忆中坐在壁炉前宁静温馨的画面,也笼罩在如现在一样柔和温暖的光线里。就如同在凛冬中整个人都泡进热水,或是喝下一大口热汤,全身里里外外都因为幸福和温暖而变得懒洋洋的。
——那是属于家的感觉。
迈克罗夫特慢慢眨了眨眼,忽然就说不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快到晚饭时间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吧,你有接近两天没有进食了。我去帮你把鞋拿过来。”
迈克罗夫特说完这句话便站直了身体,不留给苏冉任何拒绝的余地,干脆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觉察到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回避,苏冉没有继续追问答案。如果迈克罗夫特不想开口,她很难从他的嘴里套出真实的答案。
他们一起吃了顿不算丰盛却简单美味的晚饭。饭后,她被带着参观了这栋房子。他告诉她明天开始,会有一位住在附近的农户女儿来临时帮忙,料理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让她安心住下来,并详细询问了她需要的日用品,并为她要暂时使用他母亲的旧物而感到十分抱歉。
直到互道晚安,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晚饭前的话题,也没有聊何时离开这里的问题。
重新躺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苏冉听着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淅沥雨声。她必须承认,这样突然离开巴黎,不需要再面对那几位先生,这种把一切忽然都抛到身后的做法,竟让她由衷地升起了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
她翻过身吹灭了床头的蜡烛,突然间什么都不想再想。
就先,让她稍稍逃避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说:
苏:我总感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的感觉。
那些细思极恐的细节小天使们发现了嘛w
这段时间一直写得非常不顺(发现了人物崩坏quq),所以产生过激情完结的想法(直接BE,会砍很重要的事业线和另一条支线)。恶性循环是很焦虑(焦虑到填了点旧坑OTL),看着自己写的东西真的觉得非常垃圾——>自我怀疑——>自我厌恶——>重新修改——好像更垃圾了。
我知道完美主义+强迫症是病,我会好好治的_(:_」∠)_这样总能维持低保,而不是月更quq总之让大家久等了(乖乖跪键盘)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还有我写崩了小天使你们要骂骂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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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一夜, 苏冉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英国乡下的十一月比巴黎要冷上许多。她睡觉的房间壁炉烧得很旺,在简单洗漱走出房间之后,这种温度的差异就变得更为明显。
下楼时, 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低压的云层依旧绵绵不断地落着深秋冰冷的细雨,破碎的水珠黏在玻璃窗上, 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层湿漉漉的滤镜里。她裹紧迈克罗夫特为她找来的开司米曼特莱①(Mantelet),仿佛这样就能抵抗住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湿冷, 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来到一楼,远远从厨房里传来锅碗杯碟相撞的脆响就越来越清晰,与之一起飘来的黄油和煎蛋的香气给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注入了一点烟火气, 也冲散了一些久不住人的寂寥清冷。
苏冉穿过昨晚用饭的小饭厅,来到厨房的门前,发现站在里面忙碌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姑娘。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正弯着腰认真挑动着炉子里的柴火,一块折成三角形的白色方巾当作软帽系在头前, 两条棕色的麻花辫平整地盘在脑后。她上身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衬衫,外面套着一条朴素的深棕色外裙, 袖子上戴着白色的袖套。全身上下唯一和她青葱年纪相称的,是那一条系在腰间有着些许少女气息的碎花围裙。
这应该就是迈克罗夫特昨天提到过的会来帮忙的女孩了。
“早上好。”苏冉开口,友好地打了招呼。然而对方依旧专心致志地干着手中的活计, 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她不禁清了清嗓子, 提高了音量:
“Hello?”
就在这时,调整好火炉内火焰大小的女孩满意地拍了拍手, 站直了身体。在直起身的那一刻, 她不经意地抬起眼, 在目光投向前方的那一刻才蓦然发现苏冉的存在, 惊得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冉的脸看了几秒之后,她这才如梦方醒地低下头,双手提起裙子,慌慌张张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脸颊羞愧地涨出几分血色。然后赶在苏冉有任何反应之前,她急忙擦干净手,从身前的围兜里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了过来。
“这是福尔摩斯先生留给我的吗?”苏冉有些奇怪地接过信,不明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写下来,却不能由这个姑娘直接转达给她。
不过下一秒,女孩的行为就解释了苏冉的疑惑。
她歪着头看着苏冉开合的嘴唇,满是雀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抱歉又羞涩的笑容,让人想起绽放的雏菊。她张开嘴轻轻“啊啊”叫了两声,在吸引到苏冉全部的注意力后,用手指指向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女孩下意识地站得笔直,像是害怕自己的“不正常”会惹恼冒犯到她一样,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苏冉的表情。
在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聋哑姑娘时,苏冉的心微微一动,脑海中有一瞬间闪过埃里克残缺的脸。在为女孩不幸的命运感到惋惜的同时,她又为对方下意识展露出的自卑和敏感感到几分揪心。
即使在更有人文主义关怀的现代,残障人士也总免不了承受着各色异样的目光,在这个时代,想必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苏冉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或是惊讶,像平常那样自然地笑笑,点了点头,低头去拆手中的信。
迈克罗夫特的信笺简明扼要,一如他坚决果断的行事作风。他告知她今日会外出办事,可能要晚饭后才能回来,并请她自由随意地使用房屋中的一切设施。在信中他还介绍了前来帮佣的女孩,她名叫南希,是附近佣农的女儿,虽然不能听说,但心灵手巧,勤劳肯干,还做得一手好菜。
苏冉对于残障人士当然没有任何偏见,但结合目前的处境,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
在知道会有人来帮忙时,她本来计划着和对方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但面对又聋又哑的南希,这个计划还没开始便夭折了。
见苏冉读完信,看过来的眼神友善而平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南希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方眼中难得没有怜悯和同情,也没有鄙视和轻蔑,她一下就抛开了因为对方长相不同产生的别扭,自然而然地生出不少好感。
她指了指身后的灶台,做出了吃东西的动作,然后停下来,面带期待和询问地看向苏冉。
吐司、培根、煎蛋、烤番茄、茄汁焗豆还有一杯热可可,温热的早餐落进胃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这期间苏冉和南希比比划划着,很快就摸清了一些基本的互动方法,毕竟日常生活中很多需求大都可以通过简单的手势互相理解。
早餐过后,当她向南希索要纸笔试图用书写沟通的时候,这个看起来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再一次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使劲摇了摇头。
虽在意料之中,苏冉还是感到有点失落。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在当下还是出身和财富的象征,这扇大门很多时候还将女人拒之门外。像南希这样普通的农家女孩目不识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不要提她还有着先天的缺陷。
苏冉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对着她指了指“Nancy”这个词,又对着自己指了指“Sue”,接着把纸摊平放在了对方面前。
南希愣愣地看着苏冉的动作,睁圆了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苏冉温柔鼓励地对她笑了笑,做出了看书的动作,又指指书房的方向,继而转身离开。
书房的壁炉早就烧了起来,房间内的温度舒适得令人迈不开步子,仿佛主人早已预料到了她一定会光临这里,并且竭尽所能接近纵容地款待自己的客人②。
苏冉脱下小披肩,偏着头打量起墙壁上挂着的几幅人物肖像,试图在那些面目严肃的画像五官中寻找着和迈克罗夫特相似的痕迹,思绪却一点点飘散开来。
身无分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窘迫的境况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段日子。
如果没有迈克罗夫特的帮助,她不仅不能回到巴黎,甚至连这栋庄园都离开不了。
而南希这位聋哑帮佣少女的出现,让她从昨天开始就模模糊糊产生的怪异之感突然具象化成为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猜测——
就好像,迈克罗夫特想要把她留在这里,并试图将她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离开来一样。
苏冉看向一直修到天花板的书架,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个过于荒谬的念头彻底甩到脑后。
她一定是和那几位先生相处久了,才会产生这样可怕而不切实际的怀疑。
她信任迈克罗夫特。他是她的朋友。
如果说他在原著中“正义”的身份是这份信任最初的来源和基础,那么他之后为她做的所有事情更是用行动证明了他到底是一位怎样正直善良的绅士。
虽然这一次,他使用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非常规手段,但她相信那是在极端情况下的不得已之举。
她唯一想不通的,便是迈克罗夫特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带到这里。
——或许是用地理的分隔让所有人都冷静一下?
苏冉漫无边际地胡乱猜测着,从手边的书架上随意地抽出一本书,坐在了壁炉前的沙发里。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乡下庄园里,托迈克罗夫特的福,她阴差阳错地拥有了一个可以放松喘息的空间。
因为逃避而带来的快乐如同鸦·片,背向而生的焦虑却在内心时钟走过的每一秒里,变成了沙漏中落下的细沙,不断倾倒在她的头顶。罪恶的愉悦感和自责的焦虑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分裂成了两个自我,一个想要破罐破摔地逃避现实,另一个想要离开这里焦急地修正一切。
她盯着指间的书页发着呆,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坐垫里,灵魂却漂浮着盘旋在半空中,冷漠地俯视着自己。
……道林……埃里克……莫里亚蒂……
她无声地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名字,慢慢闭上了眼睛。
迈克罗夫特回来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一刻。
他在门口的壁炉前脱下湿漉漉的斗篷和礼帽,等待身上的寒气稍稍散去,才走进饭厅。
“晚上好,苏。我希望你今天一切都好。”
苏冉早在听到大门传来响动时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她抬起头,刚好看到迈克罗夫特大步走进来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鲁士蓝的收腰外套,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露出宽阔坚毅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目。或许是身上偏冷的灰蓝色调,平日里那一份隐藏起来的冷峻看起来似乎格外明显。
“还不坏。”苏冉微笑着交换了问候,略带关怀地问道,“你用过晚餐了吗?”
迈克罗夫特将手中的怀表放回丝绸背心的兜里,视线从主位上留给他的餐具扫到她面前的汤碗,又落到她依旧没有太多血色的脸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备:“我在信中已经提及会晚归,你大可不必等我。”
苏冉指了指面前喝了一半的汤,煞有介事地挑起眉:“我可没有等你。”
迈克罗夫特闻言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早已吩咐过晚餐每日在六点开始。当然,这位小姐可以选择把第一道汤喝上整整一个小时。
他放弃同她争辩,在桌边的净手盆中擦过手,无声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被人等待的感觉太过陌生,那种柔软的情绪像初春抽出的柳条一样胀满了胸口。
南希在这时端着今晚的主菜从厨房走了进来,看到迈克罗夫特的出现微微一愣。在把迷迭香烤鸡和烤蔬菜放到两人中间后,她快速地对着坐在主位的迈克罗夫特行了个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冉,似乎在寻求她的指示。
苏冉收到南希的眼神自然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由外向嘴边拨动了两下,指了指面前的汤,然后偏头看了迈克罗夫特一眼,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南希看完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返回了厨房。
迈克罗夫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两人的互动,将手边的餐巾铺在腿上,末了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事发突然,附近只能请到南希来帮忙,她的父亲几年前也在我家工作。我今早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事实证明,这世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事。”
苏冉感受到了他逐渐柔和下来的线条之中隐隐流露的好心情,觉得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
她拿起勺子,用着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地抱怨道:“迈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天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地理志,却还是没有研究出来我们现在在哪里。”
迈克罗夫特的视线一下子凝聚尖锐起来。
“是感到有些无聊了吗?”他平静地问。
“有一点。”苏冉耸了一下肩膀大方地承认,“毕竟我没有办法和南希聊天解闷。我记得你是在牛津念书,这里离大学远吗?”
她眨了眨眼,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迈克罗夫特回答之前,南希端着汤重新回到了饭厅。就在她摆好汤碗准备站到一边等待吩咐的时候,迈克罗夫特却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遣回了厨房。
他没有去动面前的食物,十指相抵,将手腕放到了桌上,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几秒钟后,他看向苏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口吻却异常严肃:“我很抱歉,苏,将你贸然带到这里来,一定为你增添了许多不便和困扰。”
苏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件事,甚至还为此向她道歉。
“……不……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在那时为我解围。”她为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组织着语言,试图缓解着忽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迈克。安静,清闲,雨过天晴后的风景也一定很漂亮。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儿。”
听到她的回答,迈克罗夫特的眉头轻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是吗?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下巴十分方正,下颌底的尖端却带着一点弧度,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因为审慎自持而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那瞬间柔软下来的深邃五官就只剩下迷人的英挺。
看着那张满带笑意的脸庞,苏冉下意识地就觉得原本准备想说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当然想多待几天。”她放柔了声调,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转折听起来得体而自然,“但我想,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先回巴黎,处理好之前的事情。”
迈克罗夫特的笑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褪去,苏冉看到他又重新变为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胸口有些沉重,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可以麻烦你帮我订一张明晚返回巴黎的船票吗?”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苏。”迈克罗夫特转过头,目光微微闪烁。
“我知道。”苏冉像是承认一个难以面对的事实一样,无力地叹息,“我知道他们是怎样危险的人物……我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和傲慢,但我躲在这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迈克罗夫特突然打断了她,幽深的视线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如一团冷火,静静燃烧着,“我倒是想要洗耳恭听我们聪明机敏舍己为人的苏小姐,到底要怎么处理和那几位先生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