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 by大世界
大世界  发于:2024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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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徐莳树站在那儿,身子挺拔如苍松,然而,在望气术下却不是这样。
只见他的面皮有无数股东西在拉扯,狰狞抖动,又像皮下有诸多气劲在翻动,万虫翻鼓,颀长的少年人身影被撑大,有了几分的臃肿。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徐莳树开口,声音幽幢,明明是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好像有数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年老年迈的,中年沉默的,青年意气风发的……还有少年犹带稚嫩的。
声音太多,混杂着怨恨执念,犹如暮鼓一般朝人敲来,听得人头昏了耳疼,勾起心中妄念,别的不说,徐昶和徐清两兄弟最先受到影响。
这会儿,两人丢了对方,瞧着对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
徐家,只能是他徐清徐昶的!
“偃骨,原来你也有偃骨,我怎么没有早一些时候发现?”
——是我的,这仙骨该是我的!
徐莳树的视线落在潘垚胸口的位置,有着恍然,也有着深切的渴望。
下一刻,他的眼眸闪了闪,混沌的神志寻回,再看陶花子,抿了抿唇,抓起她手中的笔,执手朝着空白的灵牌写去。
“潘垚,是这样写!”
墨渍在灵牌上才一相碰,就如烛泪涓涓泣下,竟是半分不沾墨。
徐莳树皱眉,心知这事急不得。
要是如此容易着墨夺魂,方才这一处便不会有巨龙席卷,威牛犇犇,直冲得宅子里阴炁四散了。
再抬眼,瞧着陶花子痴痴瞧着自己的目光,徐莳树心下烦躁,喝了一声。
“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陶花子回神,连忙应声。
她看了潘垚一眼,目露得意,下一刻,手持着笔,低头,一脸甜密的在灵牌上写着潘垚的名字。
方才,自己好似回到了许久之前,衍郎也是如此握着自己的手,教着自己读书写字。
那时——
是窗外桃花盛开的好时节啊。
被诡音冲击,潘垚摇了摇头,手诀一翻,还不待给自己落一个金钟符箓,只见耳朵边有一双手探来。
那手带这温热干燥的触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雷云纹的袖袍在身边垂坠,有天边云炁清朗的气息拢来。
不需要回头,潘垚便知来人是谁。
“府君,”潘垚往回瞧去,“我没事。”
视线一转,瞧着在灵牌上写自己名字的陶花子,潘垚一脸的郁闷了。
“写就写嘛,我倒是不怕,就是她在写的时候,要是能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了,瞧得我心里别扭!不得劲儿!”
写一个字就痴痴笑一下,甜甜腻腻的,就跟她最近在瞧的电视剧,里头的小娘子给情郎,或者是给肚里的情郎娃娃缝衣裳,娇娇羞羞。
两方的神情,不能说是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潘垚吐槽连连。
“名字都要被写脏了。”
玉镜府君:……

第199章
云散月明, 瞧着宅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徐莳树皱着眉看了过去,只见雷云纹的宽袖拂了拂, 一道罡风袭出,直接将陶花子手中的紫竹狼毫击飞。
未着墨的灵牌也一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有滋滋阴炁起, 灼了地上茵茵绿草。
“谁?”陶花子从沉浸的旧梦中醒来, 眉眼一瞪。
只见她原先素白纤细的手指,转瞬间便长出了锋利的指尖,红得几欲发黑, 周遭氤氲着浓郁的血煞。
入目是一片月华的莹白,阴煞之物难以直视, 陶花子闭了闭眼睛。
“师兄, 是我。”这时, 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似一阵清风,将笼罩明月的最后一片薄云吹散, 带着久远时的熟悉。
徐莳树心头一惊, 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谢予安——是你。”
瞧着玉镜府君,徐莳树心头一阵恍惚。
尘封许久的记忆被唤醒,就像一个东西搁了许久,上头积满了尘埃,乍然一动, 尘土和霉味翻起,呛得人心里难受。
谢予安,他于有度真君而言, 便是如此难受的存在。
“谢予安,谢予安,谢予安——”
就这么心神一恍惚,刚刚才寻回来的神志,立马就又有了动摇。
一句谢予安,声音从徐莳树口中出现,却夹杂着混音,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海浪拍岸而来,里头有着诧异,更多的却是不甘。
“你竟然还活着,竟然还活着——”徐莳树喃喃,视线在潘垚和玉镜府君之间探看,黑如深井的眼里有着嫉和妒。
“府君,你唤他一句府君?”
潘垚的一句府君,徐莳树再看玉镜府君,瞬间明白了许多。
府君,这是对故者的尊称。
只对于死人而言,这只是写于灵牌上的一句客气词。
然而,何人能称府君?
除了人间的太守郡相,再有,便是庇护一方水土的神了。
再看那于肃肃冬风中,依旧如清风朗月中的人,还有那氤氲在周身的月华,气息清正清灵,徐莳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谢予安没有死,更甚至,被夺了偃骨的千年之后,他竟然以残魂修得了清灵之身,这是仙册上有名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的仙骨明明被我剜了,它是属于我的,是我的——”
冲击太大,徐莳树要发疯了。
“府君小心。”潘垚掐了一道金钟符,符光漾过,瞬间凝成了一口金钟。
只听“吨”的一下,金钟落地有千金,牢牢地将潘垚和玉镜府君护住。
符光凝成的金钟是透明之色,潘垚看去,只见此时的徐莳树不再只是徐莳树,只听诡音阵阵,震得人心神俱痛。
这声音,它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恶,也如大锤朝人捶来。
在惑人的诡音之下,一旁的徐清和徐昶两人扯着对方的头发,眼睛都被逼出了红光。
青光幽幽的鬼宅映衬下,夹杂在垂脚飘忽的众鬼之中,他们就像是初生的魔。
徐莳树的身子被撑起,犹如日月跳丸,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年岁聿云暮,光阴在他身上以极为快速的姿态流逝。
只见他的五官越发的深刻,渐渐地,上头有了青年时锐利的轮廓,单薄的少年身姿也成了青年人的姿态。
最后,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峦,只见冬风肆意的从山峦蜿蜒而过,拂动高山处的丛丛林木。
此时大寒,山顶严寒,夜黑时分,天上竟然有飘雪落下。
雪花积堆在树梢顶,落了薄薄的一小层,俯瞰而下,当真有如一条蜿蜒的龙。
宅子里漾起一道炁,下一刻,此处的屋宅陡然拔空,脚下是屋宅的土地,再往外却是万丈悬崖的虚空。
行风踏山,山风有度……
他瞧着外头门外的悬崖虚空,目光又落在灼灼其华的玉镜府君身上,百感交集,眼里有恨也有怨。
曾经,自己也是仙风道骨之人。
离名入仙册只几步之遥。
不想一步一天堑,再跨过竟然如此之难。
他好恨——
既然走不到最后一步,又何必让他见过这一条路上的风景。
这一条繁花盛开的花路,景是如此的醉人,让他如此心生贪恋。
“师弟,”徐莳树,不,应该说是有度真君。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玉镜府君身上,像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几多恍然,几多惆怅。
“上天待我如此的不公,如此的不公!”
想起分魂合魂的自己,有度真君恨得不行。
当初,岂止是师弟被剜骨疼痛,他也是痛的!
眼瞅着塑造偃骨有望,哪里想到自己竟然着了人个小丫头暗算!
就为了一只蜘蛛精,下贱的蜘蛛精,他一遭筹谋转瞬成空,最后只得生生剖了善魂,投入轮回,期盼上天仁慈,能给他一次仙骨。
“哪怕一次,一次就好。”有度真君漆黑的眼里有着不甘。
“可是,天待我不公平,不允我,它不允我啊!”
“每一世,我都只是肉体凡胎,”有道真君低头瞧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是气是怨,“就连这一世,也没有例外。”
“我想要重回仙家大道,如此肉体凡胎,无异于蝼蚁登天,不过,修行本就是和天争道,我辈由我不由天,既然天不予我,我便自己走出一条升天路!”
“山风有度!山风有度!”说到后面,有度真君激动得厉害,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最后,他的脸色突兀一沉,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玉镜府君,只眼里似是簇着火。
“师父说了,他为我取道号山风有度,望我行事自在如山风……既然这样,我走这一条路怎么就不行了?你说,师弟你说,怎么就不行了!”
“你瞧,师父都是允了的。”有度真君皱眉,不善地看着玉镜府君,问责道。
“还是说,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冬风肃肃吹来,寒风之中,玉镜府君的声音平淡。
“是,师父为你取名山风有度,当行事自在如山风,却也劝你行事张弛有度。”
“过犹不及,师兄,你执迷不悟,这是入了妄道。”
潘垚在一旁听着。
有度真君这道号是府君他们的师父取的?行事张弛有度,想来,有度真君从以前便贪心。
贪心不好!
没听过有这样一句话么,贪吃贪睡,添病减岁。
只是口腹之欲和睡觉,没影响别人都得添病减岁,更何况还贪心长生。
道法自然,越求越没有!
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再瞧着有度真君,潘垚眼里有淡淡的嫌弃露出。
这千百年的日子,真是白活了!
再一次示意陶花子将灵牌写上名字,这一次,上头是徐昶和徐清的名字,毫不例外的,这灵牌又被雷云纹的袖袍击碎了。
到了后面,陶花子的手有些抖,这是被伤着了。
玉镜府君沉默了下,“师兄,你斗量金的坟,我烧了。”
潘垚探出头,“不错,一个都没留!”
“是你!”有度真君眼神阴沉了下,“好,很好!”
也是,如今回来一瞧,见着千年前的师弟,还有身具偃骨的潘垚,有度真君当下便明白了,徐家最近的危机果真是坟场出了问题。
这是引着自己出现呢。
“看来,师弟今日是执意要和我作对了?”
玉镜府君没有应声,只宽袖一拂,周围有光点浮空,凝聚成了巴掌大的仙鹤模样。
仙鹤一振羽翅,长唳一声,紧着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有度真君的视线跟了跟,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即一变。
“不好!西南九幽!师弟,你这是捎了信去幽都?”
“是。”玉镜府君点头应下。
“找死!”有度真君气急,他是当真没有想到,师弟旁的未多做,只捎了信去九幽。
毕竟,不论是剜骨夺仙骨,亦或是自己制藏魂三器,这都算是他们师门里的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虽然犟着嘴喊着行事自在逍遥似山风,有度真君也知道,不论是剜骨夺仙骨,制作藏魂器,亦或是自己剖善魂转世,夺舍肉身……桩桩件件,于修行之人人而言,都是是大忌。
六道轮回,功过审判,岂容他人破坏。
当即,他五指微敛,猛地就朝自己心口抓去,一个吃痛,指间有白色的莹光抓出,只一缕,淡若未见。
潘垚不解:“府君,他这是在做什么?”
玉镜府君:“剖善魂以备万一,为之后留一线生机。”
潘垚恍然,这是又想养个小号了!
他不知道么?地底受贿的那一个鬼仙,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府君,你蔫坏蔫坏的。”潘垚瞧着玉镜府君偷笑,明明知道有度真君下头的靠山被抓了,也不告诉他。
剖魂多痛啊。
玉镜府君:……
他一拍潘垚脑袋。
“说得大声了些。”
潘垚不在乎,“不打紧,我瞅着他剖完才说的。”
有度真君痛得厉害,呼吸时心口都是痛的,听到这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玉镜府君轻咳一声,“幽都前些时候,捉了个转世的鬼仙,据他所招,千百年里,他为师兄行了多个方便,助你善魂投胎,幽都正气着呢,誓要缉拿这私扰六道轮回的要犯。”
有度真君当即脸色又是一变。
幽都竟已知道?
再看西南方向,想着方才那数只灵鹤,有度真君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今日,不是生便是死!
索性背水一战!
当即,他便朝陶花子喊了一声,“花子!”
“是,真君,花子在这,一直都在这儿。”
一旁的陶花子眼睛都瞧痴了。
这是她认得的真君,那从街头将她带了回去,如珠似宝地待她,给予她吃穿温饱,给予她做人的尊严,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宠溺着说爱她的真君。
情意变得如此突然,快得像一场梦,只她还被留在了梦中。
不能醒,也不愿意醒。
有度真君瞧了陶花子一眼,眼里有厌色一闪而过,只须臾的功夫,他便将那道厌色收敛住,看着她的目光有着欣慰和蛊惑。
他探出手,“到我这儿来。”
“别过去。”潘垚忍不住出言提醒。
有度真君看了过去。
千年的时光漫长,身为徐莳树的那几年记忆和千年的记忆相比,犹如沧海一粟,他想起在六里镇小学打铃时,瞧着手腕边的秒针和下头奔跑的小孩儿,小心思的在秒表最后一秒才打铃,只觉得令人嗤笑。
“花子,过来。”
陶花子瞪了潘垚一眼。
好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潘垚闭了嘴,不再吭声。
在陶花子牵上有度真君的手时,只见整个宅子震动,有风炁在两人相牵的手上荡开,陶花子一身的血煞之炁朝有度真君涌去,屋宅中的鬼也一个个的减少。
与此同时,有度真君身上有了重叠的虚影。
“这是——”潘垚想起了岷涯山上那一具具生得同样五官,只年龄不同的十具尸体。
如今的虚影也是如此,更甚至,它们遥遥不止十具。
只见虚影一路往上,面部朝上,或狰狞或痛苦或麻木……形态各异,叠叠而加,最后成了通天路。
有度真君,他竟当真将自己延伸成了一条路,一条踏仙之路!
阴宅以及阴宅之中枉死之人的怨气,再加上千年老鬼的阴炁,一朝和这踏仙路相碰,积起冲天气劲,逐渐清朗的月色再度被遮掩。
在有度真君牵住陶花子的手时候,徐常德便化作了原型,只见一只乌龟落地,于宅子池塘中一块浮石之中,瞬间,宅子有护身阵法起,千年鳖精的龟壳如玄铁,将有度真君护着。
周围一切的一切都在消弭,陶花子脸上有了星星火点,像是要火燎了去,她面有痛苦之色,眼里也泪却也有笑。
真君、真君他又牵起自己的手了。
真好——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有度真君,这是最像真君的一次,是当初牵她手的真君……
做任何的事,她都心甘情愿。
似乎是应证着她的想法,屋宅里的阴煞之炁朝有度真君涌去得更快,周围像是起了火一样。
潘垚瞧着,都不好在心里骂她傻了。
求仁得仁,不外如是。
甲之□□,乙之蜜糖。
也许,当年那一场【鹤情】错爱,对于街头丐婆的陶花子而言,那是她人生中最甜的时候,以至于再也走不出,也不想再走出那场梦。
爱如烈火,伤人也焚己。
在灰烬落下的最后一刻,陶花子脸上燃着火,她哀哀又祈求地看着有度真君,声音轻轻,像怕是惊扰了什么,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你可曾、可曾对我有一分的怜。”
她摇了摇头,有几分呜咽,“不要以前时候的,是、是昶儿拿了那两个丸子走以后,自那之后,你可曾对我有一分的怜。”
丸子,那是【鹤情】秘药,有度真君逼迫出秘药,转而,那药便被前世的徐昶偷拿而走,给了自己钟情的小戏子。
“可怜的花子。”有度真君抬手抚上了陶花子只剩下半数的脸,眼神一柔。
潘垚都秉住了呼吸,将玉镜府君的袖袍拽得很紧。
应该有吧,你瞧,她都没说爱了,只是怜,应该应一声有吧。
玉镜府君低头,看了一眼将自己袖袍捏得紧紧,起了褶皱,一副提着心气的潘垚。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宽袍垂坠,干燥又温热的手附上了潘垚耳朵。
潘垚拽下,回头瞪玉镜府君。
作甚呀!
最关键时候呢!
捂耳朵,那不是和看电视看得正精彩时候,被妈妈一扭关了电视,冷酷无情地说,【去写作业!】一样的无情扫兴么!
不行不行,她要听!
玉镜府君:……
声音化线,传入潘垚耳朵。
“师兄不会应是的,他只会恨陶夫人丢了他的面子。”
果然,话才落地,下一刻就见有度真君笑着应了一声,“不曾。”
陶花子愣在那儿,下一刻,火光撩过了她最后一丝魂,不曾犹激荡在耳边,她觉得自己最后一丝的魂被有度真君踩下了脚下。
灰烬落地,有度真君抬脚碾了碾那灰,笑得痛快肆意,声音仍旧带一分柔意。
“怜?呵——”
“我只恨你脏了我的鞋!”
“呜——”一声悲鸣起,屋宅整个溃散。
屋宅连心连体,这是陶花子魂飞魄散了。
潘垚瞪眼:退!渣男!

这火星子倒是不烫,像雪, 却比雪还冷, 冻得让人心底发寒。
潘垚瞪着眼睛瞧有度真君, 就像是瞧个负心汉。
又不是说爱, 只是一句怜,怎么就不能说了?
她一个外人瞧着,都要道陶花子可怜了。
当然, 瞧着那一个个消散而去的亡灵, 再想想方才那祠堂里的一排排灵位, 仔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好怜的,陶花子,她不单单是个丐婆,还是个颠婆!
就像府君曾经和潘垚说过的, 他受了剜骨锥心, 身死魂残的痛, 历诸多磨难,却不曾移了心志。只因无论是何种不平不愤, 它都不是人们为恶的理由。
“可是, 瞧着他我还是很生气。”潘垚不痛快地鼓了鼓气, 只觉得自己瞧了个糟心的连续剧。
既然不爱也不怜, 就别夺人一身血煞阴炁。
“宅子都没了, 瞧着就是个渣男,夺了财又夺了命的。”
“是一段孽缘。”瞧着愤愤不平的潘垚,玉镜府君叹了一声。
对于有道真君的选择, 玉镜府君一早便望见了。
“师兄性傲,陶夫人出身芥微,【鹤情】的蛊惑一旦褪去,他不会想着这一段情缘的开始,陶夫人亦是无辜被卷入,他只会恨陶夫人污了他。”
“不错。”有度真君笑着将最后一丝火星碾碎,再抬头,脸上带着畅快和尘埃落定的笑意。
“要不是那该死的仇春和,该死的【鹤情】,陶花子这样的人,我瞧一眼都嫌脏。”
“花子花子,街头丐婆,叫花子……呵呵,每唤她一声,我都似咽一口腥臭之物,此人此事,当为我人生之耻!”
此时,有度真君身后的虚影重合,只见一道青光微漾而过,他换了旧时的衣裳,穿一身青色的对襟鹤氅,衣长至脚踝,大袖垂地,头戴一顶偃月冠。
瑶林终自隔风尘,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
任谁瞧了此时的有度真君,都得赞上一句,好一个神仙人物。
“要不是为着今日留的这一手,我岂能容她到今日!”
有度真君负手一甩,回头瞥了落了灰烬的地面,垂坠到地的衣袍簌簌而动,自有一股风流肆意的姿态。
有度真君再不想承认,却也否认不了,陶花子是他失了元阳之人,如此一来,她自是承了他一些修为,是以,不甘和执念之下,她能成为一方大鬼。
瞧着陶花子身死化鬼,有度真君计上心头,想到了很远之后。
可以说,陶花子这一祠堂的灵牌,那是他纵着她,引着她做下如此恶事,为的,就是积蓄这千年血煞阴炁,如今得此一用。
四十多年前,徐衍带着一族之人去了香江,独独镇了陶花子在六里镇,除了要隐藏这一手后招,也是听闻了香江是一处宝地,在那一处地方上,风水之炁尤为旺盛。
“玄风兴旺,总有些惊才绝艳之人,陶花子再是千年大鬼,一着不慎,也有不敌之时。”
“哪里想到,我防着香江了,却没防住六里镇,师弟你竟以残魂修得了仙身,身边还带着个小丫头。”
有度真君的视线落在潘垚身上,眼神幽幽一暗,有嫉有妒,若有所思,也有诸多的算计。
玉镜府君神情一凛,只觉得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宽袖一拂,一道莹光如飓风来袭,猛地朝有度真君袭去。
有度真君不惧,徒手抓了抓这道灵炁。
一瞬间,莹光和青光交缠,滋啦啦的消磨彼此。
突然,有度真君的脸色一变,急急地将抓着莹光的手往旁边一丢。
瞬间,飓风在山石上砸出了一个大洞。
“日魄,至阳之气。”有度真君一只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手掌都有些抖。
低头瞧去,只见上头有被灼烧的痕迹。
火星点点,此刻还燃着掌心,当真是炙热又连心的痛。
有度真君掐了道法诀,掌心拂过,青光覆上,片刻后,见这火熄了去,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师弟,”有度真君看着玉镜府君,皱了皱眉,眼里有着探究。
“如此雷霆手段,倒是不似师弟你的性子。”
谢予安身具偃骨,修的是《太上日月经》,化日魄月华为灵炁,淬炼己身,日魄至阳,如烈日一般霸道又不留情,一旦沾染,阴邪之物如焚烈火,轻易灭不得这道阳火。
师门中人人皆知,小师弟的性子最是温和,便是对着妖鬼精怪也多有容情之时,《太上日月经》,从来只见月华不见日魄,哪里想到,他这做师兄的倒是先邪物一步,领教到了师弟的雷霆手段。
手上的火和疤灭了去,隐隐却依旧有痛感残留。
“久不见师弟使出这至阳之炁,师兄健忘,倒是托大了。”
雷云纹的宽袍垂坠,玉镜府君将潘垚拉过。
冬风肃肃吹来,将衣袍拂动,如云炁急骤地涌来,也将小姑娘的人影遮挡。
玉镜府君注视着有度真君,面有警告之色。
“师兄,莫要再用如此的目光瞧人,再有下一回,师兄的手便别要了。”
有度真君哈哈一笑,率先发难。
“好一个手别要了!”
有度真君的脸色一下就阴了下去,漆黑的眼睛盯着人,有几分寒凉。
“师弟,我能剜你一次仙骨,定也能剜你第二次!”
再看潘垚,他面上有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喜色。
“很好,小小的一个六里镇,竟然出了两枚仙骨,如此一来,便是一回不成,事不过三,我总不能如此的背运,三回都不成吧。”
回答他的话,是又一道的至阳之炁,灵炁似巨龙盘旋,张嘴吐露龙息,炙热似岩浆。
紧接着,只见此处有雷霆阵阵,乌云滚滚。
天空大寒,雨水凝聚成飘雪,潘垚抬起头,就见一白一青的两道光影在半空中缠斗,激起层层气劲。
灵炁相撞时,如铁树银花般绽开。
地动山摇,不外如是。
潘垚注意到,在玉镜府君的灵炁朝有度真君涌去时,有度真君身上有一道气罩漾起。
望气术下,隐隐能见是一个龟壳。
对了!那只千年王八精!
潘垚四处瞧了瞧。
有度真君和府君之间事,那是彼此间千年的夙怨,府君不说,她不好插手,不过这王八精就不一样了。
一对一才公平嘛!
徐家的屋宅化去,众人由虚空落入了高山之地。
岷涯山脉绵长,不论是芭蕉村还是白鹭湾,村子后的山脉俱是岷涯山脉的一部分。
小小的乌龟将脖子缩了,藏在这一方山脉中,犹如泥牛入海,轻易不会让人发现踪迹。
再又一次瞧到有度真君身上有一层龟壳的气劲出现时,潘垚咬了咬牙,拈了三根清香在手。
“你以为做着缩头乌龟,我就拿你没法子了是吧,我呀,别的没有,就认识的人都够多。”
掌心火拂过,香头上有猩红的火点亮起,青烟袅袅腾空。
敬起高香敬神明。
下一刻,岷涯山脉风炁起,所有的树木朝东面一处指去。
“在这儿!”
徐常德只觉得心头狂跳。
四方神兽中的北方玄武是龟和蛇身的结合,鳖精占了这四方神的一分因缘,龟壳上有着特殊的纹路。
只见上有天、地、人三格,周围十格又代表着十大天干,龟壳四周的一圈二十四个,又应和着二十四山,底部则是十二地支,如此,便暗合了《周易》的六十四卦。
它是天生的占卜之物。
是以,对于危险,徐常德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
上一次如此心头狂跳的时候,还是自己被有度真君抓了个正着,结果可以瞧见了,他被契约成了妖兽,一当奴仆就是千百年。
还没个酬劳,劳心又劳力,弯腰又哈背的。
如今又心头大跳……
徐常德急得不行。
心随意动,大鳖探出手脚,四肢齐动,拼了命地往别处隐匿而去。
他快,潘垚的速度更快。
“逮着你了!”小姑娘的笑声传了过来,与此同时,她手中的打鬼棒化作大锤,带着岷涯山的威势,猛地朝龟背方向捶去。
威光赫赫,徐常德只觉得一座大山要朝自己压来。
他忍不住闭眼去逃避。
龟壳再硬,岂能和一方山石相抗。
天要亡他!
挡不住挡不住!
下一刻,预想中的痛觉没有落下,倒是惊觉,自己和有度真君契了千年的奴仆契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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