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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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将发丝和衣诀波动,玉镜府君没有应话。
不,他知道。
方才一听妙清道人的一句五星聚,他便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时候,潘垚落水,危机时候,她书包里一方残损石像,只是一道残魂的自己附着在其中,自己拼着最后几分魂力,卷着她往水面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水下起了一处发亮的旋涡。
等再睁开眼睛,他落在芭蕉村的小庙处。
而潘垚,她则是和落水的小姑娘吴来娣共用一体,从黝黑的水底爬出,给那被亲人抛弃的小姑娘鼓劲儿,两人轮流,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吴家。
时间门,悄然地从2020年到了1984年。
事后他想起,前一日的电视里有五星聚的天文预告。
只是那时,谁也未注意到白日星空中的五星相聚,齐齐连珠成直线。
妙清道人坐地上,拂尘一甩,击溃了前方的一片白玉砖,更是恨得不行。
“竟然是我亲眼瞧着她入这时间门缝隙的……可恨可恨!”
他目光盯着谢予安,有些阴沉。
难怪在千年之前,布阵之前,赊刀人寻上了自己。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落了一句【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劝言,转身离开。
这千百年间门,他困人不成,自己反被困在这湖底,不见天日,更是成凶煞之僵,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他还道那一句谶言,它在千百年便已是结局,不想,它竟是应在了今日。
那坏了他所有筹谋的一个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不起眼的蝼蚁,一个本是局外之人的家伙……她竟然是他自己送过去的。
凶煞之炁和五星聚相缠,本只为破阵而牵引下的星力,竟然有时间门乱流,时移世易的天机。
天知道听到潘垚一句府君,妙清道人心下的震撼是何等的激烈,如排山倒海一般。
府君,千年前那丫头片子也这样唤过谢予安,那时,他只是凶煞,是残躯残魂,怎担得起府君一词。
方才,妙清道人还心怀侥幸,几多思量,几多踌躇。
要是他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就能避开这丫头片子入时间门乱流。
那样,他便落不到今日的地步。
他的钰灵,他的钰灵啊……
想起千娇百宠,捧在手心的闺女儿,妙清道人心都颤了颤。
只是,终究是奢望。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今日这一事,本就在天机之下。
可悲可笑!
“天愚我,天愚我!”
“为破这阵法,我自入了湖底便开始筹谋,怎会想到,竟是为破阵的我,助了她一力,送她入了时间门乱流,助她为你脱困,助她协你反困我于此……这是天在愚弄我!是天在愚弄我!”
想到这里,妙清道人只觉得心肝乱颤,几欲疯狂。
错了错了!
“不,我还没输……”妙清道人的声音一低,原先要疯癫的脸一下便沉静下来,鹤发白眉,仙风道骨。
无数的凶煞之炁朝他汇聚而来,八卦的平衡被打破。

风呼呼地吹来, 天色黑得厉害,像是倒扣了一口久未刮灰的黑锅。
“喔喔喔, 喔喔喔——”天寒地冻,公鸡抖擞精神飞到高桩上,昂首啼叫了几声,一阵风凛冽地吹来,它到底是怕这冷意,扑棱扑棱两声翅膀,又窝到了母鸡堆里, 灰溜溜又叫了两声。
这一次,它的声音好似都少了些许精气神。
“咱们家的鸡, 听着响儿怎么好像有点不得劲儿, 别不是生病了吧。”
鸡舍再往内是一处黄泥木头屋, 听到鸡鸣声, 妇人不放心, 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穿衣披袄子,嘴一吹火折子,凑近木桌上的烛台。
很快, 屋子里有豆大的光亮。
光很小, 冬日的凌晨却很暖和, 唤醒了一夜的沉眠,也将潘垚犹自混沌的思绪凝聚。
我是谁?
这是哪儿?
就像久未开机的机器一样, 咔嚓咔嚓地响过后,在别人怀疑里头的电路是否出了故障,正担忧的时候,它又一鼓作气地跑完所有流程, 重新运行了。
潘垚想起了事,如垂死床前惊坐起。
她知道何为五星聚了。
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齐聚,齐齐成一颗直线,她曾经瞧过府君的手札,里头记载了古时这样的一种说法。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
五星齐聚乃是天人合一!
伴随着这一星象,时有贵人降世,改变了一些事的原有轨迹。
因此,传说中它也有时移世易的奇迹。
按潘垚来看,这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一个道理!
“我这是在哪儿呀。”潘垚迷糊,左瞧右瞧,就瞧到好几个小眼睛在瞧着她,黑暗中幽幽一个小豆儿点。
潘垚吓了一跳,手中拎过龙形灯,往前一探。
定睛瞧清后,这才知道,瞧着自己是公鸡和母鸡。
“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是掉到一处鸡舍了呀。”
接着,潘垚连忙熄了灯,听到屋子里的人起身了,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声音有些急,却不失好听,像是古风的筝乐,这会儿,她正絮叨关心着自家下蛋的鸡。
“能有什么不得劲儿,这不是冷的么。”屋子里的男人不是太在意,哆哆嗦嗦地提着靴,抖抖腿,“人都冷得不想起床不想动弹了,畜生自然也一样……好了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能不操心吗?”妇人快手快脚的收拾了床铺,“天冷下蛋不多,可三天五天的总能下个蛋,家里养了六只母鸡,轮番算来,也是保证了家里至少一日一个蛋。”
开了话匣子,便是止不住的絮叨话。
“你呀,要进学要读书,咱们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不好天天吃肉,吃个蛋也算是沾荤腥了。官人,我瞧你这两日苦读廋了些,要不,我把那公鸡宰了,搁些冬菇熬一锅汤?”
“当真?”被叫做官人的男子眼睛一亮。
原先他坐在窗棂下的书桌上,拿着一本书只是糊弄糊弄媳妇,好逃过她那絮絮叨叨的话匣子。
要他说,媳妇啥都好,勤俭持家,还支持他读书,就只一点不好,太唠叨了!
不过,这个唠叨他喜欢!
冬日里来一碗蘑菇炖鸡汤,泡发的香菇将凝藏了一个夏日秋日的香气散发,和肥美的大公鸡一道,大火里走一遭,那香味是一道一道地叠加……
最后,再成了一碗馥香浓郁的鸡汤。
寒风呼呼的冬日里吃上一碗——
啧啧,这小日子别提多美味了。
大官人傻乐了。
“不了不了,只剩一只公鸡了,开春还得抱蛋,没了公的可不成,再说了,官人你每日要早起勤奋苦读,没了公鸡打鸣,该起不来了。”
还不待男子应话,左思右想,妇人又改变了主意。
男子翘起一半的嘴角都僵在那儿了,瞧过去有几分滑稽。
他就知道!
他就是媳妇开话匣字的搭头,耳朵听听就成,过了心,那就是他自己不懂事了。
鸡寮里。
潘垚瞅了瞅窝在媳妇堆里的花羽大公鸡,天儿冷,毛羽丰厚的鸡都挨在一起,花羽的大公鸡少运动,冬日还养了点膘,这会儿眼睛滴答答地转,脖颈微动,瞧的方向,还多是潘垚所在的位置。
公鸡是至阳之物,和大黑狗一样,眼睛能瞧到寻常人瞧不到的,要不怎么会有闹鬼之家鸡鸣狗跳之说。
它瞅着潘垚,因着她身上的炁息干净,倒是没有乱叫。
潘垚:“嘿,倒是挺机灵模样,不单单眼睛利,还知道躲风偷懒,刚刚差点就小命不保了知道不?打鸣不能懈怠,这是工作。”
潘垚起身,虽然元神不染污垢,她还是拍了拍身上,一边拍,一边思忖着眼下的情况。
进学科考?
还有——
潘垚瞧了瞧天色,感受着这寒冬腊月的冷风。
鸡鸣破晓,远处有了鱼肚白,如此一来,天光也不若方才昏暗,隐隐能瞧见蜿蜒的泥巴小路,路两边是落尽了叶子的树干。
此时冰晶凝结,一片的冰天雪地。
这是冬日。
她记得,去灌湖村的那一天明明是秋日,还是初秋时分,不怕冷的还只穿着短袖衬衫。
再是跳丸日月,时间门流转极快,也不能眼一睁一闭便是冬日呀。
时移世易!
潘垚万分确定,五星聚星力倾下时,水底起的旋涡将自己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府君呢?
潘垚想起飓风旋涡起时,那道将自己卷起的白色影子,那将飓风和水压隔开的一幕,和前世落水那一次何其相似。
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听到有人唤着自己。
“府君?府君?”潘垚四处探看。
鸡寮的屋顶比较矮,她这两年长个了,还得躬着腰在那儿瞧。
瞧了一通,没有瞧到玉镜府君,潘垚有些泄气。
难道去了别的地方?
亦或是就自己掉到了时间门缝隙?
才这样一想,潘垚连连摇头。
不会不会,哪里就自己这么倒霉了?
最后,她的视线一转,落在了一直盯着自己瞧的大公鸡上,几经犹豫,杏眼眨了眨,还是小心地喊了一声。
“府君?”
大公鸡啄了地上的两粒稻谷。
潘垚:……
好了,她知道了,这不是府君,可以不用喔喔喔了。
潘垚准备去别的地方瞧瞧,离开之时,又回头瞅了一眼大公鸡。
府君是什么人呀,那可是被自己叫做公鸡仙人的。
时空乱流无预兆,也无过多的典籍记载,她为何哪里都不跌,偏偏跌在一处鸡寮里,睁开眼后,第一眼瞅到的也是一只花羽毛大公鸡。
这就是缘分!
这只大公鸡,它和她有缘!
潘垚有些不放心,眼里有浓浓的担心流出,真心又实意,“搁你在这儿,会不会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就成盘中餐了?”
不行不行,她这一跌,必定是有特殊的预兆,这大公鸡得保护好。
潘垚想了想,从须弥空间门拿出了个金疙瘩,比对着物价,化了一瓶子的金豆豆,捡了地上的一根干草,干草便成了个小荷包。
小金豆往荷包中一装,腰上一挂,拍拍钱袋子,她这也算是腰缠万贯的人了。
潘垚手中另外捏着个金豆子,蹲地和大公鸡殷殷交代。
“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向你主人讨了你来,放心,我一准儿不吃你,唔,就和我搭个伴。”
大公鸡啄着地上的稻谷,不理会潘垚。
潘垚又瞧了两眼,身形一动,人便落在了篱笆墙外。
是古时的小院,黄泥混着干草垒砌做保温墙体,上头是木头混制,风雨侵蚀,木头微微泛着黑,是初腐的现象。
讲究一些的主屋和堂屋用的是灰瓦片,其他屋子就只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毡子。
院子收拾得也干净,外檐上还挂着蓑衣和斗笠。
古色古香的。
潘垚瞧了一眼篱笆墙,还颇为稀罕,往后退了一步,在篱笆墙门檐下寻到了风铃绳子。
古铜色的铃铛一拉,瞬间门,这儿有铃铛的声音下响起。
铃声清脆悦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谁呀,这么早敲门。”屋子里,茹娘擦了擦手,探头往外一瞅,“官人,你继续温书,我瞧瞧就回来,今儿吃烙饼和蛋汤,成吧。”
被叫做官人的赵杰福叹了口气,“成。”
他能说不成么,不成就是稀粥配咸菜疙瘩了,蛋汤敲一个鸡蛋进去,好歹还有个荤腥味,糊弄糊弄肚子,不会像现在这样咕噜噜地闹个不停。
赵杰福摸了摸肚子,吸一口凉气,继续摇头晃脑苦读。
“哟,是个姑娘呀。”茹娘拉开木门,瞧着潘垚,眼里有惊讶,“这是怎么了?就你一个人?”
“恩。”潘垚应声。
想着这地儿是古代,可她初来乍到,又分不清眼下是哪个年代,衣裳的制式又是怎样的,索性是天寒地冻的冬日,穿的都是臃肿的厚袄子,她便也幻化了个袄子。
到底长了几岁,潘垚也长了些脸皮,不好穿红配绿,太扎眼!这几年芭蕉村这乡下地儿都不流行这色了。
潘垚倒是挺喜欢的,花袄子厚实又好穿,走出去还喜庆。
时尚这事儿真古怪,搁以前,那是有面儿,现在是丢面儿,穿那一身衣裳,得被说土气!
周爱红将潘垚穿过的红袄子珍藏柜子深处,藏的时候还不忘惋惜,哪里土了,好瞧着呢,可可爱爱,像个小团子。
想起周爱红,潘垚鼻头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不自觉地便带了些鼻音。
“嫂子,我走了远路,能上你家讨口水喝么?”
季茹娘一阵心疼,小姑娘年纪不大,穿一身沾了灰尘的袄子,风尘仆仆模样。
袄子是灰色的,有几分旧了,头上带着一顶破毡帽,只乌发蓬松,脸蛋白皙,一双杏儿眼水汪汪,可以瞧出是好人家养出的闺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还是伤心过,这会儿鼻尖有些红红,瞧过去可怜又可爱。
“说什么讨呀,姑娘家家的,不好说讨……快快,跟嫂子进屋去,这儿风大着呢。”
“谢谢嫂子。”潘垚感激应,“嫂子人美又心善,一定大吉大利,事事顺心如意。”
潘垚又说了几句讨巧的吉祥话。
季茹娘嗔了一眼,“小丫头嘴巴怪甜的嘞,走,和嫂子烙馍去,只喝水怎么能行。”
家里还有个成年男子,瞧着潘垚是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可季茹娘也讲究,怕潘垚被吓着了,想了想,她就没有带着人去堂屋,直接领着潘垚去了厨房。
正好她也要烧火做饭,烧了灶,那儿也热乎。
季茹娘虽然才成婚两年,灶上的活是打小就做惯的,动作利索得不行,行云流水,自有一股韵致。
潘垚瞅着她拿着个吹火筒,约莫两尺长,和锄头柄差不多粗细的竹管子,中间门的竹节被打通,前头一个小洞。
吹火筒往灶里一搁,对准了明明暗暗的灰烬,腮帮子用力一吹,一瞬间门,死灰复燃火势起,只听灶里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那是火在烧枯细枝的声音。
季茹娘转头瞧去,就见小姑娘拖了个小杌凳在一旁,撑着腮帮子,瞧得正认真呢。
她笑了笑,拿着火钳子又捡了些好烧的,像是刨刀刨的木花子,叶子枯叶,瞅着火大了,这才搁了大块的木头进去。
“在家没做过烧火的活呀。”
“做过,经常给妈——我是说我娘,”潘垚抬头也冲季茹娘一笑,“我经常帮她烧火的,别的活不让干,天冷时候就让烧柴,说是这儿热呼,闻着木头烧起来的味道,心里也是暖呼呼的。”
“是热乎,闻着菜香也踏实。”季茹娘接了话,瞅着潘垚,眼底有着怜惜。
她自个儿就是个絮叨又热情的性子,刚刚这会儿,她已经和面前这小姑娘聊上了,知道人小姑娘叫潘垚,和家里的哥哥一道出门寻亲访友的时候,不慎走丢了,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头,吃了不少的罪。
这下,还不知道怎么回故乡。
季茹娘宽慰,“不要紧,你都说了,记得村子名字叫芭蕉村,咱们好好问问,能寻到路的。”
潘垚弯眼笑了笑,“谢嫂子吉言了。”
季茹娘从灶膛的小杌凳起身,瞧了潘垚一眼,稀罕得不行,“阿妹长得真标志,嫂子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来,你坐这儿烤着火,顺道给我添添柴,嫂子去煮饭做汤,一会儿咱们吃一顿热乎的。”
“有啥不高兴、难过的事呀,那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操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嫂子这话朴实,说到我心坎里了。”
季茹娘舀水,“我家官人说得比我更好,那什么,他会说些车啊船啊,嗐,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到了地儿,就有路走的意思。”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潘垚接了话?
“对对,就是这话,阿垚妹子你也是个有学问的。”季茹娘夸道。
“嫂子也厉害,烙的饼香着呢,我还没尝就知道好吃!”潘垚回捧。
“是嘛!”季茹娘乐和得合不拢嘴,瞧着潘垚是越瞧越喜欢。
官人有一句话怎么来说的,倾盖如故?好像是这个,说是有的人一眼就让人不合眼缘,有的人头一眼合眼缘,越相处,反而越是心厌。
这阿垚妹子是难得的,头一眼就合她眼缘,越聊还越亲近呢。
比官人还让她喜欢。
……哼,别以为她瞧不出来,他嫌她话多呢!
耳朵边是季茹娘快言快语却又不显得闹耳的声音,潘垚往灶里添了柴,瞧着火苗舔邸着铁锅底,一簇又一簇的,眼前这一幕,和以前在芭蕉村的灶房里是多么相似呀。
妈妈也是这样絮叨,爱和她说事,家里的,村子里的,她和老姐妹小姐妹的,就是村子里的阿婆阿公斗嘴了,她也能乐呵的捡回来说给自己听。
自己也给她讲学校里好玩的事。
还有饭桌上,爱吃肉的三金爸爸,爱喝酒的老仙儿……趁着季茹娘没注意,潘垚偷偷抹了抹泪。
不能哭,不能哭,这么大了哭鼻子丢脸!
潘垚将龙形灯里的蝴蝶抓出,拢在手心。
时移世易也不要紧,她既然来得,定然也回得去,到时,在这边的一场经历,说不得就和庄生梦蝶一样,就像是大梦一场。
醒来,她便还在灌湖村的老井下头。
爸爸妈妈在等她,老仙儿也在等她。
当务之急,得找到玉镜府君在何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人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潘垚眼睛明亮,捏紧了手中的金豆子。
“嫂子,我想向你买只大公鸡,就鸡寮里的那一只。”
“啥?”季茹娘一脸发懵,她刚才提她家公鸡了?话头是怎么赶到这头来的?

“公鸡?”季茹娘瞧了潘垚一眼, 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盛在汤碗之中的鸡蛋汤。
粗瓷的汤碗,鸡蛋打得有些散,汤汁多了一些, 不过, 里头搁了切成断的葱花,绿油油的飘在上头, 蛋花鲜嫩, 有暖呼呼的咸香味扑鼻而来。
倒也不寒酸。
“你想吃鸡肉了?”季茹娘有些犹豫地问道。
也不是不行, 她瞅了潘垚一眼,眼里有怜惜漫上,也不知道小姑娘赶了多远的路,又遭了多少罪, 耳朵尖都有些红红的。
远来都是客,又和她聊得这般投缘, 招待一碗鸡汤,也是应当的。
“公鸡性燥,不若捉一只母□□,温补。”季茹娘擦了擦手,准备去鸡寮抓一只母鸡。
正好有一只母鸡这些日子不爱下蛋, 天儿冷,养着这些牲畜不下蛋,还得喂粮食进去,算来算去,趁着还有些肉, 宰一只来吃吃。
再说了,官人也馋鸡肉了。
别以为她没瞧见他早上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读书都没精打采, 她眼睛利着,只是不吝得搭理罢了!
“不不,嫂子误会了。”潘垚有些羞赧,连忙将要去鸡寮里捉鸡的季茹娘拦住了。
“我不是馋鸡肉了,我就是想着带只公鸡上路,路上有个伴。”
“有个伴?”季茹娘惊讶。
这是哪儿来的话,她从没见过有人要买公鸡搭伴的!
季茹娘知道,城里的小姐是会养着一些猫儿狗儿当伴,比人还受宠,尤其是猫儿,不单单小姐爱养,那些太太老爷少爷的,也爱养。
猫儿还不叫做猫儿,得唤做狸奴,还得用聘!要她说,这些都是胡里花哨的花头,引着大家伙儿花钱罢了。
想当初,她家官人和别人学风雅,也想聘一只狸奴回来,还念了一句酸诗。
她直接撂了脸,要聘呀,成!得他自己出钱。一听到自己出钱,她那官人就不敢吭声了。
为啥,还不是囊中羞涩,面光光,口袋也光光,家里的钱她都把得牢牢的!
打小她便知道,钱是人的胆,没啥都不能没它!
“恩。”潘垚将手摊开,将一直捏在手心的金豆子递了过去,“我知道嫂子心善又好客,待我也大方,咱们今儿头一次见面,嫂子待我就像族里的大姐姐一样,我讨要公鸡,嫂子都没有介意。”
“这是我一点点的心意。”潘垚抓了季茹娘的手,将金豆子往她手心中放。
季茹娘瞧清楚这是啥后,惊得不行,连连摆手,就要将东西推拒回去。
“不不,就一只公鸡,哪里就值当这东西了?贵重了,太贵重了!”
她接连说了好几个贵重。
可不是贵重么,这可是一个金豆子,虽然只是黄豆大的一粒,可它瓷实啊,捏在手心里都有重量呢,能折好一些银子了,够买她好几只鸡!
要是这样一换,是她季茹娘占小姑娘便宜!
这可不成。
“不贵重,”潘垚笑着将季茹娘的手推了回去,瞅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是我的心意,就像嫂子待我的心赤忱一样,我也觉得和嫂子投缘。”
“我们芭蕉村也是处小村子,我阿娘也有喂鸡养鸭,我知道,鸡鸭这些牲畜都得用粮食养大,一只就是一个口,为的是啥,就为了它们下蛋,家里添一些进项,轻易舍不得吃呢。”
“我今儿要是平白的拿了嫂子家的大公鸡,没有给点儿报酬,等回到家了,我阿爹阿娘知道了,该怪我不懂事了。”
“嫂子,你就拿着吧。”
说完,潘垚故作唬了脸,“咱们一物换一物,公公平平,回头我回了故乡,嫂子想起我,也不觉得今儿是领了个讨债的进门,对吧。”
“呸呸呸!什么讨债不讨债的!哪里这样说自己的。”季茹娘指着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末了,她和潘垚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捏着金豆子瞧了瞧,大大方方地在潘垚面前一晃,从腰间拿了个帕子出来,欢喜又小心地包好,往腰封中一藏。
“那嫂子就不和你瞎客气了,咱们一物换一物,公平!”
“恩恩,公平。”潘垚也笑弯了一双杏眼。
说话间,早点便做好了,烙得金黄的饼,暖呼呼的一碗葱花蛋汤,再来一叠的酱菜。
季茹娘招待潘垚先吃,自己拿了个托盘,给自己官人分了一份,送到了屋子里。
“茹娘。”听到木门吱呀的声音,赵杰福从书本里抬起头,笑着道,“我可以自己去灶房吃,正好那儿烧着灶,热气氤氲,我还能烤烤手和脚。”
虽然考了个秀才功名,赵杰福却颇为接地气,说着话就要起身,手往袖筒里一插,躬着背提前给自己蓄起御寒的屏障。
去灶房还有一段路要走,先把腿抖起来!暖和!
“不用,今儿你在这儿吃。”季茹娘将托盘往桌上一搁,背依靠着书桌,捏了捏自己的腰封处,喜滋滋模样。
“咱们家有客人来,是个小姑娘,官人是男人家,就别出去了,仔细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客人?”赵杰福咬了一口烙饼,眼睛微微一眯,让五谷杂粮的香气唤醒沉眠了一夜的肠胃,“什么客人?”
“就刚刚拉铃铛的客人,说是和哥哥走失了,天儿冷,来我们家喝口热水再烤烤火。”
“官人,你之前说的那句什么,倾盖如故对吧,”见赵杰福点了点头,季茹娘喜滋滋地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声,又道,“我和阿垚妹子就是这样,倾盖如故,投缘得很呢。”
赵杰福失笑。
他斜睨了一眼媳妇,目光落在她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笑模样上,不禁打趣了一句。
“就为这投缘的事这样高兴呀,我还道你是一早捡到银子了。”
季茹娘瞪大了眼睛瞧来。
赵杰福也瞪大了眼睛,烙饼还咬在嘴里,他急急地将烙饼吞下,干咽了好大一口,赶忙喝了一口鸡蛋汤,又是捶胸又是顺气,好悬这口气是下去了。
“吃这么急作甚,又没人抢你的,憨吃!”季茹娘也吓了一跳。
这会儿没事了,她收回拍背的手,忍不住就嗔怪上一句。
“不是,媳妇你真捡着银子了啊?”赵杰福能开口了,忙不迭便问这事。
“不是银子。”季茹娘圆眼睛眯了眯,手中的帕子一晃,卖了卖关子,紧着,她自己倒是收不住炫耀的心,率先摊开了这绣了兰草的帕子,给赵杰福看。
“瞧到没,是金子哟。”
她欢喜得不行,一句是金子哟,说得是婉转动听,绕梁尺,只听声音都能听出喜意。
赵杰福瞪大了眼,“这、这哪儿来的?”
他上手摸了摸,乖乖,真是金子,家里有银子铜板,就是没有金子。
倒不是不够换,主要是兑换时候,明明一千个铜板换一两白银,十两换一两金,可真拿铜板和白银去换黄金时,却不止这个价,得多添一些铜板和白银进去。
他们寻常人家,存一些银子就是不容易,只能宽慰自己一句,银子傻白,黄金晃眼,没啥好稀罕的。
如今一瞧,还真是晃眼又迷人的色泽啊。
“就、就一口热水,就白给我们一粒金豆子了?”赵杰福难以置信。
这样大方的客人,他也能倾盖如故!
“哪呢。”季茹娘嗔了自家官人一眼,将他手中的金豆子拿过,往自己的腰封间一藏。
“别呀,我还没瞧够呢。”
“有啥好瞧的,再瞧也不能一个变两个,你不是和我说了,书里自有黄金屋,官人呀,你赶紧吃,吃饱了继续读书,争取早日给我带一屋子黄金回来,我也好早一日享清福。”
“俗气!读书是圣贤事,哪是为了这些铜臭之物。”
“说我俗气,你刚刚不也瞧着这小金豆子高兴。”季茹娘反嗤。
赵杰福噎了噎。
不过,他也真好奇,怎么就给了他家茹娘一个金豆子了?
“没什么,她朝我买了只大公鸡,咱们家的大公鸡予她了,一会儿我去喂些鸡食,等公鸡吃饱了饭,我给阿垚妹子抓它去,路上再给带些干粮,咱们也不占她太多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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