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真心,得过些日子才知道。”连乔悠悠说道,“本宫放下这个鱼饵,是为了钓上一条大鱼呢!”
红绡自从许下愿心,无时无刻不等着承接雨露之恩,奈何连乔好似忘了她所说的话一般,自那日之后,再没单独召她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将她引荐给皇帝。加之时近中秋,殿内也渐渐忙碌起来,红绡无暇分-身,更别提有机会接近陛下了。
被这样的焦灼等待折磨着,再好的耐心也会耗尽。红绡心里的盼头虽未熄灭,那眼神却一日一日的显出煎熬来,跟馋猫似的。
鱼已咬钩,到了收线的时候。
这一日傍晚,紫玉悄悄向连乔道:“晌午时分,红绡那丫头借口腹中作痛要寻太医,悄悄跑了出去,奴婢见她是往翠微宫的方向。”
意料之中的事,近来皇帝见得最多的除了她便是孙婕妤,可想而知红绡会求孙柔语帮忙。连乔淡漠的道:“孙婕妤有没有见她?”
“并没有。”紫玉摇头,“孙婕妤陪太后游园去了,红绡那丫头一筹莫展正要回来,谁知就遇见了宋美人身边的翠翘,两人鬼鬼祟祟说了好一阵话。”
原来是宋思懿,连乔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不用理会,嘱咐顺安好好盯着便是,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禀报。”
她抓起女儿的一只小手,看着她在开阔地面上艰难学步,一步,两步,走得很慢,但总归是在平安的走着。
连乔亦是如此,每一次步步为营,都是为了求得最终的安全。安全感是她最缺乏的东西,皇帝宠她却给不了她,她只能依靠自己。?
第94章 危机伏
晚膳之后,小厨房照例沉寂下来,只有炉子上还咕嘟咕嘟的坐着一罐药。何云娘收拾了正要歇下,就看到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轻盈步入,不禁笑道:“红绡姑娘,来端娘娘的安胎药啊?”
红绡轻轻嗯了一声,体贴说道:“婶子您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好。”
年纪大的人总是容易犯困,况且彼此都是处熟的,何云娘也就抱歉朝她一笑,打着呵欠准备到侧间休息。
待不见了人影,红绡才谨慎的走近铫子旁,掀开盖盅,神情却有些犹豫——她手里捏着的那包药粉,正是翠翘交给她的,只消一点点都能发挥效用,何况是这样足足一包。
背叛主子虽是不忠之事,但,无毒不丈夫,若不下点狠心如何能成功?连昭仪口蜜腹剑的哄着她,其实压根不容她接近皇帝,若这样被她耽搁下去,迟早会在宫中老死。宋美人说的不错,凡事都该有决断,至少她该为自己努力一把。
红绡咬牙片刻,还是晃晃悠悠的举起胳膊,欲将那药粉投入汤药之中。
谁知纸包还未抖开,外头便有一个人影倏然闯入,在她手肘上重重击了一下,红绡只觉胳膊一阵酸软,身不由主的,那包药粉便飘飘摇摇撒在了地上。
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蓦然响起,“红绡,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红绡错愕的回过头去,就看到连乔主仆俩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紫玉面上凝若霜雪,连昭仪脸上却挂着凉凉笑意——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她心胆俱寒。
连乔给皇帝倒了一杯杭白菊泡的茶,方坐下问道:“陛下听完那丫头的证词,如今可算明了了?”
她的声音不带起伏,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朕总以为宋氏脾气虽骄纵了些,但绝非机心深重之人,谁想她居然狠毒至此!”楚源说的时候颇为诧异,“朕到底还是看错了人。”
连乔心道你岂止看错一个,还有些你不曾发觉罢了。她轻轻说道:“不怪陛下,连臣妾也险些被蒙蔽了过去。陛下若知道宋氏当年如何用麝香暗害胡才人,险些使其无法生育,您便知道此女心计有多阴毒。”
说罢,就将宋思懿当初利用同住契机,在炭火里暗灌麝香一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并道;“陛下若不信,大可以寻宋氏的贴身婢女翠翘入暴室质问,如今宋氏已经伏罪,想来这位翠翘姑娘也无须隐瞒了。”
楚源的眉心紧紧皱成川字,“你既然知道,何以不早些禀告与朕,反而到现在才来说呢?”
“臣妾若早些说了,陛下会信么?”连乔反问道,“当时宋美人风光正盛,连陛下都对其宠爱弥加,倘若臣妾突然发难,恐怕陛下又会以为臣妾心怀嫉妒吧?”
楚源无言以对,连乔的顾虑虽是假想,但未必没可能发生。他叹道:“阿乔,你与旁人之间,朕总是愿意相信你的。”
骗鬼!顾笙箫那件事就能看出皇帝有多么疑心,连乔可不敢冒险。她盈盈望着楚源,“正因证据不足,臣妾才不敢贸然禀报,以免辜负陛下对臣妾的信任。如今宋美人故技重施,又想加害臣妾,幸好臣妾掌握先机才免遭一难,还请陛下还臣妾一个公道。”
不待她跪下去,楚源就伸手将她拉起,“动不动就跪,你莫非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
他沉吟道:“朕自然会还你公道,只是你那丫头的话也好笑得紧,说以为那包药粉只是使人昏迷的迷药,并不曾想到会是下胎的附子。”
“宋氏那样骗她,她也就傻傻的相信了,幸好臣妾身边也只有这么一个蠢的。”连乔不屑的撇了撇嘴。
“朕知道她蠢,不过那丫头口口声声说你耽搁了她,你究竟向她许了什么谎话?”楚源的模样颇为好奇。
连乔眼波流转,咬着唇瓣望向他,“陛下真的要听么?”
她这样说,楚源岂有不来劲的,当然表示非听不可。
连乔这才轻启贝齿,声如蚊讷一般的道:“先前臣妾为将那丫头稳住,答应助其得成所愿,这便是……这便是与陛下行男女之好……”
楚源只觉瞠目结舌,“原来在你眼中,朕便是可以随意许诺的物件?”
连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有不少人等着爬上皇帝的龙床,那么将皇帝拱手送给她们也是一样,反正殊途同归。
当着皇帝的面连乔总不能这样大度,她巧笑着攀上楚源的脖子,“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陛下何必着恼?您若生气,倒显得气量狭小了。”
她惯用的手段是将皇帝捧得老高,皇帝即便真生了气也没法发作。伸手不打笑脸人,楚源无奈,只得在她脸颊上狠狠揪了一下,“以后再不许拿朕做这样的交易,开玩笑也不行,朕不许你将朕拱手让人。”
这意思倒好像皇帝属于她的一样——连乔懒得细究其中深意,只嬉皮笑脸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如此就算糊弄下去了。
谋害皇嗣是大罪,会不得好死。宋思懿的冲动不仅害死了自己,也牵涉到家中亲人,连同远在云州的宋氏一脉,也难脱其罪。
生杀予夺这样简单,众妃嫔不禁栗栗自危,唯恐类似的悲剧降落到自己身上。相比之下,对于连乔反倒多了几分敬畏,虽然她完全是此事件中的受害者。
穆氏召集诸嫔妃赏花时,便旁敲侧击的说道:“宋美人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本宫望你们引以为戒,若再有胆敢谋害连昭仪极其腹中之胎的,就莫怪陛下与本宫不留情面。”
众妃齐齐下跪,“嫔妾等谨记娘娘之言。”
连乔在一边冷眼旁观,觉得穆氏此话虽然公允,却也为自己拉了不少仇恨值。罢了,至少这样一来,那些胆小鼠辈便不敢盯着她这一胎不放,除非有那胆子大到不要性命的,才会蠢蠢欲动。
又是赏菊花的好时节,孙淑妃照例捂着鼻子先行告退,孙柔语要陪伴姐姐,也径自离开。
连乔舍近求远,撇开园中那些缤纷盛开的名菊,来到西侧的偏僻角落里,静静观赏一丛暗红的美人蕉。菊花虽美,看久了便容易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事物,还是得换换口味。
吴映蓉不知何时已踱了过来,轻轻说道:“姐姐先前出了那样大的事,也不着人知会我一声,万一闹出乱子可什么好?”
语气里仿佛是有些埋怨的。
“算不得什么大事,布了一个小小的局而已。”连乔笑道,“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就走漏风声。”
“倒也是。”映蓉点头,“幸好如今宋氏已经伏诛,姐姐也可以宽心了。不过妹妹有些奇怪,听说宋美人家中凋敝,近来也颇不如前,过得十分贫窘,她那些丫头们还得靠私底下典当饰物出宫,好换取些银两,既这样寒素,她究竟是如何买通太医院的太医,还弄到那附子粉的?”
连乔抚摸红蕉叶的手忽然停住。
合欢殿内,孙淑妃已经屏退下人,姊妹俩说起闲话来。
孙柔语低眉顺眼的给她奉了一杯茶,说道:“那御花园里也不止有菊花,娘娘何不多待片刻?”
“有什么可待的,本宫顶不愿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孙淑妃嫌恶皱眉,“幸好这回也只赔上一个宋思懿,不然牵连上咱们,姓连的岂不更要得意了!”
孙柔语口不对心的称赞她,“还是姐姐高明,不曾亲自出手,只暗地里帮宋氏一把,不然单凭宋美人那破落户家底,怎么也弄不到足秤的附子粉。”
私底下并无不可对人言,孙淑妃草草望了望窗外,见无人旁听,便随意说道:“本宫有心助她一臂之力,谁料宋氏愚蠢至此,就这样也被连昭仪发觉了,还顺藤摸瓜的扯出旧事来,真是蠢人不堪大用!”
孙柔语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如今陛下因此事起了戒备,娘娘再想出手也难了。”
“要成大事何须这些阴毒伎俩?”孙淑妃莞尔一笑,闲闲道:“本宫最看不起暗地里使绊子的人,既然要斗,就该堂堂正正斗个明白,也好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孙柔语迟疑着望向她,“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听说连钺已经从西北回来,准备进京述职了。这可是大好的良机,但愿父亲他们不要错过。”孙淑妃平静的饮了一口茶,娇媚面容隐现在氤氲水汽中,忽明忽暗。?
第95章 惊闻变
五个多月的肚子已渐渐显怀,连乔的衣裳看着看着便大起来。但比起身形的发福,她更关心自己今后的命运。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又一次将此问题抛给杨涟。
这回杨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诊脉已毕,他便跪下作揖,“恭喜娘娘,即将有一位身强体健的小皇子。”
强不强健连乔并不在意,光是小皇子这三个字就足以令她触目惊心了。她勉强问道:“杨大人的诊断便一定不会出错么,若生下来是女胎该如何?陛下岂不落得空欢喜一场?”
“娘娘这样说,微臣亦无言以对了。”杨涟讪讪道,“诊脉只是手段,而非神通,微臣无法预知今后,娘娘若一定要确凿无疑的答复,不如还请个相师来看。”
他到底有点医者的硬气。
连乔微微一笑,“大人莫恼,本宫也只想求个心安罢了,既这般说法,不如还是先瞒着陛下为宜,若果然是位皇子,应了大人所言,便是意中之喜,本宫定会好好奖赏与你。”
杨涟答应着辞去,连乔仍怔怔坐着。噩梦一般的事成为现实,她却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惊讶,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毫无疑问她已逐渐在赢得皇帝的心,但加上这块筹码就不一定了,皇帝的心好像随时在发生变化,些许波浪就能令其反覆,该赌么?输了会必死无疑,赢了也未必能安然自在,她好不容易为自己挣得一点悠闲的时光,断不能就这样白白葬送,可是,该用什么法子扭转时局?
心乱如麻,连乔唯一能想到的法子是借酒浇愁,她唤来紫玉,“先前内务府送来的西洋红葡萄酒还有么?”
紫玉一听便大惊,“娘娘,您可不能饮酒。”
“不碍事的,杨大人也说了,用热水化开,少少的喝一点反而滋润血脉,于身子有益。”连乔不以为然。
紫玉被她催得无法,只得去库房取了来,原是玻璃樽装的一小瓶,上头用黄纸封住,免得香味散去。
连乔揭开一瞧,咦道:“怎么还有许多?”
紫玉倒了热水来,用银匙舀了两小勺葡萄酒调入盏中,略微取其酒味而已,递到连乔唇边道:“这外国洋酒也就陛下来的时候尝个新鲜,他们喝都不喝的,嫌滋味古怪,不够醇厚。”
连乔这才记起皇帝有许久都没来过了,要不是紫玉提起,她都快忘了这茬——心不在那人身上,来不来自然都不打紧。
喜新厌旧不稀奇,但她如今分明怀有身孕,皇帝却迟迟不来,这就很值得玩味了。连乔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陛下近日在忙些什么?”
“左不过是些朝政上的事。”紫玉陪笑道,似乎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连乔越发生疑,“再忙也总有入后宫的时候,莫非陛下一直歇在孙婕妤宫里?”
她见紫玉眼神躲闪,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莫非陛下有意避开本宫?”
紫玉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娘娘,奴婢求您别再多问了,您如今顾着腹中的小皇子要紧,若疑心坏了身子,奴婢们就是万死也不足惜呀!”
连乔见她分明有事瞒人,也懒得追问,直看向一旁立着的顺安,“顺安,你是怡元殿最老实的一个,若连你也不肯对本宫说实话,本宫就真不知该相信谁了。”
顺安本就生得一团喜气,此刻两条眉毛因忧愁拧成八字,反而显得怪模怪样。他苦着脸道:“娘娘,您这样催逼又有何益呢?外头的动静无论闹得如何,和咱们都是不相干的,您安心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毕竟小主子才是您今后所有的指望呢!”
连乔一听这话大有玄机,渐渐对应了心内那个推测,她试探着道:“是不是本宫家中出了何事?”
紫玉急得推搡顺安,“都怨你,让不说偏要说,存心让娘娘心里难过是不是?”见索性瞒不住,只好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御史台不知哪个混账参了连大人一本,正赶上连大人进京,要寻那人对质,两个便闹得大了些,无非是些口角而已。”
连乔似乎也没怎么上心,点了点头,“伯父功勋卓著,陛下断不会因一面之词问罪于他。”
其实这些年参连钺的奏折不在少数,都被皇帝有意无意的压了下来。连钺乃堂堂一国之将,根基稳固,单凭小小几句攻讦自然无法将其撼动,这次想必也一样。
连乔未曾多想——她就是想多想也没法子,朝堂上的事她一介妇人无从干涉,只能听之任之罢了。
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希冀,连乔等着此事渐渐淡去,皇帝再次踏足怡元殿。奈何事与愿违,连乔非但疏于见皇帝之面,甚至连耳里听到的传闻也一日比一日不好起来。
当皇帝再次踏足的时候,连乔竟意外的有些惊喜之感,并非重视这个人,只是看重他的身份——若连皇帝都对她不上心,其他有怨的妃嫔更得将她往死里踩了。
连乔本想问一问家中之事,才略略提起,楚源便显出疲倦的模样,“朝政之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朕自有安排,总不会将你为难便是。”
连乔忖度着,北漠纷乱才刚刚平息,皇帝总不至于在这时候卸磨杀驴,因乖巧的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
楚源抱着女儿耍弄了一番,见她始终心不在焉,无奈道:“慧慧近来对着朕都不笑了。”
“小孩子总是认生,陛下往后常来常往便是。”连乔以一位母亲的包容和慈悲说道。
照她的预期,说完这番话后,皇帝便该予以回应。谁知楚源今日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向她做出任何解释和保证,令连乔好生郁闷。
这一晚皇帝推说批阅奏折,并未留宿怡元殿。送走皇帝后,连乔就有些多疑地问向紫玉:“陛下好容易来一遭,和本宫也没说上几句话,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紫玉心内也是波涛汹涌,但怎能在这时扰乱连乔心神,只能勉强劝解道:“娘娘别胡乱猜疑了,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您好好的把小皇子生下来才是正理,就算连大人真有什么不对,陛下也不会在这时候迁怒娘娘母家的。”
紫玉的话很是在理,但连乔也只敢信一半,若皇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还好说,怕只怕他心内只有江山天下,容不下任何人的感情。
身子笨重,连乔的举动也越发吃力起来。因自觉面部难看,这些日子她总不愿见人,可是待久了似乎也不大好,若只吃不动,到时生产恐怕会十分费力。
连乔就想着到御花园走一走。谁知才由紫玉搀着穿过垂花门,眼前就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将他们拦住,也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
连乔脾气虽好,孕期难免有些急躁,她垮下脸看着那两人,“谁命你们拦着本宫的?本宫乃怡元殿的主位,莫非连出门赏个花都不行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有些为难,其中一个斗胆道:“娘娘莫怪咱们,是陛下嘱咐了让娘娘安生静养,微臣等都是奉旨来保护娘娘的。”
说得委婉,可分明就是禁足的指令。紫玉有些惊慌,强自板着脸叱道:“胡说八道,陛下怎会下这样的旨意,别是你们串通好了来诳咱们吧?”
那人不急不躁的说道:“微臣等都是奉上头调遣,至于其中为何,微臣也不知究竟。与其在此白费唇舌,姑娘还是早些扶昭仪娘娘回去罢。”
“你……”紫玉见他一脸坦然,自己反倒气得倒仰。
她待要认真理论,连乔却已没了外出的心思,只懒懒搭住她的手背,“咱们回吧。”
紫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才小心扶住连乔,也不敢让心里的愁闷表露出来。
其实连乔又怎会不着急呢?她一个有孕的嫔妃都被禁足,可见外头的风波到了何种地步,只有连乔一直被蒙在鼓里。
主仆俩恹恹的穿过回廊,就看到两个小丫头在拐角处窃窃私语,许是她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间或有只言片语传入耳里,“……听说承恩侯大人已经被下狱了,陛下拟了旨,正准备抄没连家呢……”
紫玉勃然色变,快步走过去便一人赏了一巴掌,怒斥道:“下作东西!这些瞎话也是你们能乱说的?”
两人捂着通红面颊,跪在地上不敢答应。
紫玉正要将这两个没眼色的撵走,连乔却已无声无息的过来,“你们知道些什么,都老老实实的对本宫再说一遍,不许隐瞒。”
“娘娘……”紫玉正想劝阻,忽见连乔面色苍白,眼里却仿佛烧着一团火,心里反倒怯了,只好垂手站到一旁。?
公主已由乳母抱去暖阁睡觉,紫玉腾出手来,准备伺候连乔梳洗就寝。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连乔那头如云乌发,心里却是彷徨无定,只觉得这怡元殿仿佛被一层阴云笼罩着,看不到日光,也看不到希望。
连乔的面容沉沉欲死,若说是灰心难过,却又看不出任何沮丧意味,更别提露出愤怒悲伤。
连紫玉都觉得她镇定过了头,怯怯道:“主子别太着急了,陛下也只说有待查证,兴许再过些时日就会将连大人放出来。”
连乔轻嗤一声,仿佛某个躲在角落里的人猝不及防的一声冷笑。她木然道:“若如此便好了,可惜这回证据确凿,看来是有人想置连家于死地。”
起因只是御史台的一封短短奏章,谁也想不到会牵连甚广。连钺本就是个暴烈脾气,听闻自己被人弹劾岂有不恼的,竟当场闹到御史台去,手上没长眼睛,还将一位七品官打得吐血而亡——据说那人本就有弱疾在身,就算不闹这一场,他也没几年好活。可连钺此举却激起了义愤,一时间,御史台诸人纷纷上疏弹劾连钺,以此为引,牵扯出许多连钺旧事恶行来,尤其提到连钺先前在薄州建造的几所大宅。但凡权柄加深的谁不曾搜刮些油水,贪污银钱还算小事,问题在于那几栋宅邸早就逾越了侯爵应有的规制,一旦此事被皇帝知晓,焉能不以为连钺有谋逆之志?
连乔冷笑道:“伯父虽然粗疏,也并非这样不知轻重之人,恐怕别人有意蒙蔽其心智,就连那几栋宅邸我看也大有蹊跷。”
收买几个匠人并不算难事,连钺总不会时时盯着,至于他事后也未能发觉,那便是真糊涂了。
愁容悄悄爬上紫玉面颊,“照这样说来,岂非真的无可挽回了?”
也许还是有挽回余地的,前提是皇帝愿意见她。连乔望着镜中沉静面容,哪怕脸上胖了些,她还是很美,要是皇帝愿意听她诉说衷肠,或许她有法子打动他,劝他对连家网开一面。
但是现在皇帝分明不愿意与她相见,未免妇人之言扰乱心神,还特意让侍卫将她看守起来。已经做到这种程度,连乔还如何有回天之力?
紫玉叹道:“娘娘有皇子虽然不打紧,可宫中女子与母家势力往往休戚相关,那杨贤妃与宋美人便是榜样,若娘家败落,自己也再难抬起头来。”
连乔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忧心也是无益。也许皇帝从此再不愿见她,那她就注定成为一个失败者。
她慢慢将一支步摇自髻上拔下,“本宫累了,扶本宫躺下吧。”
这样精心的装饰本是为了皇帝,皇帝却没能亲自瞧上一眼。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紫玉只觉心内微凉,忙为她盖好衣被。
想到那两个宫女的轻率,紫玉又有些怨意,“早知难以挽回,娘娘还不如不知道为好,现在为了这件事忧心如焚,岂不耽搁了娘娘安胎?”
“兴许旁人要的正是如此呢!”连乔看着描金绣凤的帐顶,轻轻说道,“本宫的娘家势败,若本宫再没了孩子,该是多令人雀跃的一件事。”
不知宫外她的哪些仇敌,此时该是什么模样?
相比较怡元殿的冷寂,此时的长乐宫显得热闹许多。众人见连昭仪多日不曾来请安,便知传言不假——连家果然发生了变故。
穆氏看着座下的孙淑妃,温声道:“听闻这回是淑妃之父带头检举的承恩侯,孙大人果然为秉公之人。”
孙淑妃可不管话里带不带讽刺,傲然挺起下巴,“连氏数罪并犯,早已为民心所不容,臣妾的父亲只要主持公道。”
的确是不必遮遮掩掩的,证据确凿,若要翻案,除非山河海岳都能倒过来,也难怪淑妃这样有自信。
只是穆氏不免有些遗憾,还以为淑妃与连乔能鹬蚌相争,结果反而是孙氏先下手为强,还一击即中,连乔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无力回天了。母家犯了重罪,就算连乔不被牵连,皇帝今后也会冷落与她,就连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恐怕也会因此失去圣心。
尹婕妤感叹道:“真是世事无常,连家那样显赫,连昭仪又是最得圣心之人,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就变了样?”
虽然唏嘘,亦只是物伤其类,她心里其实不怎么难受——反正是别人家的事。
“万丈高楼平地起,要崩塌却也容易,再怎么显赫,也总有登高跌重的时候,天理循环罢了。”孙淑妃还是那副傲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她说的话就是真理。
“淑妃姐姐何必惋惜,谁让连昭仪平日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她那几个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御史台的人现在才来揭发,倒真算得宽宏大量了。”说话的是杨盼儿,她与连乔虽无什么特别的仇怨,但她秉性如此:反正谁倒了霉,她都一样高兴,说几句风凉话又无伤大雅。
穆氏温和的道:“行了,你们也别落井下石了,如今陛下正因连家一事烦忧,连后宫都懒进,你们与其在这里饶舌,倒不如好好想个法子劝解陛下才是。”
杨盼儿听她这话不咸不淡,且话里只在意皇帝,并没一字关心连乔,越发兴头上来,盯着角落里的吴映蓉道:“吴选侍,你一向与连昭仪最要好的,如今连昭仪出了事,怎么也不见你慰问一句?”
说完,又捂着嘴呵呵的笑,“是了,本宫倒忘了,连昭仪尚在禁足之中,连陛下都不愿见她,咱们自然更见不上面。”
映蓉始终神色冷淡,仿佛她们谈论的都不与自己相干一般。众人见状,料想连乔失势,吴映蓉恐怕祸及己身,自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也难怪她一言不发,懒于掺和此事。
众妃散后,侍女素云扶她出来,因说道:“主子忍着点是对的,如今连家失势,连昭仪即便生下皇子也不能长久,与其受到牵连,还不如趁早撇清干系……”
吴映蓉蓦地横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戾色,吓得素云忙后退半步请罪,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吴映蓉并没有责怪侍女的意思,只漠然道:“你以为我会撇下姐姐不管么?方才不说,是懒得与那起子小人废话,但姐姐我是一定要救的。”
素云深知自家主子的个性,看似温和柔弱,其实骨子里极有决断。她说要帮连昭仪,那就必然得插手了。
但此事实在难办,一个弄不好,兴许连她们也被牵累。素云硬着头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子您位份低微,又不得圣宠,趟这趟浑水做什么呢?何况连昭仪也没帮咱们什么,即便有些小恩小惠,也是些指头缝里漏下来的东西,借以彰显她的贤德……”
不待她说完,吴映蓉就啪的给她一个耳光,厉声道:“你说这些话还有没有良心?当初天寒地冻,你我二人瑟瑟发抖时,是谁送来棉衣炭火取暖?郭昭容污蔑咱们偷了财物,在滴雨檐下施以私刑,又是谁过来拯救,还请太医为咱们治伤?你不记得姐姐的大恩,我却一桩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眼中有浓重的忧愁,“总之,这辈子我便认定她是我姐姐,要我看着她被人这样厌弃、冷落至死,我万万不能。”
素云从小陪她长大,又一道进宫,对主子的心情自然感同身受。脸上五个指印仍然鲜明,痛楚犹在,她也不敢掩着,跪坐着低低说道:“婢子一时糊涂才口出不逊,还请主子莫要见怪。”
吴映蓉瞥了她一眼,语气到底软下来,“行了,以后再莫说这样的浑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