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的心又沉下去几分,看样子楚源已有舍弃她之心了,之前所做的功夫等于白费。
但是她怎能甘心赴死呢?她还这样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就算从私心来讲,她也不愿死在皇帝前头。
她绝不会就这样认输。
于是当楚源反问她的愿望时,她笑靥如花地答道:“臣妾觉得皇子公主都好。只要是陛下与臣妾的孩子,臣妾都一样喜欢。”
唯独不会喜欢你。
皇帝走后,连乔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酸乏得厉害。应付皇帝真是吃力,尤其明知他不安好心,还得装作相信他的模样。
这样下去,她迟早得精分不可。
紫玉绿珠等人都闻风进来道喜,来来往往的这些人里,只有她们是真正高兴的——都指望着自家主子借着身孕平步青云,她们也能跟着步步高升。
紫玉忙着为她盖被,又叮嘱绿珠将门窗关紧,就好像连乔比以前还要娇脆,成了个瓷娃娃,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美人如今有了身子,可比不得从前,咱们更得事事小心,绝不能磕着碰着,否则出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紫玉严肃的道。
绿珠从前有些爱玩爱闹,现下也变得稳重起来,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无论紫玉说什么,她都鸡啄米似的点头。
连乔只能感激她们这份好心。
喝完紫玉端来的一盏煎蜜水,连乔平静说道:“去请杨大人过来吧。”
有些话,她必须亲自问一问杨涟。
杨涟上午就来过一遭,那时混在人堆里还没觉得什么,及至现在见了连乔冰冷的脸色,他才不安起来。
“美人召见微臣有何要事?”杨涟放下药箱,擦了把汗说道。
连乔已经屏退了下人,说起话来大可无须避忌。她慢悠悠的瞟了眼杨涟,“我明明请大人开了避子药,为何依旧会怀上身孕呢,莫非大人的医术不及我想象中那般可靠吗?”
杨涟跪拜在地,额上汗如雨下,“美人明鉴,微臣不敢有损美人贵体,开的都是温补之药,为的就是怕妨害美人今后生育。但凡事有得必有失,药性过微,所以……所以偶有疏失也是难免,非人力所能干预。”
他大着胆子抬头,“美人若一定要罚,就请责罚微臣吧!”
连乔当然不会罚他,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事怪不得杨涟。杨涟帮她弄来避子药,已经算违反宫规,至于那避子药是否足够有效,并非他所能掌控的范围。连乔若因此而罚他,岂不证实了自己心怀叵测么,若是被楚源知道,只怕她也没好果子吃。
因此她略想了想,就摆手道:“起来吧。”
杨涟长舒一口气,“其实美人大可不必为此挂心,虽说有了身孕不宜承宠,可在这宫里,子嗣才是立身之本,宠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待美人您一举诞下皇嗣,旁人的恩宠纵比得过您,地位也一定越不过您去,这才是只赢不输呢!”
这个杨涟倒是生来一副好见识,可惜他只揣摩了其他女人的心思,却没猜透皇帝脑子里的想法。
对连乔而言,皇帝才是她最大的敌人,其他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事已至此,责罚你也无益,何况以后还得你多费心思。”连乔瞅了眼他惊讶的面色,继续说道:“我会向陛下提议,由你负责安胎一事,你也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后切莫再出错了。”
杨涟一下子从地底升至云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他也知道,连美人是有心提拔他,遂叩头不迭:“谢美人恩典!微臣定不辱命。”
连乔倒不是对他格外器重,只是眼下并无其他可用的人才,相比起来,杨涟还算稍稍亲近一些。再说了,杨涟高兴得也有些太早了,保胎未见得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在连乔这样恶劣的处境下。
连乔不无恶意地想,能不能保到十月怀胎还是个问题呢。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个孩子。
不管连乔内心如何五味陈杂,至少在表面看来这仍是一桩大喜事。陛下登基多年未有子嗣为继,偏偏她一来就有了,不知羡煞了多少有宠无宠的嫔妃,连远在福宁宫的孙太后也知道了消息。
紫玉绿珠二人慌慌张张地检视各宫送来的赏赐,只觉得样样都是好的,挑都要挑花眼。长乐宫的穆皇贵妃送了一对羊脂玉雕的白玉观音像,据说有送子的神效;合欢殿的孙淑妃则送了一套赤金带红宝石的头面,孙家豪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也难怪孙淑妃处处都喜欢摆阔;至于孙太后,她的礼物最绝,是一本佛经。
佛经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就难在由孙太后亲手抄录,可见她对这个孩子有多看重了。
绿珠喜道:“有了这本佛经,美人定能凝神养胎了。”
连乔在一旁看着,只是冷笑。孙太后是信佛的人,最见不得杀生,但偏偏是这样的人处死人命毫不留情,她与楚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母子。?
第16章 决心
此时福宁宫中,孙太后与孙淑妃这对姑侄正叙着闲话,桌上香炉里袅袅的焚着檀香——孙太后礼佛,檀香是最好的。
孙淑妃将手绢绕在春葱般的指尖上,一匝又一匝,百无聊赖的道:“没想到竟然是连家那一位先有了身孕,皇贵妃真是白担了这么多年的心了。”
她看着平静,其实心里早就跟油煎一般,只是不愿在姑母面前表露出来罢了。
孙太后焉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轻轻笑道:“你何尝不是一样?”
孙淑妃一听这话大有玄机,立刻黏到孙太后身前去,撒娇般的道:“姑母,您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
孙太后虽贵为太后,但膝下并无亲生子,皇帝亦非她所出,故时刻得仰仗娘家出力。淑妃孙柔青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的关系不似母女胜似母女,所以不止孙柔青对这位姑母格外亲近,孙太后对这位侄女也格外疼爱。
但疼爱并不意味着纵容。
孙太后淡淡扫了她一眼,“你想怎么样?哀家警告你,别妄想对连美人腹中的孩子下手,否则打不着狐狸,反而会惹一身骚。”
“但若是长乐宫那一位先出手呢?”孙柔青不服气道。
孙太后轻嗤一声,“你以为她比你蠢?别人可不会傻到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说不到她还在等你自投罗网呢!一旦你这边有什么异动,她立刻就向皇帝指证,哀家与你纵有百十张嘴也说不清楚。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你须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好歹别让孙家的前途断送在你手上。”
孙柔青听了这一番训诫,只好暂且闭上嘴,但她内里仍是不甘心的:一想到连乔有可能生出一位皇子,她顿觉自身的地位岌岌可危,这叫她如何能忍耐下去。
孙太后懒得理会侄女的心情,兀自悠悠说道:“有福气怀上身孕是好事,没有生养过的女人,终究算不得完整的女人。只是有本事生,还得有本事养才行,且看这个连氏能走到哪一步罢。”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有几分唏嘘,因为联想到自身的缘故——孙太后不曾诞育下先帝的子嗣,只能收养别人的儿子,所以母子之间也难亲近。但是现在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还成为尊贵的一朝太后,而连乔,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除了往来的宫妃之外,皇帝楚源也送来了不少赏赐,身为一国之君,他的出手自然更加阔绰。只是连乔看着那些光彩夺目的珠宝,心里没有半分喜悦,有的只是越来越深的警醒:皇帝对她越好,就越意味着她的死期即将来临。
就好像人在杀猪之前,总是先将其养得白白胖胖一样。这是个粗俗的比喻,用来形容连乔现在的处境却是恰如其分。
连乔向楚源提出,希望由太医杨涟亲自照顾她这一胎。
楚源沉吟道:“杨涟……他毕竟年轻了些,又不曾伺候过嫔妃生育,朕难以放心。”
若是由皇帝指定的太医来看顾,连乔会更不放心——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在她生产的时候做什么手脚,女人生产如走鬼门关,捏造一个死因真是太容易了。
她执意恳求楚源,“自臣妾入宫以来,一直是杨大人在请平安脉,如今骤然换了别的,臣妾不习惯,腹中的孩子也不会舒坦,又怎能顺顺当当长大呢?”
楚源只好答应她。
连乔略略放心,至少在她身孕期间,皇帝还是很愿意妥协的。
这几晚她都睡得不好,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早上醒来眼圈总是乌青的,急得紫玉忙取了隔夜的茶叶梗,用纱布包了敷在眼周上,好让青黑不那么显眼。
“这才多大点呀,就闹腾得美人您睡不好觉,等以后生下来,不知是个多活泼的孩子。”紫玉前一句还是埋怨,后一句就突变成喜悦。
只有男孩子才会这样爱闹腾。
连乔连笑意都很勉强,她当然知道这会是个男孩,她倒巴望着是个女孩呢!好歹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快。
都说女人做了母亲后心肠会变得柔软,但是连乔觉得自己的心仍被一层厚厚的硬壳包裹着——倘若母亲的性命与儿女的性命发生冲突,她还是会选择保全自身。
人毕竟是自私的。连乔想,她大概得除去这个孩子。
有几回她试图向杨涟索要落胎药,话到嘴边又自己咽了回去。杨涟到底还不能完全信任,何况想想也知,他根本不会答应这种要求:送避子药还可说是违反宫规,可是打落这一胎,那却是实实在在的谋害皇嗣啊。
连乔也试过在饮食上入手。杨涟叮嘱她许多食饮方面的禁忌,有些东西常人吃了无害,孕妇却万万碰不得的,会有流产之忧。
但是就连这样的法子连乔也难以尝试。一则是因为紫玉等人小心戒备,些许害物她都接触不到,就连小厨房那个何云娘也粗通些医理,一饮一食莫不先请教过杨涟,确定无碍后才敢给连乔食用。
二则,连乔也怕那孩子打落不下来,反生出一个畸胎——没准皇帝的种异常坚固。那样非但救不了自己,更害了这孩子的一生。
思来想去,总难有万全之策。
有身孕的人也该常到外头走走,巩固一下身心。这一日连乔由紫玉搀扶着,出了怡元殿,穿过那长长的连廊时,但见两道花叶萎谢,树木凋零,显出萧瑟气象来。
前几天还是那样花团锦簇,这么快就凛冬将至了。一切景语皆情语,连乔想到自身,倍感冷清孤寂。
紫玉道:“杨大人说了,您身子荏弱,将来生产的时候恐怕不大方便。所以趁如今得闲,就该常到外头走动走动,等身子骨强健了,生产时也能顺利许多……”
连乔听着她絮絮的说话,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倘若生在现代,紫玉一定是个很尽职尽责的保姆。
可是她需要一副好身子做什么呢?左右都是一死,无非死得或快或慢罢了。
再长的回廊也有走尽的时候,若要步到下面平地,需经过一道长长的台阶。连乔正要下去,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连姐姐!”
原来是吴映蓉。她穿着一身浅绿色衫子,担忧的道:“这台阶太过陡峻,姐姐还是换条路走吧,仔细从上头摔下来。”
连乔心中一动,低头看着脚下的石阶,一级,两级……寻常人自然是不怕的,可她是个孕妇,倘若不小心栽下去,这个孩子势必保不住了。
事实上这正是最保险的法子,人总有不小心的时候,要怪,只能怪造这连廊的人不够仔细。到时她迎来的只会是嘲笑与怜悯,但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到她有意要舍弃这孩子。
连乔心中激烈的打起鼓来。
要不要做?
要不要做?
只需闭起眼轻轻往下一滑,伪装出不慎摔倒的假象,那么……
紫玉的声音将她从天马行空中拉回,“美人,您发什么愣啊?吴选侍在向您请安呢。”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短短片刻之间,连乔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老了十岁。她轻轻叹息一声,打起精神向吴映蓉笑道:“到底是妹妹谨慎,有劳你提醒。”
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吴映蓉含笑羞赧离去。
连乔扶着紫玉的肩臂,由原路慢慢折返而回。至于那道长长的石阶,她甚至懒得再看它一眼。
罢了,左右都是命,逃不开就是逃不开。既然她与这孩子注定有母子之缘,那么她也必须平安将他生下,不为别的,只因她不想替别人的命运擅作主张。
她能主宰的只有自己的命。连乔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这一条路必然千难万难,但是她必须迎难而上。迄今为止,她逃避的已够久了,实在不想再躲避下去,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自然,楚源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连乔扳着指头算了算,她还只有八个月的时间了,真的很紧迫。这么短的时间,足以令她俘获那帝王的心么?
楚源的心坚硬如花岗岩一般,要想打动他比开凿矿石还更艰难。但是天底下从来没有无坚不摧的事物,再厉害的男人也会被柔情所克化,到那时,就是她的转机。
她不会死,她的孩子也不会死。既然赐死的旨意是由皇帝颁布的,那么连乔也会逼着他将这道圣旨收回去。
在颓败的西风中,连乔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决心——她决定征服一个天底下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这条路固然困难重重,但却是她唯一能选择、也是最好的出路。
入冬以后的夜总是来得格外快,这才刚到黄昏时分,天几乎已经黑透了。
紫玉衣着厚实,却也觉得那冷风直钻脖子,紧了紧连乔身上的披风道:“美人,咱们回去吧。”
连乔嗯了一声,不着边际地问道:“陛下这会子是不是快出勤政殿了?”
紫玉点点头,皇帝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规律到近乎严苛的地步,光是这一点就让人觉得可怕——对自己都这样狠心,更不用说对别人了。
“那好,咱们就去勤政殿候着吧。”连乔搭上她一只手腕,柔柔说道。
这几天楚源许是政务繁忙,都没来怡元殿看她。但是皇帝不来,她也可以去——寒夜孤清,谁都会渴望有人作伴。她如是,相信楚源也亦如是。?
连乔到了勤政殿前,天色已经黧黑如墨了。
崔眉执着拂尘在殿外守着,见了她来,忙含笑迎上前行礼,“美人您怎么过来了?这大冷的夜。”
莫说连乔现在有了身孕,即便没有,为了她素日舍出的那些银子,崔眉也该对她客气几分。
连乔温然说道:“我想着陛下许是批折子批累了,就让厨下做了碗红枣百合羹来,让陛下解解乏。”
什么汤汤水水的都是借口,不过是想见皇帝一面而已。
崔眉以前也应付过不少这类的事,心里边自然门儿清——不过皇帝向来不喜外人叨扰,多半都由他代为推却。这个连美人虽然近来颇得宠,却未见得是个例外。
崔眉笑道:“何必劳烦美人您亲自跑一趟?奴才亲自端过来得了。”
便接过紫玉手里那个朱漆食盒,掀开厚厚的垂帘进去。
连乔依旧在外候着。
崔眉送完东西出来,见她仍站着不动,神色便有些讷讷。其实皇帝若有心,自然会问起是谁送的汤羹来,既然皇帝不问,那就是无意见她了。
这连美人也太痴心了些。
崔眉见她如雕塑般站着,心生不忍:“美人您有身子,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别冻出病来。”
连乔极好的展示出自己温婉倔强的秉性,“不必了,这点冷风我还受得住。”
什么大事,巴巴地非要今天见到皇帝不可?崔眉心念一转,试探问道:“美人来此可是为了令妹的事?”
这回轮到连乔诧异了,“我妹妹?”
原来她竟不知,崔眉难免有些尴尬,“奴才失言,美人勿怪。”
这时紫玉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她拧起两道秀眉,“公公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事何妨挑明了说,存心让美人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连乔轻轻叱道:“紫玉。”但是并没有拦阻她。
崔眉惶恐,忙作了个揖道:“都怪奴才多嘴,其实是前儿连大人上折子的事,说是……”他胆怯的抬头看了一下,“说是怕美人您怀着身孕不便,要让府上的二小姐进宫来作伴呢……”
他说得吞吞吐吐,连乔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敢情连家那两个老的嫌一个女儿在宫中不够,还要再添一个。
只是他们固然畅意了,却将她置于何地?哪个女人会希望在自己蹒跚迟钝的时候,任由另一个女儿、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爬上丈夫的床榻?连乔纵然对楚源不做他想,却也觉得连家此番作为颇为恶心。
紫玉脸上也由惊恐转为愤怒,还想问些什么,连乔抬手止住她,“紫玉,别说了。”
“公公,有劳你告知这些话。”连乔对崔眉说道,眼眶中似有泪痕涌现。
崔眉已不敢看她,只顾垂头搓手。
风儿喧嚣,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楚源从里头出来,眉宇间满是疲惫之色。仿佛才看到廊下的连乔般,他诧道:“你怎么在这儿?”
接着便恍然大悟,“那碗汤羹是你送来的?”
连乔倒不信他不晓得,不是她,难道还是神仙变出来的不成?但是楚源既然跟她装糊涂,连乔也只好含羞低了低头。
楚源责备的看着崔眉,“连美人过来了,你也不通传一声,倒让她空等许久。”
崔眉哪里敢和他分辩,皇帝自己定下来的规矩,他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可是主子发怒,底下人便得担罪,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崔眉只好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倒是连乔轻声为他抗辩了几句,“皇上别怪崔公公,是我不让他通传的,怕吵着陛下。”
崔眉感激的看了这位主子一眼。
楚源方才命他罢手,又摸了摸连乔的腕部,“手这样冰,亏你还站了半天!”
语气里是责备亦是心疼,倘若连乔是个未经世事的妃嫔,也许会被皇帝这一番关怀勾了魂去。
可惜连乔不是,楚源这副脸孔再英俊,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凶兽,她怎么会上一头野兽的当?
暖融融的宫灯下,连乔矜持不语,模样却有无限娇羞。她披着一件狐皮坎肩,领口上一圈雪白的风毛围着,越显得粉面桃腮,下颌尖尖的惹人怜爱。
楚源叹了一声,将她一双柔荑放在自己袖里渥着,回身向崔眉道:“今晚朕去怡元殿歇息。”
连乔的一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夜色漆黑,楚源携了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砖石地上走着,尽管有灯笼照明,却还是万般小心,似乎生怕她摔着。
连乔知道,这是为了她腹中孩子的缘故,并非因为她自身。但她还是对楚源的温存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因为对一个没多少野心的女人来说,爱人的体贴就是全部的幸福。
在楚源面前,连乔自然是毫无野心的,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怀着心爱男子的骨肉,一心期盼和他白头偕老——这是连乔在戏里扮演的角色,既然楚源酷爱伪装,连乔也乐得陪他。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楚源是在做戏,楚源却未必识得她的真面目就是了。
回到怡元殿,连乔打听得楚源尚未用晚膳,就急急忙忙的让小厨房将饭菜热一热呈上来。
楚源惊讶为何还剩得许多,紫玉在一边道:“美人这几天食不下咽,胃口总是不好,今日还算用得多了。”
楚源轻轻抬起连乔的下巴,端详她娇脆的轮廓,“怪道朕瞧着你瘦了许多,脸上都没肉了。”
连乔将那只手打落,嗔道:“皇上是嫌弃臣妾变难看了。”
其实孕期的女子姿容清减是常事,加之连乔这几晚总是夜不成寐,容颜更见憔悴。当然她底子摆在那儿,再怎么折损也能强过宫中的一干嫔妃。
楚源笑道:“你要是难看,朕就更成丑八怪了。”似乎极为欣赏连乔这副娇嗔的态度,他撮起双唇,在连乔光洁的额头蜻蜓点水的挨了一下。
连乔微微闭上眼,享受这圣洁而不沾欲念的一吻。
楚源极少做这样的事,自己也有些臊,耳缘泛起微红,遮掩着道:“开饭吧。”
连乔估摸着,原来皇帝是很喜欢小女儿情态的,看样子自己以后除了扮柔弱,偶尔还得装一装活泼:想想也是,宫里的嫔妃大多都太端着了,穆皇贵妃严肃得像尊菩萨,孙淑妃倒是娇媚的,不过她的娇媚用错了地方,尽数发挥在了同性面前——偏偏同性不吃她那一套。
怪道世间总是老夫少妻居多,无论多老的男人,骨子里还是向往年轻鲜活的事物。连乔庆幸自己仍是年轻的,她还只有十七岁,比皇帝整整少了七年。可是女人的青春不长久,能利用的也不过短短数年而已,不,也许更少,只有几个月——她必须抓紧时间。
许是有了皇帝的陪伴,这一顿饭连乔用得十分香。
楚源瞅着她那贪馋的模样不觉好笑,“怎么朕一来你就有精神了,生怕朕抢了你的粮食怎的?”
连乔狡黠的笑道:“秀色可餐么,看着陛下这张脸,谁都能多吃几碗饭。”
男人也是爱听恭维话的,尤其是长得帅的男人——因为他们多数自恋。而皇帝,恐怕是天底下最货真价实的高富帅了。
其实支撑连乔的不过是一种恶意的精神胜利法:能让皇帝甘心吃她的剩菜剩饭,她就觉得很宽慰了。
皇帝虽答应陪她,有着身孕自然不宜侍寝,皇帝也不是会做荒唐事的人,两人只好盖着被子静静唠嗑。
连乔觉得有必要求证一下那个消息——谁知道崔眉是不是无意间说出的,万一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试探,她一味闷声不响,倒显得心机过深。
连乔便偎着他的肩膀道:“臣妾今日听到一件事,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
“哦?你说。”楚源并不看她。
连乔支起半身,伏在他强健的胸口,硬迫着楚源与自己对视,“臣妾听闻,陛下有意让臣妾的二妹入宫侍奉,可有此消息?”
“你听谁说的?”楚源盯着她的眼瞳。
“陛下不必理会,只需告诉臣妾一句实话。”连乔以一种近乎耍赖的口吻道。
楚源抱着她的胳膊,令她跨坐到自己身上,耐心解释道:“是你大伯父与父亲的意思,说你如今初怀身孕,身边竟没个可心的人侍奉,这才让你妹妹来代为照顾,到底是一家子,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连钺连镛这两个还真是贼心不死,以为派一对姐妹花入宫,就能将皇帝这棵大树牢牢抓在手心里吗?倒不想想楚源怎会是那样简单的人物。连乔怀疑她这位大伯父的脑子会不会是豆腐做的,除了打仗领兵,别的全是一笔糊涂账。
当然她也明白,连钺既有此心,楚源一定会答允——收一个女人而已,对他而言又不算什么难事,反而可享齐人之福。
她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楚源,“陛下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哄人,舍妹入了宫,陛下还舍得放她出去么?”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为何,越写越有一种纣王妲己的既视感~扶额~?
楚源沉思片刻,抚着她的肩膀道:“你二人姊妹情深,一同入宫,也好有个照应。”
亦即是说,连钺的提议他是一定会接受了。
连乔其实并不在意他要纳谁为妃,只是因为同为连氏女,心里难免有些膈应。不过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狗东西,楚源无非渣得更明显一些,连乔也就不怎么计较这个了。
当然计不计较是一回事,醋意还是得表现出来——男人一面希望女人大度,一面又巴不得女人为自己吃醋,当真是犯贱。
所以连乔依旧楚楚可怜的看着楚源,“那么舍妹入宫之后,陛下还会不会这样宠爱臣妾?”
“你是你,怎会是旁人可以取代的?朕纳新人不过是为堵你大伯父的嘴,心里疼的却只有你一人。”楚源吻着她的发鬓,只觉得丝丝乌发间馨香无比,令人意荡神驰,“你身上好香啊。”
连乔嫣然一笑,媚态横生,“臣妾不喜熏香,素日只爱用鲜花沐浴浸身,所以才沾染了些香花气味。”
比起俗不可耐的香粉,自然是天然的妙物更能引得楚源注意。
楚源下腹渐渐升腾起一股热意,胀得好不难受,偏偏温香软玉在怀,却是看得吃不得,叫他怎好忍耐。
楚源无法,只得起身下床,“朕身上有些汗腻,去冲个澡再来。”
连乔看着他步伐不稳,心内暗笑不已:好歹也能叫楚源吃点亏,尝尝禁欲的滋味,不然他也太得意了。
至于楚源会不会在偏殿悄悄自渎一番,连乔就懒得关注了。
楚源回来时,连乔摸到他肌肤上凉丝丝的,好奇道:“陛下用凉水冲洗身子?”
“今儿天有些热。”楚源含含糊糊应道。
已经入冬了,热个鬼!连乔略施小计惩戒了一番,心里的满足就不消说了,她打了个呵欠,抱着楚源结实的腰身沉沉睡去。
乌发如墨的女子懒蛇般趴在他腰腹上,像极了吸人精魄的妖孽。偏偏她的面目却是至纯至美,长长的羽睫颤动着,上面犹带泪痕——也许做了什么噩梦。
楚源摸了摸她的耳鬓,轻轻叹息一声,莫名的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这之后连乔隔三差五就到勤政殿溜上一遭,想法设法勾引楚源过夜,一方面为了巩固自己的恩宠,再则,能看到楚源憋得难受的模样,她心里便觉得是一重享受。
紫玉虽希望自家主子得宠,同时却也有些惴惴不安,“美人您这般恣意妄为,会不会引得淑妃等人生恨?”
连乔淡淡说道:“我怀着身孕,她们已经恨我入骨,再多一分也没什么。”
所谓恃宠生娇,这身孕就是她骄傲的本钱。连乔现在本就在赌一场没把握的仗,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还需要去计较那些女人的心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