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想着悄悄游玩,不打算惊动任何一方,连乔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
安郡王进过几次宫,自然也认出连乔来,白皙俊容有些微臊,讷讷道:“皇嫂……”
连皇贵妃既然来了,那么皇帝……安郡王下意识向侧壁望去,果然就见皇帝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大惊之下,忙屈身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一面又讪讪道:“若早知皇兄和皇嫂都来了余杭,臣弟便该好生相迎才是,是臣弟疏忽了。”
“郡王何必客套,我与你皇兄不过趁着闲暇之时出来散散心,若闹得众人皆知,反倒无甚趣味,所以才未叫人知会你。”连乔雍容得体的敷衍道。
安郡王心下稍安,一双眼睛却悄悄张望着,仿佛在搜寻什么人一般——想必就是方才的那女孩子。
连乔心中了然,因笑问道:“郡王还有何事么?”
安郡王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不知皇嫂适才可见到一位女子闯入?”他以手比划着,“她生得大概这么高,穿着一件淡绿衫子,脸庞圆圆的,说话又快又脆。”
可不就是苏若水么?连乔心中暗笑,正要助这傻小子一臂之力,却听皇帝冷冷说道:“朕未曾见到有人过来。”
天子一言九鼎,皇帝说没有,那自然就是没有。
安郡王脸上不免懊丧,窘迫的施了一礼,便告退出去。
待脚步声行远,躲在布幔后的苏若水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出来。她拍着胸口望向楚源,两眼瞪得有鸽子蛋大,“原来你是皇上?”
“怎么,朕不像么?”楚源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连乔都未曾想到皇帝也有会讲冷笑话的一日。
苏若水咯咯笑起来,看得出她对天子并不惧怕,甚至大大咧咧的就地坐下,郑重的向对面作了一揖,“小女子谢陛下拔刀相助。”
楚源轻轻笑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英挺,但因太过冷酷,才不易亲近,如今五官都舒展开,反倒让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
苏若水看得呆了呆,脸颊有些微红,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将桌上那杯残酒执起,一气灌入喉中,谁知她不惯饮酒,反倒剧烈咳嗽起来,甚至呛出了眼泪。
连乔一边轻轻为她拍着后背,一边倒了杯温水给她,柔声道:“不会喝就别强喝。”
苏若水徐徐饮下,感激的望她一眼,“多谢娘娘。”
连乔顺势在她身旁做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苏姑娘几时与安郡王结识的,他为何要找你?你们之间有何矛盾么?”
她语速虽然不快,但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苏若水亦觉得难以招架,何况这些问话又怎好向外人提起,她只得将头埋在竹杯中,仿佛要将最后一滴水都吸干似的。
楚源不悦的道:“人总有难言之隐,皇贵妃又何必追问不休,这位苏姑娘并非歹人,与咱们萍水相识一场,咱们帮她也只是略尽绵力,你倒好,恨不得别人将家底都抖搂出来!”
他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连乔端正的弯了弯膝盖,声音仍和平时一般和顺悦耳,“臣妾冒昧,望陛下恕罪。”
“罢了,起来吧。”楚源说道,也不再看她,只顾和对面的苏若水说话,如星双眸几乎黏在对方身上。
连乔忽然有些气滞,借口船舱太闷想吹吹风,便掀帘子出去。
皇帝大手一挥,并没拦她。
到了船舷边,却见只有紫玉搂着楚珮靠在栏杆上,正在教她数那荷花的瓣数。
连乔走过去笑道:“顺安呢?”
“公主嚷嚷着还要多些莲蓬,顺安便到湖心采去了。”紫玉指了指湖面上荡起的一叶小舟。
连乔便不再问,稍稍俯下身去,用丝绢揩去楚珮唇畔沾上的青绿汁液——想必是贪剥莲子米沾上的。
小公主扬起天真的脸儿问她,“父皇呢?”
紫玉咦道:“正是呢,娘娘不在里头陪伴陛下,怎么反倒出来了?”
“陛下自有人陪伴,哪里还需要本宫碍事?”连乔微微笑着。
她自己并没觉得这话里有多少醋妒之意,紫玉脸上反倒默然,半晌才道:“婢子适才也见到那位苏姑娘,后来安郡王殿下也追了过来。”
“你也知道她?”连乔诧道。
“既事关娘娘,婢子怎能不多留份心眼?”紫玉有条不紊地说,“听说这苏姑娘本是安郡王从官道上救回的女子,因她父母双亡,才不避嫌疑留她住在府中,后来又传出安郡王执意要纳她为妃的消息,如今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这女子悄悄逃了出来,安郡王才漫山遍野的寻她。”
她见连乔面色沉重,勉强劝慰道:“娘娘放心,不过是些儿女之间的玩笑,想必过些时便好了。陛下又是明理之人,只有帮着劝的,总不至于跟自己的兄弟争风吃醋。”
紫玉说得很好,可惜想法太简单,皇帝若会被世俗的规矩束缚,他也不是皇帝了。连乔朝她一笑,不再说话。
楚珮这时剥莲子剥得手酸,口里也有些干了,便要溜下去讨杯水喝,连乔死死的拉着她,“不要去!”
紫玉见她目露凶光,不知怎的倒有些害怕,接连唤了两声,“娘娘,娘娘!”
连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火了,只得在女儿脸颊上捏了捏,柔声细语的牵起她的小手,“你父皇正忙着,咱们别去扰他,走,到阿娘的画舫上去,阿娘给你准备了桂花清露。”
小孩子到底是容易哄的,楚珮听到有好喝的饮品,便乖乖跟着母亲过去。只有紫玉望着连乔的背影好生不解,不知她为何失态。
回去之后,连乔便只待在舱房中纳凉,却让顺安时刻注意御舟上的动静,据他回报,里头时闻笑语阵阵,可见那位苏姑娘并未出来。
皇帝真要耐下性子哄人的时候,那是非常得心应手的。连乔这般想着,心内只是默然。
那之后皇帝便时刻留苏若水陪伴身旁,不同于一般君王与嫔妃的关系,皇帝待她,一点也不像上级待下属,而是拿出十分耐心,只为哄她玩笑。而苏若水,似乎也只将楚源当做一个身份高一点的朋友,两人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完全不避嫌疑。
皇帝眼下虽身着便服,不必担心泄露身份,但日日陪着一名女子游山玩水,将他带来的一干嫔妃尽皆撇开,众人心里哪有不气的。
尹婕妤代表众妃来面见连乔,就一脸气愤的道:“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倒把陛下的魂都勾去了!这样的克死双亲之人,听闻还与安郡王不清不楚的,她哪来颜面陪王伴驾?”
连乔好语安抚她,“苏若水只是在安郡王府上住过些时日,并不似外头所言那般,且陛下待她也只是知交,并未召她侍寝,苏姑娘仍然是清白的。”
天下美女对皇帝而言都唾手可得,可楚源却愿意为这一个摈弃身份,不惜委曲求全也要讨她欢心,可见是真爱了。
尹婕妤不屑的撇了撇嘴,“嫔妾倒没见过哪个未婚的姑娘家成日和陌生男子厮混在一起,还口口声声清白,那湖上的许多歌姬倒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呢!我看她也不过是想吊着陛下的胃口罢了,好哄抬自己身价,天底下不乏这样精明的狐媚子!”
她又一脸同情的看着连乔,“嫔妾倒真是为娘娘不值,那苏若水有什么好的,大圆盘子脸,笑起来就跟豁了嘴似的,行动也不知规矩,陛下若真纳了这女子为妃,那才真是有辱天家门楣。”
尹婕妤的说法虽然夸张了些,但其实也不乏客观:苏若水的确称不上绝色,顶多算个清秀佳人而已,但是天底下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说不清,她再平庸,再无礼,也都有吸引皇帝一见钟情的本领。她不施脂粉,皇帝就觉得她清新脱俗,她谈吐大胆,举止无忌,皇帝就赞赏她天性活泼,不似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被繁冗规矩压成了平板的干尸。
物以稀为贵,至少从她遇见皇帝的那一刻起,皇帝的心就已被她攫取而去。
尹婕妤去后,连乔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只见平静波面之上,皇帝亲自折了一枝泛着淡粉珠光的荷花,要赠与身畔的佳人,苏若水心不在焉的接过,目光却茫然四顾,仿佛在找寻什么。
她当然没发现在暗里凝望的安郡王楚池。故事若发展得这样容易,小说里的有情人也不会难成眷属了。
皇帝犹自未觉,只顾絮絮引美人说笑,浑然不知美人的心并不在他身上。
连乔的嘴角悄然勾起,她不得不感慨,楚源有时候还真是愚蠢,到现在都还未察觉,他不过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而已——就和连乔一样,他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配角,聊以充当主角故事里的点缀。
倘若连乔没有记错,她穿来的这本书里,女主名字正是苏若水,而皇帝,也会像众多的男配一样,对她一见倾心,但是最终无法得到她的爱。
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第129章 苏若水
按照故事的合理发展,苏若水与皇帝见面之时,连乔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她偏偏存活至今,甚至能有与苏若水演对手戏的机会——故事的细节虽产生了微小的变动,但大框架仍然未变。
即便如此,连乔却只是冷静的让自己游离于事件之外,压根不去打扰这一对注定会分散的情侣:说是情侣都有些勉强,根本就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明知道皇帝最后只会失望,连乔又何必在这个关口去惹他不快?
何况她就是想打扰也没机会,皇帝这些日子根本不再召见她,幸亏连乔心理素质强大,她但凡对楚源有一丁点情意,此时都会羞愤欲死。
陆续有嫔妃过来谏言,指责皇帝不该与一位孤女这般亲近,连乔好生安抚住这些姊妹,却不敢给她们任何保证:她拿不准皇帝会不会给苏若水一个名分,更确切地说,是要看苏若水愿不愿意从他。
好不容易挨到七月,暑气渐渐流散,御驾也即将返程北上。就在这时皇帝传召了连乔,告诉她欲带苏若水回宫。
连乔一听这话,就知道那对纠结的恋人仍未回心转意。她心中如一潭死水,声音亦寡淡得波澜不惊,“陛下打算给苏氏什么名分呢?”
“若水并无亲眷在京中,朕想,不如由皇贵妃你收她为义妹,如此若水便能顺理成章的在宫中过些时日。”皇帝说道,显然已经过妥善的考虑,同时也有一丝失望潜藏其间:苏若水到底对他还有些抵触,虽然愿意随他返京,却并不愿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这叫皇帝不得不引为憾事。
“陛下既有此意,臣妾自当领命。”连乔应道,压根未出现皇帝意想中的推脱或拒绝。
“你就不想问问,朕为何一定要带苏氏回京?”楚源深深看了她一眼。
“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臣妾无权置喙,也不必过问。”连乔淡漠说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楚源蓦然有些恼火,摆手道:“去吧!”
苏若水终于还是随一行人登上华美的御舟,临行之时,她翘首盼望,却并未见到那人出现——他似乎也生了气。
安郡王楚池镇守余杭,无诏不得进宫,这一去,恐怕许久都见不着面了。苏若水重重一跺脚,还是赌气回到船舱内,不再理会这个榆木脑袋。
连乔冷眼看着这对有情人分离,心里并没有看传奇故事的激动,横竖那都是别人家的事,与她没有什么干系。
吴映蓉端了一大碟浇着蜂蜜汁的爽脆鲜藕过来,盈盈笑道:“我做了些蜜渍莲藕,姐姐尝尝味道可好?”
雪白的藕片上浇有金黄的蜂蜜汁,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连乔轻巧的拈起一片,展颜道:“你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的。”
蜂蜜入口,有甘美的滋味,映蓉看着她却微有心酸,沉吟道:“陛下虽还未册封苏氏,但照现在的架势,恐怕封妃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她凝眸望着连乔,“姐姐为何要答应纳苏氏为义妹呢?”
“陛下的意思,你我怎能违抗?”连乔勉强朝她一笑,“难道我说不愿,陛下就会听我的劝告么?与其因争执而伤了夫妻情分,不如从一开始就遂了皇帝心意,何况你也瞧见了,苏若水的确势不可挡。”
映蓉不禁唏嘘,“妹妹入宫也有多年了,还从未见陛下对何人这般用心过,一举一动莫不小心体贴,生怕惹恼了她,想来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姐姐得宠的时日虽也长久,但毕竟也有一双儿女之故,这个苏氏既不曾承宠,对陛下的情意似乎也泛泛,不知陛下怎会这样喜欢她。”
这样的疑惑不止映蓉有,满宫的嫔妃都有,由这份不解更是渐渐衍生出嫉妒,每每见到苏若水,都恨不得生撕了她。连乔心怀警惕,命几个得力的宫人好生照看着,不许有人对苏若水暗里使绊子,她如今执掌六宫事务,一旦苏若水出什么意外,不止那肇事者会受到严惩,连乔这个皇贵妃亦难逃牵连。
幸而,御驾还是平平安安的回到京城,连乔此时才了悟过来:苏若水哪用得着她费心保护,有皇帝在,无人敢伤她分毫——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男人?
她暗暗鄙视自己多此一举。
苏若水进了宫,皇帝特意命将承明殿修缮出来拨与她住。承明殿是距离勤政殿最近的宫室,且装饰富丽大气,一众嫔妃都神往已久,如今反倒拨给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怎叫她们不意难平?
原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皇帝也会和世间男子一般,一时的热情会渐渐淡去,谁知这次却维持得格外长久。苏若水进宫已经月余,皇帝对她的宠爱未曾消退分毫,如无意外,每日定要与苏若水同饮同食,只差留宿承明殿中——那也是因为苏若水尚未完全接纳他的缘故。
八月菊花盛放,连乔遵循宫中旧例,依旧在御花园举办盛大的赏花宴。然而诸嫔妃脸上却都是恹恹,全无以往的热情。
连乔依旧保持着六宫之主的从容,含笑道:“本宫已让崔眉相请陛下,兴许下了朝陛下便会过来。”
这消息并未让众人振奋些许,尹婕妤懒懒道:“即便娘娘盛情相邀,陛下也未必肯来,他如今心耳意神都牵挂在那一位身上呢!”她指了指承明殿所在的方位,悄悄说道:“听说苏氏因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着,断断续续病了十来日,陛下居然亲自为其试药,倒不怕被她过了病气。”
“竟有这种事?”众人都故作惊讶的叫起来。
金良人小巧的红嘴唇上下翻飞着,脆生生的道:“嫔妾看陛下是不会怕的,说不定还巴不得来这一场病呢!能和心上人同甘苦共患难,只怕陛下反而求之不得,咱们以为那药有多苦,说不定陛下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呢!”
众人都扑哧笑出声来,举着团扇打她,“你这小蹄子嘴也忒坏!”
金良人俏皮的一吐舌头,倒望着苏修仪笑道:“修仪姐姐,照说你与那位若水姑娘都姓苏,细论起来说不定还属同宗呢,陛下怎的也不多眷顾你几分?”
苏修仪无精打采的道:“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我是我,她是她,陛下喜欢的又不是一个名字,光同姓有什么用?”
连一向嘴快好逞强的苏修仪都成了这副消沉模样,可见苏若水进宫的杀伤力有多大。
胡才人郁郁叹道:“咱们这些人倒罢了,原本也就这样,可皇贵妃娘娘从前是得陛下眷顾最多的,如今却也冷落下来,好歹皇贵妃娘娘还为陛下生儿育女的,陛下如今却不大往怡元殿去了,相形之下,委实叫人心寒……”
她陡然惊觉此话不甚妥当,忙请罪道:“皇贵妃姐姐,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也都一脸紧张的望着连乔,方才在这说了半天承明殿的热闹,皇贵妃听了岂能高兴?原本皇帝心意转移,皇贵妃便是受伤最大的人,只怕就会将这份怒火宣泄到她们头上。
谁知连乔并不生气,反倒颐然浅笑,“今日是赏花宴,诸位妹妹便该高高兴兴才好,何必在那些不相干的人事上多纠缠?若再有背离主旨者,本宫便罚她浮一大白。”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露出一副假笑,装腔作势的赏花行起酒令来。
一片喧闹声中,只有连乔脸上毫无喜色——她是真的快要挂不住脸了。
等回到怡元殿,紫玉的忧愁就爬上眉毛,她一边为连乔宽衣,轻轻叹道:“从未想过咱们也能有被沦为笑柄的一天,好歹娘娘还有皇子和公主呢,就这样陛下都不肯过来瞧瞧,男人家的心思可真不好琢磨!”
“有什么猜不透的,无非分量轻重罢了,至少在陛下心里,那一位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越其他。”连乔漠然说道,不想在此事上多纠缠,她转身问道:“慧慧呢?”
“方才公主说要赏花,婢子就让绿珠带她往花圃中去了……”紫玉一个激灵想起来,她们也是经过花圃回来的,却并没看到绿珠身影,该不会……
连乔倒抽一口凉气,“慧慧莫不是去了承明殿?”?
第130章 疯狂
楚源无论为人如何,对于女儿的疼爱那都是实打实的,可自从苏若水进京之后,楚珮就甚少见到这位爹爹的面了,难保她不会将一腔怒气撒在新姨娘头上——娇宠惯了的女孩子,脾气本就大些,何况她年纪还这样小,更是不懂得遮掩情绪。
连乔想起来就有些头疼,若换了旁人倒罢了,一个公主并不惧得罪谁,可苏若水如今却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就算她气量宽宏不与小孩子计较,一旦被皇帝知晓,只怕不能轻易放过。
想到此处,连乔便让顺安往承明殿一带看看究竟,才吩咐下去,就看到绿珠楚珮二人大手挽着小手进来,脸上喜气洋洋的。
紫玉忙迎上去责问道:“你把公主带往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见人影。”
绿珠的话证实了连乔的猜测,“那会儿公主赏花赏腻了,就说要见见新来的苏姑娘,我原是不肯,谁知眼错不见公主便跑远了,等我追上去,已经到了怡元殿门口……”
连乔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说道:“你们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绿珠原本呵呵笑着,见她辞色冰冷,不知怎的便心头发虚,讪讪道:“也没怎么着,就跟苏姑娘说了几句话……”
楚珮牵着连乔的群裾,得意的仰起脸儿,“绿珠姑姑和我都没给她好脸子瞧,她要倒茶给我们喝,我们也不肯,还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那女人都快哭了!”
连乔狠狠将她推搡一把,厉声道:“谁许你自作主张的!好的不学,坏的倒学得得心应手,阿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无缘无故跑去欺负人,亏你还笑得出来!”
楚珮本想着为阿娘出口恶气,谁知未得到连乔的夸赞,还被她大声斥责,小公主顿时抽抽搭搭的哭起来,“我做错什么了我……自从那坏女人进了宫,父皇就再不来看阿娘了,您不生气,我还为您觉得不值……她不过来了几天而已,父皇凭什么一直陪着她,难道咱们都不是他的亲人么……”
紫玉也瞅空嗔着绿珠道:“你也是,好好的正经事不做,撺掇公主去招惹那人做什么?逞一时之气不打紧,万一让陛下知晓,还是你们站出去顶罪呢,还是让娘娘为你们收拾烂摊子呢?”
绿珠一听这话不禁内疚交集,怯怯的垂下头去。
紫玉得闲又劝着连乔,“娘娘也别太怪责她们了,公主本就是个小孩子,心性都未成熟,绿珠虽然大些,她自己亦是个顽皮的,这回的事即便叫外头知道,也只当咱们不懂事,改日备一份厚礼送去承明殿便是了,想必苏姑娘也不会认真生气。”
“本宫不是怕她生气,只是陛下……”连乔沉郁叹道,终究还是将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低头瞧时,只见楚珮紧紧揪着连乔的裙角,哭得面红气噎,连乔看着也颇不忍,揉了揉她的头道:“好了,别哭了,阿娘只是一时情切,气急了才说你两句,你也不能就为这个和阿娘怄气,好不好?”
小公主仍将头埋在她裙子里,哭声却微弱了些,可见心里的委屈渐渐平息。
连乔好生安抚了一阵,正要让小厨房送些糕点果子来压惊,就见顺安匆匆进来,回话道:“御驾向这边过来了。”
众宫人顿时慌了神,各自局促不安的对视着:皇帝多日不曾过来,如今突然造访,多半是为了苏姑娘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连乔勉强保持镇静,嘱咐紫玉和绿珠将公主抱下去,其余人等也都退下。紫玉答应着,却担忧的回望着她,“那娘娘您呢?”
“本宫自有法子应对。”连乔摆手说道,催促她们速速退下。
等皇帝大步迈入殿中时,连乔便独自迎上去,施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楚源别无他言,只恼怒的环顾殿中,“慧慧呢?”
他不说平身,连乔也便自顾自的起来,面容沉静的道:“公主累了,臣妾已命人抱往偏殿歇息,不知陛下找她有何事?”
“你还好意思问?这便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举止粗卤,言行无状,你知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待苏氏的?”楚源大声说道,看他愤怒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指着连乔的鼻子痛骂,碍于身份才拘住了。
“慧慧也是您的女儿。”连乔淡淡抬起眼皮。
皇帝不禁一噎,但是连乔这种不卑不亢的语气更令他恼火,皇帝冷笑起来:“是,朕也是她的父亲,所以朕更要好好教导她,免得天下人都来笑话,朕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教养不出一个知礼节、懂规矩的好女儿!”
皇帝的面孔因愤慨而气得通红,脖子上甚至冒出了青筋,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位心上人讨回所要的公道——连乔还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这种类似蛮暴的热情,他已渐近而立之年,眼下却和小年轻一般,动辄生怒,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连乔微微叹息着,不止有对皇帝蠢行的嘲讽,心内更是生出薄薄悲凉之感:她所求的只不过是安度余生,为此并不介意皇帝的心漂向何处,但是现在看来,连这点仅有的宁静也难得到。
她轻轻抬头望着皇帝,“陛下这样振振有词,在意的究竟是天下人如何看待,还是仅仅为取悦那人欢心的一片托辞?臣妾无知,还望陛下赐教。”
楚源还从未从她嘴里听过这样柔中带刺的言辞,一时间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连乔沉默着与他对视。
眼神的较量,从来不在于气势是否宏大,只在于是否占住了理。
终于还是皇帝理屈的挪开视线,却不无恼怒的道:“皇贵妃,你变了。”
“陛下又何尝没变呢?”连乔煞有介事的感慨着。曾经醉心政事的皇帝,从来不为女色所迷的皇帝,居然也有一日陷入情网,更难得的是那人还不要他,不止神奇,简直可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
这话她并未明说出来,但楚源却从她眼里读懂她的意思,不免更加羞恼,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可辩,最后还是忿然转身。
见他离去,紫玉才抱着楚珮从藏身的屏风后出来,楚珮的小脸都吓得白了,适才皇帝那般疾言厉色,若连乔将她交出去,说不定还真逃不脱一顿责罚。
连乔望着怔怔的女儿,眼中满是怜惜之意,她搓了搓楚珮的手心,想要劝慰她几句,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是无用的——小孩子的直觉往往比大人更加敏锐,楚源的所作所为,实在已伤了这孩子的心。
可连乔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将一切的起因归咎于命数,事情的解决当然也得依赖命数,苏若水是不会在宫中久待的,迟早她会离皇帝而去,到那时,一切自然会回到风平浪静——只是不知还得等多久。
再度接到关于苏若水的消息,是崔眉过来怡元殿通报,说皇帝有意封苏若水为贵妃。
众妃此时都在殿中陪伴连乔闲话家常,听到这一喜讯,顿时便如平地里起了惊雷,一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碍于崔眉是御前的人,才不好造次。
连乔冷静问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可本宫的义妹同意了么?”
“陛下说,他自有法子说服苏姑娘。”崔眉讪讪道,“且奴才瞧着,那位苏姑娘起初颇有抵触,最近态度却渐渐软化下来,娘娘您可得早做打算才是。”
比起一个初来乍到的生客,崔眉在情感上自然还是更倾向连乔这位皇贵妃的,且苏氏既不承宠,也无有诞育子嗣,日后这天下,保不齐还在连乔母子掌握之中。
连乔对于苏若水的妥协略感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命人好生送崔眉出去。
人一走,众妃就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除了羡慕苏若水的好运,更多的却是一股不平之气,尹婕妤当时就愤愤道:“她一个宫外接来的孤女,既无家世,也无子嗣,怎能一步登天就做得贵妃?照陛下这样宠她,再过数月,岂不就要立她为后了?”
金良人位份低微,按说没她置喙的机会,此时却也忍不住宣泄心中不平,“陛下为了她破尊降格,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胡才人向来不理会宫中纷扰,闻听这样的异象,却也不禁颦眉,“陛下为了此女修改祖制,置后宫诸人于不顾,此举怎能服众呀!”
无论她们如何众说纷纭,连乔都只静静听着,直如老僧入定了一般,外界的风波对她毫无影响。
众人见连乔无动于衷,似乎已经接受了皇帝的疯狂,不由得十分扫兴,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子废话后,就各自告退回宫。
唯有吴映蓉特意留了下来,她关切的走到连乔座前,“陛下此次的作为,似乎不只是为抬举苏氏,倒像是有意和姐姐你作对似的。”
连乔可不敢有这种调皮的想法,无论皇帝是否意在挑衅,她能做的都只有接受罢了:君权至上,皇帝的游戏她可奉陪不起,更不能将自己的小命搭上。
映蓉见她意气消沉,不禁叹道:“既然陛下表露此意,姐姐总归得劝一劝的,陛下是否抬举苏氏都不要紧,但骤然封她为贵妃,势必会引起百官群臣的反对,姐姐若在这风口浪尖仍不肯站出来,只怕下一步他们要讨伐的就是你这位皇贵妃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