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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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天叹口气:“总算回来了,这一年半像是做梦似的。”
哨兵凑过去:“既然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怎么哥舒公子还要给我们少君下药?”
厉天回头望了眼昏暗的船廊:“小孩子不要打听。”
哨兵讷讷点头:“我不打听。”
夜潮涌动着,在他们听不着的地方,难耐的喘息交错在一起。
=第三卷 ~追猎=

距离龙可羡因“越境刺杀”的罪名被擒, 已经过了半个月。
在阿勒的有意扩散下,消息在日前已经飞遍了祁国的大街小巷,关于南北战事将起的猜测与论断不绝于耳, 从民间到朝堂, 日日吵得不可开交。
坎西港停摆, 南下的商船堵得水泄不通, 泊位千金难求,先前吃到航道红利的商户如今个个闭门不出, 暗地里踩塌了海务司的门槛。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祁国局势仿佛被当颈掐住,偏偏南域语焉不详,也不讲清楚北境王刺杀成功与否,南域是否会以此为由反攻祁国,偏偏拿捏人心, 偏偏留了这么一丝气孔,让已经入局的各门各户在残局里喘息。
骊王以此为由欲收回三山军兵权, 但传话的小太监连城门口都没跑出去, 就死在了僻静小巷, 骊王进退不得,握着一纸奏疏在大殿里彻夜长坐, 第二日,由皇后下达懿旨, 将宁贵妃以言行出格为由罚在宫苑静思己过。
宁贵妃来自北境龙氏,与北境王同出一门,这旨意一出,掀起了王都内的第二重滔天浪潮, 街巷间开始有北境王勾结南域海寇,拥兵自重的传言。
不论是高谈阔论还是窃窃私语, 不论是惊怒谩骂还是试探拉扯,都和千鳞万片的海面一起被抛在身后,龙可羡听不到。
她周围长久地响着同一种声音,海浪,和风,呼吸,心跳,它们交织在一起,合成一首催眠的长调,温柔地抚摸着龙可羡的精神,宛如把她浸在了釉蓝的海里,因此龙可羡睁开眼时还有点儿忽轻忽重的恍惚。
“压得还舒坦吗?”
耳畔响起道声音,龙可羡缓神,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阿勒,这才发觉心跳声来自耳畔,她枕的是阿勒的胸膛。
“舒坦……”龙可羡尾音绵长,还带点儿懒。
“那是还想继续压着吗?”
“想……”
可能是长梦刚醒,加上接连半个月都一日三顿地喝补药,换个人都得被补得面色红润流鼻血,龙可羡倒是不流鼻血,就是晕得厉害——脑子糊得像团馅儿,走路打歪,眼现重影,舌头和脑袋各管各的,讲话颠三倒四,行止乱七八糟。
就好比明明阿勒没有锁着门,龙可羡想要往外走,却总是在舱室里一圈圈打转儿,结果无一例外是一头磕到阿勒胸口,连门边都摸不着。
头顶传来道短促的气音,龙可羡反应了会儿,意识到不对,慢慢吞吞地改了口:“不想?”
耳廓被撞了一下,是阿勒心跳骤重的缘故,紧跟着是比原先更低的声音:“讲讲清楚,是不想,还是不想?”
……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语调的平与扬,龙可羡揉了揉眼,并不想搭理阿勒,想从他身上下来,但四肢绵软无力,刚滑下来点儿又被拎了回去。
龙可羡泄气地戳了一下阿勒:“解开臂环。”
阿勒仍旧闭着眼:“不要。”
“要戴到什么时候?”龙可羡戳了又戳,“你给我喂的汤也有问题……你还给我下药。”
“补药,”阿勒慢悠悠堵一句,“我与你一道喝的,要死我先死。” 龙可羡很生气,把脑袋一埋,不讲话了。
呼吸平缓地滑过耳畔,龙可羡眼角忽然捕捉到一点光线,偏过头看到煌煌的火光从舷窗投进来,她看了片刻:“走水了?”
阿勒微微叹口气,补药确实不能喝了,再喝就是小傻子了,他就着姿势坐起来,把龙可羡脑袋拨到肩头,就这么抱着人走到窗边。
窗外夜深,龙可羡从斜框望出去,穹顶呈深紫蓝色,天边只有寥寥几颗星子,烫出来的光很淡,晕晕柔柔的,一副没有吃饱饭就被晚云推出来了的样子。
龙可羡嘟囔着:“黑漆漆,有什么好看,不如看你的脸好了。”
“?”阿勒搓了下眼皮,把她脑袋往左边拨,“转头。”
视线从暗到明只要一息,成排的火把点亮瞳孔,龙可羡看到了四五条巡船并列,正在包围他们。
龙可羡看得久了点儿,还维持着那副没睡饱的愣模样:“是不是,”她揪住了阿勒的手指头,“是不是被包围了?要打架了?”
那是自家的巡船,阿勒不知她在瞎兴奋什么:“巡船后边就是南沣城,那就好比南清的束袋口,驶过这段儿,就进了南清辖域,到了这里还想跑么?”
放眼望去,那排火把后边隐约透出苍冷的山峦棱线,棱线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哨所的火光,寻常城池没有这般密集的哨所,只有常年处于备战状态的地方才需要这般高强度的戒备。
“……”龙可羡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后边的要挟,身体和精神状况让她连谎话都编不出来,坚定地点头,“想的。”
还是想跑的。
阿勒松开了手,错开一步,半笑不笑看她:“跑吧,从这里游回北境半年顶天了,就你如今这体格儿,给鱼咬上几口也没有关系,回到北境正好剩副骨架子,敲敲打打还能挂面军旗。”
没有腰间那只手的固定,龙可羡骤然成了挂在窗边的一片叶,心口猛一提,下意识地催动气劲,但臂环阻了气劲的流动,把那欲发的力变作了加倍的昏沉,她头昏脑胀的看不清眼前人,手一脱力半截身子都晃出了窗外!
求生本能让她仓促地抓住了什么,再一拽,想要借着力把自己往窗里带,哪知耳边一声闷哼,紧跟着龙可羡手臂一酸,就被卸掉了力,结结实实束到身前。
“往哪儿抓!”阿勒的声音带点儿急促,还有某种隐晦的咬着牙的痛。
“我,”龙可羡惊魂未定,匆匆地往那儿抚了几把,“不是故意……”
阿勒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煽风点火。
俩人额抵额地缓了会儿,阿勒才拢好她随风侧飞的发丝,余光里,那四条巡船正在有序变换阵列,不论是山棱上的哨所,还是密集的防卫,都意味着龙可羡没可能从南域返回北境,但她还是一心记挂龙清宁。
指头刮了下她颈侧,阿勒语气轻佻:“怎么说呢,姑娘家养得粉雕玉琢不是为了被鱼吃成副骨架子的,还是得带回家里,扒扒干净,下进油锅里炸成团儿来吃。”
——“你这般皮肉,教昨日那些水匪掳走,就得被捏成团儿,下油锅里炸来吃。”
或许是风里存了许多年前的声音,漂进龙可羡耳朵里,让她恍惚地生出种熟悉感,下意识地低头,捏住了小臂,连话也像是编排好了,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去:“骨头多,肉少少的,不好吃。”
阿勒罕见地愣了片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他带到了许多年前的小佛堂,他鬼使神差地贴上她:“你这肚子,莫不是漏底的?”
然而那种恍惚一闪而逝,龙可羡重新露出茫然的神情。
这股落差感将阿勒猛地拉回现实,他缓慢地呼吸着,眼里情绪满溢出来,说不上是不甘还是想念,突然就拉过了龙可羡,在裂帛声后,引领着她施加力道。
龙可羡对此显得很陌生,此前俩人也玩儿过,但那种玩法再过火也是朦胧又安全的,此时此刻,这种带着破坏力的单刀直入让龙可羡吓了一跳。臂环隔绝气劲,带来与常人无异的痛感,龙可羡觉着骨头都要被凿开了!
这是惩罚吗?是要用这东西打她吗?就因为她被带着捅了他一刀?
龙可羡痛得颤,还有点儿麻,冷汗都逼出来了,一个劲儿想往后爬,她在仓促间扭头,看见身后只有深黑色的海面,海潮扑出了沫儿,似乎要溅到她脸上来。
阿勒偏扣着她后颈,让她低头看。
“外边……有船……”
“有船不好么?能看得清清楚楚,”阿勒凑前来咬她,他喘息微乱,笑起来风流又邪气,“你想跑,我偏不如你的意,睁眼瞧瞧,这里是南域,是你闯不出去的金戈铁桶,北境王的名头在这里行不通,你只能看着我,看着我们。”
可能是浪太大,周身都在跌宕不定,不论是船还是哪儿。
龙可羡在晃动里看见了阿勒小腹的伤,时隔多日,痂结了厚厚一层,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难过,就像不慎摔坏了格外宝贝的物件儿,难过里掺着讲不清的委屈。
阿勒注意到她的眼神,缓下来,带着龙可羡摸到了伤口,皮下是新生的血肉,在恢复期里有些发痒,唆使他变得更凶。
“小少君越境刺杀,若是这般便宜就让你跑了,这痛岂不白挨了。”
龙可羡坐在这窗口,逐渐汗湿了鬓发,她讲不出话,一出口就是呜咽,她觉得羞耻,只能把嘴唇咬得发白,瞧着好可怜。
阿勒就是坏么,舷窗就巴掌宽,她越是可怜,他越是把她往舷窗外撞,龙可羡的发丝全部飘在夜风里,要掉不掉地悬着半身,失重感让她十分紧张,她越是紧张,他的节奏越是凶悍。
那看似完好的衣襟里都是汗,滑腻腻地附在皮肤上,捂在阿勒掌心。
他靠在龙可羡颈间低喃,宛如情人间的悄悄话:“怎么办呢,小少君被圈禁在此,只能时时刻刻挨着欺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龙可羡闷声说,“你是我买来的!我要……”她断续不成声,“我不要这般。”
“可惜,当初小少君在坎西港一枚金珠就买下我,却没有好好用过一日,没有关系,”阿勒呼吸乱得不像样,故意把凌乱的话咬在她耳边,热得她缩紧肩,“我教给你,从前没有教过的,悉数教给你。”
他凭着一个借口在龙可羡这里肆无忌惮。
“不要学……”龙可羡像是撒娇,又像是亲昵,她生起气来,却连口齿都打了结,叽里咕噜地骂他。
阿勒笑她,还要攥住她的脚踝,让她踩在窗口,龙可羡还坐着,这意味着毫无保留。
“要掉下去!”
阿勒挤压着这点距离,在柔软的跑道里汗连成线,打在窗口,坠进了夜海里。
“由我抓着你便掉不下去,龙可羡,小少君……”
龙可羡不要他这般叫,只是刚刚抬手,就抖得扶不住,被阿勒攥紧,连着两个手腕攥在了手中。
阿勒停了片刻,笑起来汗往地板砸,他把汗蹭掉,终于发现了端倪,不怀好意地说,“少君。”
“这般喊你,是兴奋了吗?”

天还没有亮, 风灯轻轻摇。
阿勒坐在甲板上,双腿叠在一起,左臂垫在脑后, 因为刚刚沐浴过, 耳边落的发便不听话地卷曲起来, 灯影缭乱, 莫名将那道侧脸笼得有点落寞,他垂着指, 把玩一枚铜钱,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青带着船停在三十里开外,公子要放行吗?”厉天把风灯罩严实,一边指了下东南方向。
“不见。”阿勒眼也没抬。
郁青是个死脑筋,龙可羡北归之前, 给第一军留的最后一道军令是留守南域,不得越境北伐, 当时南北局势紧张, 龙可羡不想他去送死, 郁青就死心眼儿地待在南域,有仗就打, 有功要捞,不要命地锤炼第一军, 平时看着阴郁寡言这么一个人,狠起来简直判若两人,硬生生把第一军的名头越打越响。
谁都知道这是替龙可羡守着兵权,不让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看低了她, 看低了她的第一军。
所以阿勒睁只眼闭只眼,对郁青有时过分的军势扩张也没有重罚过。
“他托人来传话, 不带人,只身前来,”厉天夹着几张银票,在风里甩了甩,嘿嘿地笑了声,“五百两银子,就传一句话,要说阔还是他们第一军阔。”
阿勒睁眼看他片刻,忽然把那银票抽过来:“要不把你下放去混半年?”
“属下这副身板儿,公子怎么忍心的,”厉天看着那几张银票,想夺不敢夺,眼皮子都快呲出火花了,“那见是不见呐?”
“不见。”阿勒起身往船舱走。
“不见公子把银票还我啊,”厉天在后边追上几步,扒着门框不敢进,“成事全拿,不成返半,这是规矩……”
规矩和杂音都被舱门隔在了身后,阿勒折身进门,挑开了帐幔。
乱糟糟的被褥间横着只手臂,龙可羡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那脸是红的,手腕也是红的,像是被拴得久了握得紧了,拨开被褥后,露出的肩颈侧腰也没有一处能看。
阿勒静静看了会儿,到柜格里摸来瓷瓶,将药膏子推进去化开,又摘掉了臂环,再拢着她睡时,明显感觉到怀里升起的温度。
卯时二刻船进港,天边吐露着朝霞。
港口年前才拓过,分出了主次港,主港整齐有序地泊着战船,一面面黑蛟旗吃风猎猎而响。
军营就建在百丈开外,早前得了吩咐,临岸早训的兵崽子都挪了位置,整片港口都静悄悄的,除了水拍岸声再不闻别的。
龙可羡累得眼皮子都掀不起来,连被褥带人都让阿勒卷在一起,再罩上件大氅,扛上肩就下船了。
再醒过来时天都黑了。
她拨了拨乱糟糟的发,把脸露出来,茫然地看了眼四周,确认周身没有微小的晃动,才知道是上了贼岸,进了贼窝。
屋里燃着一座烛台,隔着屏风只得一点点昏光,龙可羡的药已停了,昏沉感逐渐消散,她轻手轻脚摸下床,一边找鞋,一边束发。
落地时轻轻嘶声,那股酸胀的不适感还在,但没有想象中的重,她记得最后一次在浴桶里时已经连脚都站不住了。
想到这里,龙可羡呆了片刻,伸手去摸臂环,臂环仍然在,银亮亮的三道窄环扣在左臂,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着比之前要凉一些,像是刚戴上不久。
“少君醒了。”
侍女这时提着食盒进来,一边摆一边说,“公子在前院理事,说是等少君醒了便自玩自个儿的,若是嫌闷了,桌上有些军务也可聊以消遣。”
龙可羡慢腾腾挪步子,瞥了眼桌上三荤三素和一碗冒着尖顶儿的白饭,隔着衣裳捏了把薄薄的肚皮,很有骨气地把头一别,半声不吭。
侍女盛了汤,把几座烛台悉数点燃后,又说:“公子吩咐,少君无事便不要出院。”
龙可羡呆呆地应了句:“是要关起来的意思吗?”
这话太重,侍女不好答,只说:“少君若是有事,遣府上小厮跑一趟也是行的。”
龙可羡不知道这种回避代表什么,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她是以刺杀罪名被擒到南域的,阿勒让她稀里糊涂地过了十几日,既没有提及刺杀案,也没有提及为何要自降身份蓄意接近龙可羡,更没有说清二人是不是当真相识,一切都蒙在云雾里。
退一万步讲,抛开这些事儿,纯粹以南域和北境王的立场,阿勒不该关她在院子里,不该好吃好喝供着,应该动之以刑晓之以罚,逼她交出三山军军权才对。
龙可羡微微垂下头,觉得这侍女对刺杀主子的人还怪客气。
侍女前脚一走,龙可羡后脚就坐了过去,一口口紧着往嘴里扒饭,还没忘环视屋里。
这是阿勒的屋子,龙可羡一眼就看出来了,屋子前后两个隔间,宽敞亮堂,没有博古文玩也没有珠帘绢纱,藏书不少,墙上挂着狼牙和长弓,总体朗阔冷硬,还掺着点格格不入的小东西。
龙可羡揉了揉眼,看到榻上搁着糖盒,杯盏成双成对,屏风后还设了妆台,看起来是阿勒的屋子,却处处都是为了迁就而改变的突兀痕迹,像是有个人在这里频繁夜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勒这种性格,怎么会忍得了如此?
龙可羡捏着勺子,在八角格旁看到一张小画,抽象得宛如小儿胡乱涂抹,她定睛看了会儿,仍旧没有看懂,心说这般 丑还往屋里挂,定然是价值连城的一幅画了。
她有些出神。阿勒还养过别人在此处吗?
“吱——”
窗边忽然动了动,龙可羡转过头,透过窗缝看到月亮挂在树梢,淡淡的,像是裁下来的半弧旧纸,月下新窗,窗前团了只黑黝黝的……球。
龙可羡含着口汤,跟它大眼瞪小眼。
那黑球只有巴掌大一团,毛发炸在风里,神态却很矜持似的,小幅度地摆着尾,坐在窗台,又高傲又巴不得你快快过去亲近的样子。
“你……”龙可羡很是稀罕,速速搁下勺子,爬上榻去,伸出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戳。
猫球伸了个懒腰,踱了两步,像是等不及了,甩甩耳朵“喵”一声,用那双镶了琥珀金边的眼睛催促她。
龙可羡只是轻轻戳了戳它的背,便大惊失色道:“这般软!”
猫球舒坦起来,蹭了蹭她的指,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那略带毛刺的舌面从指头掠过,带来一种微妙的触感。
龙可羡坐得板板正,把十根手指头都摆出来,跃跃欲试道:“再来。”
猫球却突然撇下了矜持,撒腿跳上她怀里,喵呜喵呜地蹭起她的下巴和脖颈。
阿勒离境半年,一概要务都是伏先生拟定,厉天复裁,再重重下发给各军各司执行,每一项要务都记录在案,阿勒回程路上要再过眼,今夜就是请了伏先生来补阙拾遗。
茶水换了两轮,伏先生讲得口干舌燥,阿勒看了眼时辰,这才放人回去歇息。
出了屋子,伏先生忍不住问厉天:“姑娘当真回了?”
“回了,”厉天指指内院,“在院里。”
“我道方才侍女来得怪,公子从来不置人在内院侍候的,”伏先生与龙可羡有师生之谊,不免多问几句,“听闻……伤了公子,可是打起来了?”
“哪儿啊,”厉天提着灯,“公子把着姑娘的手,自个儿捅的一刀,咱们的人都没见着,我费了不少功夫从那小哨兵嘴里撬出来的,您别漏了消息。”
“怪不得,”伏先生感慨,“公子还是为姑娘清路,想来不久之后,祁国使臣便要涉海而来了。”
刺杀,关押。
这两个词很微妙,相当于把龙可羡的身份隔离在南域之外,剥掉了她和海寇的关联,只要消息传上一阵,祁国上下多琢磨一阵,那“勾结南域”的罪名就得不攻自破,不管祁国王室信不信,他们都得顺着这条路往下走。
比起北境王和南域狼狈为奸勾结已久,还是北境王刺杀被擒这事儿更容易处理,阿勒抛出去的消息就是这个意思,他要在龙可羡声名无损的前提下做些坏事儿。
“那侍女方才说的什么?”伏先生问。
厉天面色尴尬:“侍女递话呢,说少君形容萎顿,面色不佳。”
伏先生看了眼府卫,只能猜测这个因由:“真关起来了?”
“确实,”厉天瞥了眼身后,“连臂环都戴上了。”
“唉,”伏先生伸手,接了捧柔亮的月辉,“磨吧,不论如何,人在这里,总比公子独个儿养伤的那半年好。” ***
形容萎顿,面色不佳。
阿勒倚在廊下,咬着这几个字,就看见龙可羡趴在榻上,头顶着一团黑球,一人一猫在那儿翻看画册。
他拎起了猫球,丢进窝里,再捞起龙可羡,扛在肩上就往里走。
龙可羡原本看得津津有味,被这一扛,骤然腾空起来,魂都要飞了!
“吃……肚子撑,再颠就!吐!”
阿勒把她摁进被褥里,扯下了帐幔,龙可羡在床上滚过两圈,抽出条被褥卷巴卷巴,隔在中间,扬起下巴摆出气势,很神气地警告他:“不要越界,我有话讲。”
停了补药,饱了肚腹,还实打实地处在劣势之下,这就开始翻身算账了,阿勒慢条斯理解着腰带:“你讲。”
“你骗我写信。”
手顿了片刻,阿勒想过她清醒之后要讲起的诸多事宜,但没有想到先是这件,他把外衫抛在一旁:“大家都有两层壳子,你也不曾与我说过身份。”
果然,她在海上由海鹞子送出去的那些信,转了个圈儿便落回了阿勒手里,也就是说,龙可羡因为阿勒太浪荡,暗地里与对方讨要经书,为了让阿勒念来平心静气,对方转手赠她一册欢喜禅,就是因为这俩压根就是同个人。
龙可羡面红耳赤,舌头开始不听话:“你,你还卖船给我。”
“啊,对,”阿勒往前压身,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你还欠我一大笔银子,我算是你的债主。”
“我会还清!”
“无妨,”阿勒宽容地说,“还不上,拿别的抵也是一样的。”

龙可羡经算账务, 机灵得很:“不要抵给你,已经是拟好协约的了。”
“协约是协约,此一时彼一时, ”阿勒半躺在床上, 慢悠悠堵一句, “从前你为主, 如今你落在我手上,我占了个债主的名头, 不做点儿什么竟觉亏得慌。”
龙可羡不知道此人这般厚颜无耻,急道:“从前我待你这般好,你却只想欺负人!”
“不错,”阿勒交叠着双腿,“以怨报德, 混账都是这般模样,少君还是趁早习惯一二, 免得日后吃了苦头。”
龙可羡噎住半晌:“在北边时, 你分明不是这般的。”
“处境不同, 做的事儿自然也不同,”阿勒不紧不慢地逗着人, “从前我别有目的,便要处处小意妥帖, 此刻到了我的地盘儿,就该依着性子胡作非为,难不成你看我还像个大善人么?”
“你……”龙可羡气势汹汹地骂出句,“你混账!”
“嗯, ”阿勒应,“我混账。”
“你说我们有旧情, 早先便认得……”龙可羡已经昏了头,彻底乱在阿勒说过的话里头,狐疑道,“其实是旧仇吧。”
“我还说过我们夜夜颠/鸾/倒/凤,你身上没有一处不沾染我的味道,”阿勒挑起眼,“你怎么不拣要紧的讲?”
“……”
龙可羡耳根子发烫,觉得他的眼神像要吞人,骨碌碌地把眼珠子转开,声音已低下来了。
“是不是,是不是我从前耍了你?”
这不禁逗的小炮仗!讲两句浑话就哑了火。
阿勒煞有其事地轻哼一声:“不错,你从前能耐得很,将我耍得团团转。”
龙可羡愣住了,依照阿勒此前所说,她不但将他耍得团团转,欠了他一笔银子,还将他吃干抹净就一走了之。
天老爷,她还有这般本事!
“所以你就不必想着跑了,”阿勒伸指撩开帐幔,漏进几隙昏光,他看着外边,说,“这是南清城,不是祁国的千山万壑,哪怕让你出去,你还能扎个筏子自个儿划回去吗?”
她的航道刚刚有起色,和骊王尚在角力之中,龙清宁尚未脱离骊王掌控,不要说造筏子……
龙可羡坚定地点头:“游也要游回去的。”
“了不得,”阿勒笑意莫名,他不再提什么骨架子这类吓唬人的话,只说,“待你游到坎西港,龙清宁已经填了深宫寒井了。”
龙可羡倏地看他。
“这般凶。”
帐幔落下来,再度推走了光线,阿勒张开手,肆无忌惮地握住了龙可羡的下颌:“想咬我吗?”
那粗糙的虎口厮磨在下巴,龙可羡要往后仰头,口中却探来一只拇指,牢牢地卡住了她下齿。
“给你咬啊。”
龙可羡只觉得口中被搅得淋漓,连眼里都蒙上了雾,睫毛湿漉漉的好生可怜,她口齿不清:“不,咬……”
“说不咬,还要拿牙磕我,龙可羡就是小骗子。”
阿勒收回了手,在龙可羡亟待喘息时,蛮横地亲了下去,这一下又凶又狠,耗尽了她胸腔里的气息,亲得龙可羡头昏眼花,脑子里阵阵儿泛碎光。
龙可羡大惊失色,霎时推开他,往后一靠,却砰地挨上了墙壁,前边气息短促,这一撞就呛得直咳嗽,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龙可羡……”
阿勒简直作死,逗人玩是他,亲得狠是他,舍不得还是他,他伸出手,想去握龙可羡手腕,而身子刚往前靠,底下就窜来只脚,电光火石般的速度,猛地踹了他一记。
“龙可羡!”
阿勒捂着膝,声音拔高。
“坏东西。”龙可羡缓过了劲儿,捞点什么全往他身上砸。
阿勒一手拨开软枕,一手拂掉衣裳,翻过中线就攥住了她的脚踝,一拽,把人压进角落里挤着。
“少君好硬气。”
龙可羡硬邦邦地迎上去:“你且,且解一道臂环,我让你看更硬气的。”
“是么,”阿勒恶意地挤着她,咬掉了一粒盘扣,重复着,“是么?”
薄薄的布料隔绝不了慑人的温度,龙可羡知道那是什么,但阿勒沉得像座山,扎扎实实将她罩在底下,丁点儿都逃不了。
“我,我不能了……”龙可羡咽了口津液,已经方寸大乱了,连腿根儿都在颤,她艰难地伸出手,“你先,先亲只手解解馋吧。”
阿勒垂目凝视她良久,蓦地低下来,把脸埋在她耳侧:“讲了这般多,你便没想过向我开口吗?”
威逼利诱都用了,这小炮仗心硬得像块石头,丝毫不向他倾一倾。
“……要求你吗?”
阿勒没吭声,嗅着龙可羡发里的香味儿,像只委屈的大犬。
龙可羡试探地说:“你求我求求你。”
阿勒闷声:“我求你求求我。”
“我……”龙可羡讲不出口,气闷地拽了拽头发,“你将海鹞子借我使使便好,我付给你银子。”
“银子?”阿勒笑出道气音,“你浑身上下没有半个子儿,我摸过了。”
龙可羡咬牙切齿:“挂我账上!”
“也成,”阿勒思忖片刻,“要按着我的法子来记,金银俗物皆不要。”
“你要什么?”龙可羡警惕地问。
“不说给你,先收个利钱,”阿勒稍微仰点儿头,撑在龙可羡耳旁,就这么垂眼看着她,“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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