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蚊子也叮公鸡母鸡吗?”潘垚又有些好奇。
这事儿她倒是没有注意到。
潘垚平日里修行,炼化的气息纯净,不单单和她一起住的人受益,就连牲畜和瓜果也比别人家的好。
周爱红撒了点种子在院子自留地里,那菜苗就跟饮了甘泉一样,蹭蹭蹭地往上长。
才刚刚清明时节呢,院子里便挂了豆角,丝瓜茄子等瓜果蔬菜,瞧过去碧绿碧绿的,格外舒畅。
家里的鸡鸭也比别人家的胃口好,会吃东西,肉长得也多。
蚊虫蜈蚣这些不好的东西却少见,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家里大猫镇着。
想着公鸡还有厚毛,竟然怕蚊虫?
“怕!怎么不怕了!”李耀祖点头,“鸡寮嘛,再怎么勤快打理,那也是有味儿的,还得搁水在里头喂鸡,这蚊虫就是少不了!”
“最近天暖,蚊虫也多,我那公鸡的鸡冠都被叮了好几个包,我天天捉它们擦药,不擦不行啊,厉害的会流脓的。”
“回头贴个符,能省我老多事了。”
潘垚听了话,在脑海里想了想李耀祖抱公鸡的画面,肯定是鸡飞狗跳,头上顶鸡毛。
她忍不住又笑弯了眼睛。
回程总是比去程来得快,说着闲话,两辆车便到了分别的分叉口。
李耀祖依依不舍,“小大仙,那我先走了啊,回头再给你们拎两只鸡,我特意养在外头,经常赶着它们跑来跑去,市场上叫做走地鸡,肉特别紧实,鸡腿儿好吃!”
潘垚听得馋了馋。
“那耀祖叔你早点来拿符吧。”
回到家,车子还未停稳,潘垚便跳下了车,捧着青松枝条就要朝门和窗户的缝隙处插去。
“爸爸来,你个子不够。”潘三金乐呵呵地接过,将这青松枝条插好。
“好了,你玩儿去吧,回头暖菇包蒸好,我去小庙喊你回来吃。”
潘垚期待:“恩!”
潘垚本来想去找潘燕妮几个一道玩,想着李耀祖说的驱蚊符好使,她转了个方向,又朝老仙儿那处走去,准备再画一些灵符搁在庙里。
前两天时候,于大仙的新房子便盖好了,墙壁刷了大白,地上铺了水磨石的地砖,楼梯处搁了木头做的楼梯,踩上去咚咚作响,簇新又干净。
小两层的平房,瞧了就让人欢喜。
于大仙一眼瞧上就喜欢了,恨不得当天就搬进去住,还是潘垚劝了两句,这才打算晾一晾味儿,等端午节过后再搬进去。
现在,他还住小庙那处。
芭蕉村,小庙。
潘垚提笔凝神,聚精会神的画着驱蚊符。
于大仙坐藤椅上,时不时地喝上一口热茶。
小庙门口也插了两根松枝,那是潘垚特意问了老仙儿师父的坟地,和潘三金上山祭奠祖宗时,一并也将那师公的坟地杂草清理干净,折了松柏枝条给老仙儿带回来。
毕竟,于大仙也上了年纪,腿脚爬山就不灵便了,还是留在小庙里。
他撅着嘴嘬了口热茶汤,茶水氤氲中,瞧着窗户下头小桌子上,潘垚的动作越画越熟练,到最后是一气呵成。
只见一点灵光漾过,黄纸朱砂成符。
于大仙不禁喟叹。
当真是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朱与墨。
“叩叩叩,打扰了。”这时,小庙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客气的声音。
潘垚停了笔,和于大仙一道瞧了过去。
两人皆有些意外,听声音时候,那道声音清越中带了点哑意,但声音并不显老。
两人便都以为是中年女子,回过头一看,来人竟然是个老太太。
还是个衣着考究的老太太,和他们乡下地头朴素的老阿婆很是不一样。
只见她头发花白,穿着裁剪合适的裤装。
今日阴天,清晨时候还下起了绵绵细雨,天气有些凉,她便在棕灰色的衬衫外头套了件与裤子同色的外衫。
外衫的领子是青果领的制式,她虽然面上皮肤干皱,瞧过去有六十好几的模样,但身形和仪态仍然很好。
这样一身黑的打扮,衬得那头花白的发都有了酷飒之感。
这个时候,就是年轻人都不一定穿得这样时髦。
“我进来了?”
老太太习惯了别人对她不一样打扮的侧目,见于大仙和潘垚还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在意,直接开口问了。
“请进请进。”于大仙将人招呼了进来。
瞧着桌子上的花生壳,于大仙老脸一红,紧着就拿过小篓子,将壳往里头扫了扫,又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桌子。
“坐坐坐,呵呵,地方小,这儿脏乱了一点。”
潘垚:……
老仙儿有点不对哦!
她要是没瞧错,老仙儿刚刚去拧抹布的时候,还特意凑近了墙面,在挂了小圆镜的镜子里多瞧了自己两眼。
偷偷照啥镜子呀!
老仙儿该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想到这里,潘垚坐直了身子板,瞪大了眼睛去瞅于大仙的面相。
于大仙注意到潘垚的目光,暗暗瞪了一眼过去。
这小丫头,又做什么怪!
潘垚放松:……还好还好,只是有点蠢蠢欲动,勉强算是没有动。
潘垚侧头看向老太太,这会儿,她正笑着和于大仙说不要紧,是她自己来得突然。
老太太说话不急不慢,带着一股岁月沉淀的优雅气质。
“我姓郑,名叫音容,是这样的,我听人提过,说是芭蕉村的小庙很是灵验,今儿清明,我想给我那阴间的孩子烧些包袱下去,想请大仙帮忙刻一道木牌的。”
老太太这话一出,于大仙和潘垚都肃了肃容。
人生最痛,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老太太竟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于大仙沉痛:“节哀。”
郑音容叹了一声,她长了细密皱纹,皮肤依然白皙的面上也浮起了一道愁思。
“不打紧,都过去许久时候了,刚刚走的那几年,我心中那个痛啊,真是恨不得跟着一道去了,但是不行,我得养着孙子……时间能抚平一切,再多的难过,现在也平静了许多。”
老太太特意从A市过来,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做花皮包袱时,于大仙便唤了潘垚。
“说句惭愧的,我这徒弟天资高,修为比我好许多,你要是不介意她年纪小,这事儿我就让她办了。”
“不会不会。”
潘垚问了问老太太,知道老太太的纸钱是店里买的,想了想,起身去角落里将钱凿子找了出来。
这东西她前几天刚用,东西倒是好找。
“纸钱没有凿,那就只是废纸,烧到下头也没有用。”
“我前些日子去了镇上的香火店,瞧见店里卖的纸钱,有的是没有凿过的,我不知道你买的是什么样的,这样吧,我也给你凿一些。”
也就顺道的事,老太太大老远过来,潘垚也热情。
“那就麻烦了。”老太太坐着,微微笑了下。
潘垚找出钱凿子。
钱凿子是铁质长条,上头有五枚方孔铜钱连在一起,往纸钱上凿的时候,得用硬木击打,这样一来,钱凿子吃了力,就能在纸钱上留下铜钱的痕迹。
按理来说,用铁锤子更能吃力,凿的时候也轻松,不过,老仙儿说了,之所以用硬木,那是鬼物惧怕尖锐以及金属之物。
用了铁锤子凿纸钱,会惊到下头的阴物,那样就不妥了。
凿了一些纸钱后,潘垚准备帮忙写花皮包袱。
清明时要烧包袱,所谓烧包袱,便是将金银钱以及纸衣纸被往阴间烧,东西太多,得用包袱包裹。
这就跟往邮局里寄东西,外头得打包,写上收信寄信人一样。
今儿,潘垚自己家给祖宗烧的是素包袱,也就是直接用张白纸包一包纸衣等物,只中间贴一道签,上头写上祖宗的名讳。
还有一种就是这郑老太太这样要求的,花俏一点,也叫做花包袱。
花包袱的封面上头不单单要写亡者的名讳,还要在写经文,画莲花,里头搁一小块木刻的“冥国邮政”在上头。
木刻牌大约四寸大小,潘垚挑了块槐木,心中也觉得稀罕。
这不就是阴间版的邮票嘛!
另一边,于大仙招待老太太,他推了杯热茶过去,问道。
“对了,你家孩子的名讳是什么?我让土土一道写上。”
郑音容叹了口气,“赵祥程,赵祥鹏。”
这话一出,于大仙眼睛瞪大了些。
潘垚也不免抬头看了过去。
末了,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唏嘘和同情。
这老太太惨啊,竟然没了两个孩子。
潘垚又拿起了硬木锤子和钱凿子,“那这钱有点不够,我再给你添一点儿吧。”
于大仙:“对对,咱们再添一点儿。”
郑音容:……
虽然这一老一少是好心,不过,这话怎么好像听起来怪怪的?
从来只有添喜的,哪里有添纸钱的?
郑音容:“够了够了,麻烦两位大仙费心了,这纸钱我们回去后自己可以凿,村子的路不好开,我家司机还在外头等着,你们帮我把那包袱皮的经文写好,木牌子刻好就成。”
她也是这几日才听说芭蕉村的小庙灵。
听说这儿的两位大仙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尤其是做小徒弟的那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的人写的经文,那才真的能够安抚亡者。
听到老太太这样说,潘垚也不勉强,搁了手中的钱凿子,又去挑了块槐木,做成“冥国邮政”的木牌子。
她在花皮包袱上画了莲花,中间写了两位亡者的名字。
故赵祥鹏冥中收用。
故赵祥程冥中收用。
“师父,写哪个经文?”
“唔,就刻《往生咒》吧。”于大仙想了想,开口道。
“好。”潘垚应下。
紧接着,潘垚提笔就在花皮包袱皮上写了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潘垚写得很快,字却端正不失风骨,郑音容也是知识人出身,见到潘垚这手字,先道了一声好。
别管这处小庙灵不灵,这小小年纪就写一手好字的小姑娘倒是挺灵的。
“好了,婆婆你收好。”饶是潘垚手脚利索,五十份的花皮包袱和木牌子,潘垚还是写了好一会儿。
于大仙茶都喝了两盏,潘垚才搁了笔。
虽然说单阳双阴,但这烧包袱一般是只烧单数,因为双数有成双成对之意,清明节捎给鬼物,还是不吉利的。
五十封的花皮包袱,赵家兄弟一人二十五封。
“多谢小大仙了。”郑音容接过,递了包红封过去。
潘垚接过,她也没看,直接往桌上一搁。
旁边,于大仙拿纸箱子将东西装了装,将人送出小庙口,仍然不放心地唠叨。
“可以两包做一捆,纸马要喂,就刚刚折的纸马,它小小个的,你别弄丢了,还要再多烧点纸钱给牵马的马夫……”
于大仙唠叨得有点多,絮絮叨叨,潘垚赶紧又瞧了瞧。
这红鸾宫当真没动?
于大仙将人送出去后,瞧着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回过身来,才回头就对上了潘垚笑眯眯的眼睛,他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昂头挺胸。
他就是看人老太太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才没有花花肠子!
潘垚哈哈笑了两声,在于大仙要恼羞成怒时,赶紧收了笑声,去拆桌上那红封。
一打开,就见十张大团结,两人都咋舌了下。
“老太太好阔气呀。”
“是,看那身打扮便是个家里宽裕的,就是没想到,竟然没了两个孩子,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于大仙感叹了一句。
桑塔纳的车子开在乡间土路上,四个轮子开得飞起,尘土飞扬,异常颠簸,芭蕉村到A市近的地方只有轮渡,要是想要开车,倒是要绕上好长一段路。
等郑音容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司机去停车,她抱着装着纸钱和花皮纸包袱的箱子往屋子里头走去。
赵来景远远地便瞧见了自家奶奶,他眼睛一别,打算当做没瞧见。
郑音容眉眼沉了下,“来景。”
“奶奶。”赵来景心里叹了口气,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扬了个笑脸,冲老太太笑道,“您这是去了哪里?哟,这大箱子的,沉不沉手?李叔也不帮忙拿一下。”
赵来景口中的李叔便是他们家开车的司机。
郑音容站在那儿没动,只眼睛定定的看着赵来景。
赵来景撇了撇嘴,虽然不想和自家奶奶打交道,被这样一看,也不好意思不动弹了,他挪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嘴里嚷嚷道。
“我来给你拿吧。”
“不用了!”郑音容一个侧身,避开了赵来景探来的手。
“奶奶。”这时,西边那处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声音,声音清越。
“是小云啊。”郑音容脸上浮起了笑意,声音好似都柔和了几分。
“奶奶,我来给你拿吧。”
“好好,小心着点,别磕着了,这是明儿要给你爸爸和你大伯的。”
“好。”赵来云笑了下,接过郑音容手中的纸箱子,箱子不大也不重,他还能腾一只手出来搀扶着老太太。
郑音容喟叹了一声,“还是小云懂事。”
两人一道往西边那栋小洋房走去。
另一边,赵来景撇了撇嘴,饶是很多次了,他心里还是不痛快。
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还是小云懂事?
那谁不懂事?不就是他呗!
气闷了一会儿,赵来景憋着气给自己顺气。
不气不气,咋都不气,我就是不气……没气就没病,回头保准活个一百一!
郑音容刚刚那话,她口中赵来云的大伯便是赵来景的爸爸,听到老太太这话,赵来景本来想问问,是要将什么东西捎给他爸和二叔,这会儿见两人走了,他留在原地,倒是也歇了那询问的心思。
左右回头也能知道,他何必再凑过去自讨没趣儿?
果然,第二日时候,赵来景就知道要捎啥东西给他爸和二叔了。
四月清明,七月中元,十月寒衣,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三大鬼节。
其中,清明重祭祀和扫墓,在A市,扫墓的日子没有拘在清明那一日,有一句话叫住前三后四,指的便是清明节前三日和后四日,都能扫墓祭祀。
赵来景家便是挑在今日扫墓。
市区和乡下地方不一样,它有陵园公墓,就在一处大医院的附近。
赵来景不想瞧到赵来云,早早的便自己一人去了自家老爸坟前,除了除草,又摆了酒烧了纸钱,陵园公墓有守坟人,以前花大价钱买的吉祥位置,一气儿交了二十年,有人打理,除草也只是做做样儿。
折了两根松树枝,赵来景回了家,正好瞧见他妈妈正在供奉。
和以前时候有些不一样,赵来景颇为稀罕的瞧了瞧,只见那儿搁了十几个纸折的小马,周围摆了豆子,萝卜等物,瞧过去有些逗趣。
赵来景:“妈,你这是在干嘛?”
他蹲下身,瞧了一会儿,觉得那纸马折得颇好,四蹄微抬,大尾巴垂着,昂头做嘶鸣之状,还真别说,小小的一个纸马,竟然有真马的神韵。
赵来景正要伸手去捡一个来看。
“别动!”丁桂香嗔了一声,搁下手中的汤碗,随手往胸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紧着就过来将赵来景拉起。
“这是纸马,现在正给它们喂马料呢,回头要给你爸爸驮衣服被子,驮金驮银下去,没吃饱可不行。”
听到是给自己爸爸送东西下去的,赵来景也肃了肃容,侧头就对桌上的纸马叮嘱道,“那……你们多吃一点?”
说实话,赵来景是没有多信这些的,要当真有爸爸的魂灵,怎么就没回来瞧过他和妈妈?夜里没有,梦里也没有,一次都没有!
赵来景:“他要是来了,我得狠狠地告奶奶一状,太过分了!”
丁桂香在那摆桌,两根红烛,十个酒杯,几双筷子汤匙,一桌好菜,请祖宗以及死去的老公一道回来过节。
第68清明天气多……
清明天气多变, 早上时候还下了绵绵雨,这会儿临近晌午,太阳突破了云层。
阳光染得厚云的边框都好似镀了层金, 光彩耀耀, 倒是十分好看。
清明供奉的事情可不少,三牲五果,香烛纸钱,丁桂香一早忙活到现在,总算是煮好了这一桌子的菜。
“来景,妈忘记拿化宝炉了,你快去拿一下。”
不同于在自家奶奶面前惫懒模样, 丁桂香发话,赵来景立马就忙活了起来。
没有一会儿,他便在自己家的楼梯底下翻出了化宝炉。
上一次烧的灰还在里头, 数量有点多,要是不腾出位置,这次怕不好烧。
化宝炉里头的香灰不能乱丢, 赵来景找了个麻袋装了起来。
别瞧这纸灰不起眼,平时也是有人来收的,里头的金纸灰能提取出锡,那东西值钱。
“搁在这儿, 一会儿还要烧包袱。”
丁桂香说着话,还让赵来景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她抬头四处张望了下, 估摸着老赵的坟地方向, 让赵来景在圆圈上留了个口子,意思着,这儿便是老赵进圈的位置。
虽然不信, 赵来景还是觉得颇为稀罕。
只见丁桂香将两袋包袱扎成一袋,中间再搁上一匹纸马,瞧那意思,好像是马驼着两担行李。
“我来我来。”赵来景接过丁桂香手中的包袱,去桌上将那些喂饱了肚子,招待妥了的纸马夹在两捆包袱之中。
二十五个包袱,十三只纸马。
捏着最后一匹小纸马,赵来景拉了拉它垂下的尾巴,摆弄着让这尾巴往上头翘了一些,不忘打趣道。
“你倒是个好命的,得了个闲差,只要驮一包行囊就够了,这样吧,我就再交代你个差事,回头你见着我老爸了,叫他常回家看看,我和妈都怪想他的。”
“……什么,你说他模样吓人,不敢回来,怕自己吓到我们?”
“我才不怕呢,那是我老爸,脾气最好,什么事都乐乐呵呵的老爸……我怕他做什么?”
丁桂香拎着老酒瓶子,往红色小酒杯里斟酒,瞧着赵来景蹲在那儿,和一匹小纸马自言自语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等七月过完生日,就是二十七周岁了,还整日像个小孩子一样。
赵来景不知道自家妈妈的吐槽,还和小马嘀嘀咕咕。
“还有啊,你瞧见了我爸,帮我狠狠地告奶奶一状!”
“她老是偏心赵来云那臭小子,以前就算了,你老说他没了爸,让我让着他点儿,现在呢,我不也一样没了爸,凭什么还要我让着他!”
说起老太太偏心眼的事,赵来景的话一箩筐,哼哼唧唧。
末了,他还抬起头,冲丁桂香告昨儿遇到两人的状。
“妈,我不喜欢奶奶说话,赵来云好就好,她夸他好就行,为什么老是要说,【还是来云好】。”
赵来景学了学老太太说话。
“还是来云好,还是这一个词出来,就代表着有个人不好。”
“那是谁不好?不就是我喽!”
说起这事儿,赵来景又憋着气说不生气了,只见他鼻孔大出气,还得别过头,犟头犟脑模样。
“我才不生气,我都不稀罕!”
丁桂香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难得你爸爸回来过节,你给他说点开心的,别瞧着老丈母娘就喊老大姐,没话拉呱话,尽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让你爸听了也跟着烦心。”
赵来景幽怨地瞪了他妈一眼。
他才没丈母娘呢,他就只有一个老娘!
丁桂香点了香烛,烛光跳跃,三根清香凑近,下一刻,烛火撩过,香头有了猩红的火点,与此同时,香的味道也跟着弥漫而开。
丁桂香将燃着的清香递给了赵来景。
“给你爸爸上香吧。”
赵来景搁了手中的包袱和纸马,接过丁桂香递来的清香,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丁桂香看着人高马大,认认真真上香的赵来景,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不怪她家来景生气,实在是老太太太过偏心了。
老太太郑音容一生嫁了两回,前头生了一儿一女,大儿便是她的丈夫赵祥鹏。
后嫁的那一回生了一男三女,儿子便是赵祥程。
头一回成亲,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第二次寡妇再嫁,又带着两个拖油瓶,虽然是波折了一点,但那后公公,他着实是老太太自己瞧中意的。
赵祥鹏性子好,能吃苦,还没成年便能自己讨口吃的。
他脑子也灵活,手脚利索,学东西也快,人也会来事,前几年吃大锅饭,他去河里摸鱼摸虾,对队里的拖拉机手殷勤备至,哄着人教了他,后来就学着开拖拉机了,公分拿得也高。
至于成家立业,他工作不错,成亲却晚,先将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了出去,这才给自己娶媳妇。
也因为耽搁了两年,自己的年纪大了些,他包袱一背,索性还去了邻村丁家做了上门女婿。
老太太郑音容以前算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儿,据说还是不让闺女抛头露面,住在小阁楼的大户人家。
要不是后来没落了,家里人抽了大烟,将家业都败了,老太太肯定还得被缠个脚!
对于大儿子去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她生气了好一段时日。
别的不说,前头的儿子去当了上门女婿,这叫人怎么说?
肯定是说她和丈夫偏心眼,平时苛责到孩子了!
丁桂香叹了口气,她识字不多,大道理也懂得不多。
但她知道,赵祥鹏小时候过得不容易,心里苦着。
在赵家,他看着弟弟妹妹们,他们的爹是亲爹,妈是亲妈,兄弟姐妹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自己和妹妹隔了一层……
那种滋味,也许只能说,没有经历过的人都不能理解那份微妙,那份小心。
说是外人吧,他又不是外人。但是有的时候,他想要计较,却又不能有太多的计较……不然就是白养了他一场。
十几年的孩提和少年时期,谁上门来做客,闲聊的时候都要提上一句话。
“祥鹏呐,你要记着你爸的好,以后要孝顺,知道没。”
这话,谁都对他说,却不会和只比自己小四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说。
因为,亲儿子孝顺亲爹,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后儿子则不一样,没有血缘养不熟,要时刻敲打敲打,敲敲边儿鼓,给孩子紧紧神。
还稚气的赵祥鹏扒拉着面前的饭,也不敢多夹菜,听到这话,他不住地点头。
“嗯,叔,我都记着了,以后我会孝顺爸和妈的!”
“好好,这才是好孩子。”
来人欣慰,举起了酒杯和上座的主人家又喝了杯酒。
对于赵祥鹏愿意来自己家做上门女婿,别人不知道,丁桂香是知道他心里想的。
他不是不知道老太太郑音容会不高兴,也不是不孝顺。
只是这么多年了,一直和人保证着他会孝顺,他会有良心,他会知恩,这些话他听得腻了,也说得厌烦了,不想再在后半辈子还一直听着说着。
只你一言我一语,看似乎不多,但每个人都说上一句,那便往心里又添一份重量,直到它们细细密密的压来,沉甸甸的,带着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一切的一切,也让他心中的想法更加清晰,那是弟弟妹妹的家……
唯一同父同母的妹妹出嫁了,赵祥鹏也想走出去,给自己寻一处能喘息的地方。
所以,后来同母异父的弟弟赵祥程出了意外去世,赵祥鹏想了又想,没有将赵来云接到家里来。
只是,他往老太太郑音容那儿送的钱多了起来,让侄子赵来云在他自己家里长大,不要拘谨,快活自在,衣食也无忧。
在赵祥鹏看来,这样的安排才是妥当的。
丁桂香暗暗叹了口气。
有时候,恩德并不能一直挂在嘴上。
就像她爸最常说的一句话,做了好事,莫要一直说,你不说,受恩的人记挂在心里,心里感激,一直说一直说,有时反倒将恩情说薄了。
赵祥鹏做了上门女婿,老爷子见他有本事,再加上他自己家也不缺儿子,虽然名为上门,也只是落户在平乐坊这一处,孩子还是跟着赵祥鹏姓。
上了香,请祖宗先人吃饭,丁桂香和赵来景一道在化宝。
要烧的包袱从供桌上拿了下来,又拜了三下,这才往前头空地的圆圈中搁去,点燃里头的包袱。
火光撩过,星火点点,火光吞噬着写了经文的包袱皮和骏马,隐约中,赵来景好像听到了马儿嘶鸣的声音。
他惊了惊,瞪大了眼睛。
“妈,妈,你听到了没,好像真有马儿在叫!”
“哪就真这么神了?”丁桂香好笑,不忘在圆圈外头化了一些零散的纸钱。
这是烧给外祟的,也就是拦路的外鬼,这样一来,纸马运驮的路程也能更顺利一些。
另外,丁桂香手中还有一个小包袱,这是个素皮包袱,上头就写着【土地酒资五锭】。
只见毛笔字端正却不失风骨,和花皮包袱上的经文笔迹同出一辙。
赵来景:“真的,我真的听到了。”
多说两句,他自己又有些狐疑,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赵来景将目光看向正在燃烧的包袱,火得了助燃之物,很快便愈发的旺盛了,没一会儿,那二十五封的花皮包袱都燃了火,火光舔过,纸张化成了灰烬。
挑包袱的纸马也瞧不见了。
只见有飞灰打着旋,明明没有风却能朝天飞去。
赵来景拍耳朵,暗暗告诫自己。
错觉错觉!
他肯定是幻听了!
怎么可能真有纸马送包袱?
见烧得差不多了,丁桂香去桌上拿了杯酒,往圆圈里头洒了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