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府君瞧着空荡荡的手,莫名有些惆怅。
怎么不玩了?
远远地,潘垚的声音传了回来,“府君,下回再和你玩,下一回,我不抓小燕子,咱们抓别的小鸟。”
听到这话,吃了点灵光,长了点灵智的玄鸟不满了。
为什么不抓它了?
它又哪儿不好了?
果然,人类都是喜新厌旧的,哼!
感受到身下玄鸟的不满,潘垚连忙顺了顺它的羽毛,轻轻拍拍,爱抚道。
“乖,不是你不好,是我想起了故事,觉得你和府君凑一处,意头有些不好。”
以前时候,潘垚可是瞧过个童话故事的,童话叫做《快乐王子》。
王子有金子做的衣衫,宝石做的眼睛,它和小燕子是好朋友,两人帮助贫苦的人,小燕子衔着宝石,飞入穷人家……慢慢的,王子没了漂亮衣裳,也没了眼睛,最后,小燕子也死在了那个冬日……②
玄鸟背上,潘垚打了个寒颤。
这哪里是快乐王子嘛,分明是悲惨王子,只剩残魂的府君已经很惨了,她不能让这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
潘垚掌心氤氲着灵炁,玄鸟被顺着毛摸了片刻。
玄鸟小眼睛转了转,天高任鸟飞,很快,它也就不在意了。
玄鸟驮着潘垚,在月光星辉下飞翔,它嫌一直衔着灵光,灵光只如流水一样细细淌入喉间门,有些不够畅快,索性尖嘴一张,犹如鲸吸牛饮一样,直接将那道灵光吞到腹肚中了。
“咕噜!”
潘垚唬了一跳,怕它撑着,连忙帮它顺了顺体内的灵炁。
好在这道灵光是玉镜府君炼化过的,温和无害,倒是没有让这玄鸟出现爆体而亡的现象。
“真是个憨吃的!”
待那些灵炁入了玄鸟身体,如丝如水,潘垚这才放下心来。
吞了口灵炁,这只玄鸟更机敏了,翅膀一张,飞得愈发稳健,也飞得更高,远远看去,不像燕子,反倒像只威风凛凛又矫健的鹞子。
云层氤氲,清风吹过,云雾如薄纱,天畔中星光璀璨,犹如星河一般,耳边是风声呼呼而过,潘垚微微闭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瞧到的便是山峦。
“咦,那是什么?”潘垚突然开口。
只见山峦深处漾过一道光亮,光若隐若现,带着青绿之意。
还不待潘垚祭出灵光引诱,玄鸟知意,只见它一个俯冲,翅膀撑平,下一刻便朝潘垚手指的方向飞去。
夜晚的山林很静,树木高大,枝蔓虬结,绿叶密密层层的交错一处,月光只斑驳的落在地上。
常年少阳光,山林的泥腥味更重一些,但是并不难闻,处处绿意盎然,带着勃勃生机。
玄鸟还未落在地上,潘垚先跃了下来。
只见她落在地上,光亮一闪,身量成正常模样,手心一翻再一握,捏着一柄龙形灯笼。
龙嘴处,光团泛着明亮又不刺目的光。
玄鸟落在潘垚肩上。
“在哪儿?”
“刚刚明明瞧到光亮的。”
地上有层层枯叶,踩在上头本该有簌簌的声音,这会儿,潘垚是元神,倒是没有声音,路过之处,仅仅是些许的风声,地上青草微伏。
这是岷涯山脉,里头蛇虫多,野生动物也多,潘垚听潘三金说过,早几年还有野猪下山嚯嚯农田屋舍,被民兵拿枪崩过。
这几年村子里人多了,这些畜生才少见踪迹。
潘垚又寻了片刻,这才找到刚刚发光的东西。
她惊奇不已,竟然是一种植物,一连片都是,大约有三分地大,生长在乱石堆中,古树下头,月光透过树梢缝隙,微微落下,斑驳成影。
偶尔风来,树摇影动,地上的月光也跟着微微摇晃。
这些植物摇摇摆摆,好似贪婪的去汲取那些许月光。
只见它们长着青碧的叶子,叶子是椭圆形状,叶肉带着点肥。
这会儿开着桃粉色的花,花朵细细,密密簇簇的团在一处,时不时的,叶片上漾过些许绿光。
潘垚蹲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觉得它有些像手札里记载的戎火草。
戎火草又叫慎火草,据说,只要在屋顶上种下戎火草,可避火。
就是大火时候,也能护着家宅平安。
手札里说了,在江南一带,讲究一些的人家会采了这戎火草,种在盆中,将盆搁在屋顶处,用以辟火,祈求平安。
尤其是春分时候种下,意头最好。
当然,多数时候只是讨个吉祥意头。
戎火草并不能辟火,只是它的花朵能够明目,根茎败火,算是一味草药,这才有了辟火的名头。
但眼前这一片却不一样。
潘垚瞧着这一片的戎火草,感受到其中充沛的水灵之炁,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得了什么造化,好几株灵炁不凡,肥厚的叶片有绿光漾过,生机勃勃。
潘垚瞅了一会儿,将龙形灯挂在一棵不是太高的树上,光团明亮,她手心中多了把小铲子。
潘垚蹲地,挑了那离月光最远位置,花簇有些蔫耷的几棵,小心的挖开它们周围的泥土和石头。
待挖出来后,见根须不断,这才松了口气,将这草收入芥子之中。
潘垚起身,拍了拍手,又回头瞧了这一处,暗暗记下位置,准备秋日时候再来收些种子,这才提了灯笼,招呼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玄鸟。
“燕儿,我要回去了,你走不?”
玄鸟高亢地鸣叫一声,振翅飞空。
它绕着潘垚转了两圈,末了落在大树枝头,脖子灵动的一转,小眼睛看向潘垚,好像再问,走呀,怎么还不上来?
潘垚哈哈大笑。
“就来就来!”
话落,潘垚收了灯笼,犹如一阵清风飞过,卷着小燕子往前,声音轻快,“好啦,这下换我驮你了,有来有往,咱们下回还能一道玩呀。”
再回芭蕉村,玄鸟晕头转向,扑棱了两下翅膀,干脆就在潘垚家中的枇杷树上歇着了。
潘垚挑了块木头,粗略的凿了个洞,打量几眼,自言自语道。
“恩,虽然时间门紧张,手艺差了点,但野趣十足呀。”
潘垚将戎火草种下,又在浮土上头搁了些小石头,这才往自己家屋顶上搁了一盆,又往小庙的屋檐角处也搁了一盆。
天边泛起鱼肚白,潘垚的元神落入身体中,转了个身,搂着被子,沉沉睡去。
另一边,玉镜府君察觉到潘垚搁了个什么在屋檐角,她来时像阵风,走时也像道风,只一瞬间门,还不待自己出现,那炁息便不见踪迹了。
左右还未陷入混沌,玉镜府君的身影从那尊河磨玉的仙人骑凤中出现。
他以为会是山里的野果子,却没想到,竟然会是一盆的戎火草。
看着花团锦簇的戎火草,玉镜府君怔了怔。
好一会儿,他掬了一捧的月光,朝戎火草浇去。
戎火草摇摇摆摆,叶片上漾过绿光,上头的水炁更加充沛了。
玉镜府君微微出神,想到了久远前的时光。
那时候,在他的故乡,家家户户都会在春分这日,在屋顶上种一盆的戎火草,祈求住在宅子里的人,在接下来四阳渐盛,多雷火的日子里,平安顺遂。
第65接下来几日,天空放晴了……
接下来几日, 天空放晴了几天,不过,春日天气多变,日头才把那潮湿的泥土晒得有些发干, 天又阴了下来。
时不时地见天空有闪电撕裂, 紧接着,雷鸣声轰隆隆而来。
都说雷轰天顶, 虽雨不猛, 雷轰天边,大雨连天, 这话果真不假!雷声阵阵打来,雨势却不大。
潘垚顶着雨跑回家, 才到家,就被周爱红催着去换衣服了。
“这天说阴就阴, 雷声也吓人, 还好你们放学回来得快。”
她一边说, 一边往灶膛里添柴。
潘垚换好衣裳, 坐在灶膛口烤火。
天气虽然不是很冷, 但雨一下, 到处潮乎乎的,灶膛里, 火舌舔邸着黑锅底, 跳跃的火光明亮温暖。
潘垚坐着小杌凳, 往灶膛边一靠, 干燥又舒坦的热意烘得让人想喟叹。
“妈妈,准备要煮什么呀?”
“今儿给你们做碗酒酿,前些日子, 你从三白镇带回来的酒好,那醪糟也香,你不是一直说好吃吗?今儿啊,妈再给你做!”
周爱红冲潘垚笑了笑,紧着就朝准备好的糯米粉里添水,潘垚洗净了手,跟着凑热闹。
“对了,别一下子添太多水。”周爱红出言教潘垚,筷子搅和着糯米粉,一点点的添水,让它们成絮状物。
“这做菜呀,就和咱们做人也一样,凡事都得慢慢来,给自己留点余地,别一股脑的就全都倒进去。”
“要是全倒进去,水多糯米粉少,丸子成不了形,着急忙慌的,你还得再添东西进去,这样,一会儿添水,一会儿添糯米粉,浪费又不得章法,还不如一开始就慢一点。”
潘垚眼睛晶亮,“妈妈,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被潘垚这崇拜的眼神一瞧,周爱红乐呵得不行。
“好了,别夸妈妈了,妈也是胡乱瞎说的。”
“哪里是瞎说,说得可好了。”潘垚依偎的靠向周爱红,感受她香香的怀抱,亲昵不已。
“小黏糊精。”周爱红眼里带笑,拿指头点了点潘垚鼻尖,留一点白白的糯米粉。
潘垚嘿嘿一笑,俏皮又可爱。
两人一道和丸子,糯米粉和了开水成条絮状,差不多时候揉成一团,触手有微微湿润之感,这才搓成长条,切成一块块搓圆。
末了,还要洒一些干的糯米粉定型。
大水烧开,糯米丸子下锅,添了三次小半碗水后,开始搁醪糟和白砂糖。
家里还有些桂花酿,出锅前,潘垚还添了两勺桂花酿。
瞬间,屋子里满满的是甜香味,带着酒的清香,还未吃,便醉得人脸颊微微酡红。
雷雨的天气,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轰隆隆的巨响,这会儿便只剩雨水落下,潘垚装了两份酒酿丸子,准备给潘三金和于大仙送去。
“你爸爸那儿就别送了,再过个把小时,他也要下班回来了,跑来跑去的多麻烦。”
潘垚将手中的保温桶往旁边一拿,躲过了周爱红探来的手,笑嘻嘻道。
“没事,我不怕麻烦,爸爸都饿了。”
说完,潘垚利索的往保温桶里装丸子。
家里保温桶倒是不缺,潘垚经常给于大仙拎饭,他的保温桶也搁在潘家,两个都是飞鹤牌的,绿色的铁皮,上头是富贵花开和福星高照的图案。
这时候大家都珍惜物件,这保温桶虽然用了几年了,上头有磕磕碰碰的痕迹,却刷得很干净,铮亮铮亮的。
周爱红瞧潘垚忙碌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倒是也不多说了。
潘垚拎着菜篮子去造船厂,里头搁了保温桶和汤碗汤匙。
造船厂在村子外头,旁边就是芦苇江,潘垚过去的时候,船里的叔叔伯伯脸上都带着笑意。
潘垚拎着篮子,寻到潘三金,“爸!”
“哟,瞧谁来啦,是我闺女啊。”
瞧见潘垚,潘三金高兴不已,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起身接过潘垚手中的篮子,让她小心脚下。
造船厂是做龙舟和木船的,到处都是木头块,还有钉子锯子等锋利的东西,大家都是做惯了的,这些东西就随意搁在地上,自己人不要紧,第一次来船厂的倒是要小心一些。
江边湿气大,水涨的时候还能将船厂淹个大半,木屑的味道也比较大,这样一来,这地方的蚊虫也多,潘三金平时都没怎么让潘垚过来。
“一会儿就回去了,怎么还特意送来了?”
瞧见篮子里的保温桶,潘三金说着推辞的话,脸上的眉毛却是飞起,一副乐呵又欢喜的模样。
潘垚将汤碗往他手中一搁,利索地往里头舀小丸子。
“妈刚煮的呢,特别香!”
“热乎乎的吃一碗,吃完再忙一会儿,刚好消化,回头回家还能再吃饭……再说了,又没多远,我走一段路就到了,不麻烦。”
“三金好福气,闺女孝顺呢。”老方笑着凑了个趣。
听到别人夸潘垚,潘三金那是比夸自己还高兴。
“来,老方你也吃一碗,盘盘和老仙儿从三白镇带回来的醪糟,味道特别好,回头拿搪瓷杯去我那儿,舀一些三白酒回去。”
“下工后喝一点,特别解乏。”
潘三金平时是小气,不过,老方为人坦荡又有情谊,弟弟没了,他帮着养弟弟家的一双儿女,平时时候,两人又在一道做活,对于自己人,潘三金还是能偶尔大方大方的。
老方听了哈哈笑,“成,难得铁公鸡三金大方,我要是推辞,那就是扭捏了。”
潘垚看了几眼老方,他和方怀舟倒是有几分相像,个子比方怀舟矮一些,不过,老方常年在船厂做船,倒是比方怀舟更健壮。
“船厂今儿好热闹呀。”潘垚瞧见好几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大家都特别高兴的样子。”
“又接了几个单子,私人做船的。”潘三金解释了一声。
A市多江水,每年端午节都要划龙舟比赛。
在他们这里,吃粽子的端午节,叫做龙舟节更为贴切一些。
村子与村子间相互比赛,争那龙王的彩头,这几年经济好了起来,一些人腰包富裕了,自己便会出钱做龙舟,当船主。
龙舟下水比赛的时候,船主坐龙头,放鞭炮,别提多派头了。
潘三金和老方两人都在感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哟。
这一条龙舟可不便宜!
在他们每个月赚着几十块工资的时候,一些老板的腰包鼓鼓,已经能够以个人的名义出钱,打一条龙舟了!
“喏,就是这位老板了,真是年轻有为,一下就定了三条龙舟。”
潘三金见潘垚好奇,指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告诉潘垚,这人便是这次定龙舟的人。
潘垚看过去,果然年轻,瞧过去才二十五六模样,梳着大背头,穿着夹克衫,下头穿喇叭裤,脸上挂着蛤嫲镜,一副潇洒哥模样。
瞧着这蛤嫲镜,潘垚忍不住偷笑。
原来,还是有人和老仙儿一样,喜欢在阴雨天的时候戴黑糊糊的墨镜啊。
带着蛤嫲镜的潇洒哥和龙舟厂老板又聊了几句,不见外地拉着老板的手晃了晃,道。
“那就麻烦老板你多操心操心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小心!”造船厂老板喊了一声,几人都揪心了下,这可是他们的金主啊!
“砰!”一声,只见那人磕到了一旁的木料上,额头一下就红了。
“不打紧不打紧。”赵来景一手摸着额头,另一只手朝下压着,笑着示意自己碰得不疼,不要紧。
“我那三条船就麻烦老板了,潘大哥,也请你多费点心。”
赵来景见潘三金也看了过来,笑着也打了声招呼。
他可是打听清楚了,芭蕉村这边的龙舟厂,就数潘三金和方怀平的手艺特别好,做出来的龙舟大气,龙头威风,划起来也灵活。
去年的龙舟节比赛,龙王就出自这两人经手打造的龙舟。
潘三金:“一定一定。”
赵来景往外头走,他的车子停在村口,走之前,听到潘垚喊潘三金爸爸,他还诧异了下。
没想到,三金师父这样的乡下汉子,生养的小孩竟然生得这样出色。
造船厂老板在一旁欲言又止,等到赵来景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小声嘀咕。
“这小赵啊,人年轻又有钱,也阔气,我一说价格,那是二话不说的就应下了,也没有七抠八搜地说些让人扫兴的话,我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就是这儿不行。”龙舟厂老板潘在龙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摇了摇头。
“刚刚我就想劝他了,这天儿也没太阳,瞅着就是傍晚了,就别再戴墨镜了,瞧他潇洒模样,我就愣是不好意思说。”
这不,刚刚那小子就把脑袋磕了。
“戴着黑眼镜,以为自己倍儿有面,实际傻乎乎的。”
潘在龙摇头,感叹自己这造船厂老板也不好当,上门的都是大爷,他得捧着!
潘垚和潘三金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是想起了老仙儿。
潘垚笑弯了眼睛,“一会儿我就给老仙儿讲这事,让他别老是宝贝那眼镜。”
听到潘垚提到于大仙,潘三金瞅了瞅篮子,打发潘垚快去于大仙那儿送点心。
“我这一份,等我吃完了,一回儿自己碗筷回去,回头那老仙儿等急了,又在我这儿眼酸,说一些什么师父就是不如爸爸的酸话。”
潘三金挺直了腰板。
按他心里话来说,这做师父的,本来就不如当爸爸的亲昵!
老仙儿好胆,硬是要和他比……算了,他潘三金大气,就不和这老仙儿多计较了,毕竟,老话都说了,肉要埋在饭里吃才香!
盘盘和自己更要好,这事儿啊,他自个儿知道就成!
潘垚:“那爸爸我先去小庙里了。”
潘垚和潘三金喊了一声,拎着篮子往小庙方向走去。
潘三金和方怀平吃了酒酿丸子,只两个人便将一保温桶的丸子吃了干净。
方怀平搁下汤碗,喟叹地摸了摸肚子,“舒服!”
“你家爱红手艺真是不错!”他递了根香烟过去。
“我不抽。”潘三金连连摆手,“我家那臭丫头就是狗鼻子,要是抽了烟,保准她闻得出来。”
“她也不念叨我,就一直瞅着人,还要抱着那大猫瞅人,我可受不住!”
潘三金口中的大猫是潘垚从G市带回来的猫灵,它吞了猫睛,又时常跑去山里修炼,太阳一落山,倒是能在家中显形。
时不时地,它还会抓点老鼠和老蛇回来,在经过潘垚一次认真又严肃的会谈后,这才舔了舔猫爪子,勉勉强强接受这家人不用它养着的事实。
见潘三金不接烟,方怀平也不勉强。
“你呀,这是多了个人管着了!以前是爱红,现在还有你那闺女儿。”
潘三金自豪,那是!
有老婆闺女管着多好。
他瞧见方怀平将香烟闻了味儿,犹豫了下,也没有抽,只把它往耳朵后头别着,这会儿歇够了,站起了身,准备继续忙活龙舟活儿。
潘三金瞥了一眼,只见他揣口袋里的烟是红缨牌的,这牌子是老牌子的烟了,以前时候抽得多,味道重,还没有过滤烟嘴,每次都要抽到屁股后头,都要烫着嘴儿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掐了烟头。
现在抽的人少了一些,不过,在一众烟里,它便宜呢,乡下地头,还是挺走俏的。
“怎么不抽了?”
“不抽不抽了,省点烟钱,下次去九门镇瞧知落和书浩这两个孩子时候,还能多带几斤米,也给小孩割两斤肉。”
潘三金听潘垚说过方怀舟的事,也没有和方怀平多说。
说什么?说人家兄弟前几年成缚地灵了,一直在码头那儿重复摔跤跌死的事,他个外人听了都唏嘘,怀平这做大哥的,听了只会心里更难过。
“下次去的时候,上我家拎几条鱼,芦苇江捞的,不值钱。”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能让小孩吃些肉,补补身体,长长个子,方怀平也没犟着脸面,硬撑着说不需要。
他膛红色的脸上漾开个笑意,就和潘三金一道做活了。
难得大方的潘三金却不自在了,“你忙你的,别凑我这么近。”
“不成,我就在这旁边做活。”
“我算是发现了,三金你周围的蚊虫也少,是不是你家盘盘给你画符了?”
乡下地头的蚊子毒着呢,尤其在河边草丛边,造船厂就更是蚊虫泛滥的地方。
冬天天冷还没什么,这春日时候,蚊虫恼人得很,咬得人双腿发麻,疙瘩一粒粒起,好些日子都退不下去。
点蚊香都没什么大用。
潘三金得意,“应该是盘盘给我的平安扣的原因。”
方怀平瞅着潘三金,神情复杂,这铁公鸡真是捡了个宝贝蛋回家了。
潘三金也大方,“回头我问问盘盘,能不能画些驱蚊的符箓,到时你们去小庙求一求,往家里一贴,蚊子也能少许多。”
方怀平大喜,“要真有这符,我过两日就去小庙上香!”
“下次去九龙镇,给我那侄儿侄女也带一些。”
“你是不知道,他们小娃娃皮肤嫩,尤其是知落那女娃娃,蚊虫一咬,两腿密密麻麻的,瞧着就吓人。”
方怀平大吐苦水。
潘三金叹息。
这孩子没了爸,妈也改嫁了,就是过得不容易,特别是家里还穷,苦的都是孩子。
方怀平倒是看开了许多,“再过几年就好。”
“人活在这世上,哪里能没个意外?远的不说,就刚刚那定龙舟的小赵,你瞧他那副傻乐模样,还道是个有福气,家里太平的吧。”
潘三金意外,“难道不是吗?”
方怀平摇了摇头,“前两年时候,咱们村周建章,就老周,他开船的时候,不是从河里拨了具尸体上岸吗?”
“就脖子戴金链子,手上戴外国货手表,叫什么大米手表的……嗐,我也不知道那名儿,反正拗口得很,外国来的东西就是不如咱们国内的踏实,接地气儿!”
方怀平吐槽了下欧米茄手表的名字。
“那尸体啊,他就是刚那小赵他爸。”
潘三金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唬你作甚?”方怀平拿着刨刀刨了一层木头,吹了吹,上头的木屑掉落,一边还分神和潘三金唠嗑道。
“那时小赵哭得伤心哟,一家好几口都哭得老惨了,站都站不住……”
方怀平之所以记得这么牢,那是因为那戴金链子的尸体被泡在大江里,泡了好几天,都成了巨人,恶臭又吓人,他一个成年男人瞧了,脸都吓得发青发白。
再后来,那户人家又给了周建章好一笔感谢费,对于有钱人来说,千儿百儿的就是指缝里漏下的点细沙,但对于方怀平这样赚工资的,瞧到那赵姓人家给周建章的红封,就觉得是大款。
江上捞了具尸体上来,受难的是个有钱的,还给了捞尸的船家好一笔钱,这事儿诡异又富有传奇,一听便觉得里头有故事。
所以,时隔两年多快三年了,赵来景来芭蕉村定龙舟,方怀平就觉得这小赵眼熟。
多瞅两眼,便将他和当初在江边嚎啕大哭的青年对上号了。
“那时候多伤心的人啊,现在也走了出来。”方怀平感叹。
“只盼以后啊,我那侄子和侄女儿,他们也能像这小赵一样,长得高高大大,活得开心一些。”
潘三金手中动作不停,给上一条船上胶缝。
船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缝隙,先用竹丝塞住,再上油灰,油灰是蚬子壳烧的灰,再拌上桐油制成,这样的胶能保龙舟数年不漏水。
听到方怀平这话,他叹息了一声。
再想刚才赵来景大阴天戴蛤嫲镜的傻憨模样,也觉得这样倒也不错,过世的人已经过世,还活着的人得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走的人也能更安心些。
夜里时候,潘垚听了这事,倒是有些意外。
老周河里捞尸,得了人家谢礼这事儿,她倒是听老仙儿说过,只是没想到,故事中的当事人还在自己面前走过了。
“那不叫大米手表,它叫欧米茄。”
潘三金摆手,“别管是啥,还是咱们的海鸥牌比较好,顶顶时髦,时间走得也准。”
潘垚:……
这时候的国货之光啊!
“那赵来景的爸爸为什么跌河里死了?”潘垚好奇。
“不知道。”潘三金摇了摇头,“谁知道呢,那小赵是市区里的人,要不是听你方伯伯今儿说起这事,我都不知道呢。”
“对了,你方伯伯问,有没有一种符箓能够驱蚊的?船厂那地儿潮湿,蚊虫特别的多。”
驱蚊符?
潘垚想了想,她倒是没有在札记里见过驱蚊符,大概是因为修行中人不怕蚊虫吧。
不过这符好啊,和六畜平安符一样好!
乡下地方,草木青绿,空气好是好,可在大家瞧不到的地方,蚊虫也格外的多,毕竟外头到处都是水坑。
有水,便有孑孓。
孑孓长大,便成蚊子。
潘垚觉得,这驱蚊符在乡下这片广袤的天地里,大有可为。
越想越兴奋,她当即便要去小庙那处,再翻翻于大仙压箱底的秘笈。
“爸,我去小庙那儿,一会儿就回来。”
“等等,爸和你一起去吧,外头蛇虫多,正好今晚吃得也有点撑了,饭后百步走,长寿九十九嘛。”
潘三金喊住潘垚。
“那我去拿手电筒。”
潘垚去堂屋拿了手电筒,推一下开关,灯有些黯淡了,她又打开抽屉,从里头拿了新电池换上。
两人穿了雨鞋,天光已经幽幽的发暗,手电筒一照,光亮射得挺远,能瞧到五六米外的青草,只见上头漾着水珠,能听到虫鸣和蛙叫。
今天下午下过雷雨,这会儿天上的云层退散,格外的干净,能瞧见群星璀璨,明月当空。
空气都格外的清新。
潘垚深呼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感受那雷灵炁息,她转手炼化了一团炁息,催促潘三金。
“爸爸,你也和我一样,重重呼吸,缓缓吐出,很舒服的。”
潘三金学了学,“哈哈,是舒坦!”
两人说着闲话,便来到了小庙前头。
只见小庙的屋檐角氤氲着月华,就连那一盆的戎火草也长得格外的好,潘垚多瞧了两眼,觉得那戎火草厚厚肥肥的叶子瞧过去有些惹人馋。
这时,小庙里头有于大仙颇为无奈的声音。
“这……你寻那徐昶去,怎么又来寻我了?”
小兰香?
潘垚探头瞧了下,小庙的门是虚掩着,但那窗户还开着呢,果然,小庙里头除了老仙儿以外,还有一道俏丽的影子。
那是小兰香穿着粉色的水袖衫,头戴琳琅发饰,细细的眉,水波流转的眼睛,只站在那儿,便是风流婀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