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蓉的话也有部分道理,连乔沉吟道。她当然不想去招惹皇帝,但眼下既已身为六宫之主,若连劝都不劝上一句,似乎也不甚妥当。
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131章 傻瓜
连乔惯例让小厨房备了一盅滚热的汤羹,好顺道给皇帝捎去——东西吃不吃不打紧,但话一定是要说的。
姗姗来到勤政殿,崔眉通传过后,连乔就很顺利的见到了皇帝的面。楚源仍在埋头批阅奏章,见了她,头也没抬一下,可见皇帝虽沉迷色心,但政事上也未肯疏忽。
连乔将东西放下,就笔直的在一边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抬眸望她一眼,淡淡道:“坐吧。”
连乔于是微微欠身,在御案旁侧的酸枝木椅上端正坐下,便听皇帝问道:“你过来寻朕有何事?”
连乔也不想和他兜圈子,坦率说道:“臣妾听闻陛下有意封臣妾的义妹为贵妃,因此特意来问个明白。”
“怎么,你认为她不配?”皇帝的声调中似已染上浅浅怒意。
“怎会?若水乃臣妾的义妹,臣妾抬举她还来不及,又怎会为这个质疑陛下的决定呢?”连乔嫣然道,“只是贵妃一职非同小可,日后便得协助臣妾料理内宫事务,臣妾怕苏姑娘应付不暇。”
“无妨,不会她也可以学,有你这位深得朕心的皇贵妃在,朕相信你一定能教好她的。”楚源轻轻哼了一声。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连乔平静说道,接着便欲起身告退。
“等一等。”皇帝的骤然出声制止她渐欲离去的脚步。
“陛下还有何事?”连乔不得不努力压抑住满心的不耐烦。
楚源停下手中朱笔,凝望着她,“朕这样厚爱苏氏,你就没有别的话说?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不痛快?”
连乔都快被皇帝的反复无常给气笑了,她索性挺直脖颈,不再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态,“陛下您是希望臣妾痛快还是不痛快呢?您所有的要求,臣妾都全然照办,不敢有半分诋毁和不满,若这样都不能让陛下满意,那臣妾也无话可说了。”
从前皇帝这样问她的时候,连乔照例会假做一番吃醋的情状,然后两人高高兴兴的和好,重回浓情蜜意。但是她已经厌倦了这种琼瑶剧似的戏码,实在不想再演下去——她自己都未察觉这是一种消极的抵抗。
楚源静默的看着她。
连乔忽然涌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念头,“既然陛下提起,那臣妾就斗胆问上一句,陛下您究竟喜欢臣妾的义妹什么呢?”
论容貌,苏若水称不上国色天姿;论个性,往好了说是天真不做作,但天真过了头也是够招人讨厌的。但不论如何,苏若水能够打动皇帝的必然有一部分吸引人的特质,连乔一时好奇,很想知道这种独特的魅力从何而来。
谁知皇帝想了想,呈现给她的却是一副困惑面容,尽管声音仍是明晰稳定的,“朕也不知道,只觉得她样样都很好,想尽办法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不能让她追随任何人的脚步而去。”
皇帝真的不懂爱呀……连乔这般想着,已然觉得十分无语,她懒于听下去,再度欠了欠身,准备退出勤政殿。
身后忽然传来皇帝重新变得幽凝沉重的嗓音,“贵妃之位看来不大合适,既如此,便传朕旨意,册封苏氏为昭仪罢。”
连乔身形微凝,依旧没有开口询问,只恭谨应道:“臣妾遵旨。”
想必皇帝是怕贵妃承担的责任太大,才专程降了一等,也免得苏若水受到千夫所指。连乔百无聊赖想着,觉得这解释十分合理。
封贵妃的武断提议虽被皇帝取消,但昭仪之位也不能小觑,连乔还是好生布置下去,令礼部不可懈怠疏忽,务必要让皇帝与新晋的苏昭仪满意方可。
见识过这些日子的重重怪象,众人渐渐已接受了皇帝对苏若水的另眼相看——皇帝对这个女人几乎到了迷恋癫狂的地步,她们就是再不满意也没法子。何况比起贵妃之尊,昭仪的威胁毕竟小了许多。从某种程度来说,皇帝深谙心理学的理念,先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再改换为较易被接受的,反对的声音便不会那么强烈了。
唯有紫玉偶尔会饱含忧虑的告诫连乔,“……陛下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眼下是封昭仪,再过些时日指不定便得封妃,连皇后之位说不定也属意于她……”
紫玉很有危机意识,这一点连乔一向持赞赏态度,但是她听完这些话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就算故事的结局真有变化,苏若水愿意委身成为皇后,那连乔也没办法阻止。
只不过,苏若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中秋来临之前,连乔借口布置宫中家宴,悄悄来到承明殿中。她事前未命宫婢通传,悄然闯入时,苏若水正托腮坐在书案前,粉面娇红,两眼作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连乔,苏若水忙将一团东西往袖里一塞,仓促起身,“皇贵妃娘娘。”
她没有行礼,纯粹是不知道如何行礼,嫔妃们未曾召见她,皇帝对她也一向是客客气气的,因此苏若水虽在宫中生活月余,对于相应的规矩礼节仍一窍不通——因为这个,她脸上很有些赧然。
连乔早瞧见她藏起的一块丝帕,也不说破,只微微笑道:“偶然经过此处,想向妹妹讨碗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苏若水名义上是她的义妹,连乔便只以姐妹相称,免得她过分拘束。
苏若水见她这样体贴,心里哪有不感激的,忙让侍儿倒茶来,亲自给连乔斟了一盏,她不好意思的道:“妹妹也不认得哪是好茶,娘娘将就着喝罢。”
皇帝送来的茶哪有不好的,连乔不露声色的觑了眼,认出这是今年才上贡的武夷大红袍,皇帝真是把什么好的都搬来承明殿了。
连乔抿了一口便放下杯盏,望她笑道:“妹妹的册封礼定在八月二十,再有几日便快到了,妹妹你可得做足准备为好。”
苏若水脸上却有些黯然,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你似乎不大高兴?”连乔故意诧问道。
苏若水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有些紧张,毕竟还是头一遭进宫,这么快便要册封了……”
她语气里有些怅惘,不知是因进宫而惆怅,还是因即将身为楚源的妃子而惆怅。
“不要紧,习惯了就好了。”连乔安抚她道,“陛下待你这样好,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苏若水看着她越发感激,但同时也有一丝愧疚浮现眉间,她不安地道:“皇贵妃娘娘,我这次进宫是不是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麻烦还真是不少,连乔心里深以为然的点头,面上却反问道:“你以为如何?”
“我当初答应随陛下进宫,原本只想在京中待几日,不知怎的会住了这么长……”苏若水低头掰着手指,难为情的道:“听闻娘娘因我之故备受冷落,前些日子因为公主几句无心之语,陛下还特意跑到您宫里兴师问罪,我实在过意不去……”
“此事怪不得你,是陛下自己一厢情愿,要为你主持公道。”连乔沉声道,“他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只能怪那人不懂公道、不知是非,你不必内疚自责。”
“娘娘!”苏若水又感激又羡慕的看着她,未曾想到连乔的态度居然这般理智客观。
但是连乔下一句话就令她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么本宫再问你一句,你对陛下的心意如何?你喜欢陛下么?”
在连乔冷静的注视下,苏若水终于犹豫着承认,“有一点。”
楚源的外貌与风度,的确是可以令人倾倒的存在,只是对她而言,远不及那人的震撼来得强烈。想到与那人朝夕相处时的甜蜜滋味,一抹羞红悄悄爬上苏若水的脸颊。
“但是不多,是不是?”连乔再问道。
苏若水都快对这位娘娘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她迟疑的望向连乔,“娘娘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只有恋爱中的人才像个傻瓜,而连乔永远不会变成这种傻瓜。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依旧以平淡的口吻道:“因为本宫瞧得出来,与你情意相投的是安郡王,而非陛下。”
她指了指苏若水鼓鼓囊囊的袖口,“这方丝帕,便是他赠与你的吧?”?
第132章 私奔
连乔轻轻将那方丝帕从她袖口抽离,绢布的右上角绣着一个“池”字,斜对着还有两行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一眼不眨的看着苏若水,苏若水不禁被她盯得有几分窘迫。
连乔反倒微笑起来,将丝帕交还到她手中,“不必慌张,本宫这次前来,不是为捉你的错处。”
苏若水的脸色平复了些,亦眼波盈盈的望着她,“其实,娘娘就是说出去也不打紧,因为陛下已经知道。”
“他知道?”这回连乔可不得不诧异了。
苏若水点头,语气里不无感慨,“陛下清楚我对安郡王的心意,但是他能够体谅,他说,他愿意等我想明白。”
从她音调里可以听出,苏若水对于皇帝的谅解亦是深深感激的。
连乔心里不可遏制的产生了一点嫉妒之意,不是嫉妒皇帝对她的深情,而是嫉妒皇帝对她的双标。有的人天生什么都容易得到,皇帝甚至愿意为了她修改规则——想想顾笙箫的下场——就这样她都瞻前顾后,迟迟做不出决断。
反观连乔,不得不兢兢业业活着,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迎来杀身之祸。可是她一生也就这样了,不再有过多的奢求,只希望后半生都活得轻松愉快一些,但是因为苏若水的到来,她这个简单的梦想已然破碎了。
连乔沉吟片刻,方才重新开口,“你如今想明白了么?是接受陛下的心意,还是拒绝陛下的一片深情,改投向那人的怀抱?”
苏若水眸中黯然,答不上来。
这女孩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个性柔懦,她需要有人帮她做决定。连乔微微叹息,“本宫不妨告诉你,安郡王已经悄然进京,你猜他是为谁而来?”
苏若水猝然变色,立刻从椅上站起,两手牢牢巴在书案上,紧张得声音都尖利许多,“陛下并未下诏,他怎敢私自离开余杭?他也不怕掉脑袋?”
“本宫不知你和安郡王之间有何龃龉,但看他今日的做派,就知他仍未忘怀与你。”连乔悠悠望着她,“苏姑娘,真心之人不易得,一旦错失,机会永不会再来。”
苏若水五指蜷起,连那致密的酸枝木桌面都被划出几道浅浅的指甲印,她颓唐的低下头,“可是,我也没办法出宫……”
连乔素手微抬,轻柔的握住她的皓腕,谆谆道:“你忘了还有本宫,本宫会助你达成心愿。”
“娘娘为何要帮我?”苏若水犹疑的抬起头,她虽然天真,但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而连乔名义上为她的义姐,其实不过是个陌路人而已。
“因为本宫并不愿意你留在宫中。”连乔坦诚直言,“美色误国,陛下对你这样着迷,迟早会祸延朝纲,本宫并不希望见到有这一日。”
见苏若水眉头紧紧蹙起,连乔复笑道:“即便从私心而言,本宫也希望你早日离开陛下,宫里是个是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比起家国天下这类冠冕堂皇的说辞,还是儿女情长更能令人信服。苏若水顿时大受感动,此时也终于明白,她的存在给这位皇贵妃带来多大困扰——换个角度想想,倘若楚池有了另外的意外人,她必然也是大为不甘的。
原来她夺走了连乔最为重要的人,想到此处,苏若水大感歉疚,牢牢握着连乔的手,半天也不松脱。
连乔不露声色的将那只手抽出,“你若是想好了,今晚就可以来怡元殿见本宫,本宫自会替你将一切安排妥当。”
苏若水柔肠百转,却始终难以作出决断,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是她怎知哪一条才是好的出路呢?之前对楚池那样耍脾气,甚至愤而出走,苏若水恐怕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好——她根本羞于见那人。
未经世事的女孩子总是瞻前顾后,连乔不以为怪,她情知催促亦是无用,只淡然道:“你可得想清楚,一旦行完昭仪的册封礼,你便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嫔妃,到时你想反悔也来不及。”
撂下这些话,连乔就施施然起身离去,剩下的时间留给苏若水自己。
临近十五,月色一日日变得圆润柔和,衬得桌上的油灯黯然无光,秋夜虽寒,间或却有一两只细小的蠓虫从屋外飞入,绕着灯罩嗡声盘旋,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的撞在壁上。飞蛾扑火,这些小生命简直不死不休。
紫玉专注的盯了会蠓虫,见连乔慢悠悠的坐着喝茶,仿佛一点都不着急,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娘娘就这般肯定苏姑娘会来么?”
“陛下最近要沐浴斋戒,她能把握的也只有这几天功夫了。”连乔望着院中不知何时生出的杂草,目光幽深的说道。
私逃总该避开皇帝耳目,苏若水但凡有点常识,都该知道她所剩的时间不多。否则一旦被皇帝察觉她的意向,即使不将她怎么样,安郡王也难有善终。
“但是对苏姑娘而言,出逃或许才是最坏的结局,做陛下的宠妃不比什么都好,何况陛下这样喜欢她,何苦要冒险与那人浪迹天涯呢?”紫玉说道。
连乔清浅一笑,“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想赌一赌罢了。”
比起冻饿至死,大部分的人还是渴望一份安乐舒适的生活,但是苏若水,她应该是个富有浪漫精神的姑娘。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拿不出,她也不配为主角了。
两人静坐片刻,不知是哪一个悄悄打了个呵欠,越显得时间幽静绵长。
紫玉见油灯芯子上的火苗越发黯淡,正要出去续点灯油,就看到一个面色绯红的蓝衫女子吃力的进殿内,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包裹。
紫玉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喜还是骇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姑娘?”
苏若水朝她点了点头,粲然望着连乔,亲切的同她招呼,“皇贵妃娘娘。”
连乔邀她坐下喝茶,举止安闲的问道:“可是想明白了?”
“是。”苏若水双目明亮,回答不再有片刻迟疑。
她深知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大事,对此她并不害怕,甚至隐隐有一丝兴奋: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渴望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与其让宫里的生活死水一般将自己淹没,还不如努力奔向外面的自由。何况,那里也有一个人正等着她。
想到那人年轻且朝气蓬勃的面庞,苏若水的心如在蜜罐里浸过一般,现在她当然不害怕向楚池表露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们的感情已经如金石一般坚固:唯有经历过分别的考验,这种牵绊才能天长地久。
连乔将手覆到她手背上,面向她微微笑着,“那好,本宫就成全你们,只要你认真照我的话去做。”
就在三日后的当晚,苏若水坐上连乔安置的马车,踏上去往城外普济寺的路途,在那里她会见到安郡王,她魂牵梦萦的男人,同样的,这男人也正渴盼见到她。
打听得马车安然出了城门,紫玉才面色发白的回到殿中来,却仍免不了心惊肉跳,“苏姑娘走了,娘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只是陛下那里,您可得找个好点的由头圆过去才好。”
“瞒不住的。”连乔轻轻说道。
“啊?”紫玉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她原以为连乔放心大胆的送苏若水出宫,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原来只是任性而为么?
她忍不住催问道:“可陛下那儿您该如何交代呢?”
连乔莞尔睨她一眼,依旧若无其事的说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上次本宫将音儿密送出宫,陛下不也没说什么吗?”
“但是,但是……”紫玉一情急就容易语无伦次,但她很知道这是不一样的:皇帝本来就没将连音放在眼里,就算连音立时死了,皇帝也不会多问半句,可苏若水……一旦发现她失踪,皇帝怎可能会不生气呢?
很可能他会将怒气发泄在连乔身上,何况此事本就是连乔主使的,倒也不算冤枉。
连乔示意她不要激动,“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错已经铸成,陛下要骂要骂吧。”她沉静的道:“我倒不信陛下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废去本宫这个皇贵妃。”
那也不是没可能的呀!紫玉愁肠百结的想着,原本的欢喜化为乌有。
其实连乔何尝没想到这一点,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失去挚爱的男人就如一头发疯的狮子,说不定一剑杀了她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事情已经做下,连乔绝不后悔,根本她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妄图一了百了。
按照原本的设定,苏若水还得在宫内经历好几次刺杀、毒杀、陷害与被陷害,然后皇帝才意识到后宫并不适宜这女子生存,甘心将鸟儿放归林中。现在连乔却一步就帮她搞定了,省却多少风波——她真的已经厌倦这种无聊的争宠戏码,何况按照剧情套路,苏若水的对手许会是她,既如此,何不干脆化敌为友,还有幸做了一回媒人。至于皇帝,反正迟早得面临他的猜忌,早来晚来都是一样。
比起一段乏味的三角恋,连乔更好奇皇帝失去挚爱后的态度。要是皇帝因此难受痛苦得无以复加,那连乔付出再多代价也值了,她的快乐本就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第133章 质问
皇宫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哪怕少了一片花叶,都能掀起轩然大波,何况是不见了一个大活人。
皇帝匆匆赶来怡元殿时,连乔正安稳的举着一块绷子绣花,这本不是她擅长的东西,之所以选择这行,主要是为了集中精力——稍有不慎,那针尖便可能戳到她手上。
幸好,她指尖还未冒出一滴血。
她对楚源视若不见,楚源却不能当做看不见她,愤然望着这个外表温婉的女人,“若水不见了,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针尖似乎有些发涩,连乔在头发上擦了擦,若无其事的道:“苏姑娘已经出宫了。”
她越表现得淡然,楚源越觉得怒不可遏,“是你将她撵出宫的?”
连乔抬起头,望着他轻轻的笑,“陛下您错了,苏姑娘是自己愿意离开的,臣妾只不过帮了她一把。”
这话正戳在楚源痛脚,他冷冷俯视连乔,“你为何要背叛朕?”
连乔将那根细针插回缎面上,葱白的玉指在日光下焕发出华美光泽——单凭这双手当然无法令皇帝消气,当你对一个人心生厌恶的时候,她生得再好看也是徒然,甚至会因反差而加剧恶感。
将绣活小心的摆在一侧,连乔盈盈起身,碎步行至楚源身前,拜了一拜道:“君子成人之美,而非乘人之危。陛下您明知道,苏姑娘的心并不在您身上,她心中牵挂的另有其人,臣妾只不过是想成全她。”
“你成全她?可你却害了朕!”楚源望着她厉声说道,“你明知道朕对若水有多么喜欢,可你却硬生生让人将她从朕身边夺去,你知不知道朕会有多伤心?”
皇帝因恼怒不肯叫她起身,连乔于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尽管动作略显吃力,但声音却是坚韧不可反驳的,“恕臣妾直言,陛下此举实为不智。苏姑娘秉性率真,皇宫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可陛下却将她强留宫中,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只为成全您的一己私欲?是,现在一时的新鲜还未过去,苏姑娘对您并无怨言,待时日渐长,您确定她不会对你心生恨意么?毕竟她只有在宫外才得自由自在,可陛下却像对待一只金丝鸟儿般,将她困锁深宫,实非人之所为。”
她望向皇帝的目光略感怜悯,落在楚源眼里却更近于嘲弄,他气冲冲的道:“若水会明白朕的用心,而非你这般强词夺理!”
连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因为皇帝这狂妄又无知的自负感。她稍稍低下眼眸,“陛下一定要这样讲,那臣妾也无言可辩了。”
但是她的态度摆明了是不相信,不相信苏若水会移情于皇帝,即便他是坐拥天下的天子,即便他愿将江山都与这个女人共享——可她还是不喜欢他。苏若水所在意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还比不上出身卑贱的一个小小郡王。想到这一层,楚源眸中更加阴郁,他不得不将这点怒火移加在连乔身上,“你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敢发誓,你对若水就没有半点嫉妒之心?嫉妒她得朕如此钟爱,所以不择手段也要将她骗出宫去?”
连乔坦然凝望着他,“陛下所言,臣妾并不否认。臣妾也是女人,当然也会心生嫉妒,但比起无辜受到牵连的苏姑娘,臣妾以为您才是罪魁祸首。为了苏氏,您冷落后宫诸妃,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弃之不顾,恕臣妾直言,您不止称不上明君,更不配称作一个称职的父亲!”
她这番话说得颇为痛快,却是极不理智的,因为揭穿了皇帝内心深处的私隐。
楚源羞恼交加,脸上更是勃然变色,右手下意识的高高扬起,将要着落在连乔面颊上。
连乔微微阖目,准备承受这一掌,但是等了半日也不见有刺痛传来。再睁开眼瞧时,皇帝的人影已不见了,似乎是羞愤离去。
连乔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只觉得脊背都是僵硬的,几乎直不起腰来,幸亏紫玉忙忙进来掺了她一把,“娘娘您没事吧?方才您将奴婢都屏退,咱们可都担心坏了。”
虽然不敢近前,但紫玉等人在连廊上听着,只觉得皇帝声色颇厉,似乎发了极大的脾气——以皇帝的身份,即便当时杀死一个人,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我没事。”连乔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惫,好比小孩子痛痛快快的发泄一场,过后便感到异常空虚落寞。
虽然在这场事件中,皇帝才应该称作小孩子。
“那陛下到底如何打算呢?”紫玉小心的觑着她。
“我不知道。”连乔坦言。
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要废去她当然不容易,但天下的规矩都是皇帝定的,只要皇帝下定决心,生死荣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想到这里,连乔心里反倒十分平静,初进宫的时候她很怕死,随着年月渐长,生死之心反倒渐渐淡了。人这一生,有喜剧,有正剧,有悲剧,无论采取怎样的收梢,对她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不变成可笑的闹剧就好。
抱着这种庄严肃穆的心态,连乔静静等待皇帝的判书下来,可是多日过去,也不曾见皇帝有何动作,甚至不曾派人将苏若水追回。天地虽大,要找到他们原是很容易的事,岂知皇帝反倒偃旗息鼓,叫人捉摸不透。
当然他也不曾往怡元殿来,却时不时让人将楚珮和楚弘抱到勤政殿去,专心致志的和这两个孩子嬉闹,似乎要弥补他们身上缺失的父爱。
唯有连乔彻彻底底的被冷落在外,她只能理解为这是皇帝针对她个人的行动。
罢了,谁叫他们的父亲是皇帝,连乔总不能拦着他们不许和皇帝见面,因此也便听之任之,只在两个孩子由宫人抱回时,认真问他们吃了哪些饮食,和皇帝都做了些什么活动。
楚珮一脸得意的仰起俊秀面孔,“父皇喂我们吃了菱粉糕,味道可清可甜呢,还教我写字,父皇夸我的字写得很好,再过几年或许比他还强些。”
楚弘说话还不利索,但是也在一旁忙不迭点头附和,口中嗯嗯称是。
小孩子向来不怎么记仇,何况楚源还这样放下身架子,低声下气的哄着他们,两个没心肝的小鬼自然很快就回心转意了。
连乔虽有些牙根发痒,但亦无可奈何,与其教他们恨上自己的父亲,还不如含含糊糊对付过去,毕竟这份宠爱也是他们需要的。至于连乔自身,反正她已经满不在乎了,这会子自我反省去讨好皇帝有何益处呢?
偏偏绿珠要多嘴问上一句,“那陛下有没有问起娘娘?”
楚珮读不懂她眼里的殷切期盼,所以也只能说实话,“没有。”
绿珠的失望溢于言表。
她还想说些什么,连乔冷言冷语的道:“别杵在这儿了,让慧慧和弘儿早些洗漱了好安睡,净问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这些话怎么能叫不相干呢?绿珠窥见连乔的面色,及时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幸好她尚且识趣,懂得察言观色。
只是相对于连乔不温不火的态度,众宫人都急在心里,照她们看,那位祸水既然已经离去,皇帝与皇贵妃就该冰释前嫌才对,皇帝当然不可能委曲自身,那么,自该是连乔主动求全才好。在这宫里,并不是有了孩子就万无一失了,若不得皇帝注目,日子照样会过得十分辛苦。
连乔并非不理解她们的心思,但是她有时也很执拗,她毕竟是有一点骄傲和自尊的,即便是进了宫,也不见得就磨得一点脾气都没了。至少这一次,她绝不打算抢先低头,无论皇帝冷落她一时也好,冷落她一世也罢——她唯一还值钱的,就只剩这点自我意识。
中秋家宴上,连乔还是严妆出席,并未称病。后宫里最有分量的皇贵妃,若连她都不露面,那些宗亲命妇们背地里还不知会怎么猜想,连乔可不愿她们编排出许多无理的谣言,连累她和一双儿女的名誉声望。
楚源虽因苏若水的事对她大为光火,当着外人的面倒未肯表露出来,这一点和连乔想到一处去了。只两人的言语彬彬有礼,看起来十分客气,不知怎的却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好在酒宴气氛热络,待饮至半酣,就无人纠结这些细苡橋处了。
庄亲王妃是个具有家族意识的女人,放眼望遍四周,便举杯笑问道:“今日怎不见安郡王,陛下未召他进京么?”?
第134章 赌气
楚池与苏若水之间的感人故事,皇帝并未叫外人知道,他即使再恼怒,这点颜面总得顾全完整,也只有几个颇有分量的宗亲暗里打听到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