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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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了,”陈聪聪点头, “你还不知道我奶奶么, 她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掰扯了一通后, 当即跳脚,拎着家里端午时用的大锣, 锣捶一敲, 整个村子咚——的一声响。”
“最后,锣鼓越敲越急, 初一那天, 谢家厝热闹着呢。”
“我听乡亲们说,好多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年了。”
潘垚瞅着陈聪聪苦瓜的脸,好笑不已。
果然,老太太的战斗力都是卓绝的, 尤其是乡下阿太, 惹谁都别轻易惹阿太。
最后, 这场兄弟阋墙的事,以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讨伐谢国梁大哥大嫂做结。
除此之外, 村民对谢家的大哥和大嫂也是心有芥蒂和忌惮。
就因为一间祖屋,还是分好的祖屋,见着兄弟出息了,有本事了, 起得了新房子,竟然想出装鬼这样阴损的手段。
还挑着大过年的时候做这事。
这哪里是兄弟亲戚啊?
上辈子的冤家还差不多!
大家嘴上不漏,心里却暗暗盘算,以后要远着这一家一些,不定什么时候闹别扭了,惹得人心里不痛快了,他们也想阴招害人。
乡下地头,要是下手害人,手段多着呢,往菜地里偷偷喷些农药,菜地主人不知,摘了菜回去吃,不死也去大半条命。
说大哥没掺和,这事谁信,都是一个被窝里睡的,还能不知道媳妇使阴招?
指不定还是当丈夫的出的主意!
大家心里都有把秤砣,许多时候,是男人心里琢磨着事,婆娘再打头,这事儿常见着呢。
到时,说都是婆娘不懂事,爷们间还是纯粹的感情。
潘垚只想到一个典故,为虎作伥。
“呸!”草汁儿有些涩口,陈聪聪将口里的草根吐了出来。
“姑父的大哥还想说他不知情,姑父没有理他,从斗柜里翻出了个大锁头,咔哒一声,又将老屋的宅子落了锁,就连柴房都划拉出道道了。”
那锁头一落,大哥的脸都绿了。
这是将他家当贼防上了。
潘垚听得也乐呵呵,“是该这样,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没道理人都欺上头了,自己还得念着兄弟情谊,那不是重情义,那是窝囊了自己和婆娘孩子!
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争嫁时衣,老话早就说了,谢家这事,委实是谢国梁的大哥家没理。
说了几句后,潘垚和陈聪聪也不再提谢家这事。
脚踩过泥地,青草和枯草夹杂,偶尔能见枯草下头有新绿冒头,早春时节,空气清凌凌,带着泥土青草馥郁的香气,格外清新好闻。
几个小伙伴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偶尔薅几根草根子折小玩意儿,抓抓蜻蜓。
亲热些的,再分一分自己手中的零食,别提多快活自在了。
东西都自己家做的,像什么地瓜干,酸枣糕,地瓜薄脆……个个都好吃。
潘垚喜欢尝了尝陈聪聪递来的酸枣糕,当下就被酸得眼睛眯起,却又有甜味儿。
浓郁的枣糕味儿充盈口腔,让人口齿生津,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好吃!”
“好吃吧,我奶奶自己做的,她晒这个的手艺特别好。”
“那等今年秋天了,酸枣熟了,我去山里采两筐,叫婆婆帮我晒。”
“好啊,”陈聪聪爽快应下,“我也去采,我知道哪个地方的枣子多。”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条上学路便印进了脑海。
往后的时光,只要想一想,时间淡去路途的辛苦,只有那快活又无拘无束的童年留在记忆里熠熠生辉,让人怀念又怅惘。
时间晃了晃,转眼便过去月余时间。
早春料峭,大家还穿着厚衣裳,只中午时间,太阳高高挂,将那冬装脱去,让闷了一冬的双手和肩膀松快松快。
只觉得整个人轻了几斤,舒坦极了。
课间十分钟,大家伙儿都在操场上跑着,三三两两玩跳绳,跳格子,摸鱼摸虾,玉兰树树荫底下的乒乓球,还有教室里的丢沙包,翻绳子……处处热热闹闹。
长大后觉得十分钟很短,它能干嘛,刷个电视,刷个视频,时间眨眼就没,在这个时候,它却能带给我们许多的快乐。
“垚垚,”江宝珠降低了声调,声音甜腻得像是沾了蜜糖一样。
潘垚正在看一封信,眉头微微有些皱,听到如此甜腻的一声垚垚,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她戒备地朝江宝珠看去。
“干嘛?”
无事不登三宝殿,叫得这么好听,不喊三土,绝对有诈。
“陪我去厕所呗。”江宝珠一挽潘垚的手腕,亲亲热热。
潘垚:……
检验小学鸡的感情好不好,重要的标准就是,瞧瞧两人是不是一道上厕所。
“你自个儿去。”潘垚冷血无情,“我还要瞧信。”
“你和我不好了。”江宝珠目光哀怨。
自打三土在马戏团里骑了大老虎,又留了学校的地址,今年开学,那信件就没有断过,大家都想和她做笔友。
江宝珠吃醋,“哼,我决定了,今儿放学,我就要去供销社里买信纸和信封,还有邮票,我也要和你做笔友!”
潘垚眼睛明亮,也跟着凑趣,“咱们这么近,可以不用贴邮票,你塞我抽屉里就好,我保准第一时间就回信。”
江宝珠倒是性子板正,“那不成,寄信就要有寄信的样子。”
才说完,她自己也笑了,没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
江宝珠凑近潘垚手中的信件,颇为好奇。
“谁的信呀,刚刚就见你瞧着皱眉头了,怎么了这是?”
江宝珠年岁比潘垚大一岁半,个子也高一些,这会儿,她将脑袋搁在潘垚肩上,亲昵模样。
入目是红色横条的信纸,上头还写着A市报社几个大字。
显然,这是家里有人在报社工作,薅了办公室的用品呢。
字写得颇为工整,江宝珠的目光落在最尾巴处,那儿写着祝身体健康,天天快乐,你的好朋友卫博风。
“是他呀。”江宝珠在潘垚耳朵边说话,引得潘垚发笑,反手咯吱了下江宝珠,惹得她也是哈哈笑,“不成不成,我不能笑了,快尿裤子了。”
江宝珠一边往外头跑,一边不忘撂下豪情壮语,“等我回来,我还能和你再战三百个回合。”
“来呀。”潘垚也笑嘻嘻,眉毛一挑,一点也不认输,“谁怕痒痒了,谁就是小狗。”
嘻嘻哈哈,等江宝珠跑远了些,潘垚还待着笑意的眼睛落在信件上时,那眼里的笑意便消失。
取而代之,里头有了些许的困惑。
卫博风是个爱热闹性子的男孩,瞧了两场马戏,特别的喜欢那大老虎,瞧着潘垚能去马戏团表演,既会变帽子戏法,又不怕那满口利齿的山中猛兽,还能骑着它一道跃火圈。
在卫博风眼里,这六里镇小学的潘垚,那是顶顶厉害的人,电视里的明星都比不上。
毕竟,明星他接触不到!不能和他写信。
过了年,初八才上班,信就被邮差搁在了门卫处。
过年时候,姑姑一家也在他家过年,人多了些,卫博风是老小,就讨着便宜了,得了不少压岁钱。
当然,这主要是来自自个儿的爸妈。
另外,他爸妈宠他,压岁钱都让他自己把着,是以,他压根不愁那邮票费钱,自打潘垚给他回了信,他就更兴奋了,两天便来一封信,不单单给潘垚写,也给江宝珠写。
信件雪花一样一封封来,每一封写得满满当当,热情又活泼,生生把潘垚和江宝珠都磨熟悉了。
在信里,他一口一个大老虎,还一口一个马戏团,一直缠着潘垚,让她传授点秘诀,怎么样能让马戏团的团长收下他做学徒。
【妈妈去问了,人家说,我资质不在马戏上,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
【潘垚,我不想考大学,我想喂大老虎,你说,怎样才能让我的资质变好呢?负重跑步?唔,我爸说的,他说我要是跑得快一点,给大老虎喂肉的时候,它要是张嘴想咬我,我就不会变成过儿一样的独臂侠。】
【不过,就是成了过儿,我也不怕,以后肯定还会有雕兄做兄弟。】
这时候武侠小说流行,书籍都装订得古香古色,卫博风的爸爸是报社的,家里的书多,卫博风最喜欢瞧武侠小说和连环画。
没瞧马戏之前,他日日做梦着高人收他为徒,去少林寺也很不错,要当个小光头,来个轻功水上漂。
潘垚:……
她心里好笑,瞧着信纸上画了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想着雷虎的样子,暗道,负重跑步倒是不用,如果学着烧肉,做得好吃了,估计大老虎还会让他摸一摸。
六里镇小学。
这会儿,潘垚瞅着新的这一封信,眉头微蹙,总觉得,这次卫博风给她写信的字有些不一样。
别的不说,以前卫博风最喜欢的大老虎他都没有画了,整张信纸只铺满了用铅笔写的字,少了橡皮擦擦过的痕迹,也没了小男孩喜欢的涂鸦,显得干净了几分。
江宝珠回来后,听了潘垚的话,不以为意。
“写多信了,字练熟了呗,又或者,他终于知道要先打个草稿,再誊写一遍了。”
“之前那样太脏乱了,哼哼,他要是咱们学校的,小江老师阅卷,肯定要扣他卷面分!”
潘垚瞧见,江宝珠用手比了个刀子的动作,目露凶光,朝自己脖子处割了割,以示小江老师的凶残。
江宝珠悄声,“书上还说,当妈妈的会有母性的光辉,会温柔……乱讲,我瞧着生了表弟,姑姑更凶了!”
潘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什么嘛,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在学校凶,在家里更凶!天天晚上问我作业写好没,我是在家也当学生,日子过得水深火热啊~”
“呀,这么可怜呀,那我呼呼你。”
“走开,你这是咯吱我!”
“哈哈哈——”
两个小姑娘嘻嘻闹闹,课间十分钟过去,外头响起铃铛声,过道里有小江老师小皮鞋的哒哒声。
积威甚重,大家赶紧收了沙包、五颗石头子,翻绳等玩闹的东西,笔盒摆正,课本搁好,右手臂覆在左手臂上,坐得板正。
小江老师走上讲台桌,瞧着下头一个个讲规矩的娃娃,满意地点头。
“好,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课桌里,那封字迹有些许变化的纸,它被重新收入信封,搁在了抽屉中。
A市,铜锣巷。
四月的天,阴暗多雨,铜锣巷的人最厌烦的便是四月天了,天气潮湿多雨,连墙壁都会沁出水珠,铜锣巷又是老街,房屋盖得密,晾晒衣物也不方便。
而且,一下雨,巷子里便有多处的积水,泥路湿泞,青石路年久失修,有很多石板都松动了。
脚一踩,说不定就中弹,脏了一裤脚的泥巴水。
马兰花拿了个盆子和杌凳,坐屋檐下刷鞋,瞧着天气,又看看远处的积水,嘟嘟囔囔。
“不是说拆迁么,又没了动静,唉!”
一边说话,手中的刷子却不停,大力的刷着鞋面。
下雨天刷鞋,爱做洗洗刷刷的活,一则是宁静,听着雨声磨日子,另一则嘛,也是下雨天不好出门,正好将积攒的东西刷个干净。
瞧着家里整洁干净,莫名地,心里因拆迁久久又没有消息的郁气,好像随着那脏东西被刷去一样,重新又通透豁然。
马兰花抻了抻腰,视线落在刷鞋子的脚盆里,笑着骂了句。
“博风这娃娃,最近倒是爱干净了些,鞋子没穿得那样埋汰了。”
话才落,就见有一道身量颇高,却瘦的小伙子撑着把黑伞,踩着青石板过来了。
这路他好像是常走,走熟了的,知道哪个板块下头松动,每一次都精准的避开。
马兰花眯了眯眼睛,下一刻,她脸上有了笑模样,急急地冲了冲手上的肥皂泡,随手往围裙上一擦。
“照荣,今儿怎么有空又来了。”
“瞧这雨下的,淋着了吧——哟哟,小脸都冻白冻青了,快快,进屋去,外婆给你煮碗姜汤,咱们暖暖身子,别冻病了。”
陈照荣收了伞,眼睛很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带着几分冻骨的阴凉。
下一刻,他笑了笑,那阴凉敛去,好像只是错觉。
“外婆,没事,我不冷,表弟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布袋,笑道,“我给他带了几本连环画。”

马兰花的视线往陈照荣手中拎着的布袋看去。
蓝色的土布, 上头一个收口的袋子,布袋被里头的东西顶着,有棱有角, 瞧过去是小人书模样。
“嗐, 又给他买这书啊, 你们这些大的就爱宠着他, 照荣你是不知道,他呀, 被他爸妈宠得不像样,家里的连环画能堆半个木头箱子, 薄薄一本就要五块, 五块钱呢!”
有这五块钱,买肉吃还不好?
“看了小人书, 也不见学好, 整天净嚷嚷着要去学武功。”
“什么什么南少林北武当,一佛一道相得益彰……嗐,我也不懂!现在还要去马戏团学马戏,一出又一出的。”
马兰花说着埋怨唠叨话, 脸上却难掩笑容。
显然, 这宠卫博风, 她也是其中一份子。
一张张五块,她也没少给,就一个孙孙, 不疼他疼谁?
就莫要二哥说大哥了。
陈照荣轻笑一声,“小风还小。”
听陈照荣这话,马兰花心中欣慰。
她就一儿一女,大闺女和小儿子家里也只有一个小子, 本该感情好,亲昵得和亲兄弟一样才好,奈何,这两个小子的年纪差得多了些。
闺女儿嫁得也远了些,去一趟不方便,又要坐车,又要坐船的。
两个表兄弟就不够亲近!
不怨孩子,人的感情,那都得相处出来!
以前,小的倒是爱绕着大的玩耍,照荣嫌弃表弟小,不爱搭理,久而久之,博风那头吃多了热脸贴冷屁股的罪,也撇了撇嘴,不爱和表哥玩耍了。
谁还没个自己的小伙伴呀!
作甚要体贴着别人,自己开心才要紧!
现在好了,过了个年,照荣这孩子一下就懂事了起来,来铜锣巷的次数多了些,也疼表弟了。
这不,回回来还都给表弟带一本小人书呢!
“他在楼上呢,瞅着你又给他带小人书,一定高兴。”
马兰花接过那把湿漉漉的黑伞,雨水顺着伞柄哗啦啦地流下,留下蜿蜒的水渍,水泥地被水洇湿,像一条斑斓的长蛇。
陈照荣要往楼上走,马兰花连忙叫住人,丢了块毛巾到他头上,絮叨道。
“擦擦,别冻病了,现在正倒春寒,天还凉着呢。”
“我去煮姜茶,一会儿给你端上楼去。”
“没事,外婆,你喊我下来喝就好。”
马兰花心中熨帖,眉眼一笑,白胖的脸上舒展开笑纹,“哎哟,照荣这是心疼外婆呢。”
陈照荣笑了笑。
马兰花:“好好,一会儿外婆叫你。”
“还没吃吧,外婆顺便煮碗面疙瘩,加个白菜和蛋,热乎乎地吃一碗,保准舒坦!”
老太太说完,见外孙听话擦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陈照荣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背影,眼眸闪了闪,似有些犹豫。
目光触及屋子外头,只见雨幕中,这一条街巷老旧又衰败,隐隐能见远处有高楼重重,时不时还有电车喇叭嘟嘟的声音,自行车的铃铛叮铃铃,嘈杂又热闹。
这会儿,钟鼓大楼上的大钟分针走过十二,钟摆摇晃,幽幽又绵长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敲响下午五点钟的钟声。
铜锣巷虽破,实际离那繁华的市中心并不远,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和马兰花这老太太烦恼拆迁又没了下文的忧心忐忑不同,陈照荣相信,这地儿,它拆迁是早晚的事儿。
闹市,就不该有这样的老街。
影响市里的形象!
且它的地段真的好。
只一刻,那黑黢黢的眼睛又重新泛凉,下定了决心。
像山中的古井,阴寒又深不见底。
“咚—咚—咚……”
木头做成的楼梯老旧,脚踩在上头,除了细微的咯吱声,便是脚步撞击木块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擂动的鼓。
鼓声悠长,让人听了,莫名地揪心。
“叩叩叩——”门被敲了三下,陈照荣倚着门口朝里头看去,笑道,“表弟。”
“表哥。”卫博风一骨碌地从凳子上下来了,瞅着陈照荣手中的袋子,一下就露出了笑模样。
“又是给我带连环画吗?我瞧瞧,正好前头的都看完了,嘿嘿,爸爸说,这个月要我考90分才能再买,小气!还是表哥好。”
“欸,”陈照荣将手举高,躲开了小孩扑来的动作,又神秘地一笑,“这不急,一会儿再看,这次不单单只有小人书,还有更好玩的。”
“是什么是什么,”卫博风更好奇了。
他绕着陈照荣前后走,又蹦又跳,眼睛大大又乌黑,像巷子里汪阿婆养的一条京巴,有些可爱。
小孩子就是好哄,过年前,卫博风和陈照荣还没有很要好,瞅着陈照荣和自己不亲,他哼哼气,也傲上了。
你不搭理我,我还不吝得理你呢!
过了年后,陈照荣不知怎地,许是十八了,成年了,是个大人了,突然就懂得谦让疼爱弟弟。
他买了些连环画,又买了些好吃的零嘴,还买了个足球,外头踢了几次,一下就哄得小男孩忘了芥蒂,表哥前表哥后地喊。
哥俩别提多亲昵了!
就连卫博风的妈妈孔心婧都揉着小孩的脑袋,笑嗔道,“真是记吃不记打,憨!”
“嘿嘿,表哥真挺好。”卫博风挠头。
“好了,他们兄弟俩好好处着还不好?”卫博风的爸爸卫劲松正在案桌上写稿子,闻言头也没抬。
“老话怎么说来着,兄弟一条心,黄土变黄金!”
“咱们小风没正经兄弟,照荣是大姐的孩子,俩孩子是嫡亲亲的姑表亲,亲近些多好,以后互相也有个照应。”
“是是,大记者说得有道理。”孔心婧带笑应下,转而又教育卫博风,“你呀,也不能老收你表哥的东西,费钱,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不要紧,表哥上班了,有钱。”
“他上班了?作甚?没听你奶奶说过。”孔心婧诧异。
“恩,在姑妈店里洗照片,可厉害了。”卫博风自豪,“表哥还说,有机会要给我拍照,给我看他洗的照片。”
铜锣巷,卫家。
卫博风见陈照荣将布袋举高,扑腾了几次没有扑到,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就去翻抽屉。
“我妈说我了,虽然表哥你赚钱了,我也不能老花你的钱,喏,这个给你,我用我的压岁钱买的,送你了。”
陈照荣低头一看,是一根钢笔,英雄牌的,深蓝色的笔身,银色的笔盖,整体有冷冷的质感。
这个时候,胸前的口袋别一根两根的钢笔,那是文化人的表现,贼有面儿!走出去,大家都当人是干部!
陈照荣停顿了下。
卫博风不解,“拿着呀,表哥你不喜欢吗?妈妈说红色好看,我觉得咱们男孩子得用蓝色的,爸爸也赞同,说像大海,也有祝福表哥前程似海的寓意。”
“喜欢。”陈照荣接过,笑了笑,“那我也给你瞧瞧,我送你的礼物。”
“好耶!”卫博风期待,绕着陈照荣咋呼不停。
“是什么?《江南七怪》?《龙争虎斗》?还是《少林小子》?”
深蓝色的土布被打开,露出里头四角的书籍,卫博风眼睛一亮,一脸惊喜,“啊,是《惩奸除恶》!表哥,我也喜欢这个。”
“咦,这是什么——”
才打开连环画,卫博风便瞧到了夹在连环画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彩色的相片,拍摄的地点在河滩边,只见绿柳垂荫,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江面,隐约能见汀州上绿草茵茵,六个年纪不一的男孩子赤着身子,只穿着裤头。
他们好似听到了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镜头。
眼睛明亮,或吃惊,或发懵,或咧嘴笑……年纪小的有两个,一个捧着瓜在吃,一个光着屁股,蹲地拧裤子上的水,见是拍照,知道自己没穿衣裳,眼睛瞪得特别大!
随着咔嚓一声,相机将那一年的夏日定格。
“这是谁的相片——”卫博风还未说完话,目光好奇地落在照片上,下一刻,他的身子一僵,眼神有了迷糊,好似和那个蹲地光腚的小孩目光对上了。
这张照片好似活了起来,六个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卫博风。
江风吹动,垂柳微拂,撩起江水点点,水面上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好似还有夏蝉在树上嘶鸣。
陈照荣白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两步。
饶是瞧过几回,每一回瞧这照片活过来,他都还是心生畏惧。
心口剧烈的跳动,紧张和慌乱揪得让他反胃,好似打一个嗝儿,下一刻就能将心呕出来。
要成功,要成功……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陈照荣揪着心,目光死死地盯着卫博风,又去看那张照片。
迷迷蒙蒙中,四周好像在扭曲,在旋转,蝉鸣声中有流水潺潺的声音,水炁越来越多。
它们如雾似岚,迷住人的眼睛。
这时,照片里的几个男孩子都盯着拿着照片的卫博风了。
水滴滴答答,粘稠又无形,带着一股腥味,像久未见过太阳的河泥腥气。
他们朝卫博风伸出了手。
“来呀——”
“到我们这儿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照荣如大梦初醒。
他猛地大喘气,目光急急地朝卫博风看去。
就见卫博风冲他勾唇笑了笑,乌黑又圆润的眼睛更黑了,他伸手摩挲了下照片,叫了一声照荣哥。
“蹬蹬蹬!”陈照荣连连后退三步,脸色煞白。
脚步太慌太急,还绊倒了屋子里的一张小圆凳,凳子倒地,木头地板发出刺耳的咚咚声,叫本就精神紧绷的人听了,瞬间心惊肉跳。
“照荣哥——”小涛略带腼腆的声音。
“照荣哥——”小超嬉皮笑脸。
“照荣——照荣——照荣——照荣——”
阿国、阿添、义华、祉明,四个年岁差不多的大男孩,声线不一,最后汇成了一个音,他们朝陈照荣喊来。
不不,他不去,他不要走。
不关他的事,不是他害他们溺水的。
陈照荣看着卫博风,目光惶惶,连连摇头。
“照荣,下来喝姜汤了,”楼下传来马兰花拉长的声音。
老太太人矮胖,中气却足,“喊小风也一道下来,外婆还煮了疙瘩面,两个都吃一碗。”
老太太的嗓门大,一下就将人拉回了现实,陈照荣惊疑不定地看着卫博风,不确定刚那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让阿添他们寻了表弟了。
视线一转,目光落在照片上,倏地一凝。
只见照片上空荡荡的,六个人影不见了踪迹,五寸大小的相片里只有一片河滩。
绿柳江波,倒是宁静。
陈照荣瞪大了眼睛,惊喜又惶惶。
这是——成了?
“表哥,走了,奶奶喊我们吃面疙瘩喽。”卫博风眨了眨眼睛,说着雀跃的话,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显得有些僵。
视线瞥过照片,他视若无睹,好似压根就没有察觉这照片的不妥,对那心爱的《惩奸除恶》连环画,也没了兴致。
他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渐渐熟悉了这躯壳一样,走路的动作越来越流畅。
陈照荣瞧着他的背影,心口惶惶又激动,再瞧向桌上的照片,只见柳树的后头,隐隐有个小孩的影子。
小孩还有些发懵,仰着头四处张望的模样被定格。
仔细看那模糊的侧脸,分明有几分像卫博风的模样。
过了片刻,陈照荣定了定神,将照片收了起来。
阿国,阿添……小超,小涛,我给你们找了身体了,以前,你们时常问我进城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屋子是不是很高,东西是不是很美味……我知道,你们也想当城里的孩子……
你们耍几天,再带小风走,我亏你们的,应该能消弭,两不相欠了吧。
疙瘩汤好吃,鸡蛋炒得香香嫩嫩的,马兰花还小炒了五花肉,肥肉被铁锅煎得发酥,就连上头的猪皮都酥香弹牙。
面疙瘩有嚼劲,汤汁咸香,小白菜爽口,猪肉酥香。
潮湿的早春时节,吃上一碗,那能从头暖和到脚。
“多吃点,不够外婆去盛。”
马兰花拿着抹布擦灶台,笑眯眯地对外孙陈照荣说道。
接着,她又转头对卫博风也道。
“小风也多吃,正在长身体呢。”
过了一会儿,马兰花瞧着卫博风又要去添一碗,老眼瞪圆,拿过卫博风手中的勺子,连连拍了他胳膊几下,皱眉唬道。
“叫你多吃,那不是憨吃!”
“你瞧瞧自己那肚子,鼓得像球一样了,怎么还要再去装?”
“不许再吃了!去走一走消消食,不要跑跳,回头肚子喊痛,你妈回来又要怪我。”
数落了几句,马兰花将勺子重新搁好,收了碗到洗碗盆,转过头就见卫博风还站在那儿,心里有些不放心。
“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我怎么看你有点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外婆,我先回去了。”陈照荣去角落里拿了那把黑伞,这会儿雨停了,倒是不用再撑。
“哦哦,好的,路上注意安全。”马兰花被分了心神,跟着陈照荣往外走,送了几步,还替他整了整有些不平的外套,不放心道,“这时候还有船回去吗?不然住一晚,明早再走?”
“不用,妈还在家等着,还有船。”
“好,那外婆就不送了,下次再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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