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进城的经历,在一众小伙伴中,他的威信也高。
再加上改革开放后,陈照荣家还在镇上开了照相馆。
照相哎,一个咔嚓,就能把人像照到照片里,那必须是顶顶时髦的!陈照荣的妈妈卫美华利索又干练,还能引着人摆姿势,手中掌着黑黑的相机,拍彩色的照片,背景一张又一张。
有鸟语花香,有桃红流绿,有草长莺飞……还有流水淙淙铮铮。
以后,陈照荣子承母业,也当照相的大师傅。
别说小孩不懂,小孩很多事都懂,他们也有慕强的想法,陈照荣家庭条件好,瞅着以后也有出路,大家羡慕的同时,他说的话,大家也愿意听。
小超和小涛年纪小一些,陈照荣给他们塞了果丹皮和饼干,阿添哥给他们烤了鱼和地瓜,这两票便在左右摇摆。
今天喊阿添哥,明天喊照荣哥,活脱脱俩墙头草。
几个人的小团体里,大哥二哥在陈照荣和阿添之间,轮流着来。
阿添几个人都缩在江边玩水,陈照荣一个人划到了江中央,回过头,瞅着江岸上那几个,眼里就有不痛快。
都听阿添的话?不听他的了?
这不行!
待他想个法子,将人引出来,这大热的天,就得在大江里才舒服嘛!再说了,今天水没有很大,水流也不是很急,怕啥!
阿添就是胆子太小!
铜锣巷,卫家。
陈照荣悔不当初,涕泪四下,“我没想到会出事,真的,我就吓唬吓唬阿添,装着脚抻着了,引义华和阿国他们过来,哪里想到,事情就这么寸,河里竟然有网,他们的脚被缠着了。”
大江广阔,下头的鱼虾也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水里能讨生活,自然有人往河里下渔网。
河域大,一些鱼的个头也大,都说鱼死网破,被渔网兜住了,蒙昧的鱼虾也会拼死挣扎,是以,河里什么都有,破渔网也有,还不少。
被河流一冲,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
阿国和义明还有小涛,三人被渔网缠了脚,另外三人瞅着不对,也钻到水底想去解。
只一瞬间,陈照荣浮着水面,看着这六人时而浮出水面,时而被拉扯下,就像下饺子一样,只一会儿,那处就只余茫茫大江,江波滚滚了。
陈照荣愣住了,也吓住了,划着水浮着身子不敢往那边去。
明亮到刺眼的日头落在身上,明明是酷热的八月,他却如坠冰窟。
“妈,他们都回头看我。”陈照荣揪着头发,痛苦模样,“我知道,在水上的时候,他们都回头看我了,想叫我救他们,他们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梦里一样。”
“……是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寻我了……他们还想要拉我一起走……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想着梦里那长长如隧道的路,想着那眼睛,想着那在搪瓷杯水中的眼睛,陈照荣心悸起,丢了卫美华的手,往床头方向缩了缩,恍神呓语。
卫美华看着这好像惊弓之鸟的儿子,脚也软了,心中一阵阵的发紧。
怎么也没想到,前年那场惊得十里八乡都拘着孩子不下水的祸事,这缘头竟然是她家照荣。
祸头子!祸头子!祸头子!
哪处开玩笑不好开,要在水里开玩笑?
“走,我们回去,我带你去芭蕉村找人看看事。”
芭蕉村的小大仙有真本事,能看事,能镇灾解厄,这事儿,十里八乡的人都清楚。
就连他们芭蕉村的村长陈头头,那都特特说过了,这不是迷信,这是他们芭蕉村的特色。
六里镇就那么大,之前何家的何金成魂丢了,就是芭蕉村的小大仙给找回来的,这事儿谁不知道?
卫美华在六里镇也算是个人物,晚上时候,也有人上门一道唠嗑,消息很灵通。
当下,她顾不上想和老太太说拆迁的事了,只想立刻回六里镇,紧着便去芭蕉村寻潘垚。
好歹得瞧瞧,她家陈照荣是不是真的被鬼缠上了。
“不,我不去!”陈照荣立马往后缩了缩,一脸的抗拒,紧着就抬起头,央求卫美华道。
“妈,不能说,说了后,大家会说嘴,他们会说,阿添几个都是我害的。”陈照荣只要想想,就觉得窒息。
这两年,大家谈起这事,惋惜的同时,不乏也有人怨阿添,都知道几个小的都听他的,如果不下水,或者下了水不去大江江心,那这祸事也就发生不了。
如果、如果他们知道,是自己装溺水将阿国几人引来,这才这么寸,被渔网缠上了,阿添几个去搭救,反而也搭了自己,那么,被说嘴的就该是他了。
陈照荣摇头,“不不,不能说。”
这事,他本是要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说的。
卫美华立在那儿不言。
她眉头微微有些皱,暗暗思忖。
这事确实不能说,事儿一说,照荣非得被唾沫淹死不可,特别是阿添他们妈妈,她性子犟,人又较真,还一折就折了两个孩子,要是知道这事,激愤之下,说不定会来伤害照荣。
卫美华绷着一张脸,将心比心,可以不避讳地说,要是出事的是她家照荣,别说是两年后知道了,就是五年,十年,时间过得再久,她也得打上门去!为丧命的孩子讨一个说法!
可是,鬼神一事又确实让人心惊,卫美华心中揪得厉害。
去寻了潘垚,卫美华和陈照荣又不敢不说实话。
就是他们不说,他们也知道,以小大仙的手段,她自个儿就能瞧出来,镇上的人都说了,她能通鬼神,只一碗米三根清香,就能请鬼上人间。
一张黄符,驱鬼役灵。
还能瞧人心,知前因,算后果,就跟西游记里的猴大圣一样,生了一双厉害的火眼金睛。
真是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生得这么厉害作甚!
卫美华又急又无奈,左右为难,怨自家照荣不懂事,闯了这样的大祸,自己立身不正,屁股先歪了。
又迁怒地忿忿芭蕉村的小大仙太过厉害,十分的本事,有个五分,那不是更妥帖?
芭蕉村里,潘垚不知道自己被说是生了双厉害的眼睛,她眨巴眨巴那双漂亮的杏儿眼,背着手往仙人骑凤的神像里头瞧去。
冬风呼呼吹来,吹得小姑娘的头发蓬蓬飞,天空黑黢黢的,月底的月亮只剩一点儿的月牙,再等明日年三十,那就更瞧不见月光了。
没有了月光,星星很亮,一眼便能瞧见北斗七星。
它们真的像一柄勺子。
“府君?府君?”小姑娘鸟悄着声音,轻轻试探,看看是不是有人回应。
一道白影从仙人骑凤的神像中浮出,落在小庙屋檐处。
冬风吹来,带着冷肃的气息,玉镜府君抬头,就见满天的繁星。
时间真快,又到庆岁时候。
潘垚如风般卷了一圈,顽皮地将玉镜府君的白袍撩动,像天边翻滚的棉团。
她落在玉镜府君旁边坐下,双脚悬空,手一翻,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自己手中也有一串。
咬下一口,糖葫芦冻得硬硬的,糖霜脆口,里头的山楂酸得令人眼睛紧闭,偏却又唇齿生津。
“我这几天去打零工了,蔷薇姐姐很是大方,还给我包了个大红包,明儿三十,爸爸妈妈要祭天地,拜祖宗,我也想给府君你煮一桌好吃的,唔,就用我赚的工资。”
潘垚转过头,笑盈盈模样,“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
想到什么,小姑娘手肘捣鼓了下玉镜府君,揶揄道。
“不错呀,府君,这祭拜能点餐的,咱们也算是头一份呢。”
玉镜府君:……
“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潘垚又咬了个糖葫芦,自己吃还不够,还催玉镜府君也吃,囫囵道,“老仙儿也会帮忙,他都说了,这么多年,没给府君你一份供奉,是他含糊了。”
“我和你说,前两天老仙儿下厨了,哎,还真是不赖,他自己都说了,师从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厨师呢。”
想着飘香的罐罐肉,潘垚还馋了馋,这次,她得用更好的食材,鲍鱼,海参,鱼唇,蹄筋,花菇,鸡骨架番鸭肉,再添几块二师兄的肉,做一道更正式的。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老仙儿说了,保准府君你吃了,也得跳起来。”
玉镜府君:……
他可真是太难想象,自己跳起来的样子了。
第124章 瞧着玉镜府君的模样,……
瞧着玉镜府君的模样, 潘垚又哈哈笑了笑。没两下,她自己便收敛了笑声,只眼里还盈着欢快的笑意。
马上又到过年时候了, 她可不能太闹,会把压祟红包闹没,闹薄的!
“我不挑,你看着做就成。”玉镜府君表示,就是不供奉都不要紧。
他抬头看天畔的繁星,“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又是一年。”
“是啊,”少年不知愁滋味, 一年又一年,时间是快得让人心生感慨,潘垚倒是高兴自己又长了一岁。
“府君你知道么, 我见到你说的虎妖和蔷薇花妖了。”潘垚将这几天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我就是在蔷薇姐姐的马戏团里打的零工。”
“闲聊时, 雷虎大哥说了, 当初, 蔷薇姐姐能顺利将帝流浆炼化, 是一个年轻道长庇护了他们,他说了名字,乖乖,可把我唬了一下, 玉镜府君,他说的是你哎!”
“竟是他们。”玉镜府君也是意外。
“恩,他们心里好生感谢你, 一直念叨,要不是我拦着,说府君你多数是在闭关修炼,他们定要上门,再亲自上柱清香。”
听到潘垚这话,想着两只妖上香的情景,玉镜府君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香就不用了,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
会说话的蔷薇花,还是由山里一方大妖虎王所养。
虎妖凶猛,在那捧蔷薇花面前却处处小心,挨训也挠头嘿嘿直笑,他难免就多留意了几眼。
再相见时,虎妖受了巨伤,四面楚歌,危机四伏,却护着蔷薇花的帝流浆,不肯撒手。
大雨中,蔷薇花被滂沱而下的雨水打弯了花枝,哭得好几朵花儿乱舞,一边哭,还一边叭叭叭地开口骂人,嚎着自己就喜欢当花,自己就懒惰,压根就不想要有脚走路……
末了,于大雨之中,它声音转低,小声哭泣,说着大老虎,它怕,它不想大老虎有事……
如果有可以走遍千山万水的双足,代价是小伙伴的生命,它宁可只扎根在小小的陶盆中,瞧这方小小的天地。
不想听了这话,虎妖却将花盆搂得更紧,警惕着四周的目光也更坚毅。
生灵开了智,有了情,便是原来是畜生和花卉又何妨?
与人别无二样。
所以,他便跟了一路,护了一程。
知道虎妖和蔷薇花妖还在,饶是玉镜府君的心境,都有些许的波动,虽然只几面之缘,却也有故友犹在的感慨和欣喜。
“他们现在如何?”
“可好了,”潘垚将马戏团的趣事说了说,“这几天生意好,蔷薇姐姐赚了个满盆钵,晚上还在那儿数钞票,说钱特别的香,不要吃只要瞧一瞧就饱了,还说要给雷虎大哥加餐……”
“赤练姐姐跳舞时候,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我给她鼓劲儿拍手,她就扭得可欢快了。”
“哈哈,这大概就叫做破罐子破摔吧,哈哈。”
潘垚乐得不行。
“府君,空了也一道去马戏团玩呀,我还表演了帽子戏法,特别精彩!大家找我合影,还要和我做笔友。”
年后,蔷薇马戏团还会再在A市待一段时间,就是以后去了别的城市,根也还是在A市。
玉镜府君转过头,就见小姑娘眼睛很亮,漫天的星星好似落了影子在其中。
“好。”
潘垚将这几天赚的红包拿来出来,细细盘算,每一个人的礼物都要买一个。
玉镜府君拿着潘垚给的糖葫芦尝了尝,咬到山楂果,也酸得眼睛眯起。
听到潘垚说送礼,面面周到,就连马戏团里开了智,还未化形的小猴子也有,一有还有俩,不禁好奇道。
“送它这东西作甚?”
一瓶面霜,一个小垫子,小垫子还另说,面霜这东西,虽然名字不一样,大抵的功效他还是明白,就是面脂,用来润面的,那猴儿还未化形,长着一张毛脸,哪里用得上?
“哪用不上了?”潘垚瞪大了眼睛,为自己送的礼正名。
“府君,你是知道的,以前时候,我长在孤儿院,像什么动物园,马戏团,那都是从书上瞧来的。”
她攒了钱,背着公鸡仙人的石像在背包里,还来不及去看外头有趣的风景,就出了意外,来到了这里,当然,来这里是件特别开心幸福的事。
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潘垚继续,“像写作文,因为没有瞧过,我只能依着别人的文章,捡着它们好看的句子词语,打小做好词好句摘抄,模仿着去写。”
玉镜府君还不待怜惜小姑娘上辈子小小年纪伶仃一人,囫囵长大,下一刻,就见小姑娘微微眯了杏眼儿,一副稀奇又狡黠模样,像是要分享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这次去马戏团,真的瞧了小猴子,我才发现,原来大家写作文的时候,经常写的比喻句,就那句脸蛋红得像猴屁股,它一点都不夸张哎,这猴子的屁股,它还真的是红的!很红,特别的红!”
潘垚连连点头,表示强调。
“好可怜,没有裤子穿,毛都被自己蹭没了,皮也蹭得那样红,我给它送个面霜,再送个小垫子,它也能好受一点。”
潘垚觉得自己真是第一贴心人,非常的有同事爱,不错不错!
玉镜府君:……
他十分怀疑,这猴子妖收到礼物,会不会想挠人?
大抵,它还会又羞又愤,脸蛋红得像猴屁股?
不知不觉,东方有一颗星特别的亮,那是启明星,傍晚时候,在西边出现的长庚星也是它。
它出现了,就代表着天快亮了。
想着过年事儿多,潘垚不好再贪玩,冲玉镜府君挥了挥手。
“我回去睡觉啦,等我和老仙儿的供奉,保准特别香!”
身子往前一跃,如风似光,小庙这处刮起了风,不远处的大榕树摇了摇,绿叶沙沙作响。
玉镜府君眼里盈着笑意,摇了摇头。
想着潘垚给猴子妖送的礼,老实说,这一桌的供奉,他都不敢期待了。
清风起,只见那道白色影子宽袖盈风,朝虚空之境踏去。
大年三十早上,家家户户都忙,切菜煮肉,三两的小儿在外头玩耍,炊烟从烟囱腾空,时不时有爆竹声起,一派热闹模样。
外出打工的,都赶着回来了,各个扛着大包,背着小包,包里带的不是行李,是他们常年在外,对家人的想念和愧疚。
时新的衣裳裤子,好吃的零食……还有拿藏在暗袋里,辛苦了一整年赚来的钞票,这一路回来,怕钱丢了,坐着十数个小时的火车,眼睛都不敢多闭,就怕钱丢了。
那是来年家里的种子钱,化肥钱……还有小孩子的学费。
小娃娃守在村子口,踮脚翘首地看那回村的路。
村口,柿子树枝丫疏朗,上头挂一粒粒红红的柿子,为这年节的热闹添几分喜庆。
“妈妈--”
“爸爸--”
远远地瞅见人影,小孩子眼睛利,爸妈还未走近,下一刻就撒开了脚丫子,像乳燕归林一样飞奔而去。
“哎!”妈妈丢了行李,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咧着嘴,将盈在眼睫的泪意憋回。
手不停地摸小孩的身子,拿脸蛋去贴脸蛋,嘴里哽咽,说着高了高了。
小娃娃嘿嘿直笑,雀跃地回头,大声地冲小伙伴喊道,“我爸我妈回来了。”
年纪大一些的小孩子除了想念,还多了几分生疏和埋怨。
瞅着久别归乡的爸妈,脚步停住,不敢上前,只低着头,脚尖踢着土路上的小碎石,要不就是拿脚尖划着圈圈,看天看地,就是不想看爸妈。
因为多看几眼,他怕自己会不争气的流了泪,还忘了那憋着一股气的怨。
“别踢,糟蹋鞋子!”做爷爷奶奶的推一推小孩后背,笑道,“去呀,是爸爸妈妈呢,认不得喽?憨娃!”
一句认不得,说得久未归家的爸妈又是一阵心酸。
“妈给你买了新书包和笔盒,城里最新的款式,瞧瞧喜不喜欢?”
哄了几句,血脉羁绊,孩子又冲父母展开了笑颜。
“妈,我不要新书包也成,明年不出去了呗,我想你们都在家里。”
“……傻瓜。”男人女人叹了口气,对视无奈一笑,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瓜。
入手是娃娃细细的发,年前离开时还矮着,才大半年一年时间,竟然长高这么多。
孩子变化快,他没有不认识爸妈,爸妈却有些不认得小孩子的模样了。
“好不好嘛,你们也在家里养鸡养鸭,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去小庙请符。”
“对对,小庙的符灵!”
“再说,过完年再说……好了,过年不要想这些,瞧瞧爸爸妈妈还带了什么回来,新衣裳哦。”
“好了,别忙活这衣裳了,等傍晚娃娃洗了澡再穿,这会儿穿,外头跑几圈,衣服就埋汰了。快来帮忙,一会儿还要去小庙拜拜,保平安,灵着呢。”
老人催促,还不忘使唤。
“去,拿了箩筐来,我煮了菜搁里头,儿,你力气大,担着扁担去。”
“哎。”
新春佳节,家人团圆,最开心的便是那些被留在家里的孩子和老人。
潘垚今天没有出去玩耍,和老仙儿两个在灶膛边忙碌,老仙儿一句小火,灶膛里的火便小,老仙儿一句大火,灶膛里的火便大。
一通忙碌下来,潘垚的控火技术是炉火纯青,老仙儿都比了个大拇指过去,潘垚嘿嘿直乐。
小庙方向时不时的有爆竹声音传来,潘垚被吸引了目光。
就见三三两两便有人家担着扁担过去,在供桌上摆了摆盘子。
三牲五果,清酒香烛。
今年赚钱多的,还会在院子里点根大柱的香条,热热闹闹,香火缭绕中,小庙屋檐处那尊仙人骑凤的玉像都模糊了面容,多了几分缥缈。
“小庙的香火好了许多。”于大仙也走到潘垚旁边,两人一道瞧向小庙方向。
“你们煮好了吗?”周爱红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过来。
她几步走了过来,瞧了瞧桌上已经做好的菜,嫌老仙儿磨蹭。
她都忙完家里的活了,他这还没煮好,要知道,她在家里可不是只拜一处,今天得祭天地,拜祖宗,还有地主财神。
“我来我来。”周爱红性子利索,接过了切切细细的活,一边做,一边还传授自己的经验,“别炒一碗准备一碗材料,材料要早点备好,然后就只要煮。”
潘垚和于大仙受教地点头。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潘垚吹捧了两句。
周爱红嗔笑。
她一边忙,一边和两人唠嗑。
于大仙想着这两天回村的青壮,芭蕉村都热闹了许多,顺道便问周爱红。
“梅子和有才也回来了吧。”
“没呢,”周爱红手中的勺子不停,“托人寄了信,说今年不回来过年。”
“不回来?”于大仙诧异。
“是啊,”想着老姐妹,周爱红还叹了口气,“回来一趟不容易,路费也贵,估计是想再多赚赚,也少花点钱。”
于大仙摇了摇头,这过年的不回家,攒再多钱又有什么意思。
“别的没什么,就是孩子得伤心了,盼了一年,中秋没回来,想着过年回来,哪想到,夫妻俩过年也没回来。”
瞅着村子里别家的爸妈都回来了,对比之下,心里也苦。
潘垚插了一句:“聪聪哥和他奶奶去他姑姑家了,今年不在芭蕉村过年。”
梅子和陈有才是芭蕉村的,因着梅子和周爱红交好,潘垚还叫一声梅子婶婶。
今年过完春分,梅子和陈有才去了外地投奔亲戚,亲戚来信说了,会带着他们发财。
陈聪聪是他们的儿子,在老家和爷爷奶奶过。
他同潘垚一个学校,是五年级的大孩子,放学上学,芭蕉村的小孩子都一道走,潘垚也会喊一声聪聪哥。
因着儿子儿媳过年也不回来,陈家老太太埋怨了几句,老头子又辩护了两句,两人加起来都一百二十岁的老太太老头子了,和乐了大半辈子,临近年关,竟然闹起了脾气。
赌气之下,老太太走着路,去隔壁村子的闺女儿家过年,孙子也拎了去。
留老头子一个人孤家寡人。
“啊,去姑姑家过年了?”周爱红意外,“盘盘你怎么知道。”
于大仙一句大火,潘垚继续添柴。
“我瞧到的,婆婆还从篮子里抓了把花生给我。”
旁人家的事,周爱红也不再多问,只和于大仙两人说,陈有才和梅子是有些不该,赚钱重要,家里的老爹老娘,还有小子,那也是一样重要!
时间过得快,小孩一年一年长,老人一年一年老,还不回来多看几眼,以后孩子大了不亲人,老人年纪也渐渐老,说句不中听的,那等于是看一眼少一眼。
最后,周爱红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没办法,都是钱闹的。”要是可以,谁愿意背井离乡,生活啊,就是有万般的无奈。
“那就陈叔一人在家?也不知道煮没煮菜。”周爱红不放心。
“这样吧,一会儿盘盘你去喊他,让他今天来咱家吃饭,就添双筷子的事,他要是实在不肯,也不打紧,咱们给他装几碗菜去。”
大过年的,冷冷清清,冷锅冷灶,那可不成!
还得余点菜,那叫做年年有余。
“哎。”潘垚应下,不忘给她妈妈送去赞美,“妈你真好,人美又心善,我最爱妈妈了。”
周爱红老脸一红,“去去,油嘴滑舌!”
哪里想到,还不待潘垚去陈家,陈家老太太踩着小脚,从隔壁村的闺女儿家又回到了芭蕉村。
她瞅着那冲自己直哼哼的老头子,一拍大腿儿,急道。
“别哼哼拱拱了,咱闺女儿家闹鬼了!”
老头子正不高兴,哼哼拱拱,那不是说他猪嘛,这不修口德的老太太。
下一刻,听到闹鬼,他当即傻眼了。
“哈!”
“别哈!”老太太着急忙慌又嫌弃,“不顶事儿,走走,咱们去寻小大仙,我细细说!”
小庙这处,潘垚正和老仙儿一道摆了桌,五牲十二果, 清酒香烛。
为了漂亮, 潘垚还拿萝卜刻了尊小小的仙人骑凤, 只见下头的凤凰羽翼振翅, 既小巧旖旎,又别有气势。
欣赏了自己的好手艺, 再次赞许这次的大凤凰绝对是凤凰,不是大公鸡后, 潘垚将它搁在罐罐肉旁。
罐罐肉氤氲着菇香和肉香, 蹄筋润泽,一瞧就是有嚼劲模样, 汤鲜色清, 让人垂涎三尺。
潘垚嘿嘿一笑,就不信府君不馋。
听到声音,潘垚转过身,瞧见来人, 眼睛弯了弯。
“婆婆。”
周爱红也在一旁帮忙, 瞧见老太太和老爷子走在一道, 心中欣慰。
这就对了嘛,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吵的?
家和才能万事兴, 要吵架,那也得等到初五破五之后再吵!
“婶,什么时候回来的?”周爱红拎过一杯清酒,往化宝炉中一泼, 寒暄道,“过年的东西准备妥了吗?要不要我帮忙?梅子和有才不在家,有用得着力气的,你只管来叫我和三金,我和梅子要好呢!”
“哎哟,多谢多谢,爱红你好心咧。”
老太太高玉姣是建国前出生的,当初还被家里压着缠了小脚。
她性子犟,闹个不停,镇日镇日地哭,爹妈到底怜她,小脚虽然好找亲事,不过,和好亲事相比,还是活命更重要。
那时战火纷乱,外贼入侵,心狠手辣,遇到危险,有一双好好的脚,跑得也更快些。
后来,高玉姣的脚便被放了。
虽然被放脚,曾经的伤害却不能被消弭,老太太的脚就是比寻常人小,跑起来也不够快。
这会儿,她还和老伴儿怄着气,也不用他搀扶,丢开老头子陈成华伸来的手,颠颠着脚步,吁吁喘气来到潘垚面前。
她冲周爱红摆了摆手,皱着眉,苦恼模样。
“我大妮儿家有些不妥,像是来了外鬼,今年过年,就含糊着过了。”
听说是闹鬼,周爱红惊了惊,“啊,这大过年的——是是,这事儿要紧,盘盘,你和婆婆说说话,这儿妈给你收拾。”
拜神已经到了尾声,酒水斟到化宝炉中,只等化宝炉里的灰烬燃烧殆尽,再放个鞭炮,就能将这些菜搁到箩筐里再往回担。
然后,下午就是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小孩子再洗个澡,换身新衣裳,晚上等着吃好吃的,再拿个压祟的红包。
周爱红做惯了家里活,今天潘三金也没上班,有他帮忙,她倒是忙得过来。
潘垚三两步走到老太太面前,搀扶住她的手,往小庙里头走去。
“阿婆不急,你和我说说,时间还有,一会儿我和你走一趟姑姑家,保准让大家都过个安心年。”
都是芭蕉村的乡亲,陈家和潘家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不过,同住芭蕉村,共饮芦苇江的江水,对于老太太出嫁的闺女儿,潘垚虽未见过,却也跟着陈聪聪喊一声姑姑。
小庙自打老仙儿搬走后,里头空了许多,只摆了个神龛和八仙供桌以及两张长凳,今日云厚,偶尔有熹微的日光透过窗棂的雕花落进小庙,空气中有尘埃的光影。
高玉姣都要坐不住喽,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也不多寒暄,紧着就道。
“这不是和老头子吵架了么,我就去了闺女儿家。”
“左右儿子儿媳妇都不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去大妮儿家,外孙女,孙孙,还有女婿闺女儿都在,人多起来也有人气,我心里也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