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杰福想说,唯一的大公鸡没了,那他清晨由谁唤醒苦读,话头到嘴边了又是一转。
他喜滋滋道,“也好,这些日子天冷,公鸡卖了也好,正好多睡一会儿,省得被扰了清梦。”
“呸!官人这是梦里捡金子,尽想美事儿了!”季茹娘一听这话就不痛快了。
“我呀,下午就去村子陶大娘家抱一只公鸡回来,你说你,冬日不读书,春日犯春困,夏日再来打个盹,秋日和一众好友登高赏光,一年四季风花雪月,尽数被糟蹋了去!还指望什么时候读书?”
瞅着媳妇掐着腰,细眉冷竖的模样,赵杰福心中惴惴,连连讨饶。
“好娘子,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至于这样呛着我嘛,好好,读书,我努力读书,你只管抱个大公鸡回来,一只两只五只,都成!”
季茹娘见他皱巴了一张脸,连连作揖,这才哼了一声,收了掐腰的动作。
两人又说起了潘垚,着实是那一个金豆子价值不菲,按着市价,购买他家八九只大公鸡了,是他们占了便宜。
“这大冷天的,买了公鸡不杀,还要带着上路?”赵杰福啧啧称奇,“这小娘子莫不是傻的吧。”
季茹娘瞪了一眼过来,赵杰福脖子缩了缩,不敢继续埋汰。
得,是人家倾盖如故的小姐妹呢。
“我也问过阿垚妹子这事了,她说是作伴。”季茹娘迟疑了下,继续道,“说什么雄鸡一唱天下白,公鸡乃是至阳之物,和黑狗儿一样,辟邪呢。路上有个公鸡作伴,就是荒庙也敢去的。”
赵杰福一听这事,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道。
“这样一说,倒是颇有几分道理,最近是有些不太平。”
季茹娘一听,心揪了揪,立刻抬起了头,有几分紧张,“官人,这话怎么说?”
灶房里。
灶膛里有噼里啪啦的声响,火舌舔过枯枝,将锅灶上煨着的一锅热水烧热,不大的灶房氤氲着水蒸气,暖呼呼一片。
潘垚将那只蝴蝶重新搁到灯笼之中。
此处寒冬腊月,要是入了荒野,它定然是活不了了。
只见蝶翼微颤,在明亮的灯壁上投下一道蝴蝶的影子,翩跹美丽,自有一翻随遇而安,怡然自得的姿态。
潘垚伸手点了点,另一只手托着腮,“还好有你。”
蓬头鬼娃娃不服气了。
怎么不说它呢,好歹它也在她潘家的屋檐下挂了两年,是个熟鬼。它就知道,她就没把它瞧在眼里,只把它当做挂在屋檐下的一个装饰物!
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这小蝴蝶算啥!
喜新厌旧的小大仙!
潘垚无奈地瞥了一眼过去,只见蓬头鬼娃娃的小豆儿眼一转,大大的鼻子一个抽动,像是猫儿嗅到了腥味一样,嘿嘿一声怪笑,冲潘垚挤挤眉眼。
它听到了哟,这处屋宅的夫妻俩个,他们在说话,说的还是小大仙你的事哟。
潘垚立马知意,一点蓬头鬼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你又想去听墙角?扯着我做幌子也没用!不许去,给我老实点儿。”
蓬头鬼肩膀一个耷拉,蓬松的鬼发好像都蔫耷了。
有墙角不能听,鬼生毫无生趣,发丝根儿都透露着无精打采。
“你呀你,整天不干正事,尽想听一些墙角,羞不羞了?”
潘垚正数落蓬头鬼的时候,就听院子里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她手往桌面上一拂而过,只眨眼功夫,原先搁在上头的龙形灯便不见了踪迹。
一并被收起来的,还有不安分又跳脚的蓬头鬼。
“嫂子。”潘垚冲推门而进的季茹娘笑了笑。
季茹娘:“阿垚妹子。”
季茹娘胸口大力的起伏,一方面是被自家官人的话惊的,另一个方面也是她走得急了些,这才有些喘。
潘垚关心,“嫂子怎么了?别急,慢慢说,我给你舀一碗水吧。”
说罢,潘垚起身要去橱柜拿黑瓷碗。
锅里烧的那一锅水,在余火的闷烤下,这会儿已经咕噜噜地冒着小泡了。
季茹娘拉了潘垚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阿垚妹子先不忙,我有事儿和你说。”
潘垚顺着她的力道坐了下来,两人挨着坐一块,正好在一张长条凳上。
“阿垚妹子,你听我说,我家官人说了,近来外头不是很太平,你一个小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个人上路寻大哥,这叫嫂子怎么放心?”
“不若、不若……”季茹娘思量片刻,咬了咬牙,道,“阿垚妹子要是不嫌弃嫂子这儿僻静,就在我这儿住一段日子吧,等外头太平了,或是开春了再离开。”
“说不得你大哥自己就能寻过来,咱们就在这儿守着。”
潘垚的注意力被吸引,“嫂子,你说外头不太平,是怎么个不太平法?”
“唉,说来这事,我们平头百姓的,知道得也不多。”季茹娘叹了口气。
“我家官人有一个族叔,以前是个皮行,阿垚妹子知道皮行吧,就是走街串巷卖些狗皮膏药的行当。治不了病,倒是能做些药,像是头痛脑热,驱除蚂蚁蛇虫的……都有。”
“后来,听说他卖的药被一个老太太买了,药了好一些耗子。老太太不讲究,还嫌山里的猫叫声恼人,特意将药的耗子往山里一丢,惹得野猫吃了,倒了一大片的野猫。”
“这不,就惹恼了野猫后头的祖宗猫妖,被猫妖寻着报复了!”
“猫妖聪慧,有样学样,也将这些死耗子喂了野鸡狗獾这样的小动物,再往老太太家附近一丢。”
“瞅着不要钱的山货肉,谁能不捡?老太太家里人欢天喜地的捡了肉回家,结果,自家人也被药死了。”
季茹娘说得是心惊胆战。
妖鬼一流,心眼当真是小,爱分明,恨也分明。
“老太太没了,这猫妖也不解恨,还寻上了我家官人那族叔,要拿他一道偿命。”
“天可怜见的,”季茹娘报不平,“就做生意上银货两讫的事,竟然惹到了妖鬼,这叫人还怎么敢做生意?”
“吓人得嘞,据说那时是猫妖亲自上门,尖尖的牙,眼睛绿幽幽的,偏生幻化的又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伸出手时,指甲盖都是黑黑长长又尖尖的,像刀子,瞅着人的心窝窝就要掏去!”
季茹娘五指微敛,朝潘垚做了个掏心窝的动作。
瞧到没吓到人,她还有些没劲儿的撅撅嘴,嗔道。
“阿垚妹子,你都不怕呀。”
“啊,自然是怕的。”潘垚回神。
她瞅着季茹娘,眼里都是稀奇。
这故事咋这么耳熟呢?
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个仙长出现,然后从猫妖手中救下了人,瞅着这皮行的汉子有几分天资,询问了意见,便带着人进了山门。
从此,汉子学了些算命看相的本事,不多,只一些皮毛,不过,好歹是从皮行转成了巾行,算是转行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季茹娘摸摸心口,庆幸不已道,“还好遇到了个好心的仙长,救了官人的族叔不说,还带着人进了山门,学一身斩妖除魔的本事。”
“这不太平的消息,就是官人这族叔说的。”
潘垚:……
还真是老仙儿口中的老师父呀,小庙一脉的祖师爷。
她这算不算是,找到亲人了?
“是怎么个不太平法?”潘垚问道。
季茹娘摇了摇头, “我们知道得也不多,天寒地冻的,外头鸟悄鸟悄, 我们也不爱出门, 去哪儿都不若家里方便。”
潘垚附和了一句,“对,我阿娘也常说,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是这个理儿!”季茹娘瞅着潘垚, 那是越瞅越稀罕,话头能说到一处去!是投缘的小姐妹了。
“是我家官人的族叔传了信来,特特叮嘱了我家官人, 让他莫要和人随便出门耍,不去偏僻,不去少人烟的地方, 便是乡试,也得和相熟的人结伴一块儿走, 正经投宿,莫要去荒庙野观。”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闹鬼呢, 山里有山魈, 便是城里也不太平,鬼怪都厉害着, 说是漂亮的面皮一盖,就跟穿人的衣裳一样,咱们眼睛可分辨不出来。”
说到这里, 季茹娘是又兴奋又害怕,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就像听着诡异的坊间故事一样。
想到了什么,她一双圆眼上下瞅了瞅潘垚,水光波动,里头漫上了担心,猛地将潘垚的手拽住。
“阿垚妹子,听嫂子一声劝,不若就在嫂子家住一段日子吧,等开春惊蛰过了,路上好走了,咱们再去寻你阿兄,别担心,家里有地儿住,我们都是正派人,你大哥日日在屋子里苦读,打扰不到你。”
潘垚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反手握上季茹娘的手,轻拍了两下,宽慰道。
“没事的,嫂子,公鸡是至阳之物,大公鸡又被嫂子养得水光亮华,更是神勇,和它一道上路,有它作伴,没什么好担心的。”
季茹娘见潘垚执意要走,有几分舍不得。
不过,到底是寻亲的大事,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和阿妹走丢了,定也是牵肠又挂肚。
“那你路上多加注意,嫂子便不多说了,我去给大公鸡喂食,一会儿再给你做一些好带的干粮。”
“这——太麻烦了。”潘垚有心推拒。
身为元神,便是不吃都不要紧,只要她勤奋修炼日华月魄,这会儿啊,她就跟夏日树上的蝉一样,吃风喝水都能饱。
“和嫂子还客气什么,”季茹娘起身,她笑吟吟地将潘垚压下,“你呀,唤我一声嫂子,就把我当自家人来看,你坐你坐,这会儿多烤烤火,一会儿出发了,可不好找烤火的地方。”
潘垚坐回了灶膛边,耳朵边有火光燃烧木头的哔啵声,还有季茹娘赶着公鸡母鸡吃食的声音,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屋子方向有男子低声读书的声音。
天光愈发的明亮,晨时的空气带着冷意,却也格外的清冽。
带着一水囊的热水,几张卷饼,又问了赵杰福族叔的信息,潘垚辞别了季茹娘,带着大公鸡往前走了。
“阿垚妹子,寻到兄长了,要是方便,也给嫂子捎个信呀。”
季茹娘扶着木门,瞅着那渐渐走远的人,依依不舍地喊了一声。
“好!”清脆的声音透过清晨的薄雾传回来,一并而来的,还有两声大公鸡嘹亮的啼叫声,似是在告别旧主人。
“这么投缘啊。”不知什么时候,在屋子里温书的赵杰福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厚袄子,手插在袖筒里,脖子微微了缩着,背影上瞧去就像个农人,这会儿探头往外瞧了瞧,还颇为稀罕地啧了两声。
“咱们家这大公鸡,有这么听人话的吗?”
可不是听人话么,只见晨光落在羊肠小道上,路两边是结了冰晶的树,枝丫朝天,没有一分一毫的叶子,却也不掩冬日好风光。
小道上,一身灰袄子,头戴毡帽的小姑娘脚步轻快,身边是毛羽艳丽的大公鸡。
大公鸡两只细伶伶的腿踩在小路上,时不时扑棱下翅膀,瞅着就像小姑娘和大公鸡在相互追撵一般,都不会走错道。
季茹娘迟疑了下,也觉得自家这大公鸡变聪明了些。
“大概是物随主吧,阿垚妹子瞅着就是个聪明的,大公鸡跟了她,脑袋灵活也不稀奇,对,就是这样。”
赵杰福好笑地摇头,傻媳妇,这不是拐着弯说自己不聪明么?
憨不憨!
离了赵家,潘垚一路向南边而去。
她都问清楚了,赵杰福的族叔唤做赵大宝,老仙儿给她说过的故事里,倒是没有提过老师父的名字,她将老仙儿压箱底的那些手札和记录都瞧过,也没见过小庙一派开山祖师爷名字的记载。
倒是后人提过一句,说是赵姓的大师,善占卜。
按老仙儿的说法,这叫做只做事、不留名,行的是大道。
今儿听了季茹娘的话,潘垚心里起了狐疑。
哪里是啥大道呀,说不得是老师父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够响亮,这才不爱留名。
姓氏相同,从皮行转巾行的经历也相同,潘垚有九分九的把握,这赵大宝就是她小庙一脉的老师父。
据信件上的地址来看,老师父这会儿正在州城里做着巾行,算卦占卜,解八字测姻缘,混迹在市井之中。
潘垚轻叹一声。
老师父已经出了山门,想来,此方时间,府君已经被害了。
接近年关,虽然冷风呼啸而来,州城却不失热闹。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天洲城里陆陆续续已经点上了灯烛,星星点点的烛光微弱,却也汇聚成了万家灯火。
长宁街是城中最为热闹的坊市,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河堤边有三层高的大酒楼,再往南面有楚馆秦楼,红灯串一串又一串,照得这处和白日也不遑多让。
龙形灯笼颇为扎眼,灵炁漾过,灯笼在潘垚手中成了一盏普通的圆纸灯,上头绘着一只啄米的大公鸡。
潘垚拎着灯打街道边走过。
脚下是青石板的路面,两边有小商贩热闹的叫卖声,远处还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器声,伴随其中,还有一阵摔打的声音。
潘垚瞧去,是烀饼面铺摔打面团的声音。
“阿妹,来一碗面条不?香喷喷地吃上一碗,祛湿暖胃,热乎着呢。”
喊话的是个老伯,在路边摆了三张的小方桌,还有几张小杌凳,前头一口烧了滚水的大锅,锅上有个奇怪的木头,瞅着像是个轧东西的架子。
“呵呵,阿妹没吃过这个吧,”老伯乐呵呵地招揽,“尝一碗?这是饸饹面,冬天吃一碗饸饹面,整个人都暖和。”
潘垚正要摆手说不要,视线瞥过,又改了主意。
“那麻烦老伯来一份了。”她提了灯,将灯笼往地上一搁,坐在小杌凳上,拿过桌上一副干净的碗筷,于寒风料峭中等着。
“好嘞!一碗饸饹面。”生意上门,老汉高兴得胡子都颤了颤,“阿妹有什么忌口没有?”
潘垚摇了摇头,“我都能吃。”
“好嘞!”老伯中气十足应一声,转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潘垚瞧到,汤锅上的那个木头架子是用来轧面条的。
只见老汉将一团和好的荞麦面和高粱面搁在架子前头的漏洞里,人往后,重重地往架子上一压,就像杠杆一样,漏洞那一处吃到了力,面团被轧成了一根根细圆的面条,落进了烧滚的沸水之中。
“这呀,就叫做饸饹床子。”老伯乐呵呵,瞧潘垚好奇,就一边说着话,另一边动作利索地忙活。
长筷子将烫熟的面条从铁锅里夹起,一个旋转,面条工工整整地盘在了黑瓷大碗中。
搁葱花、搁花生碎,饹饸臊子……最后再淋上早便备好的汤底,一瞬间,只见热气升腾,香气弥漫。
潘垚鼻子嗅了嗅,再抬头,眼睛晶亮。
“好香,是羊肉汤的味儿。”
“对,是羊肉的汤底,熬了我好几个时辰呢。”老伯得意,“不腥膻吧,老汉我做生意厚道,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我们做面食,汤头顶顶重要,为啥我家汤头好,那是我舍得搁东西,不糊弄人的。”
潘垚附和地点头,面食到了面前,能嗅到里头有八角茴香等香料的味道,羊肉的汤头确实做得很好。
搓了搓筷子,潘垚朝老伯又要了一份汤碗,将面食一分为二,自己尝一份,另一份往旁推了推。
趁着老伯在揽客的空档,她掐了道手诀,瞬间,被分出的那半份饸饹面没了滋味,热气好似都消失了。
“吃吧,我请你的。”潘垚悄声,冲着黑暗那一处的黑团弯眉笑了笑。
如雾一般的黑团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裹足不前一般。
潘垚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吃起了这饸饹面。
果真是汤香味浓,荞麦面和高粱面相互糅合,面条细滑又有筋道,还有淡淡的面食香味,这一道粮食的香味淡化了羊汤底的滋味,让整道面食的香味更有了层次感。
一碗汤面下肚,潘垚暖呼呼的,就连鼻子尖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呼噜噜,呼噜噜。”顺着声音看去,能瞧到黑团幻化成形,模模糊糊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头上却有着毛绒耳朵,这会儿,它像小兽一般警惕地吃着面食,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似是注意到潘垚的目光,它耳朵一竖,警惕瞧来,黑暗中,眼睛带着绿幽幽的光,像山野的野兽。
潘垚托着腮瞧着。
感觉到她没有恶意,炁息又干净,它又放松了心神,专心致志地吃面了。
是狐鬼呢。
潘垚伸手,炁息似风,犹如春风拂过绿草一般,将它那毛茸茸的耳朵捏了捏。
狐鬼甩了甩头,有些痒痒,犹带绒毛的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潘垚又是一笑,真可爱!
“老伯,结账。”潘垚搁了铜板在桌上,提起了灯,回身招呼吃完了半碗饸饹面,这会儿微微鼓着肚皮,又将自己团成一团的小狐鬼。
“面条你也尝过了,咱们就走吧,你瞧你在这儿,老伯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就像这做饸饹面的老伯说的那样,他做生意厚道,用料足,汤头也熬得好,再加上饸饹面有饸饹床子现场轧面条,冬日时候,本该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
可潘垚瞧了,不说她落座吃面的这个时辰,便是之前,老伯热情的吆喝声不停,走过的人不少,眼睛瞥了这边一眼,有想吃一些什么,却都不落座在老伯这一处的摊子上。
老伯甩了甩布巾,颇为郁气又纳闷。
这生意怎么这么难做?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潘垚瞧着这一团的黑雾。
生意不好,原因就在它了。
虽然人们未开天眼瞧不到这些东西,可人有六感,天生的趋吉避害,这一小团的狐鬼虽未害人,却也是阴物,有森森阴炁起,人们走过这儿,下意识地便避开了这儿。
这样一来,自然就更不会来吃面条了。
再馋再香也不吃!
“好嘞,下次再来呀。”老伯利索,收了铜板收碗筷,又拿布巾快快地擦了擦桌子,半分不泄气,继续热情地揽着客。
“走一走,看一看咯,香喷喷又暖呼呼的饹饹面,好吃不贵,冬日吃一碗,从头暖到脚嘞!”
潘垚走出了一段路,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往回瞧。
浓雾一样的狐鬼还缩在黑暗之中,在饸饹面摊子的不远处,瞧过去像是守着摊子一般,它迟疑了下,抬头瞅了瞅潘垚,摸了摸肚子,最后还是一步三挪地过来了。
潘垚高兴,“这才对嘛,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这样挡着别人发财的路子,无形中就为自己添阴债,不好不好。”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富贵这东西重要着呢。
潘垚领着狐鬼往前走。
许是因为半碗面的缘故,小小一团的狐鬼对潘垚颇为亲近。
一会儿像是走路的孩童,一会儿像一张大毯子,一会儿又像是四肢齐用的小狐狸……末了,它扒拉着潘垚手中的灯,毛绒的手探出,要去抓灯笼面上的大公鸡。
大公鸡吓了一跳,喔喔喔地啼叫,翅膀扑棱,米粒也不啄了。
狐鬼也吓了好大一跳,绿幽幽的眼睛里都是无措。
会动,灯笼上的画会动!
潘垚:“哈哈哈,吓到了吧。”
她乐得不行,灵炁一拂而过,又撒了一些米粒安抚灯中的大公鸡。
瞅着狐鬼瞪圆的眼睛,她压低了声音,故意吓唬道。
“这是一只公鸡精,不单单有公鸡精,还有蝴蝶精怪,上床鬼,它们乱吓唬人,都被我给抓起来了,你要是捣蛋,我也给你抓起来。”
随着话落,狐鬼瞧到,圆面的灯笼上除了啄米的公鸡,还多了个吊树枝的鬼娃娃。
蓬头、小眼、大鼻子、肿嘴巴……四肢细骨伶仃。
狐鬼嫌弃地别过脑袋。
丑到它了,伤眼睛!
潘垚被它这一反应逗得又是一乐。
一人一鬼往前走,灯笼里多了一只翩跹的蝴蝶,只见羽翅微震,在灯璧上投下纤弱的影子,地上的光影也有了蝴蝶飞舞的影子。
歪脖子树下,老葛面摊。
“老葛,我傍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一道大咧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桥的另一面走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褂的老道,瘦削细长脸,身量颇高,耳垂长长,约莫五六十岁模样。
他手中拿着一个幡布立杆,青布黑字,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童叟无欺,善观气色】这两排大字。
“你这生意不好做,是撞了邪了,你请了我的符,保准生意好做,都是老街坊老相识了,我也不多收你银钱,你呀,给我管一个月的饸饹面就成。”
他抬脚走了过来,将幡布立杆往旁一搁,坐在小杌凳上,大褂下瘦长的腿一抻,喟叹一声舒坦,不忘转头和面摊摊主挑骨头。
“老葛啊,你这凳子打得矮了些,坐着有些不舒坦。”
被唤做老葛的老伯呸了一声,摆摆手赶人。
“走走走,我不用你驱邪。”
“不用我?”来人撩眼一瞪,抬手一指人,嗓门都扯高了几分,“好你个老葛,竟然还赶我大宝爷走,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呸!”老葛也不吃亏,“什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瞧你是花生壳里的臭虫,冒充好人(仁)!我这儿哪里撞邪了?哪里撞邪了?”
他也不招揽客人了,布巾子一撂桌上,嗷嗷就开骂。
“别人不知道你赵大宝的底儿,我葛老根还能不知道?再往前十几年,我在这儿摆面摊,你赵大宝摆的是啥,你搓的是泥丸!埋汰死了,大夏天也不洗个澡,往身上搓了搓泥,又去搓药,我都不吝得说你!你要是会驱邪,我葛老根就能招财!”
老葛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样子,没了做生意时的乐呵劲儿。
赵大宝缩了缩脖子,左瞅右瞅。
还好这时月上中天,客人少了,没人听到他神机妙算大宝爷的黑历史。
“说这作甚!”赵大宝没劲儿,嘘了葛老根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话音一低,他的声音又弱了两分,“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当初搓的那些药丸子又不是给人吃的,都药老鼠,药香娘子和蛇蚁的,你操心我洗不洗手作甚,就是不用洗,特意要熏熏它们!”
老葛:……
“埋汰!”
听老葛的声音平和了些,赵大宝的嗓子又大了,他让老葛给他上一碗饸饹面。
葛老根不动,甚至也坐了下来。
赵大宝:……
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放心,今儿这一碗我算钱,我算钱还不成不?”
“算钱还不应该啊!”葛老根哼了一声,起身忙活去了。
很快,这儿有饸饹床子轧面条的声音。
赵大宝在等食,朝桌面呵了口气,又拿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桌子,瞅着葛老根瞧他,他乐呵呵又是一笑。
“桌子有点脏了,我擦擦。”
葛老根摇头,也是对老街坊老相识颇为服气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是埋汰还是讲究?自己的袖子也不怕脏了去?”
一碗面端上来,热气腾腾,汤足料足。
“喏,你的面好了,老口味了,快吃,吃完了我也差不多该收摊子了。”
赵大宝一边呼噜噜吃面,一边旧话重提,“是不是没做着生意?要我说啊,你这真是撞了邪,气场有些阴,请一道符回去镇镇,过两日便好了,你别不信邪。”
葛老根不承认,“什么撞邪不撞邪的,就没有的事,我瞧你就是想白吃我家的饹饹面。”
他从布褡裢里翻出了几个铜板,往桌面上一搁,声音有些响亮。
“喏,瞧到没,你来之前我才做了一道生意,是个小阿妹,吃得可香可好了。”
话才落地,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匣子一样,路上有几个游人提着灯笼过来,左右一瞧,视线落在做饸饹面的饸饹床子上,颇为意动地相互交谈商量。
“吃一碗面食吧,闻着挺香的。”
“是香,这制面的木头还有趣,瞅着面条是现做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成,就吃面。”
“老板,给我们来碗面,先来六份,要是好吃,我们再带几碗走。”客人落座,和老板点单。
生意一下就上门,喜得葛老根见牙不见眼,布巾子一甩,连连应道。
“好好,这就给几位贵客做,保准儿好吃,味香料又足,今儿吃了,明儿你们还想来。”
葛老根洗了手,往饸饹床子的漏洞里塞面团去了,走之前路过赵大宝的桌子,他一昂下巴,微微哼了一声。
都是老相识了,谁不知道谁呀。
这是在打脸呢。
说好的撞邪有阴炁,不来客人呢?
这不是来客了?一来还来好几个!
就是浑说!
“哎!稀罕了!”赵大宝也稀奇得不行,急急地喝了一口汤面,转而就去翻身上的乌龟壳。
他可不是吓唬葛老根,更不是和尚不说鬼,米袋里没有米,为了贪他几碗面条瞎说的撞邪一事。
傍晚时候,他路过这摊子,真切的感受到这儿有一道阴炁,不凶就是了。
当然,要是凶的话,他也不敢凑过来,他也惜命的好吧,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有清楚的认知。
“让我瞅瞅,”赵大宝卜了一卦。
抓鬼除魔他是差了些,不过,要是算卦的本事,这一片的街坊邻居可都得喊他大宝爷。
片刻后,他视线一转,瞪向了葛老根刚才拍在桌上的几个铜板。
一轮明月水中照,水面好一片亮光光,以为是宝下水摸,摸来摸去一场空……好啊,这是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有人截了他这一个月的饸饹面了!
赵大宝瞪眼。
做了六碗面食,又打包了几份,收了食盒和汤碗抵押的押金,葛老根将面食钱数了又数,喜滋滋地将它们划拉进抽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