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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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的房子落座在钟鼓楼附近的锣锅巷,钟鼓楼是A市的市中心,四周都起了高楼,路上铺了水泥,瞧过去便是气派模样。
前两年,江畔还建了座千米长的大桥,连接了钟鼓楼和中洲两区,交通更为便捷。
都说要想富,先修路,这话半点不假,随着交通的便捷,钟鼓楼愈发的繁华热闹。
这一片的人都由衷的自豪,走出去也胸膛挺直,觉得有面儿。
锣锅巷里的房子还是老房子,卫家这处房子也是,只见房子还是木头和砖头混制的,窗户上还有雕花,不过,这房子虽然旧,占地却好,近来半年,周围已经有动迁的声音传出,热热闹闹,沸沸扬扬。
孔心婧看了一眼大姑姐,卫美华正在帮忙给鸡鸭褪毛,年二十七,宰公鸡,过年要祭拜的各路神仙多,祖宗也不能忘,二十九和三十都在祭拜,东西得早几天准备。
“妈,大姐什么时候回去?家里没有蒜苗了,我去市集上买一把新鲜的?”
孔心婧走到婆婆马兰花面前,低声问道。
孔心婧会有这么一问不奇怪,在A市,逢年节时候,闺女儿拎着鸡鸭鱼肉,再带上红包,回娘家给爹妈拜年,在这儿,它也叫报年。打道回府的时候,做爹妈的也要回礼。
一则是外甥的压岁红包,二则嘛,得是一扎蒜苗。
蒜苗越新鲜的越好,因为,在A市,蒜苗的音有孙子的意思,做爹妈的回个蒜苗,寓意祝福闺女家有子孙福。
要是谁家不拿蒜苗,或是拿的是蔫耷的蒜苗,回去了,亲家公亲家婆该骂人了,骂得还贼难听,谁让这媳妇爹妈不讲规矩,蔫蒜苗,这是咒自家子孙蔫又孬,严重了还有断子绝孙的意头。
所以,报年归家后,有公婆的,公婆保准先检查媳妇手中的蒜苗。
“不用,美华夫妻和照荣,他们今年在家里过年,不回去了。”
孔心婧诧异,“在家过年?”
马兰花一挑眉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就是有些意外,”孔心婧压住心底的涟漪,尽量让自己面上好看一些,“妈,既然大姐他们要在家里过年,照荣也在,我去百货再买点糕点瓜子,过年时候,孩子们也有东西吃。”
“去吧。”马兰花从口袋里翻了些碎票子过去,“再买些椰子汁和糖果,咱们小风爱吃。”
孔心婧:“哎。”
往常时候,听到婆婆要给自家小子卫博风买这些吃的,孔心婧一定皱着眉头,和婆婆细细说上几句,小孩肠胃弱,牙齿正在换,吃这些甜的冷的不好。
不过,这会儿听到大姑姐一反常态地留在家里过年,想着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拆迁事情,孔心婧只觉得烦心。
这是得了铜锣巷要拆迁的消息,回来要分一部分家产了?
左思右想,孔心婧只觉得,房子落在公公婆婆名字下,人当闺女儿的,要是想要,公婆要是想给,她这个弟媳妇想拦,那也没理由拦,平白还让自己落得个难看。
她超级爱美,不单单爱皮相美,也爱自己有内心美。
孔心婧将自己往卫美华的位置上一搁,觉得倒也没什么错,都是爹妈生的,为什么弟弟有份,做姐姐的却没份?
想到这里,她幽幽叹了口气。
罢罢,这烦心事还是给孩他爸苦恼去吧,有这闲工夫,她就该上班多赚几块钱,和她家小风再去瞧马戏去,开开心心的,人也显得年轻漂亮。
这样一想,孔心婧拿着钱票子,脚步都轻盈了些。
小皮靴踩过水泥地,毛呢的裙摆甩过好看的弧度,整个人青春又靓丽。
另一边,马兰花不知道孔心婧自己将自己开解了,她想着媳妇方才听到美华在家过年时,僵了僵的神情,低下头择菜时还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媳妇在担心啥,也知道美华为啥今年要回娘家过年。
都是那拆迁的消息闹的!
不过,马兰花和老伴儿自有想法,虽然也疼闺女和外孙,不过,老话都说了,外甥狗,外甥狗,外甥吃了就走。
卫博风和陈照荣两个孩子,一个外孙,一个孙子,在他们心里自然分量不同。
这会儿不说,那是大过年的,不想家里闹腾。
不和媳妇说,也是马兰花有些私心。
马兰花看了穿小皮靴,毛呢裙,上头一身暖白色毛衣,黑发戴黄色发箍的媳妇,不痛快地哼哼了两声。
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瞧了便心堵!
暂且先让她急着吧。
“照荣呢?喊他下来啊,我给他做了小肠汤,让他尝尝,可香了。”马兰花笑眯眯道,转过头就朝楼上喊道,“照荣,照荣——”
“妈,别喊了,在睡觉呢。”卫美华又往脚盆里添了勺热水,淋了淋褪了一半毛的鸭子,闻言抬起了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道。
“哦哦,让他睡,让他睡,孩子睡觉长个子,多睡睡也好。”
卫美华噗嗤一声笑了,“过了年都十九了,还孩子呢。”
“怎么不是孩子了?”老太太唬脸,“这没结婚就还是孩子,过年了,我还得给孩子红包压祟呢。”
“是是,这外孙孙多大年纪,在外婆这儿啊,他都还是个孩子。”卫美华心中熨帖,笑着附和。
一时间,卫家堂屋这处和乐融融。
卫家二楼,陈照荣躺在床上,盖着厚被子,簇新的被子昨儿才晒过,棉花被散发着太阳的味道,暖暖香香。
已是腊月月底,盖这八斤的棉被本该还有点冷,得再加盖个毛毯才妥帖。只一床棉花被,外头冬风阵阵,从陈照荣却生生睡出了一头的汗。
只不过不是热的,是吓的,一脑门的冷汗。
“不,不……”他闭着眼睛在呓语。
黑黑又长长的一条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周围很静,只有光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翁瓮闷闷。
他一个人走在其中,突然心悸起,目光惊惶地朝旁边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路两边好似有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它们嵌在这如隧道一般的路两边,于黑暗中盯着他。
冷冷地,幽幽地,不含一丁半点儿的人味儿。
怪笑声,夹杂里着利物划过玻璃的声音,鸡皮疙瘩一下就起了。

第122章 只一下,陈照……
只一下, 陈照荣的心咯噔一下,紧着便揪起,气血朝脑袋上涌去, 耳朵一闷,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如擂巨鼓。
“不,不不——”床铺上, 陈照荣紧紧揪着被子,闭着眼睛呓语, 动静有些大, 引得隔壁屋子正将枕头搁在两腿间当大老虎、骑的卫博风停了动作。
顺着声音, 他来到了隔屋, 趴在床榻边,看着紧闭眼睛, 摇着头说不的陈照荣,连忙推了推。
“表哥,表哥——”
“醒醒, 醒醒。”
“不!不是我, 不是我害的你们!”猛地一下, 陈照荣如鲤鱼打挺,直板板地坐了起来,睁开的眼睛还布满了红血丝,瞳孔急速地扩大,眼球都有些突出。
瞧过去有些吓人。
卫博风吓了一跳, 伸出的手往回缩了缩, 像一只蜗牛将触角缩回了壳。
下一刻, 瞧着陈照荣大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卫博风犹豫了一下,又将手伸出。
“不怕不怕,表哥不怕……你这是做了噩梦,不怕的。妈妈都和我说了,梦都是假的,噩梦也都是反的,没事,不怕不怕。”
陈照荣转过头,就见表弟伸出手,才十来岁的小孩像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拍着自己的背。
一下又一下,节奏缓缓。
陈照荣面上有些复杂。
都是流着同样的血脉,他们表兄弟俩,一人在乡下,一人在城里,表弟都十一岁了,在他们六里镇,那都能当半个劳动力,家里活得帮着做,捡柴烧饭,农忙时候下地捡麦穗……
表弟却不一样,半点活儿也不沾,镇日的疯玩,舅舅和舅妈也宠爱,听说昨儿还去瞧马戏了,一张门票便要十来块钱,表弟一嚷嚷,他们一瞧还瞧了两回。
听妈妈说,铜锣巷要拆迁了……
拆迁后,除了分钱,还能拿房子,新盖的楼是一层一层的,窗明几净,宽敞明亮,有这样的房子,娶媳妇半点都不愁!
“表哥,你好多了吗?”卫博风低头去瞧陈照荣,见他一脸的白,脑门还都是汗。
他想了想,紧着便闭了眼睛,要拿眼皮去贴陈照荣的脑门。
“你干嘛!”陈照荣往后躲了躲,皱着眉头。
“我,我没干嘛啊。”被陈照荣抵触的目光刺了刺,卫博风瞪着眼睛也嚷嚷道,“我就瞧瞧表哥的你头烫不烫,妈妈说了,发烧会变傻瓜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妈妈,妈妈!
陈照荣听了便烦!
只有爸爸妈妈宠着爱着,那才张口是爸,闭口是妈!
陈照荣刚刚做了个噩梦,这会儿还气血上涌,心悸不停,瞧着这表弟就更烦了。
想着那听来的拆迁消息,心中愤愤。
就因为是外孙,多了一个外字,他就得多想,多筹谋,不定还只有三瓜两枣,当他们是乡下来的穷亲戚,打秋风来着。
表弟却能傻呵呵,半点不用烦心。
表弟这生物,听了便让人心烦意燥。
有的时候,恶念就像破了洞的毛衣,才瞧时只是漏一个洞,仔细掰扯,洞却越来越大,最后烂了一件衣裳。
卫博风瞪了陈照荣俩眼,也不打算理这表哥,
才走出屋子一会儿,他噔噔噔地又跑了回来,往床头的木板上搁了一搪瓷杯的水,热热的,上头还冒着热气。
“我妈说了,睡醒了喝一杯水,嘴巴不会干,马上过年了,卫生院都要关门,衣服湿了就要换,别到时生病了没地方瞧医生!”
快快说完这几句,卫博风特意鼻孔大出气两声,穿着毛线袜子,踩得木头地板咚咚响,扭着头就往自己屋里跑去。
他捡起丢在地上的枕头,夹在两腿间,手舞着自家爸爸的皮带,当做是鞭子,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权当自己在马戏团骑大老虎了。
卫博风盘算着,他在家里多练习练习,到时,等妈妈打听好当学徒的条件,他也能更快的上手。
这大抵就是老师说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天资不够,勤奋来凑吧。
“肯定是小风。”楼下堂屋里,听到这噔噔咚咚的动静,马兰花手中择菜的动作一停。
她和闺女卫美华说了一声,紧着便去瞪头顶上的木板,扯着嗓子喊上去。
“小风,别蹦了,房子都要被你蹦塌了!”
“奶,我在学马戏,”卫博风兴奋,“不是蹦,我是在骑大老虎,驾,驾——跳圈!”
又是一阵噔噔咚咚的声音,夹杂其中,好似还有个东西滚在地上,咕噜噜地响。
因为卫博风那闹腾的学马戏声音,这打在地上的声音并不扎耳。
“要我说,小风这么闹腾,都是你弟媳妇没教好。看什么马戏啊,一看还看俩场,一张票老贵了,得十来块钱,有这钱,给小孩买点吃的还不好?”
“起码吃到肚里长肉,看得见也摸得着!”马兰花抱怨。
“美华,你是不知道,她平时也老爱和我唱反调,我给小风买点啥,就说这不好那不好的,啐,就她那当妈的最好!”
卫美华笑了笑,手中给鸡鸭褪毛的动作不停,偶尔附和两句,宽慰两句。
这儿媳妇和婆婆,十对里有八对处不好,就跟东风西风一样,不是你压我,便是我压你,剩下两对处得好的,要么是不住一起,要么就是婆媳中有一个特别有本事,悬殊过大,另一个退了一步。
楼下说得热闹,浑然不知,在楼上的屋里,陈照荣的脸色更白了。
他揪着被子缩到床脚,视线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儿,搪瓷的杯子丢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半张床都湿濡了。
就在刚刚,他准备要喝水的时候,突然瞧到,水杯里竟然有一只眼睛。
恍神间是一只,一下便越来越多。
它们细细密密地瞅着他,就像梦里梦到的那一幕一样。
长长的隧道里,满满的都是眼睛。
它们在看着他!睁眼看着他。
陈照荣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楼下,马兰花择完菜,又拿扫帚扫了扫地上的烂菜叶。
她擦了擦桌子,瞧着卫美华将鸡鸭褪毛褪得差不多了,拿了个猪毛镊子,接过给鸡鸭拔细毛的活儿。
“算了,这事儿磨人,我来吧,你歇歇,我看照荣也差不多该醒了,炉子里煨着小肠汤,还搁了些花生猪肚,你装一碗上去给他尝尝啊,又香又滋补。”
卫美华起身,笑道。
“成成成,这大孙子就是亲,我回来给你又是杀鸡,又是宰鸭,就没见妈你疼疼我,喊我也吃一碗汤。”
“去去。”老太太轻啐,“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孩子争!”
“快去快去,等我忙完这活,我给你也舀一碗,亲手舀,疼你够够的,成不?”
两人笑着打趣了一番,卫美华端着一碗小肠汤上了楼。
还没进门,她先惊了惊,瞅着留了一地的水,还有滚在一边的搪瓷杯,视线一转,就见床上鼓成一个包的被子。
“小荣,这是怎么了?”卫美华心惊,手边的小肠汤随手往桌上一搁,三两步便来到床边,伸手去拉被子。
扯了两下,这才将陈照荣身上的厚被子扯下。
只见汗水打湿了陈照荣的头发,那半长中分,顶顶时髦的发型因为汗水,这会儿成了一缕一缕,黏黏哒哒的贴着那张初有棱角的脸。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眼神惊惶,一副受了大惊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卫美华更着急了,张嘴便想喊楼下的老太太。
照荣这模样,瞧着像是惊着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活得久,见的事儿也多,指不定能给点建议。
“妈,”陈照荣一拉卫美华的手腕,力气很大,也让卫美华喊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恩?”见陈照荣会喊人,卫美华揪着的心放松了一些,反手搭了过去,拍了拍。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刚才吓到妈妈了。”
说着,卫美华的眼睛在屋里找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准备让陈照荣先换上。
这地板的水渍倒是好擦,就是床铺,冬日的太阳再暖,它也比不得夏日,更何况,这两天的天气还有些阴。
天上的云层厚,放眼看去,到处都灰扑扑的,应和着那呼呼而来的冬风,更添几分冷肃阴寒。
得搁炉子边烘烘。
不能洗,洗了干不透,年初一要是还晾着,老娘该不痛快了。
晒被子,被音同背,晒被子便是晒背时,来年不吉利。
卫美华盘算。
“他们,是他们回来了。”陈照荣盯着地上的水渍,突然捂住眼睛不敢看,在他眼里,那水渍是会动的,它们一点点地流过来,像渐渐逼近的脚步。
带着水声,带着淤泥的腥臭,滴答,滴答……黯淡的天光下,背阴处,好像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冷冷又幽幽。
他们走来了,朝他伸出了手……
陈照荣呼吸愈发地急促,视线落在地上的一滩水上,没有一会儿,惊恐便溢满了整张脸。
卫美华又急又不解,“谁?他们是谁?”
见陈照荣这样,她揪着心,莫名也有些惊恐,转而也去看地上的水。
这一滩水,好似成了洪水猛兽。
也不知道怎么办,卫美华干脆将床上的被子一扯,往地上一丢,三两下拢过,水渍全进了棉絮,直把那新棉打得湿濡。
“好了好了,地上没有东西了。”卫美华拽过陈照荣的胳膊,盯着陈照荣的眼睛,大声又严厉。
也不知道是那水渍被棉被吸了去,亦或是卫美华的厉声换回了陈照荣的心神,他抖了几下,呼吸重新绵长,惊恐的眼神渐渐回神,有一种迷茫之色。
“他们回来了,他们在看着我……”陈照荣喃喃,“他们在看着我……”
卫美华皱眉又担心,“小荣,你这是怎么了?妈问你话呢,他们是谁?”
陈照荣眼睛转了个视线,半是无神地对上卫美华的眼睛。
“是阿国,阿添……还有小超,他们回来了,他们都在看着我,我认得的,阿添的眼睛旁边有颗痣,是他,就是他。”
陈照荣喃喃,越想,他越觉得这几只眼睛眼熟,往阿国,阿添几人身上想去,那都能一一对得上。
听到这几个名字,卫美华脸色大变。
“胡说!”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盯着陈照荣,厉声道,“我看你是魇着了,大过年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声音有些大声,不单单隔壁在骑大老虎的卫博风听着了,就连楼下夹鸡鸭细毛的马兰花也听到了,她搁了夹鸭毛的镊子,湿手随意的往围裙上擦了擦,几步走到楼梯处,仰着头喊道。
“怎么了?美华别骂孩子,有话好好说。”
十八九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最重的时候,这时候骂孩子,那不是教育,那是将孩子往外头推!
马兰花暗骂闺女儿糊涂,想上去劝几句,又怕劝了,照荣觉得自己挨骂还被外婆听着,心里别扭。
踌躇了下,在楼下嘟嘟囔囔,直嘀咕闺女儿不顶事,送个小肠汤也和外孙吵起来,早知道,刚刚她就自己跑一趟了。
“姑妈?”卫博风在门口探头。
“没事。”卫美华艰难地扯了个笑容,冲卫博风挥了挥,“自己玩去,姑妈和表哥说事呢。”
“哦——”卫博风看了一眼姑妈和表哥,有些不安,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表哥。
这下,他枕头大老虎也不骑了,丢了便往楼下跑,一边跑,瞧见杵在楼梯处的马兰花,还一边问道。
“奶,我妈呢?”
“买东西去了。”
“我也去!”
“等等,戴个围巾再出门,外头冷着呢。”
“……”
马兰花追着乱跑的孙子,卫家这处安静了些,楼上,卫美华揪着心口的衣裳,盯着陈照荣,只觉得自己心口跳得飞快,耳朵里有咚咚的声响。
阿国,阿添,义华,祉明,小涛,小超,虽然已经两年了,卫美华一听这六个名字,还一下就想起了他们的模样,顿时一阵心悸。
无他,这会儿,她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鲜活的他们,而是从大江里捞上来,一个个耷拉着手和脑袋,四肢白得厉害,腹肚鼓鼓,眼睛紧闭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搁在江的沙地上,砂石将他们冰凉的身体硌着,他们却不知道疼痛。
旁边有十数个大人哭天抢地,哭得几欲昏厥。
这六个小孩,他们都是溺水死的!
前年的中元节前十来天,几个孩子下了江玩耍,六里镇上,一下没了六个孩子,这事耸动又让人心惊心凉,只听了便让人惋惜和遗憾,卫美华不一样,她还手脚发软,庆幸念佛。
因为,那一次,她家的照荣也下了水。
不同于阿国,阿添……小超他们溺在冰冷的大江里,陈照荣活着,好端端地活着。

第123章 那时,卫美华只道庆幸……
那时, 卫美华只道庆幸,双手合十,软着手脚, 直道祖宗保佑。
惊怕过后是万丈的怒意,这叫惊怒,也叫后怕。
她又拎着陈照荣的耳朵, 疾言厉色,道,“你要吓死我了, 水火无情,这事不容玩笑, 以后再不许你下江玩了,知道没!”
“淹死会水的,醉倒会喝的!”卫美华看着哭得哭天抢地的几个邻居, 想着自己差一点就是其中的一个, 顿时惊怕着一张脸。
“你看看, 你看看, 阿添他们的水性, 哪个比你差了?你们几个叫自己什么来着?浪里小白龙?衰仔, 都要七月半了还下水,你们真是阎王桌子上抓供果, 自己送上门了!”
卫美华拍打着陈照荣,往后头走了几步, 扯到没人听到的地方, 这才说了后头那一句。
她声音还有些抖,手脚也打哆嗦。
“这是横死,七月半被鬼抓脚, 抓替了。”一气儿带走六个,好生狠毒的鬼。
陈照荣脸白得厉害,视线看向河滩边那躺着的六个孩子,嘴唇抖了抖,目光像被烫着一样,猛地往回缩。
他想说什么,却囫囵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卫美华也没多疑,只道几个孩子平日玩耍在一处,亲近的人死去,自然和陌生的人不一样,那冲击的力度,让人除了可惜,还有种后怕,更何况,他也是下水的一个。
等于和死亡擦肩而过。
如今,铜锣巷卫家的二楼上,卫美华目光紧紧盯着陈照荣,瞧着他那吓得发白的脸色,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他们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都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照荣这样害怕,难道……
“你振作一点。”卫美华一把抓住陈照荣的胳膊,声色俱厉,“照荣,你老实和妈妈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这时候的人,结婚的年龄都早,过了年,陈照荣都十九岁了,卫美华也不过才三十有八,早年时候,要忙碌种地,日头晒得人面皮发黑,做姑娘时再好看的皮囊也经不住风吹雨打。
前些年,老太太马兰花见闺女这样,心中心疼,出钱又出力,托人找了关系,送了礼,这才让卫美华来城里的照相馆,和人学了拍照洗照片。
学成后,又出了钱买相机等物,后来,在六里镇上开了个照相馆。
照相馆是镇上独一份的,虽然六里镇是偏僻的小镇,不过,凭着手艺,卫美华很是赚了一些。
女人自己有手艺能赚钱,娘家也给力,腰杆子自然直。
这几年时间,卫美华人养了过来,穿着虽然不是顶顶时髦,却也拾掇得齐整,有精神!
这会儿,她目光紧紧盯着陈照荣,一家之主的眼睛很锋利,不放过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刚刚杀鸡宰鸭褪鸭毛,没有给她增添狼狈,反而为她添一份的杀气。
“我,”陈照荣嗫嚅了下,欲言又止。
“我是你妈,我还会害你不成!”卫美华一拍陈照荣,厉声道,“说!阿添阿国他们溺水这事,和你有关系?”
“没有!”陈照荣大声应道,下一刻,他又泄了劲儿,用力地薅了薅那一头的半长中分发,痛苦不已。
“妈,你别问了。”
想起前年的事,陈照荣还觉得像一场噩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六里镇靠着江,再往南走,里头还有山,有一些人家依着江畔建房子,便是内里,处处也能见大小湖泊,夏日天热时候,大人也会带着孩子去水里玩,是以,六里镇的小孩都有一身不错的水性。
“我就想吓他们一下,妈,我真的就只是想吓他们一下,没有坏心眼的。”陈照荣急急道。
一急,他还半跪在床铺上,反手去抓卫美华的手臂,一米七几的大个子瘦削,脸上带着惊慌和懊恼,钳着卫美华的手臂,失了平常心,力道很大。
听了陈照荣的话,卫美华的脸色很白。
她没有想到,前年中元前的那一场骇人溺亡,竟然真和她家小子陈照荣有关。
阿国,阿添,义华,祉明,小涛,小超,还有陈照荣,几个男孩子时常玩在一处,其中,阿国,阿添,义华,祉明,他们四个和陈照荣一般大,就月份有大有小,前年时候,都是才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
小涛和小超年纪小,才十二三岁,一个是阿添的弟弟,一个是祉明的弟弟。
乡下地方,爸妈忙着种地赚钱,从来都是大的带小的,小小时候,小孩子往背上一裹,奶娃娃带起,到后头跟在屁股后面打转的尾巴。
大哥大姐一词,重逾千金,比拟父母,也是这样的原因。
大江水流不明,时常有暗流和旋涡,就是水性极好,也不敢打包票地说,自己一定能平平安安。
前几年破四旧,很多迷信的事都在被打破,不过,在乡下地头,大家还是有很多忌讳,尤其是中元节前后。
据说,中元节前后十来天,那是鬼门大开的日子。
鬼门大开,幽都的鬼都会出来,这些鬼还凶悍,据老一辈的说法,未满五十而亡,那便是横死的鬼,中元节出来的鬼,就多是横死的鬼,它们不像寿数终了的鬼能做保家公,平日家里煮菜吃饭,祖宗牌位供在堂屋,能享一份烟火,保佑儿女子孙,还有几分人情。
横死的鬼,被拘在幽都,按功过受罚奖赏,只有中元时才入人间,是以,中元节也是大凶的日子。
那日天热,阿国、阿添几人虽然下了水,带着小涛和小超这两更小的,却也有分寸,没有去大江外头玩耍,只在江边划水。
因着阿添说了,中元节前后,还是要忌讳一些,没有太往外头游,其他几个更听他的话,陈照荣心中有些不痛快。
他想去江的外头,那儿有大鱼,水流也更快。
强者的世界,就该迎难而上,什么中元节,什么横死的鬼找替,那都是糟粕!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这几个小伙伴里,虽然大家几个都玩得不错,不过,私底下,几人也是有暗暗较劲儿的。
其中,阿添稳重,又有个小萝卜弟弟凑数,弟弟再带着小超这小萝卜头,等于又多占了两票票,就是阿国,他憨憨模样,好像却也和阿添更要好一些。
隐隐好似拥趸着阿添,以他为首。
陈照荣便是这一众伙伴中的二虎。
小时候,大家都穷,陈照荣的外家在城里,虽然也只是城里的小村子,不过,到底占了地利的便捷,日子比乡下小镇过得好太多了。
每回来瞧女儿和外孙孙,他们都会带些好东西,放假时候,陈照荣也能乘着客船,再坐五十五路的公交车去城里。
这个年头,大家出门都少,陈照荣能去市里,那是顶顶有见识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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