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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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里镇, 芭蕉村。
一早起来,就见窗户外头落了一层冰霜,A市的冬日虽暖, 今日风吹来却冻,有湿寒的感觉, 放眼看去,院子里青绿色的小草都覆了一层冰晶, 毛绒又晶透。
“嘶,今儿真冷呀。”
一阵冷风吹来,潘垚都缩了缩脖子, 脚步快快的往厨房方向跑去。
进了灶房,只听灶膛里生了火, 火燃烧着木块,有哔啵哔啵的响声, 伴随着火苗,烟气腾空, 灶房里热乎乎的, 大锅上氤氲着汤水的热气。
“当然冷了,今儿是大寒呢。”
周爱红笑着应了一声, 拿着水瓢从锅里舀了一勺热乎乎的水, 凉水一掺和, 入手稍烫,于冬日却是舒服的温度。
她将掺好热水的脸盆往三角木架上一搁, 不忘回头招呼潘垚,道。
“毛巾拿了,快去擦脸洗簌,今儿呀, 不单单是大寒,正好也是腊月初八,妈妈做了腊八粥,洗簌好了吃一碗,喜庆又热乎。”
“哇,是腊八粥啊,难怪,我刚才在堂屋时候就闻到了香气,甜甜的。”
“妈,我要多吃一点,你帮我用鸡公碗装!”
夏日时候买的鸡公碗是个大海碗,碗上印着一只昂首的大公鸡,尾羽艳丽,神气得紧,颇得潘垚喜欢。随着港台电视剧的热播,鸡公碗的销路更好了。
没瞧见射雕英雄传中,英雄好汉用的都是用这一口碗么!
当不了飞檐走壁的武侠英雄,和侠士用一款碗,那也是顶顶时髦的。
“小馋鬼。”周爱红嗔了一句,“好好,给你装一个大海碗,吃不下了就剩着,别撑着了。”
潘垚:“不会不会,我能吃着呢。”
火苗舔邸着锅底,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暖和多了,绿色的玻璃窗上都有了水炁,潘垚瞧着着雾蒙蒙的窗户,以指做笔,在窗户上画了碗腊八粥,汤碗上头添上三笔,表示热气腾腾。
视线瞥过,旁边挂着万年历。
是新的一本,已经被撕了几页,潘垚伸手将昨日份的那一张撕开,就见今日这一份的日历有图案。
只见青山高远,覆盖了一层白雪,银树雪花,漫天飘雪,【大寒】二字缀在一旁。
大寒,二十四节气里最后一个的节气。
透过被画了腊八粥的窗户,潘垚往外头看去。
这一日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不单单日历本中妆点出了冰天雪地,天地也布置出了一派天寒地冻的严峻,冷冷的,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凛凛如冰刀。
潘垚看得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一只大海碗搁在了桌子前。
大公鸡神气,汤碗里的腊八粥热乎乎的,蒸腾出甜香的热气。
周爱红:“不是吵着说要吃大碗么?喏,知道你爱吃荸荠,妈妈多给你舀了几块。”
一海碗的腊八粥,里头搁了荸荠,红枣,莲子,薏米……多种食材熬出一锅七宝五味粥。
米粥香甜浓稠,寒冷的冬日吃上一碗,能从头暖和到脚,一整天都舒坦。
“没什么,就是发呆。”潘垚冲周爱红弯眼笑了笑,拿了汤匙吃了一口。
当即,她眼睛一眯,捧场道,“嗯,好吃!”
对于做饭做菜的人来说,收获一句好吃,大半日辛勤的忙碌都得到了抚平,周爱红心里熨帖极了,笑得眼角微微皱起。
“你呀,好养着呢,吃啥都香。”
屋子里汤匙和汤碗碰撞的声音,叮叮清脆,伴随着周爱红絮絮叨叨的声音,空气中有木头燃烧的烟气香味,和寻常时候一般模样。
潘垚咬下一口荸荠,荸荠清爽多汁,煮熟后又是另一种滋味,给甜甜的腊八粥带来一分清爽。
蔚蓝色的天空上有一道云的划痕,像是划破的平静的天空,那是飞机拉烟。
潘垚抬头看去,心中若有所感。
转头,视线落在那被冬风掀起一脚的万年历,只见风动,【大寒】二字跟着簌簌而动,凛凛飞雪好似泼天落下。
今儿是…大寒之日呢。
“该死,什么鬼天气,这乡下地方怎么比咱们香江冷这么多!”
才下飞机,走出大厅,凛凛寒风吹来,一冷一暖相对碰,徐清鼻头一痒,立刻打了个大喷嚏。
难以抑制的,鼻头有清鼻涕留下。
徐清急急翻帕子擦了擦,视线落在一旁挺拔如春柳的徐莳树,手中的动作僵了僵。
财炁养人,果真是财炁养人!
如今,一行人走在一起,自己这正儿八经的香江富贵子孙,风度气貌,倒是生生被这小地方出来的乡巴佬压了一头。
心下不痛快,语气便不是太痛快。
徐莳树没有理会。
他立于机场的大门口,下头有车来车往,远处有飞机飞起的轰鸣声,如此,环看了片刻,抬脚往前。
徐常德连忙跟上,不忘招呼身边的两位少爷。
“昶少爷,清少爷,走吧,车子已经备好了。”
徐昶一脸的不情愿,自打在这儿被小兰香缠着回去后,午夜梦回,A市这地方,他打心里发怵,尤其是,今儿要去的还是六里镇的白鹭湾。
那地儿、那地儿离芭蕉村可近着呢!
自行车一蹬,不到半个小时就到。
想想这事,他就腿肚子发软。
再不想走,家主发话,经济掌在别人的手中,徐昶也底气不足,他可受够了被关在乡下过养病的日子了,他没病!
形势比人强,心里再抗拒,徐昶也只得跟上,准备回了白鹭湾就去山上瞧瞧祖坟,争取速战速决。
徐清早已经跟上。
六里镇还未通桥,车子饶了一程远路,等徐莳树一行人到了白鹭湾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只见落日的余光好似缱绻又温柔的投下,落在树梢,落在屋檐的灰色瓦顶,村子口有一块大石头,上头用红色的笔描着白鹭湾三个大字。
有公鸡鸣叫的声音传来,伴随其中,还有几声犬吠。
徐莳树看了过去,脚步慢了慢,薄薄的唇抿了抿。
像他走时的景,细看,却又有了不一样。
白鹭湾,李家。
养鸡场的生意红红火火,李耀祖的腰包都肥了一些,他是个脑袋灵活的,瞅着这两年钱又不禁花了些,眉头一皱,最后一拍桌子,捧着辛苦赚下的钱入股了砖厂和沙厂,也不管事,就吃一份的干股。
“生意好着呢,到处都在起房子,这东西亏不了!”李耀祖乐呵得不行,给潘垚炫耀他身上这一身衣裳,“瞧见没,皮的!这玩意儿金贵着呢,你知道穿这一身多少钱吗?”
李耀祖一拍身上的皮衣,只见他上头穿着皮夹克,平翻领,领口和袖子口都是装饰的钉子扣,两边是银色的拉链,一身冷肃,就连裤子也是皮质的。
潘垚微微眯了眯眼,简直要被这一身皮的衣服闪瞎眼了。
这光泽——
扎眼啊!
见李耀祖眼神期待,他小胖略丰满的手指头比了个三,这是问着自己,还给自己透个小道消息呢。
潘垚:“……三百?”
“嗐!”李耀祖一拍大腿儿,“哪才三百啊,三百去哪里买这么正宗的皮夹克,你看这色泽,晃眼吧,得三千!”
潘垚咋舌,“乖乖,耀祖叔,你这是真阔了啊!”
“还好还好,”李耀祖摆手,眉角眼梢却有自豪,对自己白手起家,如今可以买一身帅气皮夹克的自豪,“就有衣穿,有口饭吃罢了,努力,还得努力赚钱。”
他又问,“好看吗?”
潘垚迟疑了下,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不好看。”
“好看吧,我就知道小大仙你也觉得好看——”话还没说完,李耀祖反应过来潘垚说的话,当即眉毛一竖。
“怎么就不好看了?”
“你瞧瞧这,这皮夹克下摆的收口,浑脱脱和空军的军服收口一样,多威风啊,你等等,我找个蛤嫲镜戴一戴,再抹一点摩丝,你就知道我有多帅气了。”
李耀祖一击掌,转身在就在屋里翻找蛤嫲镜,还找了个镜子,挤出一坨摩丝在头梳上,眼瞅着就要打扮上。
潘垚:……
李耀祖:“对了,小大仙今儿怎么来我们村子了?还有空和我闲聊。”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抓两只鸡,再带些鸡蛋回去啊,正好还能坐一坐我新买的摩托,舒服着咧!”
有一段日子没瞧见潘垚,今儿在白鹭湾瞧到潘垚,李耀祖兴奋得不行,热情地招呼了人来家里坐坐,烤烤火喝喝茶,末了,还热情的要送年货上门。
别以为年货是瓜子花生炒米这些的,在李耀祖眼里,大公鸡是顶顶实在的年货。
养上几日,到时小年送灶君去天上言好事,二九时候,将大公鸡一杀,滚水一烫,留个尾巴拜天地,三十剁了熬汤拜祖宗,自己还能美美吃一盅。
甭提多实惠了!
潘垚:……
“谢谢耀祖叔啊。”
“嗐!小大仙和我还客气啥。”李耀祖摆手,又问起了潘垚今日来白鹭湾的事,“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潘垚看了一眼堂屋大门,沉默了下,道,“今天有人要回村了,我来看看。”
“谁呀?”李耀祖随口问了句,腊月了,有人归乡,这是多正常的事。
回来了。
突然,潘垚剥烤花生的手停了停,抬头向外头看去。
随着小汽车的鸣笛声,村子里有了动静,就像一粒水掉到了一锅加热的滚油中,“滋啦”一声,里头一下就沸腾开了,热热闹闹。
“莳树?”村民迟疑,指着徐莳树,诧异又恍然,随即脸上挂上大大的笑容,“没错没错,就是莳树,嘿,个子长高了,样子也长开了些,刚刚打眼一瞧,叔都没敢认了。”
“谁呀?”有对小孩名字不熟悉的村民问。
“莳树啊,徐莳树,徐平家的小子,去了香江投奔亲戚的那一个。”
“噢噢噢!”恍然的声音响起。
再看徐莳树,只见他穿一身裁剪简单,好似普通,却又无一不合身的衣服,衬得他愈发气质不凡。
都说衣是人之威,钱是人的胆,老祖宗这话果真不假。
瞧着徐莳树,大家心里都感慨连连。
看来,当初去香江,投奔的确实是富贵亲戚,就是徐平和陈玉梨夫妇两个运道不好,先后脚没了。
泼天的富贵就享了一段时间,一场病症,戛然而止,快得让人恍惚。
那时,消息传回来时,先是陈玉梨,没个百日,又传了消息说徐平也没了。
大家还嘀咕不已。
人离乡贱,外头金山银山,不如家乡的绿水青山。
如今,瞅着徐莳树的模样,瞧着他身后的小汽车,还有那拥趸着他,一口一个少爷的中年人,忙前忙后,恭敬妥帖,大家又艳羡了。
乖乖,这富贵的日子,过一段日子也是极好的。
“各位叔叔伯伯,今儿舟车劳顿的,大家都累了,我先带着大哥二哥回去,咱们回头再闲聊。”徐莳树笑着道。
“对对,这又是坐飞机,又是坐车的,娃娃肯定累坏了,走走,有事儿明儿再说,让人先回家。”
村民给徐莳树一行人让了道。
村子里道路小,小车不好过,徐莳树几人搁了行李在车上,留了个人搬行李,抬脚就往村子里走。
“这是去哪儿?那不是徐平家啊。”瞧着徐莳树一行人走的方向,有人诧异了。
“傻!”旁边的村民伸出食指,一点说话人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你忘啦?徐平夫妻为什么能带着他家莳树去香江,想想看,他们走的时候,说是要投奔哪门子亲戚?”
“噢噢!”那人恍然,一挠脑袋,笑得有几分揶揄,“记得记得,沧海遗珠嘛!”
徐平啊,他走的时候可说了,自己是香江亲戚留在内地的沧海遗珠,就是不知是爷爷那时候,还是太爷时候遗下的大明珠了。
风花雪月的事总是抓耳,几人笑说了几句,也有为徐平祖上那一脉祖宗不值的。
“孝顺啊,都是孝顺子孙。”
“外头什么事这么热闹?”李耀祖站起了身,几步走到院子口,探头看了看。
潘垚跟上。
“耀祖,你还不知道吧,莳树回来了,就徐平家那小子,可威风气派了,啧啧,你是没瞧到,那一身衣裳,怎么说呢,我也说不来哪里好,反正一瞧,你就打心眼想起两字,贵气!”
“我看哟,这白鹭湾顶顶有钱的一户,莳树一回来,就得换个人喽。”
路过的村民手插袖筒,不忘打趣李耀祖。
李耀祖不服气,身子板挺了挺。
他穿得也不差好不好。
似是瞧出李耀祖的不服气,来人上下打量,摇头。
“那不一样,人那是贵气,你是暴发户的俗气。”
李耀祖一窒。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了!
知道徐莳树真的回来了,潘垚心里有些不好受,就像要打开一个抽屉,她知道里头的照片生了虫害,生了霉菌,未瞧见之前,心里还是抱着一分希冀,脚步有些迟疑。
听到一声俗气,再看那全身反着光,因为个头比较粗壮小胖,将皮衣皮裤绷紧的李耀祖,潘垚都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李耀祖幽怨,“小大仙,你可喊我一声耀祖叔的。”
到底是谁那边的嘛。
潘垚轻咳一声,拍了拍李耀祖的胳膊。
“叔,真不好穿皮衣,这一身不适合你。”
见他不以为意,想了想,她又道。
“你知道皮衣是什么做的吧,是皮,这东西被剥皮,多少有些怨在上头……你想想啊,人运如潮水,有时涨有些落,要是赶上背运的时候——”
后面的话,潘垚没有继续讲,给李耀祖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想。
李耀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背运的时候——
他当初背运的时候,那是套了小兰香的戏子服,自己整了个鬼上身。
如今这样——
李耀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皮衣。
这是牛皮的?还是羊皮的?卖家怎么说来着?
别到时候走了背运,他套了牛皮羊皮在身上,没了个人形,到时变牛变羊吧。
不能穿不能穿!
“我我、我先回屋一下。”
李耀祖扯着衣裳扣子,急急忙忙便往屋子方向走去。
“欸!我就说一声俗气,你就不穿了?”村民跟上李耀祖,笑着闹他,“别啊,还是好看的,我就是眼馋得很,说你几句酸话罢了,别当真啊……”
“去去去!走一边去!”
里头传来两人笑闹的声音,潘垚正笑着,突然,她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转头朝村子西面看去。
正逢落日时分,黄昏逢魔,在众人瞧不到的地方,只见村子西面无端出现了一道屋宅的影子。
巍峨气派,雕栏画栋,飞檐斗拱,如古时的大家之宅。
很美,却也——
阴气森森。

换下了皮衣, 穿上了袄子,李耀祖松了松肩膀,低头拍拍身上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还真别说,这袄子穿着就是舒服, 尤其是肩膀这儿, 舒坦不紧绷。”
“是嘛!”来凑热闹的村民附和, “你瞧瞧你之前,一身的皮,骑着摩托轰轰响, 气派是气派,就是整得大家都不爱上门唠嗑了,严肃!还是穿这一身瞧着顺眼。”
李耀祖:“去去,谁爱你上门唠嗑了——欸欸, 小大仙呢?”
两人斗着嘴出了门,互相埋汰, 神情动作却丝毫不见外,李耀祖抬头, 看着没有人的堂屋和院子, 诧异潘垚去了何处。
“不知道哎,”村民也诧异, “刚刚还在这呢。”
“哎,说不得去瞧热闹去了, 小娃娃都喜欢瞧热闹。我刚不是和你说了, 徐平家的小子回来了, 啧啧,那富贵的哟,谁能想出, 这是咱白鹭湾出去的人。”
小娃娃都喜欢瞧热闹?
小大仙能是寻常小娃娃嘛!
李耀祖正想反驳,忽然想起潘垚方才说的话,寻人的动作停了停。
等等,刚刚小大仙说了,她是来做什么的?
今天有人要回村,她要来瞧瞧。
“哎,神了!”李耀祖一拍手,脸上有兴色,“小大仙真是神了!”
这人还没回来,她便算出了今日有远客归来,早早的便在白鹭湾等着了,未卜先知,这不是神了是什么!
“什么神了?”村民好奇。
李耀祖不理睬。
“民哥,你自己在这儿耍着,喏,屋里有橘子花生花生糕,自己抓了吃,”李耀祖将人往堂屋方向一塞,自己就往外头大步走去,“我出门一会儿,等下就回来。”
“欸欸——”徐正民伸手要拉人,拉了个空,左瞧右瞧,自己寻了张凳子坐下,瞧着炭炉上搁了个铁架子,上头搁着红薯和花生,还搁了两个橘子。
抓了个红薯一尝,别说,还真的挺香甜。
“嘿,屋门开得这般大,心也大,也不怕走贼了。”
徐正民摇头嘀咕了两句,到底没有起身离开,年关了,热闹多了,贼也比平时多,都想着做一笔好生意,回家过个好年呢。
李耀祖是村里的养鸡大户,别的不说,刚刚那皮衣都值老多钱了。
冬风肃肃吹来,潘垚沿着白鹭湾的乡村一路往西边走去,沿途能见内河,江面氤氲着寒气,两边是白了头的芦苇,芦絮在冬风中轻轻飞扬。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瞧过去近的地方,实际走起来却不远。
村子西边这平地而起的屋宅便是如此。
潘垚站在宅子前,约莫还有四十米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去。
近看,这屋宅更是阔气,红色的朱门,上有两立凤蟠龙铺首,只见两细颈长龙拥趸着一只飞凤,鎏金色彩,眼睛处微微一点黑。
高阶大门,门庭中间挂一方牌匾,金底黑字,【徐宅】二字笔触风流肆意,带着几分狂意。
宅子里,徐清和徐昶瞧着眼前一幕,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脸色猛地一白。
徐清揉了揉眼睛,露出了难得的稚气单纯,“我莫不是眼花了?
久无人居,白鹭湾徐家祖宅早已经荒凉,一些地方杂草长得比人都高,蜘蛛丝密布,木头虫蛀,屋顶瓦片残破……
哪里想到,一行人才进了宅子,就见徐莳树看了徐常德一眼,微微颔首,徐常德微微躬身,从不离身的黑色行李包中取出了木匣子。
匣子里一张女子的照片,只见她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素手持着笔,侧眸看来,言笑晏晏,唇的两边有两粒小小的酒窝。
下一刻,照片上有一道风炁氤氲开,朝四周漾去。
徐清徐昶再抬眼看去,哪里还见屋瓦破碎,断壁残垣,蜘蛛密布……只见宅子焕然一新。
飞檐斗拱,雕栏画栋,假山流水……五步一亭台,十步一小桥,端的是富贵人家,还是有底蕴的富贵人家。
“衍——”风炁起,平地出现一道女子的身影,只见她面容清秀,穿一身清朝时的衣服,脖子处围一条白色围巾,梳着两把头。
低头行礼再抬头时,珠翠叮叮当当,有悦耳灵动的声音传来。
对上徐莳树格外漆黑的眼,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口。
“莳树。”
一句莳树,唤得是情意绵绵。
徐清和徐昶都瞪圆了眼睛。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的凭空出现了?
徐昶被小兰香缠过,在瞧到穿清袍女子的时候,顿时脸色大变。
像是夜半时分,他提着一盏灯行走在漆黑的路上,突然的一阵风来,嗖的一下,灯灭火熄,青烟于黑夜中袅袅升空,这时,耳朵后有幽幽又温柔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公子。
冷冷的,没有温度的,犹如一条蛇窸窸窣窣地靠近。
蛇头搭肩,鸡皮疙瘩一下便起了,整个人瞪圆了眼睛,惊惧得大喘气无法说话。
是鬼——
徐昶眼睛的惊惧像是有了实质,让人不容忽视,女子回眸看了一眼。
瞧到徐昶的容貌,她的面容上有怔楞一闪而过,下一刻,眉头皱了皱,眼眸沉了沉,眼底有万般情绪翻滚,有森森阴炁泛起。
“徐昶?”
“莳树,这是咱们的昶儿?”
徐莳树没有应声。
一旁,徐常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夫人的话,是昶少爷。”
自从被小兰香缠上后,回了香江,徐昶疯了一样地寻找风水先生,这事犯了徐衍的忌讳,徐昶被送去了乡下住着,说是静养,人人都道徐家大少爷是害了疯病。
说一个人疯了容易,要想证明一个人没疯,这事千难万难。
里头也有徐家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徐衍死后,就是小兰香还了【鹤情】情缘,早已经入了幽都,重入轮回,徐昶也没能回到香江徐家。
今日,是女子头一次得见徐昶。
“徐昶?好好,是昶儿呢。”女子声音幽幽,只一瞬间,她的身影就从徐莳树身边,嗖的一下,出现在了徐昶面前。
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
虽然叫着昶儿,眼神却阴气森森,像是山谷阴暗的地方滋生出了丝丝黑气,如枝蔓蜿蜒缠绕。
徐常德暗暗叹了口气。
作为有度真君契约的妖兽,千年的时光时陪在身边,不论是徐衍还是徐莳树,亦或是其他善魂恶魄,他都在一旁陪着看着。
可以说,徐常德是对这千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甚至,臃肿着魂魄的有度真君,他这个当事人,说不得都不如徐常德知情。
陶花子夫人,她唤的徐昶,那是她生前和有度真君的孩子。
人死入幽都,功过阴德阴间判定,重入六道轮回,转世后的徐昶又回了徐家,孩子一落地,瞧着他身上【鹤情】秘药的渊源,徐衍便将人认出来了。
几番思量,还是取了徐昶这一名字。
徐昶,是有度真君名副其实的长子。
徐常德知道,为何陶花子夫人如今瞧着徐昶,明明是亲生子的转世,眼神却不善,各种缘由,也是因着那【鹤情】秘药。
想当初,他的主人有度真君合魂不成,反而着了缝尸匠小丫头仇春和的道,污了藏魂三器不说,还被下了【鹤情】秘药,最后钟情了街头一身肮脏恶臭的丐婆,也就是陶花子身上。
情深不悔,生生世世。
【鹤情】的威力十足,饶是有度真君都被迷惑了好几年,等他想了法子将秘药逼出后,自是情断爱绝,一下子对陶花子冷淡了下来。
忽然来的冷遇,犹如一日冰冻三千尺,这让陶花子不能接受,几欲疯魔。
待知道【鹤情】一事的真相后,她疯了一般的要寻秘药,想再将药给有度真君喂下,再续前缘,恩爱两不疑,寻到最后,哪里想到,就差了一步,她眼瞅着须徐昶拿了【鹤情】,咬牙下在了自己钟情的小戏子身上。
打那以后,陶花子便疯了,也恨上了徐昶。
便是自己身死,痴念之下,她也要化作厉鬼一样的存在,世世缠着徐家,缠着有度真君每一世所娶的媳妇。
百年前,她被徐衍以入相秘法,困在了一纸西洋相片之中,置于匣中,埋于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底,从此,不知岁月更迭。
哪里想到,机缘巧合下,她一朝得了自由,不思量着生气怨恨,反倒情深似海,飘卷着照片,附着着人身,竟又漂洋过海的寻到了香江。
徐宅里。
徐常德感受着周围浓郁得化为实景的阴炁,感慨不已,情之一字,难以琢磨啊。
要换做是他,保准是一得到自由,立刻包袱款款地跑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碰着有度真君。
这老小子到底有啥好的!
陶花子不知道只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徐常德就想了这么多。
她的目光落在徐昶面上,看着他毫无所知的脸,心中又恨又痛。
是他,就是他偷了那【鹤情】秘药,这才让她千百年来心中积愤难平。
要是药还在,往后的每一世,就是她重入了轮回,真君定也会寻着她,从此世世情定,红线再牵……
只这样一想,陶花子便心绪激荡,像是喝了夏日里最为甘甜的一口蜜水,甜密得不行。
“衍郎——不,莳树。”
陶花子情意绵绵地看了徐莳树一眼。
徐莳树皱眉,久违的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他侧头看向大门,不想对上陶花子那带着钩子,像是要缠着人吞吃的目光。
黏黏腻腻,像蜗牛带着黏液的软肉。
“谁!”倏忽的,陶花子目光一凛。
与此同时,朱红大门处上的立凤蟠龙铺首上,长龙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昂首立颈,眼珠森冷。
“……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听我号令,役使雷霆……破!”
随着一声喝声破,只见雷霆从九霄来,直击朱红色的大门。
门上朱红色的漆好似活了过来一样,犹如鲜血,血液流淌着朝立凤蟠龙的铺首处涌去,凤鸣长唳,凶悍阴森。
雷霆一出,诸邪退避,只见雷霆光下,邪炁烟消湮灭。
烟炁,血炁,阴炁交缠,徐宅大门被打破,空气中朦朦胧胧,有些瞧不清破了屋门的人。
只听雷霆刺啦,犹如铁树银花,追绞着将门口逸散的血煞炁湮灭,几人的视线逐渐清晰。
看着立于门口,手持打鬼棒的潘垚,徐莳树有些发怔。
“……潘垚。”

第197章
雷霆追绞着血煞之炁, 半空中有雷光落地,如铁树银花落,万点星辰开, 冬风吹来远处的芦絮, 于漫天簌簌飘絮中。
潘垚抬眸看了过去,视线落在徐莳树身上。
“徐莳树, 好久不见。”
徐莳树怔了怔,视线落在潘垚握紧的打鬼棒上, 只见上头黄光赫赫, 有莹白的光在周围环绕跳跃,仔细一看, 分明是【行刑拷鬼,打邪灭巫】。
它们飞舞盘旋, 想要冲出袭去,潘垚挽了个棍花,莹光被拢在她袖下,不情不愿,却也听从号令,只闪着光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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