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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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垚惊奇,这一身青衣简简单单,朴朴素素,穿得就像家丁一样的人,竟然还是藩王家的孩子?
人不可貌相啊。
这七星宫就跟古代的京城一样,那话怎么说来着,掉下一块砖,砸的都是皇亲国戚。
玉镜府君叹息一声,“世乱,人命如草芥,得一份安宁和庇护不易。寻常人没有修行资质,宫门不开。”
“府君认得的这位——”潘垚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上下打量了面前这具尸体,“那得有千年了吧。”
“可这么久了,这叫三宝的人,他的尸体搁水里竟然还这样的栩栩如生,都没有泡白呢。”
便是她,要是在身体在水里泡久了,手上都得起白褶子,这叫细胞的渗透作用。
不科学不科学。
“不止三宝,他们也是如此。”玉镜府君提着灯,往周围一探。
潘垚顺着朦胧的光亮瞧了过去,这一看,顿觉毛骨悚然。
只见这一深度的水里,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尸骨,栩栩如生,他们穿着旧时的衣服,有寻常布衣,也有书生服,更有绫罗绸缎……
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此刻,他们都悬浮在水里,像是站着一样,两手垂在腿边,水流轻轻地拂动他们的衣裳,很静。
倏忽地,有人将脑袋抬起,凝结了冰晶的睫毛微动,细微,但是在这一片寂静中却显眼。
就像碰到了多米勒骨牌一样,一人睁开眼睛,紧接着,其他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一睁,里头是白眼仁。
空洞,无神,诡谲。
潘垚:……
真是怕啥来啥,她刚刚就不该瞎想!
这下好了,他们都来招待她了。
热情地款待。

第229章
潘垚瞧到, 就如河边捞尸人的行话一样,男死脸朝下,女死脸朝上, 这些尸体之中,男子的头微微朝下,而女子的脑袋微微后仰。
这会儿, 他们睁开了眼睛, 两个大眼睛只有白眼仁, 流水将他们的衣裳拂动,缓缓地,他们也好像在游动, 身子却直挺挺, 两只手垂在腿边。
潘垚戒备。
盯了好一会儿, 发现他们只是睁着眼睛瞧自己, 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她微微松了口气。
“府君,他们好像没瞧到咱们。”不自觉地,潘垚的声音低了几分, 踮着脚尖,凑到玉镜府君耳朵边,眼睛仍戒备地环顾过四周。
才说完这话,还不待玉镜府君应话, 就见最开始睁眼的那一个尸体动了。
只见他脑袋一扭,僵僵着脖子朝潘垚这边瞧来。
紧随其后, 水里悬浮的其他尸体也扭了扭脖子,朝这边看来,有一些背朝后的, 像是得了什么令一般,转过了身。
潘垚一窒。
怎么回事,她的嘴巴今儿是开光了么?
不单单嘴巴,就是脑袋里都不能胡思乱想。
潘垚悄悄地往玉镜府君旁边一挪,扯着他垂坠的袖袍将自己一藏。
说实话,要不是旁边有人,瞧着这湖底的阵仗,她一准儿跑路,不带半分犹豫。
与此同时,想着世代居住在此处的赊刀一族,潘垚深表同情。
这井水……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她就想到了山村老尸。
“别怕,他们瞧的不是你。”玉镜府君的声音响起。
潘垚瞧去,还真不是瞧着自己,只是瞧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只因为他们的眼睛只有白眼仁,没有瞳孔,她瞧不清他们聚焦的视线,这才以为他们盯着的是自己。
潘垚呼一口气,虚惊一场。
只见这些人动了。
流水微微波动,将他们的衣裳拂动,也将他们的身形推动。
要不是两只脚绷得直直的,没有迈步的动作,旁人瞧了,定会以为他们是活着的人,此时正闲庭信步地在水中走动,衣裳的飘动,也只是清风抚乱。
一个个穿着古时衣裳,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尸体随着水流方向往下,从潘垚和玉镜府君的身边擦身而过,两人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冻骨的幽冷。
潘垚转身看着走远的尸群,手中还拽着玉镜府君的袖袍,一时有些犹豫。
是跟上好呢?
还是不跟上好呢?
玉镜府君瞧出了她的犹豫,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都到这儿,怎么能回去?”潘垚自己能打退堂鼓,听不得别人打退堂鼓,当即瞪眼,出言反驳。
只听玉镜府君笑了一声,视线落在潘垚的手中,目露揶揄,“当真?”
潘垚低头一看,赶紧将袖袍丢了丢。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伸手抚了抚上头并不存在的褶子,犟嘴道。
“当然是真,我可不是怕,就是、就是刚刚乌泱泱来了这么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我怕咱们走丢了,这才拉着你……对,这儿又这么暗,咱们又只有一盏灯。”
潘垚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对呀,她就是担心走丢了。
不就是水里会动的尸体么,她小大仙见多识广,有啥好害怕的。
鼓起的劲儿才憋了一瞬,潘垚垂头丧脸,垮下了小脸蛋。
好吧,怂人得认怂。
是有点可怕。
这么多的尸体,还会动,眼睛白白的,面无表情也好像在狞笑。
瞧着小姑娘垮着一张脸,秀气的眉毛耷拉着,像个小八字,杏眼湿漉漉,和村子里刚刚出窝的小土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颇得其中可怜神韵。
就差没个尾巴耷拉着甩一甩了!
玉镜府君不禁失笑,道,“走吧,今儿要是不走这一遭,回去你也睡不着,抓心又挠肝,到时又来闹我。”
潘垚笑得眉眼弯弯。
知她者,玉镜府君也。
“吓是片刻的事,一会儿瞧习惯了就好,要是不知道缘由,接下来好一段日子,我心里就难受了,肯定吃不香也睡不好,不要两天就憔悴了。”
说着话,两人跟上了尸群。
越往下,阴炁越重,周围很黑,水质好似都更为浓稠。
龙形灯龙口衔一明珠,只照亮方寸之地,到了后面,要不是玉镜府君渡了道灵炁过去,只怕灯都要熄灭了去。
瞧着灯,潘垚有些懊恼。
早知道她刚才就不抓蝴蝶玩了,蝴蝶藏在光团之中,翅膀微振,在光影中翩翩而动,这会儿,受到阴炁影响,它趴伏在光团之中,偶尔才动一动翅膀,孱弱又无力。
潘垚心疼坏了。
“怪我,刚刚来湖底探路时,应该先放了它的。”潘垚伸出手,指尖氤氲一团的灵炁,点了点蝴蝶的头部位置,声音轻轻。
“小家伙别怕,一会儿便送你回家。”
蝴蝶翅膀微动,似是嗅到了美味,口器一动,一扎扎进了灵炁之中,吨吨吨地汲取着灵炁。
瞧过去可爱又有灵性,潘垚又是好一阵的稀罕。
蓬头鬼娃娃扒拉着潘垚的肩膀,小豆儿眼里都是怨念。
它也觉得好重好疲惫,怎么不见这小大仙予它一团灵炁?
果然,人类都是眼皮浅的,只喜欢瞧好看的。
明明、明明它都嘴巴甜,喊着她仙女儿了!
还想它怎样?啊!还想它怎样!
它多嘴甜几次,这样总可以了吧!
仙女儿,仙女儿,仙女儿……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潘垚耳边响起。
潘垚:……
“闭嘴!”
察觉到这一人一鬼之间的官司,玉镜府君不禁又是一笑。
因着蓬头鬼娃娃的插科打诨,耍赖念叨,潘垚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接下来的一段路倒是走得顺畅,赶上了尸群,再瞧他们白白的眼仁,瘆人之意也去了几分。
也就那样。
吓人的上床鬼都讨人嫌着呢。
不知往下走了多远,只听远处有一阵铃音响起,与此同时,周围迫人的水压退了去,前方逐渐明亮,有青幽的冷光。
“是宫门。”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朝前看去,果真是宫门。
只见前头一处巍峨的宫门,雕梁画栋,两边有两个大柱子,红色的底漆,金色点缀描边。
一处是巨龙盘旋,另一处是凤凰啼鸣,石头的大门厚重又庄严,中间一块方形匾额,蓝底金字,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七星宫】三个大字。
宫门大开,能见连绵向上的石阶,一望望不到顶。
飘来这一处的群尸没有继续往前,只在宫门之外的空地上立着,乌泱泱一片。
这时,不论是微微仰头的女尸体,亦或是耷拉着脑袋的男尸,他们身上都有着炁息漾出,朝着七星宫门飘去。
“这是什么?”潘垚的视线被吸引,瞧着这炁息,一路沿着往石阶而上。
“是凶气。”玉镜府君应道。
瞧着这被汲取的凶气,他神情若有所思。
这才知道,为何水底这些尸身没有凶气,瞧着他和潘垚也没有异样的举动,不曾攻击,也不曾驱逐。
原来,不是不凶,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召唤,凶气被吸取而去,自然难成气候。
“这些是水僵尸,本该是大凶之物。”
水僵尸?
听到僵尸一词,潘垚心里又毛了毛,警惕地瞅过这些尸身,只要有什么不对,准备立刻拿出打鬼棒,再来一张黄符,一人额头敲上一张。
“僵尸不是都在土地里面吗?晚上拜月,白日睡棺椁,怕光也怕水,还怕狗叫鸡鸣。”
“不错,那些是旱僵,坊间怪谈中常说的白毛、黑僵、跳尸……说的便是旱僵,因为尸身埋的葬地不妥,难化白骨,又或是死前愤怒,衔着一口怒气不甘而亡,此气成尸气,便化身为僵,埋地不腐。”
“身藏在地,又得益于地气,所以,旱僵属土,水土相克,旱僵在白毛和黑僵时候,气候未成,是会惧怕着水源。”
“不过,也有一种例外。”玉镜府君的视线看向那一处的尸群。
死前衔一口怨怒,将化未化成僵,此时,又落葬在旱僵尤为惧怕的水中,不是生便是死,或是消弭而毁,尸骨不存,或是化身为水僵。
“物极必反,水大堤溃,五行相克中,虽说是土克水,可当水大势盛之时,亦可是水克土。”
听了玉镜府君这一番话,潘垚若有所思。
所以,没有绝对的强,也没有绝对的弱,只要迎难而上,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便是惧水的僵也能成水僵尸。
一跃跃过了白毛,黑僵,跳尸的势弱时候,成一身凶气和阴煞的水僵尸。
再看群尸,潘垚都忍不住思忖。
这么多的水僵尸,想来,有化身为水僵的,定也有骨毁身陨的,如今瞧过去乌泱泱一片,可想而知,当年死的人是何其的多。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镜府君抬头看向连绵的石阶,目光定定。
此事,他亦想知道。
潘垚又瞧了尸群一眼,这一次,她心中发毛发瘆的感觉淡去了许多,有些许低落涌上心头。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做着什么?身边陪着的是谁,牵挂着的又是什么?再是一身凶气,他们曾经也只是食五谷,享三餐四季,阖家欢乐,过着平凡日子的寻常人家。
不甘又怨怒,忍着化僵对水天性的惧怕之意,化身成水僵尸时,支撑着他们破釜沉舟的,又是什么?
察觉到动静,玉镜府君回身瞧到。
只见刚刚还拽着自己宽袍的小姑娘丢了手,于清幽之光中,她拉过远处一个小孩模样的尸身,一个是温热的手,一个是泡在湖水中千年不见天日的冰冷。
最后,她牵着这白目的小孩,越过尸群,将他的手搁在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妇人模样的手中。
察觉到玉镜府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潘垚眼睛游移了下。
“我就拉拉看,这水僵尸的手和上床鬼的手有什么区别……我没瞧过嘛,好奇。再说了,这小孩矮矮的,就是朝我龇牙了,我都不怕。”
玉镜府君瞧了角落处那被潘垚牵手的两个水僵尸,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鼻梁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可以想见,生前时候,两人间有着世间最为亲密的亲缘关系。
玉镜府君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脑袋。
手下是细细的发,柔柔软软,他的心亦是柔软一片。
宽袍垂坠,玉镜府君牵着潘垚入了宫门,拾阶而上。
潘垚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地冲角落里牵着手,身上穿着同样针脚布衣,一大一小的身影摇了摇手。
似是仍有旧时的记忆一般,拉上了手,这一大一小的手便不再松开。
便是在冰冷的水底,便是从此不见天日,便是成了一身凶气的水僵尸,小小的身影,仍然需要阿娘的牵手。
即使,记忆中的那双手已不再温热……
可她,依然是阿娘呀。
石街一步一步往上,每走过一步,石阶两边便有一道白光起。光线缠绕交织,最后成了花朵模样。
晶莹洁白,花朵微微下垂,花蒂处有如水晶制作的烟斗形状。
这是水晶兰,死亡之花。
食腐而生的半腐之物,生于至阴之地,因为花开幽白,又被叫幽灵之花,传说中可起死回生。
“你来了?”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又带着压抑住的喜意,犹如搁置了千年的棺椁被起出,带着腐朽又潮湿的腥气。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跟着一停,从他身旁探头看去。
前方有一处空地,不知道多大,倒不是这地儿大得望不到尽头,而是这一处笼着阵阵白烟,叫人瞧不清庐山真面目。
随着声音响起,浓雾淡去一些,露出中心的位置。
只见那儿盘坐着一位白发童颜的人。
只见他髯须长且白,两眉很长,有仙风道骨之像,在浓雾水波中微动,双目闭合,穿一身灰色的道袍,直领大襟,领口处缀着一截白色的护领。
大袖平铺,手肘间托一方拂尘。
“府君,是你师父吗?”潘垚好奇,小声问道。
玉镜府君瞧着前面的人。
是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授业解惑的恩师,领着他入仙门,走上修行之路的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年后一朝重逢,虽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但旧人仍在,此事本就难得。
他本该欣喜和欣慰,心生孺慕,上前喊一身师父,行一道重礼。
可是为何——
瞧着眼前这人,他止步于此,心中冰冷,甚至有怨怒之意起,心口处也疼痛得厉害。
玉镜府君摸了摸心口之处,一时茫然,不知这怨,这恨,这疼……究竟为何而起。
“府君?”潘垚担心地唤了一声,待瞧清玉镜府君的脸时,她眼睛瞪大,又急又意外,急急道。
“府君,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瞅着像是要掉眼泪似的。
嗐,府君才不会哭。
他又不是她。
呸呸,她也很久不哭鼻子了,顶多是和爸妈还有老仙儿耍赖时,这才假哭。
潘垚将后头那一句话收回,仍然对玉镜府君担心不已。
他眼睛很红么?
玉镜府君转头瞧潘垚,从她的担心的眼里瞧到自己的倒影。
见到潘垚的身影,莫名的,玉镜府君的心平静了很多,抓不着东西的不安感逐渐踏实。
“我没事。”玉镜府君低声。
潘垚嗯了一声,瞧了瞧玉镜府君,又瞧了瞧前头的道人。
是瞧到师父太激动了?
也是,要是她和老仙儿千年后再见,她肯定激动得跳脚,哭着两泡泪痕,飞奔扑到老仙儿身上,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想他了。
眼前这闭目的道人,是妙清真人。
玉镜府君的师父,亦是有度真君口中,那为了闺女钰灵而推波助澜的人。
潘垚有些近乡情怯,一时踟蹰在了原地。
她该怎么问呢?问自己是不是你前世的闺女儿钰灵,或者说,你是不是我前前前世的爸?
不不不,她只想喊自家三金做爸爸,喊别人一声爹也不行。
再说了,乱认爸爸,好像有点没骨气,没瞧到吕布么,这么帅气又这么英勇的人,就因为认多了义父,都成三姓家奴了。
他就没生在好时候,再往后十几年,彼此间叫爸爸,这事儿可时髦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就见前头中央处这白发白须童颜的妙清真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不瞧久别的徒弟玉镜府君,倒是对准了潘垚。
和宫门外的群尸一样,他也是白白的眼仁,应和着白发白须白眉,更显诡谲。
下一刻,白眼仁中长出了黑瞳孔,和人一般无二。
潘垚:赫!鬼装人,还装得这么像,更吓人了!
“你叫他府君?”妙清真人瞪着潘垚,暴喝了一声,目光阴阴,上下打量,有惊疑也有难以置信,“是你……不不,不可能!”
他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竟是此时么?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冷不丁的,潘垚又吓了一跳。
得,就这一句就破案了……
虽然不知是何意,不过对她这么凶,想来应该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了。
潘垚重重呼出一口气,如卸重担。
可算安心了。

第230章
妙清道人缓缓站了起来, 原先铺在地上的道袍被拖动,水波微摇,布料摩擦过白玉砖的地面, 好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他目光炯炯,落在潘垚面上,有难以置信, 也有探究和怀疑, 最后目光一凝, 有冷厉之光闪过。
是像当初那人,打乱了他所有计划的那个局外人!
虽不明所以,潘垚戒备地盯着来人,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别瞧妙清道人此刻平静, 又是人的模样, 手持一方拂尘, 鹤发白眉,一身气质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可瞧过了方才他白目的模样,潘垚只觉得瘆人。
那拖地的道袍下,就像藏着细细密密的虫子一般, 撩开那一层光鲜亮丽的皮,下头千疮百孔,只剩白骨森森,蛆虫啃啮着残存的血肉。
这就是个怪物!
老怪物!
玉镜府君皱了皱眉, 袖子一挥,此处有天堑深渊出现, 他将潘垚护在身后,不让妙清道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对着剜偃骨制魂器的有度真君,玉镜府君心无波动, 甚至能唤他一声师兄,也叹息他为求长生,入了妄道,最后一步步走向了绝路,乃至无可回头。
可是,对着记忆中没有对自己做过恶事的妙清道人,莫名地,玉镜府君心中有恶感起。
千年后重逢,连一句师父都不想张口。
白玉被割裂,天堑起,正好落在妙清道人的脚下。
但凡他再往前一步,下头便是悬崖深渊。
湖水被搅动,拼了命地往深渊处倒灌,有旋涡起。
妙清道人脚步一顿,盯着这突如其来的深渊瞧了片刻,再抬头,视线落在了玉镜府君身上,两眼黑黢黢,有冷冷的深意。
“好本事。”
“千年不见,予安吾徒便是如此招待为师的?”
玉镜府君同样神情冷肃,“这是你我师徒之间门的恩怨,和盘盘无关,师父莫要牵连旁人。”
“旁人?”妙清道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着头哈哈笑着,末了,他抚了抚白须,视线落在玉镜府君身上,又瞥过他身后的潘垚。
只见小姑娘被拢在那如云的雷云纹袖袍下,还有几分好奇,探头瞧来,尚有几分稚气,可不见记忆中的胆大妄为和倔强。
“旁人?怎么会是旁人?可笑!”
玉镜府君皱眉。
潘垚小声,“府君,你师父该不会是这水底待久了,泡太多水,脑壳有些不清醒了吧。”
笑得好夸张呀。
浑脱脱就电视上演的反派。
“放肆!”妙清道人突然止了笑,暴喝一声,盯着潘垚的视线透着厌恶和恼意,却又一时忌惮着什么,几经思量,未下定决心,不好有什么其他动作。
因此,一声放肆过后,他立在那儿,长眉处的眉心拢着,手中不停掐算着什么。
潘垚撇了撇嘴。
说笑就笑,说骂就骂,不知道一惊一乍地容易吓到人呀。
还说自己没待出毛病,老年人就爱这样,犟嘴!讳疾忌医,这是坏毛病!
突然,妙清道人推衍的手一顿,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再抬头,目光瞧向湖水上头,又落在潘垚身上,目有惨烈疯癫之色。
“是她,竟然当真是她……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竟当真应在此时!五星聚,今日竟然是我期盼已久的五星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当真是可笑!”
潘垚微微往后退了下,这是受啥刺激了?还好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这爹,虽然仙风道骨的样子,行为举止却有几分磕碜。
外在美和内在美,潘垚喜欢内在美。
妙清道人笑得惨淡,“非是我败,非是我败……是天不允我,天不允我啊!”
“五星聚?”潘垚仰头瞧玉镜府君,“五星聚怎么了?府君,你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吗?”
五星聚?
玉镜府君想起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不好!”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此处灵炁暴起,玉镜府君的袖袍如舒展而开的白云,朝潘垚卷去。
与此同时,灌湖村里,如一处石头拱门下的井面上,那片将黄未黄的秋叶被风吹动,叶尖处撩动平静的古井,水面有波纹点点起。
一池水吹皱,异变起。
只听风越刮越大,倏忽地,天上有光一闪而过,幽蓝天幕下,那靠近的五颗星越过了最后一点位置,成一条笔直直线。
刹那间门,天上星光彩大盛,星光汇聚而下,直刺古井之处,石头的拱门裂开,将下头那口百千年不见日光和月光的古井露出。
星光直刺,穿过黑黝黝的深水,分毫不减力度和亮度,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七星宫台阶上的这处空地上,和妙清道人炼化千年的凶气缠绕一处。
星光至阳,凶气至阴。
一白一黑的双炁相互交缠,互不融合,最后竟成八卦之形。
两炁胶着缠斗,八卦在水底肆掠而过,水底有飓风骤起,撩起巨大的旋涡。
灌湖村底下有水波暗涌,唯一是出口的老井处水面漾动,却因为禁锢阵法,这井水不曾一分一毫的溅出。
因着村子的娃娃一事,大江小江歇得晚,瞧着被风吹得摇晃不停的风灯,也只探出窗,嘀咕一句,这是要变天了么。
紧着,家里的窗户阖上,上床闭眼睡下了。
早些歇着,明儿事情还多着呢。
湖底起了旋涡阵阵,宫门外的群尸都受了影响,直挺挺着身子在水波之中,个个随着水动而动。
偶尔有几个入了旋涡,又随着旋涡而出,白目不曾闭合,凶光接连不断地朝八卦至阴的一面汇聚而去。
这儿一地的狼藉,也不知过了多久,绽绽而亮的八卦停歇了,好似达到了一种平衡。
它重重地落在白砖之处。
浓雾褪去,露出了七星宫连绵的宫殿。
瞧着飞檐斗拱的七星宫,妙清道人哈哈一笑,拂尘一扬,环顾过这一处的宫殿,眼里有怀念之色。
“千年了,时隔千年,我终于是破了这禁锢。”他转头瞧向前方,只见那儿站着个人影,广袖宽袍,一身白衣,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
只是此时他的模样颇为狼狈,束发的玉冠碎了一地,长发披散而下笼罩了那如仙的面容,瞧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手都抖了去。
似是难以置信,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寻了几步,面有着急之色。
“潘垚?潘垚!”
呼唤的声音在此处回响,却不见人应答,玉镜府君手诀一掐,一声声潘垚如钟声漾出一样,一点点传远,要是人还在这,一准儿能听到。
可惜,无人应答。
玉镜府君眸光一沉,正待继续注灵,此时,就听妙清道人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别白费功夫了,省点力气吧。”妙清道人心中也痛,瞧到这一幕却也痛快。
他席地一坐,颇有几分肆意,目光瞧过玉镜府君,上下打量,只见他不单单是发散了,方才护着潘垚和飓风相抗,仙灵亦有所损失。
也是,那飓风可不一般。
那是规则。
“想不到啊,予安吾徒竟也会有如此失魂落魄之时。”
玉镜府君猛地瞧了过来,喉头滚动了下,干涩发紧。
他神情冷厉,“她呢?”
“她?她是谁?”妙清道人故作不解,“哦,你问的是刚刚那小丫头啊,呵呵,你不是自己护着她了,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他抚了抚白须,末了,话里带着惋惜,瞧着玉镜府君的神情却带几分幸灾乐祸。
“予安啊予安,看来,你如今是仙册落名,但过往之事,所忘也颇多。也是,偃骨被剖,一具残躯被炼为至凶之煞……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的你还能仙籍有名,要是能事事都无所遗漏,我还得道一声稀奇。”
听到一声至凶之煞,玉镜府君抬手扶住头,脚步微微一踉跄,面露痛苦之色。
身入梧桐木的痛苦,烈火焚炙,阴炁如黑雾一般地涌进了身体……铺天盖地的红,最后,一闪而过的是一双带着担忧的杏眼。
“府君,跟我走呀。”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府君,府君……谢予安!”
“……”
玉镜府君猛地睁开了眼睛,便是一身仙灵之体也难掩狼狈,脸色有些白,有冷汗沁出。
盘盘,是盘盘。
一直都是盘盘。
“不错,”妙清道人哈哈笑了声,“看来,你还有些残存的记忆,我一早便说了,旁人?她怎么会是旁人,她早就是局内之人,在千年前便是了。”
笑着笑着,那一张鹤发童颜的脸收拢了表情,面无表情,无情道。
“五星聚,这是天命,时移世易,天上星宿重组,便是光阴也能倒流,和你在一道的那个丫头,她这会儿在哪里,这一事你扪心自问,你当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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