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潘金自行车的铃声响起。
潘垚一下便回过了头,冲着潘金摇了摇手,喊道,“爸爸!”
“哎!”潘金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柔软了。
枇杷树下,小姑娘坐着小杌凳,抬头看树上的枇杷果,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
“要吃果子吗?”
“不吃,酸!”潘垚皱了皱鼻子。
潘金哈哈笑,“咱们不吃枇杷,爸爸明儿给你采桑葚,龙舟厂附近就有,爸爸明儿带回来。”
“谢谢爸爸。”潘垚期待。
潘金揉了揉潘垚的脑袋,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他将自行车停在堂屋,这时候的自行车有钢印,轻易是丢不了。
不过,一辆自行车可不便宜,潘金爱惜得很,空闲了便要拿着布对它擦擦洗洗。
春日夜里露重,他可舍不得将自己的自行车搁在院子外头。
搪瓷大海碗装着满满一碗的粉干,端了上来,老鸭蘑菇的香气霸道,又带着粉面独有的香气,醋溜溜的酸香味一冲,潘金肚子的馋虫就起了。
他喜滋滋道,“这是搁了香醋吧,我就爱吃这一口。”
“盘盘搁的。”周爱红嗔了一眼,“她呀,和你一样,新鲜的粉干还不爱吃,就爱吃这热过一趟的,还说搁了醋,酸香酸香的更好吃。”
要她来说,那还是新鲜的更好吃。
潘垚从大海碗里抬头,冲潘金笑了笑。
潘金护着潘垚,“盘盘说得对,就是这样的才好吃,我也爱吃这一口。”
一家人白天各忙各的,夜里睡的也早,就吃饭时候最是热闹。
周爱红问起了潘金,“今儿怎么回来迟了,厂里很忙吗?”
潘金,“忙倒是还好,就是今日,老方去看侄子侄女了,他手里的活儿,我就帮着做了些。”
听潘金提起老方去看侄子侄女,周爱红叹了口气。
“应该的,都不容易,咱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瞧见潘垚好奇的看来,周爱红想了想,解释道。
“就时常和你爸爸一道做活的方伯伯,他有个弟弟,做了九龙镇一户陈姓人家的上门女婿。”
“前年时候,他托人找了个活儿,市里防汛办招人,他要去扛沙包。”
“路上着急赶路,码头边的船要开了,他心里着急啊,怕迟了工作得丢了,就这样跑了起来……”
“大包小包的,扛的东西又多,后来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了。”
周爱红惋惜,“听说才二十七呢,留了一儿一女。”
“小的那个今年也才岁,听你方伯伯说,那弟媳妇去年改嫁了,两个孩子就留给了爷爷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想操心,也没那个心力,只有嫁人的姑姑还会管一管……”
“你方伯伯不放心,就经常带了米面和钱过去看人。”
潘垚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上门的人,孙辈是依着阿妈当爸爸那样称呼,这姑姑,其实就是姨姨,爷爷奶奶,那也是女方家的父母。
“摔一下就死了?”潘垚瞪大了眼睛。
“是啊,也是寸,正好磕到头了。”
“不过,我听你方伯伯说,就是没磕到头,他这弟弟这一摔也是悬。”
“他跑得太急,东西又多,那会儿脸红得厉害,这一摔,那那口气就没喘上来,当场人就没了。”
潘垚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年纪轻轻的便没了,确实让人惋惜。
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方伯伯和那姑姑,他们人真好。”潘垚帮周爱红收拾着碗筷,还感叹道。
周爱红不以为意:“都这样,谁家都有困难的时候,家里人不帮,小孩就得饿死了,能帮一把是一把了。”
听着周爱红朴素的话,潘垚想着,大概,这便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情吧。
人真是复杂,穷苦的时候,反而能将心拧成一条绳,富贵了,反倒有了杂思。
夜一点点深了,春寒料峭。
夜里时候,外头起了雾,犹如薄纱漂浮,落在树梢头,落在地上的小草上,落在窗户的玻璃片上……凝结成水。
潘垚撑着手坐了起来,元神莹莹有光。
她瞧了瞧床上是睡得又香又熟的身子,凑了过去,趴在床边瞅了瞅,还稀罕地捏了捏自己的小鼻头。
末了,潘垚偷偷一笑。
下一刻,她犹如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出,贴着青草呼呼而过。
潘垚玩了好一会儿,直把自己卷得满身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抬手一看,还有露珠冰凉凉的感觉的,这才觉得痛快。
小庙那处还氤氲着月华,不过不见府君的身影,潘垚也不介意,身形一卷,如清风一样往前。
芦苇荡的野鸭子,江里的大蚌,趴在石头上晒月亮的大龟……潘垚悄悄地掠过。
芦絮被卷起,落在江面上,流水哗哗,淌着芦絮,让其朝远方飘去。
大江下头,潘垚挑挑拣拣,捡了个最大的蚌壳捞起,夹在咯吱窝窝下,准备明儿熬汤喝。
她瞅了江面上漂浮的芦絮,瞧了一会儿,觉得颇为好玩,这会儿玩累了,索性也躺在了江面上。
只见她面庞朝上,四肢随意的摊着,那蚌壳被她顶在脑门的位置,耳朵边是水流的声音。
顺着流水,漫无边际的往前。
月华倾泻而下,随着《太上日月经》功法的炼化,天畔的星星眨眼,月华星光交缠落下,如星落,又似绚丽华美的绸缎。
潘垚微微阖目,感受这月华星光氤氲绛宫,化作点点灵力,芦苇江的水炁化作清冽之炁,一道朝潘垚的绛宫处涌去。
修行不知日月,潘垚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仅仅是片刻。
突然,她感受到了一丝鬼炁。
潘垚不禁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
“哪儿来的鬼炁?”她也不怕,困惑的抓了两把。
鬼炁乌黑,在潘垚手中就像头发丝。
薅了一把后,潘垚将它团成一团,捏在手心,下一刻,莹光拢过鬼炁,鬼炁如雾一般散去。
江面还有鬼炁荡来,潘垚起了好奇心。
她夜里出来玩,都没发现过这鬼炁。
难道,芦苇江里又有水鬼了?
想着会拿碗讨水的前水鬼陆雪琼,虽然水鬼的名头大凶,潘垚却不怕。
心随意动,犹如抽丝剥茧一样,潘垚抓着江中那道鬼炁,站了起来。
只见她踩着那蚌壳,犹如踩着冲浪板,快活又自在地喊了一声。
“出发喽!”
下一刻,灵炁化风,推着潘垚脚下的大蚌壳,在潘垚自娱自乐哇哇哇的大叫声中,撩起波浪滔滔,一路朝九龙镇的码头奔去。
九龙镇码头。
陶一锋和陶小宝都累了,是的,他们从傍晚被困到了这个时间门,还没有走出这鬼打墙。
陶一峰抬手看了看手表,疲惫又沮丧。
“都快十一点了。”
陶小宝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肚子,眉眼耷拉。
他都饿了。
“还好这次的东家大姐厚道,下午的点心吃得又饱又满足,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妥,咱们勉勉强强的,也算是做个饱死鬼了。”
陶小宝苦哈哈地开口。
“呸呸呸!”陶一锋不相信,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折在这里?还是撞鬼这荒谬的理由。
他就不相信!就不认命。
“也不知道真子怎么样了?”陶小宝提了真子,下一刻,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惊疑地看向四周。
傍晚时候,也不知道是陶一锋还是陶小宝,亦或者是两人都有,他们担心真子这个弟弟,想着他会不会受了伤,念头才刚落下,迷雾中就走出了真子的身影。
只见他满头的血,脸白的吓人,步子沉重,浑脱脱就是那跌地摔得满头血男人的模样。
后来,两人发现,只要自己瞎想,迷雾中就会走出自己想的幻影。
可能是真子,也可能是陶小宝,还可能是陶一锋……
这下,虽然还不知道真子落在了哪里,陶小宝和陶一锋两人再不敢惦记了。
肚子饿,就想些好吃的吧,好吃的东西它不吓人。
大单杠的自行车立着,陶一锋和陶小宝背靠着背,让自行车为他们挡一点夜风,聊胜于无了。
陶一锋想到了什么事,突然懊恼道。
“要是芭蕉村那小大仙在就好了。”
“前两日时候,那于大仙还问我要不要去庙里求一道符,说来都来芭蕉村了,就去庙里求一道。”
“我想着庙里的符多是什么六畜平安符,就没要。”
说到这里,陶一锋扼腕叹息,只想狠狠拍自己两下。
他应该要的!
家里没有养畜生怎么就不需要了?
要知道,前几年吃大锅饭,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将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他,他……他们就是牲口!
六畜平安符,适合着呢!
陶小宝摆了摆手,折腾得没力气说话了。
手电筒发着微黄的光,好似能穿透黑暗和浓雾,给两人些许慰藉。
另一边,真子吓得都要破胆了。
好几个小时了,就他一个人好几个小时了。
陶小宝和陶一锋两人都不见了踪迹,身边回回有动静,那是踢踏的脚步声,声音沉沉,好像很疲惫了,却还得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往前奔去。
“船老板,等等,等等我……这儿还有人要赶船,等等我啊。”
着急的声音又响起,接着,是男人扛包的身影……最后,一声闷哼的砰声作结束。
真子一开始很害怕,后来瞧多了,再看这一幕都有些麻木了,更甚至,心底隐隐还有着同情。
这背着大米酱菜和衣裳铺盖,瞧着应该是出去做活吧。
黑暗中又有脚步声传来,真子神情恹恹。
算了,他还是先同情同情,遇鬼的自己吧。
下一刻,真子陡然抬起头来。
不对,这脚步声轻快,根本不是那摔着脑袋的男人!
真子抬头,就撞进潘垚瞧来的目光。
为了不吓着人,潘垚让自己的元神凝实,双脚落在地上,虽然还有些光亮,不过,瞅着就像个人了。
手往虚空中一探,龙形灯出现在潘垚的手中,她捏着灯炳,伸手拂过,龙嘴处一团光亮亮起,瞧着就像是巨龙衔珠。
“真子哥?”
“怎么是你啊。”
略略想了想,潘垚便记起了陶一锋怎么叫那俩徒弟兼小工的,开口唤了真子一声。
真子还有些犹豫,止步不敢上前。
这是鬼变的吗?真是诡计多端!
旁边又在重复着男子摔倒死去的一幕,潘垚看了两眼,突然想起了晚上时候,周爱红说的,方伯伯那当上门女婿弟弟的事。
这是……方伯伯弟弟的鬼魂?
潘垚回过神,看着真子道。
“这是地缚灵,我先带你出去吧。”
“你真是芭蕉村的潘半仙?”真子壮着胆子问道。
见潘垚点头,他继续道。
“不单单是我被困在了这里,就是我那师父师兄,他们也被困在这里,只是我们走散了。”
听到真子叫陶一锋和陶小宝师父和师兄,潘垚忍不住笑了下。
这真子哥,还挺机灵的嘛。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潘垚招呼。
潘垚转过身,提着灯朝前方走去。
真子犹豫了两秒,还是咬了咬牙,抬脚跟上。
算了算了,一只鬼来,两只鬼来,也没多大的差别!
他已经束手无策了,童子尿都试过了,再不出去,不说夜里被冻死,他也要被自己臭死了。
“一锋哥,小宝哥。”
陶一锋和陶小宝心中一惊,两人同时转过头。
就见真子站在一个小姑娘身边,看着自己兴奋不已。
小姑娘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裁剪简单,却衬得她愈发眉目如画,此时打着一盏龙形灯笼,龙嘴处有一团光亮,光团暖暖,犹如日光。
不知道是不是灯的原因,他们觉得这小姑娘也在发光。
陶一锋瞪大了眼睛,“潘,潘半仙?”
潘垚理直气也壮,“恩!”
这熟悉的一幕,熟悉的姿态……
这一次,陶一锋是不敢怀疑潘垚是不是半仙了。
不不,这不是半仙,这都是神仙了吧!
陶一锋和陶小宝连忙站了起来,就要和潘垚说傍晚遇鬼打墙这事。
潘垚听了后,若有所思道:“黄昏时候逢魔,你们运道差了点,入了缚地灵的鬼打墙。”
缚地灵,那是心中有遗憾,有执念,在死亡的地方,不断重复死前那一幕,横死的怨灵。
潘垚看了一眼那不知自己已死,扛着包,仍然不断着急赶船的男人,沉默片刻,回头对陶一锋人道。
“我先送你们出了这鬼打墙吧。”
潘垚正待拿出打鬼棒,视线一转,落在陶一锋车上的工具包上,眼睛瞪大了些,看着里头的墨斗,意外道。
“你们带着墨斗了啊。”
陶一锋不解,还是开口道,“这一只要拿回去添些墨。”
“其实我不来,你用这也能走出去。”潘垚示意陶一锋,指着他工具包里的墨斗,道。
“靠墨斗?”陶一锋惊讶。
“是啊。”潘垚点头,“墨斗可辟百邪,自然能破这鬼打墙。”
潘垚说着话,接过陶一锋手中的墨斗。
人只见她手扬了扬,墨斗的线锥如箭矢一般射出,带动里头沾了墨汁的棉线一路往前,线轮咕噜噜的转,嗡嗡作响。
“好了,咱们顺着墨斗线的方向往前走,走九步就能走出这鬼打墙了。”
陶一锋人将信将疑,顺着墨斗线走了九步。
“一、二、……八、九,”才刚刚数完步子,下一刻,真子雀跃不已。
“走出来了,一锋哥,小宝哥,雾褪开了,咱们真的走出来了。”
说着说着,他都要哭出了声音。
遇鬼这事,真是太可怕了。
陶一锋摸着墨斗,稀罕不已。
“为什么呢?为什么跟着墨斗就能出来?”
潘垚解释,“墨斗,角尺,竹尺,这样东西是鲁班先师所传,可以说是他的化身,鲁班先师是十六神,七十二相之一,这墨斗自然能辟邪。”
甚至在流传的古籍里写了,墨斗一开始不单单是用来测量画线的工具,它具有神力,木匠只要将墨斗的棉线一弹,那结实的木头便能被劈开。
潘垚遗憾,“后来,鲁班先师的一个弟子偷懒,墨斗里的墨凝固了,他偷懒图省事,不去打水化开,反而屙了尿。”
“这样一来,墨斗被污,也就没了开木这一神力。”
潘垚说着话,手朝前伸出,下一刻,悬浮在半空中的线锥一路往后,线轮转动,墨线重新落回墨仓之中。
“好了,你们早些回去吧。”潘垚赶人。
陶一锋看了看陶小宝和真子,觍着脸问潘垚,“我们还是有些怕,到家还有一段路呢,要不,小大仙,你去我们家坐坐?喝喝……喝喝汽水?”
他本来想说喝喝茶,想到小姑娘可能不喜欢喝茶,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喝汽水儿。
潘垚眼睛一亮,汽水耶!
要请她吃什么口味的?橘子味儿的?还是可乐味儿的?
上次她听燕妮姐说了,大白梨味儿的也很棒,喝起来沁甜沁甜,再带一点辣口的气泡儿。
可惜,这会儿她还得再忙一会儿呢。
“明儿再给我带吧,我还要送送他呢。”潘垚惋惜。
陶一峰人诧异,顺着潘垚的目光,他们的视线看向虚空。
那儿,他们这下瞧不到的地方,犹有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扛着大米酱菜,铺盖衣裳……重复着赶船,摔死的年轻男子。
第58章 天空泛着幽……
天空泛着幽幽的蓝, 一轮峨眉月挂在天畔,清风徐来,月宫笼上些许薄云, 月色黯淡了几分。
都说春寒料峭,这春日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阿嚏,阿嚏, 阿嚏!”一个没忍住,真子连打个喷嚏。
潘垚回过头, 正好对上真子的眼睛。
也许是后怕, 又或许是打了喷嚏的原因,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因为瘦, 衬得那双眼睛愈发的大了, 瞧过去可怜兮兮模样。
潘垚:……唔,有点像村子里的大黄。
想了想,潘垚指尖氤氲一道灵炁,朝人点了点。
“好了,有了这个, 你们就别怕了,要是再碰到什么不寻常的, 这道灵光能护着你们片刻, 我也能知道。”
陶一锋人的目光随着这道灵光而移动,看着它在潘垚指尖凭空出现,犹如夏日的流萤, 朝他们飞来。
真子还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去接。
下一刻,莹光没入身体, 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他们的疲惫和惊惧也褪了下去,神清气爽,心情平静,整个人由内而外的舒坦,暖呼呼的,就像冬日里,搁了张躺椅在院子里,舒舒服服地晒了太阳。
真子惊奇,“真是神了!我这下觉得,就是再来一次鬼打墙,我都不带怕的!”
“胡说什么!”陶一锋给了他一个脑崩,随即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呸呸呸,小儿无忌,小儿无忌。”
真子傻笑。
是哦,这鬼打墙还在他们旁边呢。
可不敢胡说,要是又成真了,他们还得遭一趟罪。
索性都已经很迟了,陶一锋人准备等一等,看看潘垚是怎么将这缚地灵送走的,然后再骑车回去。
毕竟,撞鬼这事儿还怪稀罕的。
潘垚也不理陶一锋人。
她想了想,将手中的蚌壳往河里一丢,与此同时,潘垚的指尖在半空中描绘。
符头,符窍,符脚……
随着最后一点灵光入符窍,半空中的符文光彩大盛,潘垚将符文往前一推,符箓化作丝丝金线,交缠住了落在河面上的蚌壳。
箓召万灵,役使百鬼,亦可通万千变化。
下一刻,在符箓的作用下,蚌壳成了一艘客船。
潘垚跳上船,船儿在江面上微微晃荡。
清风吹来,甲板那处的煤油灯也跟着晃了晃。
“船老板,等等,等等我……这儿还有人要赶船,等等我啊。”
迷雾中再一次传来男子着急的呼唤声,踢踢踏踏,脚步声沉重,还伴着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累,真的好累。
大包小包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还得往前跑……迟了不成,迟了该赶不上船,赶不上船,工作便会丢了。
想到家里那年幼的两个孩子,男人咬了咬牙,将东西往肩上顶了顶,不顾那砰砰砰得几乎要跳出喉间的心跳,又要再往前跑。
这时,一道声音穿透迷雾,穿透时间和空间,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
“叔叔,船老板听到了,你慢点儿来,我们在码头边等你,不着急。”
男子愣了愣,抬起了头,目光看向江边。
只见那儿停着一艘客船,船上一个小姑娘正朝自己招手,言笑晏晏模样。
男人心里一松,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一些。
是啊,船老板听到了,正等着他呢,他可以不用这样急了。
迷雾褪去,推着自行车的陶一锋人瞪大了眼睛。
恍惚间,他们又瞧到了那个跌跤的男子,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没有再着急忙慌,只见他顶了顶肩上的行李,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码头方向走去。
那儿,一艘船在等着他。
在男子朝码头边走去的时候,陶一锋人都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尤其是男子接近绊到他的那块石头时。
注视着男子抬脚迈过,不约而同的,陶一锋人齐齐松了口气。
男子走过磕破自己脑袋的石头,上了船,行囊往甲板上一搁。
岸上,看着这一幕的真子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陶一锋附和。
这一处不再重复着男子喊船赶船,磕破脑袋的一幕,虽然因为鬼打墙,他们受了很大的惊吓,不过,见到眼前一幕,陶一锋人也由衷的为这缚地灵高兴。
陶一锋目光落在甲板上的行囊上,叹了一声,道。
“都不容易啊。”
都是讨生活的,为了一家老小,在外头奔波。
就算是鬼,也只是可怜鬼。
江面上,客船随着江波微微摇动,潘垚冲岸边的人摇了摇手。
她看了看月色,见他们这么迟还没有回家,担心夜里休息不好,明儿可能不能来上工,便问道。
“明儿上工吗?要是休息的话,我给妈妈说一声,让她不用煮点心。”
“上工!”陶一锋想也不想,回得利索。
都是年轻小伙子,夜里迟一些时候睡觉,又有什么要紧的?眯上几个小时,就又是一条龙了。
上工,必须得上工!
潘垚点头,“成,我给妈妈说一声,你们可以迟一些时候过来,不着急。”
陶一锋摇了摇头,表示不打紧,他们能准时来。
见状,潘垚也不再多说。
这河蚌化的船不单单形式客船,它也有客船的发动机,潘垚心思一动,只听发动机的声音响起。
“突突突,突突突——”
船儿拨开水面,驶离岸边。
甲板上,男子搁下行囊,神情有些发愣,突然地,他嘴角抽动了下,眼眶里淌下了血泪。
人如大梦初醒。
“死了,我死了……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赶船时候,我跑得太急,行李好多,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记起来了,后来,我跌了一跤……死了,我死了啊!”
他一声比一声高,最后,一把捂住脸,蹲了下来,嚎啕大哭。
二十多岁的男子,明明年纪不是很大,捂着脸的手却粗糙又皮厚,手掌很大,盖过大半张脸,指节还有些许的变形。
只见红红的血泪从指缝间淌出,像血,涓涓不断如水流。
潘垚听老仙儿说过,鬼物诡谲,惯会骗人,以眼泪,以障眼法变化出美丽或风流的皮囊,而他们真正伤心落泪时,流的却是血泪。
血泪不是泪,是鬼的魂灵。
泪干了,鬼灵也就不在了,更不用说什么来生。
所以,鬼物轻易是不哭的,走过黄泉,洗去前尘往事,感情淡漠,也就变得无情。
潘垚:“你别哭了,对自己不好,前尘已消,你快去投胎吧。”
“不,我不要投胎!”男子抗拒。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
只见她提着一盏龙形灯,龙嘴处衔一颗明珠,而她整个人也莹莹若有光,这光似日光那般暖,却不刺眼,带着月光的柔和。
男子眼里的泪涌得更多了。
“你是仙童吗?帮帮我,仙人帮帮我……”
“我不能死,还不能投胎……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走了,就没人照顾他们了。”
“……他们还那么小,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说着说着,男子嚎啕大哭,痛彻心扉,只恨不得再捶死自己。
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怎么能就这样跌了一跤,就没了鼻息呢?
他抛下了儿子女儿和妻子……这下该怎么办啊。
该死,他真是该死!
男子越想,对自己越是恨。
潘垚的视线落在他的行囊上。
随着男子的清醒,这些鬼炁化作的行囊就像被晒化了一般,慢慢淡去,渐渐失了形状。
发黑虬结的老棉花被褥,打了好几层补丁的衣裳,小瓮坛装的酱菜和咸鸭蛋……还有一袋杂粮米。
潘垚捏着灯炳,心中沉沉,就像棉花堵了她的心窍一般。
“我带你回去看看阿弟阿妹吧,我听爸爸他们说,他们的姑姑和伯伯都有帮衬,日子过得还行,你别担心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姑姑和伯伯?是大哥和小妹吗?”男子抬起头,有些茫然。
还有……
小仙童的爸爸又是哪位神仙?
“对了,我叫潘垚,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有些木讷,“方怀舟,我叫方怀舟。”
巨龙衔灯,潘垚带着方怀舟重新上了岸。
在经过码头边时,方怀周看着一处角落,那儿本来有个石头,因为自己跌了砸在上头,出了人命,这会儿,那里一地的平整。
只有浮沙,没有鲜血。
此时此刻,他也将自己缚地于此的事情想了起来,怕潘垚误会自己作恶,有些惆怅地开口,道。
“那时候,我托人得了工作,很是高兴,出发前一天晚上,帮我找了工作的邻居过来,我心里感激,就陪着他喝了一点酒。”
“不多,也就小两杯。”
“只是,我平时少喝酒,哪里想到,只这点酒就误了我起床的时间……”
“路上背着行李,紧赶慢赶,总算来到了码头边,远远地看过去,船还是要开了……赶不上船,我怕那工作会丢。”
是卖力气的工作,扛着沙袋往大河里丢,让河流改道。
这不是多好的工作,但在过惯了苦日子,只在地里等出息的方怀舟眼里,那工作是十分难得了。
方怀舟惆怅,“要是我前一天没有喝那酒就好了。”
潘垚听他长长叹了口气,青白的面上都是懊恼。
往事不可追,憾事难悔,已发生的事,又怎么能改变?
方怀舟:“就算在束缚在此地,浑浑噩噩时候,我也在想着酒喝不得,所以,听到那个小伙子说喝酒,我心里就着急啊。”
这一急,又恰逢黄昏逢魔时候,陶一锋人便遇了鬼打墙。
潘垚恍然,“原来是这样。”
“酒是喝不得,怀舟叔你也是心好,明儿,等他们去我们芭蕉村上工了,我就给他们说说,一定不让他们误会了你。”
怎么能喝酒呢?
盖房子要爬高,这可是危险活。
潘垚决定,等陶一锋人来芭蕉村上工了,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们这事儿。
“芭蕉村?”方怀舟意外。
这芭蕉村他熟啊,十九岁之前,他还没有去九龙镇当上门女婿时,他也住芭蕉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