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冲她点头道:“快进去吧,别吹了风。”
连乔感激的屈膝施了一礼,旋身进入内室。
楚源这才循着那条松石径往回走,崔眉凑趣笑道:“陛下来既来了,为何不干脆留下过夜?”
楚源眉间淡淡,“连美人抱恙在身,朕何必吵着她?”
崔眉又啧啧道:“这连美人却也没将陛下留下。”
区区一点惊悸而已,又不是不能侍寝,连氏却将好好的机会往外推,真不知她是太糊涂还是太老实。
楚源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欲擒故纵而已,何必介怀。”这样的手段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连家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宫,总不会让她白白在宫中老死,必然还留有后手。
想到此处,楚源问近侍道:“朕册封连氏为正五品美人,承恩侯那边有何动静?”
崔眉忙道:“据闻连大人有意上疏相问,却被他底下那帮门生清客给劝住了。”
楚源哼了一声,“他还算聪明。”
皇帝走了,连乔干脆倒到床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
对付皇帝还真是吃力,又要应对得宜,不能触怒了他;言语也不可太轻佻了,万一勾起他的“性致”,倒霉的还是自己。
每说一句话,都得事前在心里转一千个弯,这样比做数学题还麻烦。
当然经过今天的初遇,她还是有一定收获的,至少对皇帝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不再局限于书中的只言片语。
据她看来,成康帝楚源勉强算得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至于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但不论如何,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故意生事,安心熬到他死还是有可能的,总比道光帝那样动不动给嫔妃降位的蛇精病强。
只是要皇帝一辈子不碰她身,这件事却千难万难。
连乔正愁眉紧锁,紫玉那丫头又开始叩门了,连乔心里清楚,等她一进来,一定又会絮叨皇帝为何不留宿的事,为了避免麻烦,连乔干脆不予理会。
楚源,楚源,皇帝这名字起得还真是杰克苏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莫非这后宫女子乃至天下万民,都得仰仗皇帝的雨露滋润而生么?
想想都觉得恶心。
第二日连乔如常去长乐宫向穆皇贵妃请安,谁知就见座上常婕妤笑吟吟的问道:“连美人,听闻陛下昨夜宿在了你宫里?”
连乔一听便皱起了眉,这个常婕妤也忒嘴快,好像生活中除了斗嘴就没旁的乐趣似的。
她矜持的应道:“陛下只是顺道经过怡元殿,略坐坐便走了。”
常婕妤用团扇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连妹妹真会睁眼说瞎话,陛下昨夜并未召哪位姊妹侍寝,怎会是顺道?明明是特意去看望妹妹才对。”
她这话让连乔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又掌握不了皇帝的行踪,还以为皇帝真是路过呢,原来还说了假话么?
看样子皇帝对连家的重视,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连乔心中,那股危机感渐渐升上来。
穆皇贵妃察言观色,笑道:“常婕妤你误会了,皇上昨夜在怡元殿只待了三刻钟便离去,并非你想的那般。”
嫔妃某夜侍寝都会由敬事房朱笔记下,以便有了身孕容易查证。穆皇贵妃统领后宫,自然有权利查看敬事房的记档,也就知道连乔是否承宠了。
作者有话说:
女主现在还处于消极避世阶段,保命第一,侍寝什么的,嗯,一边去吧~(ノ`Д)ノ?
穆氏也未见得真心替连乔解围,因为她这话一出来,在座诸妃个个都偷笑起来。
皇帝亲身探视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连美人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这样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
果然是徒有其表。
常婕妤更是忍俊不禁,一双美目飘来飘去,只差黏到连乔身上,“皇上果然怜惜妹妹,体谅你身子未愈呢!”
连乔听了咧起嘴角,仿佛以为对方是在奉承。
她情愿这些女人将她想得蠢一点,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不会构成威胁。
皇贵妃穆氏看在眼里,心底那点疑心又去了几分。还以为这个连氏受挫之后学聪明了,不想脑子还是这般肤浅——这样的人,当然想不出装病的主意。
她笑吟吟的看着座下道:“皇上这个月少来后宫,诸位妹妹都清闲了不少,可是也需勤守女德,本着克己复礼之道,毕竟大家同为宫中姐妹,自当彼此和睦,别让陛下看了笑话。”
这话分明指责常婕妤多言,常婕妤也不太笨,听了立刻噤声,于是长乐宫重回其乐融融的气氛。
连乔请完安回来,忍不住便叹了一口气,宫里的生活真是乏味得很,宫里的人也很难缠,一句句绵里藏针,照这样下去,想平安老死也很不容易呢。
两个丫头就不像她这般心态平和,绿珠一进门脸上就气鼓鼓的,“她们把主子当什么了?这样拿来取笑。不就是没留皇上过夜吗,可她们之中,有的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紫玉毕竟年长几岁,稳重一些,忙捂着她的嘴道:“你小点声!主子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嚷嚷,是存心要主子寻死才好过么?”
连乔在里屋听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紫玉这丫头还真会设身处地替人着想,打量她离了皇帝就不能活吗?
其实紫玉等人的想法也能理解,主子风光了,奴才们的日子才能过得滋润。连乔有些抱歉的想着,可怜这些跟着她的丫头,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都说是药三分毒,连乔养病的这些日子,杨涟送来的那些丸药她都一顿不落的吃着,说不定吃着吃着,假病就变成了真病,这样对她更有好处。
可惜杨涟开来的都是些温补之药,除了让她多长几斤肉外,并没太多副作用。
那晚与皇帝简单交谈后分别,连乔原以为他不会再来:一个神色木讷、言语乏味的女人有何动人之处呢?
可惜皇帝的心思最难猜,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一闷棍——才离开的第二晚,他又带着那老奴崔眉过来了,崔眉手里还抱着一摞书,气喘吁吁的。
因他事前未着人通传,连乔便恰到好处的做出要就寝的模样,潦草打了个呵欠,忽一眼瞥见皇帝,神色顿时变得惊惶。
她匆匆行礼下去,“臣妾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楚源温声看着她,“无妨,是朕来得突然,不干你事。”
他打量着眼前亭亭如玉的女子,只见连乔身着素白寝衣,袖口上绣着淡黄的雏菊纹样,蜿蜒生姿。
寝衣也是连乔着意挑选过的,上面的盘扣系得严丝合缝,压根看不到胸前丘壑。
楚源心底蓦地有几许失望,这个连氏虽懂得欲擒故纵,为人毕竟稚嫩了些,须知半遮半掩才是最大的诱惑,她却只顾遮着了。
连乔见他目光在自己胸前流连,焉能猜不出他想的什么,心底暗暗骂了一句:男人果真都是好色的动物,凭他装得多正经也不例外。
在外边久站也不像话,楚源上前一步进殿,“你且去歇着吧,朕随意坐坐就走。”
说着,他毫不客气的迈开两条长腿,坐到窗边太师椅上,就着桌上那盏纱质宫灯,竟真个看起书来——崔眉手里抱着的,仿佛是些古代典籍的集注,想不到皇帝还这样勤学。
连乔一时拿不定他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让她歇着,她总不能真就去睡,还是得做做样子。连乔便站在他身旁,稍稍退开几步,免得挡住光线,又可以随时伺候。
楚源看了她一眼,“你身子不好,先去休息吧,不必理会朕。”
这一句就有些命令的口吻了,连乔心下一紧,想皇帝的脾气还真是反复无常。
当然最好还是照做,连乔福了福身,自顾自往床上躺下。屋里多了个男人,毕竟不容易睡着,连乔便在脑子里数羊,数着数着,皇帝楚源的脸也变成了一只滑稽的绵羊,她便渐渐地睡熟了——连日来精神紧绷,这具身体也觉得倦怠。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屋内静寂无声,只听得外边院里的虫声与蛙鸣,一声声撕破夏夜的幽寂。
楚源翻书很快,还不到两个时辰,一本厚厚的古籍已被他看了大半了。他伸了伸腰,信步走到床前,只见那女孩子娇艳的面容在月光照射下十分恬静柔和,似乎不带半点机心。
楚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出门去,唤过崔眉来——天色既晚,他也该回去了,明日还得早朝呢。
皇帝一连在怡元殿歇了三宿,连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稀奇的居然什么也没发生——这个倒是意料之中,因她很服从皇帝的命令,皇帝让她睡觉,她也就老实睡觉:皇帝怎说也是个自恃身份的君子,不至于霸王硬上弓侵犯她一个弱女子的。
紫玉等深以为憾,“可惜主子病着不能侍寝,不然这几日的功夫,足以令美人您一举怀上龙胎了。”
某种程度上,这丫头是个天生的预言家:也不知是皇帝的精子质量太差,还是和别的女人相性不合,书里独独只有连美人怀上他的血脉,这可说一件非常悲催的事了,于皇帝如此,于连乔也如此。
只是,连乔不会让这段情节变成现实的。
皇贵妃穆氏坐在妆台前,慢慢脱下簪珥,让满头青丝如瀑泻下,平静注视着镜中那个面目端凝的自己。
她身后的庄嬷嬷持着一把乌木镶银梳,细细梳理那头柔滑丝发,口中道:“娘娘可听说了么?陛下这几日都歇在连美人宫里呢。”
她是伺候皇贵妃多年的老人了,还做过穆氏几个月的奶母,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穆氏面上并无动容,“只是坐坐而已,皇上又没叫她侍寝。”
她日日留心敬事房的记档,就是恐怕哪个女人先于她有了身孕,那样她的地位就不稳当了——可惜,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包括她自己,都没这样的好运气。
那庄嬷嬷却是个见多识广的,手上停了停,附耳过去道:“娘娘您不知道,没有侍寝,并不代表没有承宠,外头那些奇特的玩法花样多着呢!万一这个连氏学了什么歪门邪法,勾引皇上日日去她那儿,咱们该如何自处呢?”
穆氏听得脸上通红,叱道:“嬷嬷,这些污言秽语也是你该说的么?幸亏是当着本宫,不然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本宫御下不严,手底下的人个个都这样下三滥呢!”
庄嬷嬷也自有些臊,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多嘴!娘娘勿恼,仔细气坏了身子。”
穆氏顿了顿,“就真如此也不怕,毕竟,皇上是不会让连氏女生下皇子的。”
再美的解语花,也只是一朵花而已,倘若结不了种子,最后只能落得在风中凋零。何况,这个连美人恐怕连做解语花的资格也没有。
连乔压根不想皇帝来她宫中,为此不仅提心吊胆,还承受了许多非议:纵然有穆皇贵妃不咸不淡的剖白,众人还是对她妒火中烧。宫里的女人渴望君恩就跟田里的庄稼渴望雨水一般,雨水迟迟不来,她们便成了久旱的禾苗,蔫头巴脑跟什么似的。
连乔也不好催皇帝往别处去,毕竟皇帝未曾真做些什么,她要是流露出一点类似的意向,皇帝反而会起疑。
这一晚皇帝过来时同她说起:“你哥哥刚从西北回来,朕准他明日进宫,你们兄妹也可好好聚聚。”
“我哥哥?”连乔楞了一下,旋即才领悟过来:是指她大伯家那位堂兄弟连胜。
连家总分两房,长房老爷即她大伯父,那位有名的连将军连钺;次房才是连乔一家子。说也奇怪,连家这两支好似冥冥中注定般,连生孩子都错落有致。长房专生男,从连大太太所出的嫡长子起,一水的都是男孩,女儿却屈指可数;二房则简直成了瓦窑,竟没一个男丁,二老爷甚至盘算着从长房过继一个过来。
若非长房那几个庶出的女儿年纪实在太小,进宫的机会怎么也不会轮到连乔。
当然在现在的连乔看来,她宁愿没有这种机会。?
第5章 装痴情
连乔在家中时,与两房的家长都不怎么亲近。大伯父连钺不消说了,本身是威仪赫赫的大将军,别人见了他躲都还躲不及,就连连乔的父亲连镛,也一向唯这位兄长马首是瞻的。
至于她的生父,对她的情分也素来淡淡。连乔的生母命途多舛,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连镛恐怕认定了她是克亲之相,加之后来又娶了美丽的续弦夫人宋氏,这个前妻遗下的女儿自然就可有可无了。
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子,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副懦弱秉性,虽说她的命运与性格并不相干——有皇帝在,好不好都得死。
连钺是个武将,最向往的就是文人的清雅,因此早早将长子连肥送去塾中就读,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次子连胜却诗书上平平,独独醉心于舞刀弄剑,连钺无法,只得将他送去军中,养出了一身的杀伐之气。
连乔见了他亦有几分畏怯,那是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导致的,她自己并不怕他——连胜再厉害又如何,在宫内,他不过是个臣子,连乔却象征着君权,如同云泥之别。
连胜见了她,抱拳道:“微臣见过连美人。”
礼数虽草率,连乔却也不计较,只微笑说道:“大人免礼,你我本是亲眷,私下里兄妹相称亦可。”
她细细打量着,这位二堂兄是个身姿健壮的青年,面容俊朗却微黑,想必是在西北晒多太阳的缘故。
连乔让紫玉倒茶来,兄妹俩客套一番后坐下,连胜便道:“妹妹,我原以为你屈居美人之位,在宫中许是受了不少委屈,可适才去面圣才知,原来陛下这些时日都宿在你宫中,可知陛下对你、对咱们家的爱重了。”
连乔闲闲抿了一口茶水,掩去一抹微妙的神色:她总算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对她亲近了,原来是为了堵连家的嘴,这皇帝也不怕窝囊,为着顾及臣子的脸色,还在女人床笫间讨生活,真是阴险又诡诈。
这位二堂兄也是天真,还以为皇帝一心对连家好呢。
连胜目露喜色,“先时陛下仅封你为美人,父亲还有些不快,觉得陛下看轻咱们。如今才知陛下对你真心实意地体贴,怕你在宫中树敌太多,才暂且隐忍,妹妹,你可别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盛情啊!”
可想而知,这种话必定是楚源哄骗他说的——甚至不需要明说,只需要稍为暗示一下,这个连胜就自作聪明地领受了。
连乔自不会拆皇帝的台,淡淡笑道:“陛下待我自然是好的。只妹妹我身子骨弱,这一向又病了,陛下所以更加怜惜。”
“这么说来,你还未曾侍寝?”连胜急迫的打断她的话。
连乔垂眸不语。
连胜有心责备她糊涂,但进了宫毕竟有身份之别,何况见她这样美丽柔弱,多少有几分怜惜之情。
他想了想,从腰间革囊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珐琅小盒,里头是几粒粉色的丸药,“妹妹,这个你收下,想必能派上用场。”
连乔不解,“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从羌人手中获得的秘药,此物有强大的催情之效,只需稍稍溶入酒中,等皇帝饮下,自当对你难舍难分。”连胜解释道。
他一脸淡定的说出这话,连乔只以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让我对皇上用药?”
连胜面上很是不屑,“你懂什么,此物又无毒,无非夫妻之间助兴所用。父亲还指望你早日生下皇嗣,为我们连氏增光呢!你倒这样懈怠,真是无能!”
他硬将那小盒塞到连乔手中,才施施然告辞离去。
紫玉倒茶回来,不见了人踪,惊奇问道:“二公子呢?”
“已经回去了。”连乔说道,心中又多了几分忧思:从连胜的表现来看,连家人恐怕都是嚣张无脑的秉性,还惦记着家族荣耀,这样下去,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乔对这一家子并没多少感情,惟愿自己别被他们连累才好。
况且,连家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居然还关心起皇帝床笫间的事来,这样下去,她想清清静静的避宠简直难上加难。
可若不避宠,就得全力争宠,宫里的女人很难对付,皇帝更难对付——连乔可没把握虏获这位天子的心。
且不去想它吧,等到了真要做出决定的时候,再决定不迟。
连乔唉声叹气一阵,将珐琅盒收进床底秘密的箱子里,说不定哪一日能派上用场。
这一晚皇帝仍来她宫中,连乔还以为他还和从前一样,略坐坐就走,却不料楚源忽然盯着她,“朕听你兄长说,你的病已大好了,如今瞧来,气色果然红润了不少。”
他话里甚至带了半分促狭,是调戏之意。
连乔装作脸红的低下头去,心里已将连胜骂了千遍万遍:这个连胜,存心给她找麻烦!
楚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那两片红润的唇瓣,娴熟的撬开牙关闯进去,一手还握着连乔的后脑勺,免得她往后仰。
连乔恨不得干脆咬断他的舌头。
一吻结束,楚源脸上仍是平平淡淡,他张开双臂道:“替朕更衣吧。”
连乔的身子有些发僵,想不到皇帝今晚就要在这里留宿,这一天还是来了。
楚源见她不动,皱眉道:“愣着做什么,嬷嬷没教你侍寝的规矩么?”
连乔机械的上前——她还不想死,可是每走一步,就离鬼门关又近了一分。
脱下墨色的外袍,皇帝的躯干便展露无疑了。不得不说,楚源的□□还是很有男性美的,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身,显然是平日里注重锻炼的缘故。
但是这样的男人只适合做情人,绝不适合为他生孩子。
连乔的眼睛不敢乱瞟,只一心忖度着,该如何来个金蝉脱壳之计。
脱完了皇帝的,就该脱自己的,被皇帝那双眼睛盯着,连乔有一种当众凌迟的既视感,她感受到了绝望。
楚源还当她是处女的羞怯,安抚她道:“不必紧张,朕又不会吃人。嬷嬷当时怎么教你的,你依言照做就是,再不济,还有朕在这儿呢。”
他的声音比平时温柔,对着一个初经人事的受惊的女孩子,再无情的男子也会温柔几分。
连乔看着他墨色的眸子,心底渐渐有了主意,镇定了一下心神道:“臣妾敢问皇上一句,皇上今晚来到此处,是为了臣妾,还是为了连家?”
楚源神色变了变,“你这是何意?”
连乔哀恳的盯着他,两行清泪渐渐下来,“臣妾在家中不得父母之意,是以虽家世尚可,却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曾想过进宫侍奉陛下,臣妾只想寻得良人相伴一生,无论英才俊杰,或是贩夫走卒,臣妾都甘之如饴。倘若陛下真心喜爱臣妾,臣妾自然感激;可若陛下只是因为连家而宠幸臣妾,请恕臣妾不能相从。”
这话说得颇为大胆,但情势已这样急迫,连乔只能出此下策,赌上一赌:男人总是对女人抱些天真的幻想,自己哪怕万花丛中过,也希望那女子是痴情不移的,即便楚源身为皇帝也不例外。
她希望这番话能打动楚源,楚源又是那样自重身份之人,不会在她面前说谎,说什么喜爱她的鬼话。
就这样让她在宫中孤独终老好了,反正皇帝有心提防,纳她为妃也只为顾全连家的面子——连乔抱着这样美好的希冀。
楚源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连乔跪在地上,乌发垂散遮住面部,腔子里发出的声音却铿锵有力,“臣妾自知逾矩,可臣妾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若陛下不喜,就尽管赐死臣妾吧。”
楚源沉着脸看她片刻,终大步转身离去。
待不见人影了,连乔才从地上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演戏还真是一门体力活,也不知她方才的表演够不够逼真,能不能打动观众。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嘲弄什么小花生、老腊肉的演技了,真的很不容易呢。
紫玉听到动静进来,见她衣衫不整,诧道:“美人您……”
难道皇帝这样快就完事了?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呢,也太没用了些。
连乔阻止她胡思乱想,吩咐道:“别问了,去倒杯清水供我漱漱口,记得加些盐末。”
谁知道皇帝的口水干不干净,得好好清理一番才行。连乔嫌恶的擦了擦嘴。?
宫里是这样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被有心人知觉。
长乐宫中,穆皇贵妃慢慢舀着冰碗,但听庄嬷嬷一五一十的向她汇报:“听说陛下出怡元殿的时候脸上颇为着恼,连崔眉都不敢劝呢!”
穆氏咬了口鲜脆的菱角,脸上依旧清平如水,“看样子皇上真生气了。”
“听了那样大胆的话,怎么会不生气?”庄嬷嬷阿谀地弓着背,脸上颇见幸灾乐祸,“这连美人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敢对皇帝说什么‘良人’,她也不想想,只有皇后才配称陛下的正妻,她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有什么资格说这样话?”
穆氏将冰碗拨到一边,闲闲拨弄着小拇指上戴着的金指甲套,“她是一腔痴心,可进了宫,这一片痴心必将错付。”
皇帝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天下男子莫不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的天子?与皇帝论感情,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
穆氏早早认清了这点,所以她从不计较皇帝的宠爱,只求保住自身的地位——连氏如此蠢钝愚昧,对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至少此人构不成威胁。
庄嬷嬷见她高兴,凑趣笑道:“连家巴巴的送个女儿进宫,没准也有一争后位之心,可现在看来,这个连美人真是不堪大用。皇后的宝座,还是非娘娘莫属了。”
“她算什么,”穆氏嗤道,“真正有威胁的不是她,而是合欢殿的那一位。”
她说的是孙淑妃。当初先皇后病逝,她祖父穆太傅联合朝中重臣,有意奏请陛下立她为后,却被孙氏那个贱人借着太后撑腰三言两语挡了回去——谁让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自然是帮亲不帮理的。
穆氏从王府时就以侧妃之身伺候楚源,资历比起后进宫的孙氏高了许多,若非太后偏心,皇后之位也不会迟迟委决不下。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孩子,若有子嗣傍身,自然能让众人心服口服。穆氏有些怅惘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若说她没有福气,可别的嫔妃也都如此,莫非问题竟出在皇帝身上么?
庄嬷嬷年纪虽老,脑筋却依然转的飞快,“娘娘,连美人惹陛下不快,失宠之势已成定局,咱们要不要趁机敲打敲打?”
毕竟她有个身份不低的娘家呢,若不借此机会消磨斗志,难保以后不会东山再起。
穆氏淡淡道:“本宫何必多管闲事,只是旁人那里若有什么动静,本宫却也拦不住罢了。”
做皇后必得德行高远,她本就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当然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那之后皇帝许久没来怡元殿,连乔觉得他应该歇了心思。当时她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楚源不会对这样的她发火,可过后回想起来,未必不会生气:连乔的言语虽真挚动听,但同时也戳穿了皇帝那张伪装的假面具,践踏了他宝贵的自尊心。
皇帝一旦恼了她,应该不会再见她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皇帝不来看她,连乔也不出去,整个夏天她都窝在自己的怡元殿中,每日向皇后请完安便早早回来,免得与那群女人打交道——她知道一定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恶毒的言语虽伤害不了她,听了毕竟不舒服,她宁愿耳根清净。
可整日待在那逼仄狭小的宫殿也觉烦闷,熬过了最初的两三个月,连乔便如一只潜伏许久的地鼠般,渴望起自由的滋味来。
来了宫中许久,她还没到御花园逛过呢。
择了个秋高气爽的天气,连乔便带着紫玉出来,沿着御花园的夹道缓缓散步。既无酷暑的炎热,湖畔的微风拂拂吹过,真是再舒心不过了。
连乔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绿树葱茏,波平如镜,湖边这一条鹅卵石砌成的小径更是精妙无比,可知费了不少功夫。到底是皇帝老子有钱,才能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构造出这一座精巧的皇家园林。
连乔虽然暗骂封建主义的罪恶,但也免不了感慨,若能在这样怡人的环境下养老,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前提是没人来打搅她。
紫玉的关注点却与她不大相同,她盯着湖心那些残破的荷叶,耿耿于怀道:“可怜秋日一至,荷花都调尽了。”
世人多把花比作女子,大约是因为鲜花的开谢与女子的容颜变化有相似之处。
连乔情知紫玉在为她伤感,反而嫣然一笑,“你只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却不晓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一样东西的动人之处,是不会随季节而变化的,端看你欣赏的角度如何罢了。”
她本来想说,荷花光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如莲子和藕可做食材,供人大快朵颐。但这种话毕竟有失风雅,不该从一位淑女的口中说出来,所以临时改了口。
能够即兴想起两句备用的古诗,她自己也觉得很得意。
可惜未等来紫玉的称赞,听到的却是一个女子近乎调笑的声音,“连妹妹果真渊博多思,还懂得欣赏残荷呢!”
连乔听着这声音耳熟,循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常婕妤扶着侍女的手、袅袅婷婷向这边过来。
她穿着一身材质精良的水蓝色衫袖,与湖水的颜色相得益彰,可惜那对胸脯实在过于硕大,再怎么修饰,也做不来小清新之态。
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做不合自己特质的事呢?在连乔看来,她若是衣衫暴露,尽情展露自己的丰满身段,也许更能获得皇帝的注意。可惜古人推崇含蓄之美,这位常姑娘依旧免不了受外界的影响。
连乔有点想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个屈身礼,“婕妤姐姐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