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连乔却也奇怪,楚源为何要安排要将孙柔语安排在翠微宫呢?那可是从前常更衣的住处,倒不怕晦气——随即连乔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若说晦气,哪处宫室不曾晦气过,皇帝肯将孙柔语放在翠微宫已经很厚爱了,若让她搬去另一处空置的含章殿,那才像诅咒一般,毕竟郭昭容是在那里自尽身亡的。
那边厢杨盼儿已酸溜溜的道:“皇贵妃姐姐莫嫌翠微宫偏僻,嫔妾们可都羡慕得不得了呢,据闻翠微宫的庭院里种着修篁千竿,夏日里清爽无比,哪像咱们这些人,暑热难耐也没处诉苦去!”
孙淑妃听到这番话,两道柳眉早就掀起,好不容易待她说完,便立刻快刀斩乱麻地接道:“贤妃妹妹若喜欢,大可以请旨和孙婕妤一道居住,怕只怕你到时又嫌路远,连请安也给耽搁了。”
杨盼儿讪讪的拿手绢抹了抹鼻子,“嫔妾只是说笑罢了。”
众人见了,觉得孙淑妃颇为爱护幼妹,大概姊妹俩的交情真是不错。但连乔向来习惯将人往坏处想,此时也同样恶劣的想到:孙淑妃若真心替妹妹解围,老早就可以截断话头,何必等杨盼儿说完那一串子,恐怕也有给孙婕妤下马威的意思。
孙柔语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到座位上去,看起来承了她姐姐的情,也把她姐姐视作理所当然的靠山。?
穆氏见孙淑妃将攻讦的言语一一挡了回去,也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尹婕妤素来明察秋毫,又极关心宫内风吹草动,四下里张望一番便好奇道:“今儿宋美人怎么没来,她不是一向最勤快的么?”
若非她提醒,众人还未发觉大殿中的位置尚有空缺——也是宋思懿近来太默默无闻了,众人都快忘了这个人。
穆氏笑道:“宋美人偶感微恙,昨夜已遣宫婢向本宫知会过了,因此病不利于人,也请诸位妹妹不必前去探望。”
不利于人,亦即是说宋思懿可能得了传染病。连乔暗暗惊讶,宋思懿这一病来得也太奇怪了,不过称病总比失宠好听些,也免得见人。
请安完毕,孙淑妃刻意延迟一刻告退,站在长乐宫门前向连乔笑道:“陛下近来常流连翠微宫,不能日日陪伴妹妹身侧,还望昭仪妹妹莫因此迁怒舍妹才好。”
孙淑妃也太小瞧她了,以为这种话就能令她心情不快,连乔笑道:“姐姐怎会这样想?伺候陛下是嫔妃的本分,有人为嫔妾分忧,嫔妾求之不得呢!”
“但愿你真这么想。”孙淑妃哼了一声,领着孙婕妤扬长而去。
由始至终孙柔语都一言不发,即便方才孙柔青有意给她拉仇恨,她也只是默然听着,并不为自己剖白半句。
紫玉疑惑的望着那两人,“婢子先前还以为淑妃娘娘和孙婕妤十分要好,现在看来却又不然,若说两人交恶,又不太像,婢子可真是搞不懂了。”
连乔亦有些糊涂,她只觉得这新来的美人似乎有什么隐衷,先前孙柔语还敢暗地里反抗一下孙家,现在反倒乖乖听姐姐号令了,莫非淑妃掌握了她什么把柄不成?
但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连乔再好奇,也捉摸不着头绪。
翠微宫地方偏远,孙氏姊妹在合欢殿门前便分道扬镳,孙淑妃嫌恶的瞥了孙柔语一眼,“别以为陛下封你做婕妤便得意了,你须牢记自己的出身,母亲送你进宫是要你来帮本宫的忙,若你敢阳奉阴违,背地里却在陛下耳边吹枕头风,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姐姐多虑了。”孙柔语木然应道,恭敬目送淑妃离去。
侍女青竹怕她心内委屈,劝道:“淑妃娘娘的脾气一贯如此,主子切莫放在心上,您若生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了。”
“我哪来资格生气?还不是她说什么便做什么。”孙柔语冷笑道,慢慢扶着青竹的手回去,“即便她将本宫一索子勒死,本宫也只能由她。”
青竹听这话分明是心灰意冷,倒不好再劝,她忽然想起什么,“早起合欢殿端了碗坐胎药来,奴婢嫌烫便晾在了那儿,娘娘回去正喝得着。”
“不必理会,倒了吧。”孙柔语淡然说道。
“但……那方子是助娘娘早日怀上龙胎的,”青竹颦眉道,“娘娘如今恩宠虽盛,若没有皇子傍身,终究难以巩固……”
“有皇子又如何,生下来又不能自己养,还不是得交到别人手中?”孙柔语唇边露出一丝冷嘲热讽,“横竖是为她人做嫁衣裳,本宫宁愿不要。”
暑天闷热,这可苦了身娇肉贵的连乔,她怀上一胎的时候还没这般艰辛,冬日里尚有炭火可以取暖,夏天里却因这块肉的缘故,连冰块都用不成了。没有空调也就算了,若连用冰块解热都不允许,岂不是要活活逼死她这个现代人?
连乔有时候热得不耐,催人往冰窖取冰去,紫玉等人也下死劲拦住她,苦劝道:“娘娘,为了腹中的小皇子着想,您就暂且忍一忍吧。”
听到小皇子三个字,连乔更觉燠热不堪,浑身都快长起火疖子。紫玉见她实在难受,只得想了个法儿,取一大碗水,上头些须放几块薄冰浮着,用风轮慢慢扇动,取其凉意而已。
天气热得这样,连乔越发懒怠出去,每日除了往长乐宫请安外,轻易不肯外出,连尹婕妤几回邀她赏花她也推了,认为花圃里艳阳高照,加之蜂蝶声嗡嗡阵阵,只怕更令人心烦意乱。
唯有皇帝的帖子她推脱不得。
因暑热潮闷,连乔私底下习惯散着头发,紫玉一边为她将乌发梳理齐整,松松挽了一个飞仙髻,一边说道:“陛下也真是,邀了孙婕妤一干人也就罢了,还让您过去凑热闹做什么?倒不怕您辛苦。”
连乔不以为意,“你倒不如说陛下还惦记着本宫是好事,若连本宫这个人都忘了,本宫岂不更该自怨自怜起来?”
大凡男人都有三妻四妾的梦想,皇帝只不过将这一梦想变成现实而已,何况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巴不得一堆小老婆簇拥在自己身旁,这样才叫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连乔身为后宫团里的一员,怎能不为这个风流夫婿助兴去?
帖子上留的地点为听香水榭,其实不过是位于湖心的一个小亭子,听说那里赏荷花最好,倚栏可听微风阵阵,闻到的荷香也比别处清远许多。连乔早有心一探究竟,没想到倒是皇帝先邀她过去。
妆扮好了随紫玉出来,连乔便觉得太阳晒得慌,后悔应该戴一顶帷帽。幸好沿湖边没走几步,就有船只过来接送,主仆俩钻进船篷里,这才觉得阴凉了些。
驾娘划得并不快,幸好御湖也不算大,悠哉悠哉的便到了。连乔见那木质的阶梯有些潮湿,正犹豫要不要提起裙子,谁知就见斜刺里一只有力的手掌伸过来,轻轻一提,将她拉了上去。
连乔轻快的踏上地板,向那人笑道:“谢陛下举手之劳。”
还真是举手之劳,楚源反驳不得,只得在她后脑勺轻拍一下,无奈道:“满宫里就属你嘴巴伶俐!”
连乔轻轻向亭中眺望着,只见来者只有皇贵妃、淑妃、孙婕妤、尹婕妤这几个,倒比她想象中少了许多。她自然不会因此对楚源改观,也许皇帝只是嫌亭子太小,坐不下许多人。
孙淑妃原本和孙婕妤分列皇帝左右首,连乔这一来,硬生生将她挤掉一位,可想而知孙淑妃心内有多不情愿。她咬牙笑道:“还以为昭仪妹妹不会过来呢,这大热的天,你倒舍得辛苦。”
连乔一报还一报的笑回去,“淑妃娘娘都不觉辛苦,嫔妾自然不怕。”
尹婕妤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的硝烟气味,忙和起稀泥来,“连昭仪,这里有刚凉好的酸梅糕,快来尝两块。”
她将一个绿底黑纹的漆盘递过去,里头是满满红扑扑香喷喷的糕点,让人见之便食指大动。
连乔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大快朵颐,因见旁边还摆着一碗酸梅汤,正觉有些口渴,便也要端过来。
楚源一眼瞥见,忙道:“那碗是冰镇过的,崔眉,再去换没冰的来。”
崔眉忙答应下去。
穆氏在一边看着,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勉强笑道:“陛下对连昭仪倒真是细心。”
“你不知道这妮子有多顽皮,朕若不盯着点,只怕那一大碗冰冷的酸梅汤都被她喝下去了。”楚源含笑望着连乔,毫不掩饰话中的宠溺亲切,“每常吃饭也是,借口天热这样那样的不肯,还是朕想了个主意,将那湃过的凉果子用作饭后小食,这才哄她吃几口饭。”
连乔听他数说自己种种淘气之处,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天热,她忙摇起扇子,装作是被热出的红晕。
孙淑妃见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起亲密话儿,只觉胃里倒进了满满一坛酸醋,五脏六腑都快溶解成泥。她装作开玩笑的语气向连乔道:“昭仪妹妹这样顽皮,难怪陛下舍近求远,每晚都往翠微宫去呢。”
别的都是假的,只有宠爱才是真的,皇帝夜夜留宿别处,她倒不信连乔还高兴得起来。
谁知不见连乔如何答复,反而楚源笑着开口,“淑妃你这便是错怪阿乔了,朕倒是想往怡元殿去,只是这妮子……”他在连乔头顶狠狠摩弄了一下,含恨道:“总是将朕往外头赶,说朕身上太热,她睡不着……”
连乔见他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敢往外说,恨不得将他的嘴上堵上,忙招呼他过去,“陛下您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臣妾给您扇风可好?”
孙淑妃在一边闷闷看着,莫名倒有一种弃妇的心理,胡乱给自己倒了一杯荔枝酒。但是酒性最热,荔枝又是顶好上火的东西,喝下去非但未解愁绪,反而心火更加旺盛。
她本以为孙柔语进宫定能分得连乔宠爱,现在看来宠是分了,可皇帝的心还在连乔那儿——这女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天子这样着迷??
第92章 枉费心
待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连乔才渐渐觉得凉爽了些。这亭中果然还是好去处,哪怕坐着不动,也有微风徐徐吹过,清凉沁肤。从槛外望过去便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淼淼绿意中载着红白点点,俨然是一副工笔绘就的山水画,难怪皇帝会选在此处小聚。
连一饮一食也和景色相得益彰,多为莲子粥、荷叶羹、藕粉糕等等,花色应有尽有。但楚源却对她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凉性的,阿乔你不宜多吃。”巡视了一番桌上,略略颔首,“那荷叶糯米鸡吃些倒无妨。”
连乔也不客气,抓起一只腿便肆无忌惮的撕起来,本来她就是个俗人,比起那些高雅却华而不实的食物,她更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
反正也没外人,无须太在意吃相。
穆氏等人虽有些惊讶,想到连乔腹中还怀着一个,两个人的胃口自然比一个人好,也就不大惊小怪了。
楚源似乎嫌弃不雅,但还是亲手为连乔将腿子撕开,方便她用竹筷夹取。
孙淑妃见这聚会俨然成了他们小夫妻的午膳,心下好生着恼,悄悄向孙柔语使了个眼色。
孙柔语无法,只得端起一杯酒盈盈起身,羞赧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祝您万寿无疆,福泽永延。”
幸好楚源并未推辞,而是含笑饮下,孙淑妃一方才不算大失颜面。
孙淑妃正要有样学样也敬皇帝一杯,忽见碧波之中,一叶小舟翩翩朝水榭驶来,不免各各都朝荷花荡中望去:皇帝莫非还请了旁人?
到底尹婕妤的眼睛最利,惊呼道:“是宋美人!”
众人凝神望去,果不其然便是宋思懿。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衫,亭亭站在船头,好似从荷花丛中陡然变出的一只荷花妖般。
发觉皇帝的注视,宋思懿嫣然一笑,衣袖飘飘甩动,在那方寸之地居然跳起舞来。连乔这才发现她这身衣裳颇有玄机,还是渐变之色,伴随着她的身姿扭转盘旋,那衣裳也呈现出由白到粉浓淡不一的色泽,好似一朵水莲袅袅盛开,动人至极。
在船头窄小之地跳舞本就艰难,何况船身还在不断行进之中,要稳住身形而不坠落,更是难上加难,看来宋思懿这回真下了一番苦功。连乔凝眸瞧去,但觉宋思懿的脸盘儿都瘦小了一圈,硬生生从小圆脸瘦成了瓜子脸,可知她练这舞有多费劲。
若再不能吸引皇帝心神,那就太失败了。
穆氏淡淡望着水面,“宋美人对陛下的情意也算不错了,换了旁人哪肯这般费心费力。”
虽然是句不含褒贬的话,连乔却忍不住望了穆氏一眼:莫非宋思懿这番惊艳出场也有她的手笔?
想想的确很有可能,无论连乔抑或孙柔语获宠,对穆氏都无任何益处,若能提拔一个根基薄弱的美人,穆氏反而能将她牢牢攥在手心里,代其掌控皇帝的心意。
尹婕妤看了看专注跳舞的宋思懿,又看了看专注赏舞的皇帝,只觉心头一股无名乌火窜起,低低的抱怨道:“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像宋思懿这样举止浅薄又出身卑贱的妖妇,向来为尹婕妤所瞧不起,但她也只敢悄悄埋怨两句。倘若宋思懿一举而复宠,此时还是莫得罪她的好。
连乔看来却未必。她纤手微抬,为皇帝斟了一杯酒,浅浅笑道:“宋妹妹的身段可真好,和乐府那些舞伎都有得一拼了。”
孙柔语坐在皇帝近旁,与连乔对视一眼,也便会心笑道:“可不是,臣妾见御湖边那些宫娥太监都看痴了,昔年赵飞燕作鼓上舞,一舞而名动天下,臣妾瞧来也不过如此。”
尹婕妤见两人一唱一和,先怔了一会儿,后来才会过意来:堂堂天子宫嫔岂有以舞娱人的道理,况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摆明了丢皇帝的脸吗?那赵飞燕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孙婕妤还将其比作飞燕合德之流,皇帝听了岂有不恼的。
楚源脸上果然有些薄怒,肃声唤来崔眉:“朕并未传召宋氏,谁许她过来的?你速遣船只载宋氏回宫,省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朕丢人现眼!”
崔眉忙答应着过去。
那船上宋思懿仍跳得热闹,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至崔眉耐心向她诉清情由,舞蹈倏然而止,她这才一脸尴尬的退回乌篷里去,也不敢向亭中张望。
连乔看着宋思懿的心血付诸东流,心里并不觉得半分可惜:宋思懿精心排练的舞蹈虽然精妙,可惜她独独算漏了一点——她不该选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场合。这样的舞只需让皇帝一人见识即可,若看到的人多了,皇帝非但不会被她的舞姿俘获,反而会觉得此女愚蠢可笑。须知男人皆是有私心的,凡事只能独占,不能共享,这是骨子里的霸道。
自然,若无连乔和孙柔语两人的提醒,皇帝也许不会想到将规矩桎梏在宋思懿身上,只是覆水难收,宋思懿已挽救不了这场困局了。
连乔目光流转,为皇帝又斟了一杯,好像不将皇帝灌醉誓不罢休似的,“陛下再饮。”
她不经意的望向对面的孙柔语,那女子还是温顺腼腆地笑着,仿佛方才出言赶走宋思懿的不包括她一样。此人善解人意又有急智,连乔觉得,或许有朝一日她能与孙柔语成为盟友。
湖上的闹剧再无人提起,宋思懿白白练了一个月的舞,结果却是枉费心机,反沦为宫内的笑柄,可想而知她有多着恼。
连乔缓缓踏上御湖正中那座二十四孔的白玉桥,就看到宋思懿从另一端幽灵般的飘过来。
她一看到连乔,脸上就有些扭曲,尽管还是屈膝施了一礼,“昭仪娘娘。”
宋思懿的面颊比之前更消瘦了,望去竟像个红粉骷髅,可知失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以前她还装天真呢,现在却连装都装不出来了,更别提掩饰她满肚子歹毒心计。
连乔挥着团扇慵懒而笑,“宋妹妹近来可好?”
“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宋思懿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嫔妾都不知哪里得罪了娘娘,娘娘要这般阻挠我接近陛下?”
看来她已经知道那日亭中的事了,兴许是穆皇贵妃故意散布的风声,引起宋思懿与她针锋相对?
但无论是何因由,连乔都不再将此时的宋思懿放在眼里,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何况宋思懿顶多算虾兵蟹将。
连乔轻轻笑道:“宋妹妹入宫的时候不短了,怎么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宫里哪来真正的姊妹,进了宫便是敌人,我不阻拦你,难道还放任你夺去陛下的宠爱不成?宋美人,本宫也奉劝你一句,莫把别人当成傻子,若太过自负,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宋思懿哪还听得进这些,满脑子都是连乔算计她之事,只恨不能与仇敌同归于尽才好。
她一步步向连乔走来,紫玉不禁起了警觉,“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一句心腹之语定得告诉娘娘。”宋思懿露出一抹狞笑,伸手便要来拉连乔的胳膊。
连乔的神色怠惰至极,仿佛没瞧见一般,只向身后的顺安道:“宋美人大约喝醉了,送她到湖里醒醒酒。”
顺安这小太监机灵无比,飞起一脚,就将瘦得形销骨立的宋思懿从桥上踹下去,好似完全不费力气。
紫玉慌得直拍胸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宋美人想对娘娘您不利,还好没事。”
宋思懿如今凶相毕露,是个人都能发觉,连乔若再瞧不出便是傻子。她也猜到宋思懿或许想与她来一出双姝落水,到时只推说是意外,或是争执口角上头,旁人便无话可说。或许宋思懿还会让自己受点轻伤,更能撇清干系,反观连乔,就算不死,也保不住腹中之胎。
既如此,连乔怎能让她如愿以偿,索性先下手为强,除去潜在隐患。
她见宋思懿在桥洞下扑腾得十分厉害,溅起水花阵阵,便知宋思懿识些水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只是这御湖还有几分深,她要挣脱开去也不容易。
连乔淡漠的望了一阵,便向顺安道:“你盯着些,等宋美人累得差不多了,再唤人将她捞上来。”
顺安点头,“小的明白。”
连乔也就不再理会,径自从弧形的白玉石桥走下去。踩到坚实的土壤上,就看到孙柔语神情悠闲的站在岸边,似乎在赏景。
连乔笑着同她招呼,“妹妹在此地站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孙柔语笑了笑。
“那妹妹可曾瞧见些什么?”连乔故意问道。
“什么也没有。”孙柔语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边宋思懿的挣扎呼救言犹在耳,但孙柔语却如没听到一般,她亲切挽起连乔的胳膊,“内务府送来今年的新茶,姐姐随我过去挑一挑吧。”?
第93章 异心婢
宋思懿在湖中扑腾了好一会儿,只觉冰凉的湖水一阵一阵的往嘴里灌,整个人都快虚脱开去,好像连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疑心自己很快便要往阴曹地府报到。
眼看这位主子半死不活,顺安这才大发慈悲,指挥几个侍卫将其打捞上来。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全无半分同情模样。
宋思懿虽气力不逮,好歹还有些神识,挣扎着喘口气,便背过身去,将衣裳拉了拉——夏日衣裳单薄,她这一落水,该看不该看的都暴露在外,太监到底也算得半个男人。
这半个男人居然可着劲的嘲弄她,“宋美人何必费事,连陛下都不愿看您一眼,奴才们更不会了。”
宋思懿恨不得当场甩他一个耳光,这该死的!正要顶他几句,就听顺安若无其事的道:“美人您也不必想着将此事闹到陛下跟前,您不过失脚跌了一跤,奴才们可都瞧得一清二楚,就是孙婕妤也能作证呢!”
孙柔语!就是这新来的狐狸精伙同连昭仪狼狈为奸,阻断她晋升之路,总有一日她要将这笔债讨回来!
宋思懿冷冷望着远去的一行人,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可恨她现在已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便是想翻身也翻身不得。
回到自己的宫殿,宋思懿已是又湿又冷,裤管上还沾着几根黏答答的水草。侍女翠翘见了不觉骇然,忙取干布来为她擦拭,一边问道:“美人怎么弄成这样?”
被人踹下水毕竟嫌丢人,宋思懿勉强扯了个由头,“方才贪看荷花,被那采莲蓬的驾娘一篙子甩来,衣裳也打湿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翠翘信以为真,不禁叹道:“也就是欺美人如今无势罢了,若换了从前,哪个没长眼的会认不出美人您?”
这话正碰在宋思懿心坎上,冷笑道:“她们何须认得本宫,自然有那有名有姓的等着她们奉承去,哪顾得上咱们?”
翠翘情知她指的是谁,到底主仆同心,宋美人失宠,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声音都认命起来,“谁让连昭仪腹中有块宝,孙婕妤又是新宠上位,陛下难免多疼惜她二人。孙婕妤也罢了,终究仗着太后与淑妃庇佑,可这连昭仪,若她没了腹中之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她本是无心,宋思懿却认真留了神,眼底也越发凶狠起来:连氏无非仗着皇嗣才敢这般耀武扬威,既如此,那就除去她的依仗,看她还能如何得意。
长乐宫中,穆氏听到宫人回报的消息,面上却是无动于衷,“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连昭仪这般大胆,敢在宫内行凶,娘娘您竟不打算惩治她?”庄嬷嬷好生诧异。
“宋美人不也好端端的么?”穆氏嗤笑道,“宋美人都不计较了,本宫还去掺和一脚做什么,徒惹陛下不快。”
连乔怀有身孕,皇帝无论如何都会顾及她这一胎,穆氏自不会在这时候去寻她麻烦,甚至会格外纵容她——得宠的女人总是嚣张一些,这并不稀奇,但若旁人因此而恨上她,那也不关穆氏的事了。
七月流火,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快,皇帝留宿怡元殿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连乔其实私心里不大希望他来,正如之前所说的理由,她怕热,两人皮肉贴着皮肉,管教一夜都睡不着,何况皇帝还是一身烫肉;二来,孙婕妤得宠也为连乔吸引了一部分火力,让她不至于成为人人喊打的靶子,从这个角度而言,连乔还是很乐意有新人进宫的。
想法归想法,皇帝既然来了,连乔也只得好生伺候着。
楚源一来就急着搜罗女儿的踪迹,皆因楚珮最近忙于学步,吐字也渐渐清晰起来,楚源要做女儿人生中第一位导师,自然热情高涨。
连乔见他东张西望,便笑道:“臣妾让人带慧慧到院子里散步去了,才用过晚膳,走几步消消食也好。”
话音犹落,就见红绡抱着公主,谨慎跨过门槛进来。
楚源不待她行礼完,就伸出手去,“给朕抱吧。”
“是。”红绡答应着,将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交到皇帝手中,却不知怎的碰到了皇帝的手背,她忙缩回手指,仿佛给烙铁烫了一下,脸上却飞起红云来。
连乔忽然发觉这丫头有几分姿色,先前只让紫玉提拔个中用的,她自己却没怎么留心。如今认真瞧来,红绡脸容端正,肌肤白皙,哪怕穿着一身直筒筒的酱色衣衫,也盖不住那俊俏身段。
她仍羞容满面的低着头,浑然不知主子已对其起了警戒之心。
晚间伺候皇帝洗漱,连乔便故意放了红绡过去,暗地里却命紫玉监视着。
紫玉回来道:“……也没什么,伺候陛下穿好衣裳便出来了。只是奴婢瞧着那丫头果然有些古怪,脸上红扑扑的,也不像水汽蒸出来的颜色,问她是否生病,她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连乔冷笑道:“想不到本宫身边也有这样不安分的人。”
权势是最好的春-药,何况楚源还生着一张俊脸,更有不少痴心女子飞蛾扑火般的涌上去。这个红绡想必就是仗着自己有些资本,妄想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如今连乔有孕,这便是契机。
幸好皇帝对她还没什么反应,若稍微露出点什么,只怕这红绡就要在净房里成就好事了,到时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反而给连乔这位旧主添堵。
紫玉想到可能的后果,不禁动了大气,竖眉道:“她好大胆,枉费娘娘您将她从粗使婢子提拔起来,她倒好,生出这样不安分的心。”
“还不止,本宫若放任她接近陛下,恐怕各宫的主子都会对本宫恨之入骨,说本宫利用腹中之子还不算,更借用身边人来拉拢挽留陛下,就连太后知道了也会训斥本宫。”连乔重重的吐了口气,“她这是陷本宫于不义之地呀!”
紫玉一听也急了,干脆道:“娘娘不如趁早将她撵出去,省得这丫头眼空心大,终日纠缠些不该有的想头。”
“不忙,”连乔轻轻摇手,沉吟道:“若不问情由就将人撵出,本宫岂非成了苛待下属之辈?不如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次早送走皇帝后,连乔就命紫玉将人叫来,和颜悦色的向她道:“红绡,你实话告诉本宫,是否已对陛下起了爱慕之心?”
“娘娘此话何意,奴婢听不明白。”红绡脸上一脸惶惑,紧着揉着袖口,连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你不必害怕,本宫并非问责于你,只想知道一句实话。”连乔的态度十分和气,不像是装出来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本宫,是否真对陛下有意?若果真如此,本宫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红绡跪在地上,自个儿天人交战了半日,终于还是羞赧的垂下头。
连乔也懒得拖泥带水,“那好,本宫也就直说无妨,你既有此心,本宫便成全你,只是此事须急不得,你且听本宫的话耐心盼着,待时机成熟,本宫自会将你引荐给陛下,明白了么?”
红绡惊喜不已,忙叩头道谢,却仍有一丝疑惑,“娘娘为何要帮我?”
连乔的回应滴水不漏,“你也知道本宫如今有孕不能侍寝,总得有个人替本宫拢住陛下的心,与其便宜旁人,本宫宁愿是你,至少你不会背叛本宫。”
红绡听了深信不疑,美滋滋的谢恩,“婢子悉听娘娘差遣。”
等她离去,紫玉方从屏风后转出,埋怨道:“娘娘,您还真打算帮她呀?她如今说得好听,兴许一转身就成了耳旁风,您别被她骗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