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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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远处吹来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卷起了一块塑料布,风吹得塑料布鼓涨,呼呼,呼呼地响。
在有些昏暗的夜色里,声音有些大,似野鬼哭嚎的调子。
客船突突突地响,等陈照荣回到六里镇时,天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月亮爬上了天空,星星很亮,小镇上大家都拉了灯泡,鸭梨灯泡昏黄,映射出院子,将人的影子拉长,影影绰绰。
美华照相馆还没有完全关门,留了四块板没搁,卫美华焦急地等在那儿,她先瞧到的是青石板上被拉长的人影,视线往上,这才是自家陈照荣。
只见他低着头,里头衣裳的帽子耷拉在脑袋瓜上,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气神。
左手边,提着的蓝色布袋干瘪瘪。
卫美华眉头皱了皱,三两下走了过去,接过蓝色布袋,提了提,轻飘飘。
“今儿怎么没有带一副碗筷回来?妈不是和你说了,偷名偷命,得拿一副碗筷回来。”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带了。”陈照荣声音闷闷。
不用了。
卫美华咀嚼这句话,突然眼睛一亮,一把钳住陈照荣的手腕,“是成功了吗?”
陈照荣点头。
卫美华大喜,“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
下一刻,她又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忧心模样。
毕竟博风这孩子唤她一声姑妈,是她的娘家侄子,想想也是怪不落忍。
一时间,又意兴阑珊了。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陈照荣的脑袋,又恨又气。
“你说你, 当初咋这么欠, 哪儿不好开玩笑, 偏偏要在水里开, 祸头子,祸头子, 祸头子!”
心里烦闷,一气儿数落了三个祸头子, 这才抒了胸口那道郁气, 好受一些。
“别只知道说我!”陈照荣一把拨开卫美华的手,神情不耐烦。
“我知道, 你就是觉得对不住表弟, 对不住舅舅舅妈和外婆,既然觉得对不住,良心不安,当初就别找来这偷名偷命的法子!”
“都到这时候了, 再说这些作甚?”
陈照荣嗤笑一声, 连衣帽下的脸上是嘲讽。
既做了吃人的虎, 又何必再挂念珠?慈悲给谁看呢!
卫美华瞪大了眼睛,瞅着闷着一张脸,犟着别过头, 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的陈照荣,心中翻滚起难以置信。
她是气得心颤手也抖了。
“好啊好啊,我这一腔苦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翅膀长硬了?竟然和我这样说话!谁教你的!谁教你的!啊?你说啊!”
真是不识好心肝的浑小子!
卫美华大口喘气, 母子两人都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末了,又不约而同的别开了头。
两人就站在店门口,任由倒春寒的春风吹来,吹得人面皮发僵,全身冷冰冰。
卫美华的声音大了些,小镇地方和村里也差不离,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爱听。
就这么一会儿,只见鸭梨形灯泡拉长的人影影影绰绰。
这是有人起身,探头朝这边看来了。
卫美华瞥了一眼,到底忌惮。
她让了个身子,声音硬邦邦。
“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
“怎么,你还想着给人听到什么不成?”
陈照荣沉默了下,头上的帽兜拢好,这才微微弯了弯肩头,进了照片馆。
卫美华绷着脸,从鼻孔里大出气两声,看着和自己擦肩过的小子,心中又念了一次讨债的冤亲,紧着才将角落里剩下的四块木板搁进门。
鸭梨形的灯泡挂在半空,投下昏黄的光线,透过木板门的缝隙,落在外头那黑黢黢的石板路上。
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大家也回了屋。
“怎么了?”
“没事,刚刚美华和她家照荣吵嘴了。”
“嗐,这有啥好听的,娘骂几声儿,常有的事儿,我不也整天骂咱们家丫头小子么——瞧什么,还不吃饭,冷了还得我热,一个个讨债来的,快吃!”
“呵呵,是哦,娘骂儿,寻常,贼寻常。”
瞧着媳妇以身示教,男人讪笑两声,对两娃儿偷去自求多福的眼神,耸了耸肩,自个儿埋头吃饭了。
屋里,陈照荣和卫美华没有多说话。
西南方向的角落里搁了个小木箱,陈照荣从卫美华手中拿过那个蓝色土布的袋子,走到木箱子旁蹲下。
停顿了片刻,这才打开。
只见里头搁着三副碗筷,摆的整整齐齐,筷子还搁在碗口上。
要是马兰花在这,瞅到这碗筷一定会惊呼,好啊,她可算是抓着偷她家碗筷的人了!
怪道怎么会回回丢碗,锁橱柜也没用,原来是家贼难防!
陈照荣从布袋里将相片拿出,看了看。
依旧是绿柳垂江,江波浩渺,是六里镇小河滩宁静的江景,那棵柳树后头,卫博风那惊讶张望的小脸好似清晰了些。
“砰!”木头重重阖上。
陈照荣不敢多看。
卫美华惊跳了下,“别磕坏了——”
磕坏什么,自然是木箱里的碗筷了,偷名偷命,其中顶顶重要的一步便是去偷名偷命的人家里偷一副碗筷,然后由当妈的在门口接着,最后再供起来。
从过年到现在,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偷了3次,这才偷了个成功。
这叫卫美华怎能不宝贝,怎能不珍惜?
她知道对不住弟弟弟媳一家,也对不住老娘,可谁的儿子谁疼,要是不偷,埋这事儿的,就得是她家照荣了。
再数落冤亲,再数落祸头子,他陈照荣也是她卫美华十月怀胎生下的,辛辛苦苦养大十八,瞅着就能娶亲生孩子了,他要是没了,她还有什么活头。
“磕坏什么了?”厨房那屋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是陈照荣的爸爸陈海洋。
他端着一碗汤出来,脚步急急,待汤碗稳妥地搁到桌上,这才憨憨一笑,拿手指头去捏耳垂子。
烫手了捏耳垂子,容易褪去烫度。
“都杵着作甚,来吃饭了。”陈海洋瞅了瞅卫美华,又瞅了瞅陈照荣,眯眼一笑,招呼道。
“来,我做了美华你爱喝的鱼汤,又做了照荣你爱吃的糖醋肉,快来吃,冷了就不香了。”
卫美华瞥眼看去,就见陈海洋乐呵呵样。
他眼睛小,嘴唇厚,瞧过去便是憨厚模样。
当初,就是瞅着他憨厚老实,经媒人介绍,她这才嫁来六里镇。
等结了婚才知道,憨厚老实一点用也没有,处处都得自己张罗,事事得自己掐尖,生生从家里娇养的姑娘,磨成了一只老母鸡样的战斗机。
后来,也是娘家帮衬,去市里学了拍照洗照片的手艺,日子才过了起来。
所以,卫美华并不是很瞧得上丈夫,眼睛横了个眼风过去,“没磕着什么,我和照荣说话,你别插嘴。”
“对了,角落里那木箱你别动。”
卫美华也没解释为什么不能动,就连陈照荣因开玩笑,引得阿国几人出了意外,最近被鬼讨债的事,还有朝娘家侄儿偷名偷命的事,她也一个字没漏,瞒陈海洋瞒得死死的。
知道了干嘛,啥事都不会干,干饭倒是积极!
眼睛一瞪,手一插腰,像个茶壶,“要是让我瞧你动那木箱了,仔细你的皮,听到没!”
“哎哟喂,我的祖宗。”陈海洋一言三叹,三两下走到卫美华身边,搭着她的肩,将人往饭桌方向推去。
“我哪回没听你话了?你呀,就放一百个心吧,你说不动,我绝对不动。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嘛,你喊我去东,我不敢去西,咱们家你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示意她是老大。
卫美华嘴皮子抽动了下,想要露出笑意,紧着又连忙压下去。
“哟,笑了笑了,”陈海洋给拿了副新的碗筷,还拿勺子舀了一碗汤,冲陈照荣努努嘴。
“你就是不信我,也信咱儿子啊,箱子的钥匙都在他脖子上挂着呢,我能动啥!”
“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我一句都不说,吃饭吃饭。”
春风从木板门以及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吹动鸭梨形灯泡摇了摇,屋子里有汤匙碰动汤碗的动静,陈照荣闷头吃饭,卫美华瞧着瞧着,心里叹了口气,夹了块糖醋肉到他碗里。
“快吃,吃了早点休息,明儿还得开店。”
事已做下,就不需要多想,想亦无用。
以后,她多补偿补偿弟弟和弟媳,左右弟媳还年轻,以后再有孩子了,自己咬咬牙,受受罪,帮她坐月子。
坐满40天,保准将她身子骨养得好好的!
早春的风也冻人,吹得树影摇晃,卫美华和陈照荣都在吃着饭,陈海洋从外头往家里搂钱的能力差了些,不过,家里活倒是做得还成。
菜香汤鲜,白花花的米饭一粒粒的在碗里冒尖儿。
想通了后,两人倒是吃得香甜。
在两人没有注意的时候,陈海洋好似不经意,又似特意,他的眼光扫过西南角落的木头箱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
乐呵呵又憨厚老实。
芭蕉村。
春日的清晨,露水挂在草尖欲坠未坠,阳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树梢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草丛里的虫儿也不甘示弱,你一阵我一阵地叫着,村子里生机勃勃。
潘垚站在堂屋的大门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喊了声笨。
“盘盘,你刚刚说谁笨了?”
周爱红有些诧异,她将一盆还泛着油花和菜渣的洗碗水倒到小沟渠里,听到潘垚的一声笨,侧头问去。
就见小姑娘今儿穿着一件圆领子的白衬衫,下头是军绿色的裤子,还背了军用水壶。
唇红齿白模样,阳光下能瞧到那细细的绒毛,让人看了心里又爱又软,只恨不得搂着她喊声心肝和乖乖。
周爱红眼里有笑意,拿毛巾擦了擦手,“妈就知道你穿这一身好看,瞧我家丫头,多俊呐。”
“那是妈妈眼光好,挑的衣裳好看。”潘垚笑眯眯,仰着头也夸了周爱红。
“对了,你刚刚在和谁说话?还说人笨。”周爱红眼睛四处瞧了瞧,没瞧到人影。
虽有盘盘和护身符护身,心里也毛毛。
“是大鱼。”潘垚蹲地,伸手摸了摸,紧着,一道鱼骨纹的虎斑猫便在潘垚手中显形。
猫儿耳朵动了动,黄莹莹的眼睛瞥了周爱红一眼,漫不经心模样。
“喵呜~”
周爱红喜得不行,“是大鱼呀,好久没回家了,姨给你烧鱼汤去?”
“喵呜~”猫叫声愉快,后头的长尾巴还摆摆,像是在说,成吧,我勉勉强强就接受啦。
潘垚捏了捏大猫的耳朵,笑道。
“你呀,这脾气就跟蒸锅里的腊鸭一样。”
“喵呜~”大猫不解,啥腊鸭?
周爱红笑着解释,“盘盘这是说你身子都烂了,就嘴巴还硬。”
猫猫的文化不够,连话里音都听不出来。
好啊,竟然说它嘴硬!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一连串的猫叫又凶又急,与此同来,还有大猫那两只灵活的猫爪子。
“挠不着,嘿嘿。”潘垚一把抓住它的手,视线往下一瞥,顿时眉开眼笑了。
她亲昵地捏了捏大猫爪子,将它往大猫面前杵,“喏,这是啥?”
“还说不是嘴巴硬,你瞧,叫得这么凶,爪子都没露,就露了这软乎乎的梅花垫,这是给姐姐捶背呢,真乖真乖。”
逗了大猫一会儿,潘垚搂着它,在它的下巴处挠了挠。瞬间,这段时间在山里,将自己养得肉乎乎的大猫舒坦地闭了眼睛,喉头有咕噜噜的声音,就像在撒娇一样。
潘垚笑得杏眼弯弯。
“妈,不忙着煮鱼汤,我今天和宝珠一起去山里玩,大鱼也去,晚上再回来吃饭。”
“成,”听到江宝珠要来,周爱红打算一会儿打发潘三金去一趟镇上,去供销社买点零嘴,再割两刀肉回来。
等她们从山里回来,正好吃顿热乎的。
“什么时候来?”
“不急,我吃了饭去接她。”
今儿周日,比周六好,周日不用上早上的课,一整天都能在家里玩,不用去学校,是上学的小孩最喜欢的一个日子。
江宝珠听潘垚讲过大山深处,尤其是春日的大山,只见绿树葱郁,生机勃勃,草长莺飞,简直处处皆景,每一个地儿都美。
还有许多野果子。
江宝珠听了录音机,最近正迷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当然,学校里大家都喜欢这歌儿。
歌曲的曲调朗朗上口,歌词轻松可爱,唱着歌,好像自己便成了那背着背篓采菇的小姑娘。
白云青山为伴,远处山雾岚岚,还有小松鼠大白兔蹦跳,小鸟儿在山林啼唱……
当下,江宝珠就心动了。
这不,前两天她就缠着潘垚,想在周日时候,让潘垚带她一道去山里玩。
背个竹篓子,山悠悠,天郎朗,水清清,用江宝珠捧着自己脸蛋的话来说,这样耍一遭,她觉得她都美了几分哩。
潘垚:……
她能阻拦人变美的追求么?
必须不能!
两人便约好周日早八点时候,潘垚去六里镇的江家寻她。
用过早饭,潘垚便往六里镇走去,甲马符下,只须臾的时间,潘垚便到了六里镇江家。
到的时候,江宝珠正在吃蛋羹,在石板路旁。
不单单她一个,小江老师的宝宝也在。
江家前头便是一条石板路,这时候的马路是安全的,别说小汽车了,就是摩托车都不常见,街上偶尔骑过几辆自行车,车铃叮铃铃地响,应和远处挂在墙檐下的铃铛。
小镇的生活,悠闲又缓缓,夹杂其中,是阿婆阿公带着乡音的唠叨声。
今儿是大晴天,空气里有好闻的肥皂味道。
“宝珠。”
江宝珠回头,一脸蛋的碎蛋花。
她开心地冲潘垚挥了挥勺子,“潘垚,你来啦,等等哦,我马上就好。”
潘垚摆手:“不急不急,是我来早了。”
“快去洗脸,牛牛我自己喂。”李燕芳接过江宝珠手中的汤碗,瞧了一眼潘垚,又瞧了瞧自己的孙女儿,连连摇头。
一个俏生生的,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太阳下就像会发光一般。
自己家宝珠,一脸的蛋花,埋汰小猫儿样!
不能瞧不能瞧。
老话说得对,这娃娃啊,真的是别人家的好!
“说好了我喂牛牛的。”江宝珠撅了撅嘴,捏着汤匙,还不开心模样。
小江老师的孩子去年出生,生肖牛,小名干脆就叫了牛牛,希望他像小牛犊一样,身体壮壮。
“哼哼,哼哼。”头发微微卷的奶娃娃坐在婴儿凳里,小手小脚蹬个不停。
江宝珠:“奶,你瞧,牛牛也喜欢我喂,是不是呀。”
“牛牛,来,啊——你一口我一口,香香的,真乖真乖。”
潘垚瞧到,江宝珠拖长了声音,不嫌弃地拿脸去贴奶娃娃,还蹭了蹭,蹭了一脸蛋花回来。
难怪,她就说宝珠没这样埋汰!
江宝珠进了屋,再出来时,斜背着书包,脚踩小白鞋,穿一身他爸妈在市里捎回来最时髦的衣裳,荷叶形衣领的红衬衫,领子是白色的,上头有一颗颗鲜嫩的小草莓。
“走吧。”
“宝珠奶奶再见。”潘垚摇手。
“哎,好好玩,宝珠就劳你看着了。”李燕芳也笑着喊了声。
瞧着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脑袋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晨光从东面铺来,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新又朝气。
隐隐约约间,好像还有声猫叫,猫尾摇摆而过,带着残影。
李燕芳莫名心中暖暖。
“潘垚,潘垚。”江宝珠摇着潘垚的手,声音喳喳。
“恩?”潘垚眯眼笑了笑,也不觉得吵,春天嘛,鸟儿吵,虫儿叫,再多一个宝珠,一点儿也不打紧。
“我和你说哦,咱们镇上有件事特别奇怪,你知道美华照相馆吧,她儿子不是叫陈照荣么,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他妈妈偷偷地将名字改了,现在叫陈博风呢。”
“陈博风?”潘垚脚步停了停。
“嗯,就叫陈博风,好巧哦,和咱们写信的卫博风也叫这个名儿,我一听就想和你说这事呢。”
“嘘——你不能和别人说哈,美华伯娘特别塞了红包给我小翠叔,叮嘱他别说的。”
“当然,我小翠叔没收。”江宝珠大大打了个叉,为她公正廉洁的小翠叔正名。
“我奶说了,别提这事儿,美华伯娘不让说,说不定,海洋伯伯也不知道,回头传出去了,夫妻两人得吵架。”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大嘴巴可要不得。
江宝珠小声,“不要紧,我就和你一个人大嘴巴。”
潘垚也学着江宝珠,在她耳边悄咪咪地讲话,“宝珠,咱俩怪好的嘞。”
江宝珠的消息,潘垚一点也不怀疑真假。
别瞧宝珠不显山不露水的,她可是她们学校校长的孙女儿!搁以前,那多少得是个小衙内?不不,小千金!
潘垚拉着江宝珠,晨光好好,她舍不得用甲马符,两人一道往前,正好经过美华照相馆。
突然,潘垚停住了脚步。
不对——
大鱼也停了脚步,黄莹莹的眼睛看着美华照相馆,嘴巴一张,露出獠牙,“喵呜——”

“潘垚, 怎么了?”江宝摇了摇潘垚的手,有些不解。
顺着潘垚的视线看去,就见美华照相馆的招牌, 白底黑字, 按她奶的说法, 她美华伯娘是个勤快人, 海洋伯伯人憨了些,也不懒, 有这样一个店,还是手艺店, 日子癞不到哪儿去。
还说她海洋伯伯运道好, 娶的媳妇是城里的,娘家是厚道的, 也肯出钱出力地帮衬, 结的是顶顶好的一门亲。
当然,小镇上也有人瞅着陈家生意好,日子张罗起来,就说一些酸话, 说陈海洋好命, 是吃妻家软饭的主儿, 半点儿不用操心生计。
江宝珠不知道啥是软饭,只知道每回听人这么说,她奶一定将人撅回去, 说人臭嘴,背后嚼舌头根子,不地道!
“夫妻夫妻,结的是两姓之好, 一方差一点,娘家怜惜闺女,多帮衬一点,怎么就成女婿吃软饭了?”
“打量谁听不出来,你们说这话,那是嫉妒,是挑拨人海洋和美华的夫妻感情!”
“是是,可不敢这样讲。”众人笑着打圆场,末了,还扯扯说酸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
“你在燕芳大嫂子面前说这话作甚?谁不知道她最疼闺女儿,生娃娃坐月子,还有养娃娃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小江老师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都是疼爱闺女的,它卫家对女婿家出钱,江家对女婿出力,都是瞧着闺女儿的份上!”
“你刚刚酸唧唧地说人陈海洋吃软饭,这不等于暗戳戳地也说,她李燕芳的女婿许家聪也吃软饭,人老丈母娘能乐意?”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满意。
听客手指头一点那说酸话的人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该!说话不过脑,活该被人撅了。”
说酸话的人悻悻。
“海洋和燕芳嫂子的女婿都是好命的。”说这话的人嘴酸酸,心也酸酸。
能不酸么,这年头,嫁出去的闺女儿泼出去的水,想争都没地儿争,爹妈不扯着兄弟来扒拉,那都是好命的了。
“盼着两女婿知福惜福,以后也多孝顺丈人丈母娘家些。”
“我瞧燕芳大嫂子的女婿许家聪就不错,回回来都带着大包裹小包裹,在G市发财呢,赚的钱也都搁小江老师那儿,小夫妻俩感情也好……海洋嘛,这事就难说。”
“这话怎么说,他不挺憨的?”
“憨怎么了,憨又不是傻,还能没个弯弯绕绕的肠子啊。”
“就是,要我说,这憨人有心眼更可怕,一个露在外头,一个藏在肚里,谁也瞧不到,有事谁会去猜憨人?”
精明露在外头,那不是真精明,真正精明的是那种憨人,面皮憨厚,心里就似那池塘的莲藕,剖开一瞧,里头全是心眼儿!
江宝珠:“那些伯娘婶婶和阿婆都说了,海洋伯伯其实不怎么喜欢他的岳家。”
潘垚回了神,闻言上下打量江宝珠,笑道。
“行呀宝珠,啥事儿你都知道。”
“那是!”江宝珠自豪,跟爷奶长大的娃,能知道小镇好多事呢!
见潘垚瞧着自己,江宝珠倒豆子一样地将小镇的小道消息说了个底朝天。
“……海洋伯伯每次去市里,拎着一大包的东西去,再拎一大包东西回来,手就没空过。”
潘垚不解,这不是挺好的,有来也有往,这是人情往来。
江宝珠小声,“那带去的一大包的东西,回回都是地瓜干,带回来的就不一样,我照荣哥谁不羡慕呀,城里有个好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也和气!”
潘垚喔了一声,了然了。
她们这地儿的地瓜干一般是地瓜薄脆,将地瓜切成一片一片,再被火烘干,成薄脆一样的零嘴。
这东西特别的膨,一大袋根本就不值钱,就几大块番薯的事儿!
都说钱在哪,爱在哪,大家也能瞧出来,陈海洋要真有心,总得带些山珍菌菇去吧,六里镇有山,雨后的山林长很多菌子,这山珍也只是废些功夫。
只是山珍能卖钱,地瓜薄脆却卖不了什么钱。
可山珍菌菇好啊,炖汤滋补,地瓜薄脆吃多了还上火放屁呢!
这样一来,隐隐就有人说,他陈海洋心里也是有自己小道道的。
这会儿,美华照相馆的木板门拆开了,陈海洋正拿着抹布水桶,给店铺擦着台面,瞅着太阳好,还准备将那些拍照用的衣服拎出来晒晒。
“哟,是宝珠啊。”陈海洋注意到江宝珠,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是和同学去玩?”
“恩!”江宝珠利落应下。
江宝珠的爷爷是学校校长,小姑是学校老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做家属的也沾光,走出去,不说小镇上了,就是十里八乡的,报个爷爷名头,大家也都认得。
潘垚又侧耳听了听那若有似无的泣声,沉思了下,侧身拉了拉江宝珠的手。
“宝珠,你不是想和我一道拍照嘛,赶早不如赶巧,就今儿呗。”
“现在?”江宝珠瞪圆了眼睛。
“恩。”潘垚点头,“你今天穿这身好看。”
潘垚一声好看,江宝珠喜得不行,要是有尾巴,那是能当场翘到天上去的。
她也不扭捏,将挎包往旁边一背,整了整衣裳,小白鞋一踩,率先便往照相馆里走去。
“伯伯,伯娘在吧,我和同学来拍照。”她拍了拍挎包,示意自己有钱,得拍个漂亮的,要上妆的那种。
想着猴屁股,血盆大口,糊得像腻子一样厚白的脸蛋,中间再来个小红点的妆容。
潘垚:……
不不,她不用上妆!
潘垚连忙拉了拉江宝珠,“宝珠宝珠,咱们就这样拍就成,我喜欢你现在这模样。”
见江宝珠还要开口再说什么,潘垚斩钉截铁,“听我的准没错,咱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看着呢!”
江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潘垚,想要捧着脸蛋笑。
她说自己是芙蓉,漂亮的芙蓉花哎!
怎么办,她好会说话,自己好欢喜!
今天又是喜欢潘土土的一天!
潘垚:“……咳。”
她移了视线,有些承受不住江宝珠这水汪汪的眼睛。
“在的,你伯娘在后头,我去喊她。”陈海洋憨厚一笑,搁了手中的抹布,走到后头去喊卫美华。
“美华,美华,有生意了,宝珠要和同学拍个照。”
“催魂啊,”卫美华的声音不耐,“我洗个脸,实在急就叫照荣先拍。”拍个小娃娃的照片,这活儿简单。
孩子嘛,那就没有丑的,还能给照荣练练手。
“嗐,照荣还在睡呢。”
“睡睡睡,这么个大伙子了,还这样懒,”卫美华加快了洗脸擦脸的动作,抹了珍珠霜,还往手上也涂了些,嘀咕她家照荣真是个讨债的,她这当妈的,就是操劳的老牛命。
才走出去,瞧见红衣裳的江宝珠,卫美华脸上还挂着笑,“宝珠,今儿这么早就来——”光顾伯娘的生意啦?
话还未说完,就见江宝珠身边另一个小姑娘侧过头。
光从木板门处铺了进来,她背着光,远山眉杏眼儿,整个人好似氤氲着日光。
明明是漂亮模样,卫美华却心惊肉跳,瞧出了凶神恶煞的意头。
“啪叽——”还拿在手中的珍珠霜摔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水泥,玻璃瓶的珍珠霜摔了个瓷实,当下便裂开,里头的白霜和着玻璃渣,溅得四处都是,地上狼藉一片。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陈海洋去角落寻扫把和畚斗,“是不是手太滑了,别心疼了,明儿再买个新的,左右也用大半瓶了,不值当心疼……别别,你别动,别用手,都是玻璃渣,小心割。”
陈海洋絮叨,还转个头,冲潘垚和江宝珠笑了笑,让她俩也避着一些走。
卫美华看着潘垚惊疑不定,脸色白了两个度,却不好露端倪。
她暗暗吸了口气,脸上堆上了生意人的笑意,手不自觉地左右擦擦。
“刚刚擦了珍珠霜,这不,手太滑了,一个没拿好,东西摔地上了。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不要紧。”潘垚和江宝珠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顿了下,卫美华提起气来招呼,“走走,宝珠,你带着同学去二楼,伯娘给你们拍照,上头的景是新到的,特别好看。”
“对了宝珠,你这小同学生得真好,怎么称呼?”
“潘垚。”江宝珠挺了挺胸膛,与之荣焉,“她是我同桌,可厉害了,伯娘你不认得呀。”
卫美华勉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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