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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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可羡瞬间就激灵起来,侧臀火辣辣,不知所措地望着阿勒,半晌才点头:“听。”
“但你这几日忙前忙后,我喜欢得很,”阿勒把邪火压下去,咳了声,“可能我们这等情种都心软,见你心里边存着我,原先那事儿就算过了罢。于公于私,你我如今才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盟友,什么先生什么四五六爷的劝你趁早忘了。”
他含着笑,把威胁说得像情话,“日后若是再跑,跑一回,我便关你一回,银环从手戴到腿,捆在床上,日日夜夜都只能见着我。”
一串话龙可羡没听进几句,她满脑子装的都是花花把式,胡乱地点了头:“我不跑。”
这小昏君。
阿勒咬住了她的手指头,牙齿轻轻从她的指尖往上碾,把那儿碾得又湿又热:“都惦记什么呢。”
小昏君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只用眼神不住地瞥向后边儿,催促他,撺掇他。
阿勒仍旧没有动,而龙可羡失了一只手的支撑,腰便往下塌出了美妙的弧度,他把那一截月弧似的腰线看在眼里,这截腰能有多大的爆发力他知道,能柔韧成什么样他也知道,这是他视野落点,也是容他撒野的领地。
寝衣很薄,柔软的绸布逐渐拦不住力道,平滑的纹理已经被撑得十分局促,像随时都会破开绸布冲出来。
阿勒浑身哪儿都烫,他分明情不自禁,却又异常克制,只是撑着脑袋吻了吻她,说,“不跑就对了,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齐心,凭他是哪儿都能搅个天翻地覆,是不是?”
“啊,是……”龙可羡被吻得热乎乎,脑子都蒙了层雾,对言语的敏锐性骤降,还保持着那姿势,“夫妻本是……”
等等,她疑惑地看过去,“夫妻?”
“忘了同你说,你我已经是过了明路,在祖宗跟前拜过天地的,”阿勒勾着笑,一字一句道,“欢喜坏了么?不错,我们已成过亲了。”
霎时间,龙可羡眼也直了,腰也塌了,屁股也撅不住了,整个人都懵了!
“砰”的一声,趴在了床上。

“不……”龙可羡抓了抓头发, 半张脸都陷在枕头里,“怎么会成亲了呢!”
“不信么?”阿勒好整以暇看她。
“……信。”龙可羡有气无力。
“听着不像,”阿勒手掌轻轻捏在她颈部, “有疑问只管提,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日后我不定乐意讲给你。”
“成亲不是坏事, 为什么不乐意讲给我?”龙可羡彻底从情潮里清醒过来,偏头看他, “我不记得从前,亦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这么说,你也觉得你我成亲是好事。”阿勒不答别的,只说这句。 龙可羡觉着哪里被他绕进去了,这姿势有点儿闷, 想要坐起来,却被只横来的手压住了腰。
她无暇顾及, 再度趴回去:“我没有这般讲, 你不要在话里挖坑。”
“好, ”阿勒道,“你不知从何问起, 你我的过去也不是一两句能讲得清楚,你只需记住, 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亲近,也没人比我们更需要对方,你我就是天生一对。”
这话很讨巧,抹掉了情投意合的过程, 直接盖下了结论,龙可羡点点头:“天生一对。”
“更多的事儿, 日后你想起一件半件,都远比我讲千百句更直观,”阿勒神情专注,“过去的不重要,未来盛大可期。”
龙可羡默了默:“……我知道了。”
她翻个身,定定看他,“当真是心甘情愿成亲的吗?”
“怎会这般问?”
“像是被逼无奈,”龙可羡指指自己,指指他,“你与我。”
“真是问到点儿上了,我们成亲时境况特殊,顾不上心甘情愿,”阿勒把她翻回去趴着,轻轻拍,“但,即便你手段强硬些,我也是愿意的。”
“什,什么……”龙可羡震惊得语无伦次起来,“我强迫你成亲!?……”
怪不得阿勒要讲她将他吃干抹净又无情抛弃,原来竟是这般!龙可羡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怜爱。
“差不离,”阿勒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眼神,“你强迫我洞房。”
龙可羡被自个儿的口水呛住,咳了个脸红耳赤。
“此前没有与你讲明白,就是这个因由,”阿勒转口说起从前,“否则怎会见你便忍不住放浪形骸,你让我变得这般坏,却又弃之不顾。”
“我……”
他蓦地逼近:“我是来讨债的,龙可羡。”
龙可羡匆促地亲了上去,说:“我必不会再抛下你。”
“抛下也没关系,”阿勒磕了她的额头,“就当情趣了,天涯海角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只是就像我讲过的,若再有一次,我必不放过你。”
他讲得很认真,低迷的情绪多过于威胁。仿佛龙可羡真的曾经做过什么事,真的抛下过他,这件事把他的笃定和从容都扒掉了,露出了残忍痛苦的一面。
离别来得那样猝不及防,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就是一个人。
龙可羡忘记他,把自己彻底留在了过去,在坎西港再遇见的那个人是北境小少君。
龙可羡怔怔的,在这个瞬间,奇异地感觉到身体成了只容器,仿佛有哪里空了稍许,晃晃荡荡的,有点儿慌悸,这是她从前不曾注意过的。她摸到了阿勒的脸,在真切的触感里才能安心。
阿勒抓住她的手,让她贴得更紧,一扫低迷,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这事儿不大不小,夫妻,讲起来还没有债主这关系刺激,你又不记得了,若是不想认,我没有意见。”
什么叫做没有意见?龙可羡一头撞进他胸口,紧张地问:“要和离吗?”
“……”阿勒失笑,“和离?!做八辈子梦我也不会同你和离!想美事儿呢!”
“那你说……”龙可羡口齿混乱,只能斩截地告诉他,“我没有不认,成亲就成亲!”
“这就对了,”阿勒把这小鹌鹑从怀里拎出来,“这招叫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为的就是让你点头,学到了?”
这坏东西!龙可羡瞪着他,恶狠狠地照着他嘴角咬了一口:“你从前就这般坏吗?”
“我自来就坏,遇着你只想变得更坏,”阿勒哈哈笑了两声,“怎么办,这回彻底甩不脱了,明日要当众唤我声夫君吗?”
龙可羡一抖,手臂整片发麻,断然摇头:“不要。”
她喊不出来。
“不告诉旁人?”
龙可羡嗯嗯点头:“不告诉。”
“哦……金屋藏娇啊,”阿勒觉得有点儿刺激,答应了,“这事儿咱们也不是没干过,现在先叫声来听听。”
“叫什么?”
“不要装傻龙可羡。”阿勒眯起眼,不轻不重地照着那腴润处拍了两把。
龙可羡当真喊不出来,她趴在枕上的脸被擒住了,阿勒自上而下,堵住她的嘴唇,肆意挤压着她胸腔里的气息,让她昏昏热热的,哪儿都麻。
阿勒这回坏得很,不紧不慢逗弄着她。
小少君招架不住这般花招,汗涔涔的,硬是撑出了气势:“你磨墨呢!”
阿勒笑起来,汗沿着脖颈滑下胸口,他罩着她的脑袋,免得一下下磕在床头,那些过于晦暗的记忆像是被热汗泡皱了,变得模糊不清。
他都不记得,只记得龙可羡。
只有龙可羡。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情投意合,他们天生一对,是榫卯,也是冰火,是要彼此肆无忌惮地占有。
遗忘的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睡着了。
阿勒从前拥有的依恋和爱,龙可羡再度给了他,以全新的身份。他不再是那个背着回忆独自负重的人,现在闭上眼,再睁开还是龙可羡。
他用炽热的目光锁定了她,然后一手束紧了她双腕,又捂住她的嘴,在跌宕里着了迷一样的挪不开目光。
是他的龙可羡。
阿勒在最后那刻松手,凶狠地堵住她的嘴唇。
“龙可羡……”
海鹞子再度启程时,阿勒也出了海,去往北昭南部海域。
与此同时,第一批银子抵达碧鳞岛, 要在这里换成三山军巡船,再以巡卫的名头运往坎西港,龙可羡要留下来,确保万无一失。
主船甲板宽敞,甚至阔得能跑马。
龙可羡一边惊奇地左右张望,一边敷衍地听阿勒讲话。
“喂,”阿勒掐住她的脸,转过来,“我讲的听见没有?”
龙可羡被掐得眯起眼:“听到,要小心士族反击。”
“骊王已经动起来了,他野心大,一出手就是吏治,新颁的政令明着是整顿地方田赋,实则是冲着地方官去的,”阿勒给她把帽子扯正,说,“这步子迈得太大,难保士族不会觉察出什么,万事要快,必要时不用守规矩,雷霆手段比怀柔远人更加有效。”
龙可羡点头:“我记住了。”
“在这里等我回来,”阿勒摸摸她,“不要让人三言两语哄了去。”
龙可羡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把话岔过去:“给司绒的礼,带了吗?”
“带着,”阿勒看了眼天色,“最迟半月,我便回来了,要给我写信。”
“日日都写。”
“想我就要写。”
龙可羡为难道:“平时放心里,十分想的时候便写信给你。”
“也成吧,”阿勒勉为其难答应了,他一只手按在船梯上,“我遣人排了一出戏,回来我们一道去听。”
龙可羡点头,看了眼四周,然后迅速地亲了他一口。
阿勒接舷而去,继而在千里镜里缩成小小的虚影,直到消失在海天尽头。
北上的船跟着也到了,没驳岸,就用接舷板架在船只间,靠着高低差运送木箱。
响晴日,碧蓝天,封漆木箱一只只地用麻绳捆了垒在甲板,三山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搬运,到处洒着热汗,响着吆喝,太阳晒得大伙儿脸上亮晶晶,镀了层油膜似的。
这就显得对面船头那个断臂青年十分瞩目。
龙可羡拿着册子看过去,厉天就说:“那是郁青,”他斟酌了措辞,“押送银两过来的。”
“唔,”龙可羡的眼神没有流连在他空荡荡的袖子,她对战伤者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会跟着尤副将北上吗?”
“当是不会了,”厉天悄悄朝郁青招手,“进坎西港还是得用三山军的熟面孔,越寻常越好,不出岔子。”
两人说话的时候,郁青忽然看过来,他有些清瘦,眉眼间带着海上的风雨,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海寇,像是哪个乡里的落魄先生,他安静地看了片刻,跟着对龙可羡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龙可羡对他颔首致意。
“第二波船何时到?”
厉天翻开册子,递过去:“五日后抵达。”
龙可羡盘算着时间,低头在图上圈了几个点,而后把尤副将喊过来,对他二人说:“第二波船进入巡航范围后,仍旧换成三山军巡船,把银子分别送到这三处。”
“二、三、五成依量存放,巡卫不能停,”龙可羡在圈出的岛屿旁划下道线,“具体布防尤副将明日便要排好。”
“是,少君,”尤副将把图纸接过来,“银子不能一次进坎西港么?”
龙可羡摇摇头:“骊王,不能全信。”
不要指望短暂的合作能够改变骊王本性,他仍旧是那条阴狠的毒蛇,起势的过程正是暗自蓄出毒牙的过程,她得防一手骊王的反击,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尤副将沉默片刻,便攀着绳梯下船回营去了。 光斑在海面上抖动,龙可羡被晒得脸色薄红,仿佛施了层脂粉,透出饱满的灵润来,她架着千里镜回看整座碧鳞岛,看这颗系在南北之间的扣子,它正在暗自蓄力,只待一个契机,就会蜕变为贯通南北的关节。
厉天跟对边的郁青核对完数量,再把单子交给龙可羡,忽然听到她问。
“我们从前也见过吗?”
啊? 龙可羡把千里镜搭在手中打转儿:“你写单子,和我一样的。”
每个人在处理军务或是账目时皆有自己的习惯,龙可羡跟王庭交涉,便跟着王庭的账本走,龙可羡跟程家买船,就跟着程家的账本走,只有在三山军里才沿用她自己那套清账的法子,但是南域竟然与她使的一模一样。
厉天摸着脑袋:“自然是见过的。”
他没法儿说得太多,那些事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由一个外人讲出来,究竟还是落于片面。
好在龙可羡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她低着脑袋,把千里镜摆来转去,半晌才说:“你们公子成过亲吗?”
“没有!”厉天矢口否认,“我们公子清清白白,没有家室更没有外室,比我的钱兜还干净!”
龙可羡呆住,千里镜“哐”地跌落在地。

第125章 远信
碧鳞岛上茂树常碧, 王都里却已经啸过了三笔秋风,一笔比一笔浓郁,刷黄了满宫残叶。
宁贵妃未饰华簪, 一把青丝都松松束在后腰, 正握着绢布把煨汤的盖儿擦拭干净, 热汤滚出的薄雾散到屋里, 石述玉就抱着臂,靠在门边看。
“你近日来得勤。”
石述玉手指头敲着臂间, 眉脚吊得高,看起来总有种莫名的冷淡:“三爷南下,不带着我玩儿,临走交代我看着您呢,怕您跟北境王往来, 乱了王都里的局势。”
“宫苑外看也是看,没有这般日夜蹲守的, ”宁贵妃连头也没抬, 打湿绢布, 沿着盖沿围了一圈,“夜里陛下咳嗽一声, 石统领也能听着吧?”
岂止能听到咳嗽,在有心探听下, 这薄薄的宫墙藏不住丁点秘密,石述玉玩味地应:“贵妃娘娘夜里辛劳,白日还要亲熬羹汤。”
宁贵妃轻声笑,像是应对任性的小辈, 带有温柔的包容:“收一收你的语气,太明显了, 石统领。”
这话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仿佛他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心思在她眼里就是一览无遗,但这也是该的,石述玉知道龙清宁的本事,她瓦解男人的心防比刀削豆腐还快,石述玉面色几变,最终没法儿反驳什么,只是别过了头。
龙清宁像逗小孩似的,引着他说:“石统领恪尽职守,可查出些端倪来了?”
“查了,内宦在宫内外走动得很勤嘛,”石述玉顺着台阶就立马溜下来,道,“从前进出宫,打点人 连铜板儿都不舍得掏,近来都用上金瓜子了,怎么,近来宫里这般好混?”
“好混,这不是连石统领都混到我宫里来了么?”龙清宁还是那副慵慵懒懒的样子,把勺子一搁,就要往屋外走。
她只是略略地瞥了眼披在架子上的披风,石述玉就没忍住先她一步取下来,给她披了上去。
龙清宁似笑非笑地往他看一眼,石述玉反倒叛逆起来似的,非要给她系上带子。
“这事儿我不会瞒报,一会儿就要写成条子递给三爷。宦官进出宫苑,替骊王笼络的都是无名小卒,就算把那些人攒在一起又能如何?来阵风就作鸟兽散了。”
龙清宁思索片刻,含笑道:“石统领说得有理。”
“你趁早散了那等心思吧,跟着骊王玩不出花样,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哪家没有几个经世大儒?哪家没有几个封疆大吏?哪家没有几万兵马?骊王要跟他们对着来,连具全尸都落不下。”
荀王为什么死?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石述玉和龙清宁,一个是荀王最信重的内庭宫卫统领,一个是荀王宁可落个强抢臣妻的名声也要带进宫里的人,他们知道荀王生前最后一段时日想做什么。
那个醉心旁道的帝王,在人生最后几年就像突然中了邪一样,在他的封地涪州设立了一座涪州学府,谁都以为这是中规中矩的学堂,顶多冠了个天子门生的名头,谁知道出来的学生迅速地通过了层层审调,并打进各地官僚体系中,官职都不高,但此举打破了百年来由士族把控的官场大门,短暂地掀起了一场中兴之潮。
但是没过几年,荀王就“被病逝”了。
龙清宁走到外面,云层是铁铮铮的灰色,压在重重宫檐上,让每一个人都透不过气,她伸手拂了拂桂枝:“君王有雄心,这是好事,怎么能拦呢?”
“没让你拦!”石述玉急了,“让你别跟着瞎折腾,你觉得背靠北境王就万无一失了吗?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就北境那点底子,掏干净了也只能养那二十万兵马,龙可羡哪儿来的力气襄助你?”
冷香摇下来。龙清宁没说话。
石述玉接着道:“龙可羡也不干净!她背后连着南域,和三爷还有牵扯。若是安安生生把航道通起来,那就是士族与北境双赢的局,但若是云顶的大佛们打起来,弄死了骊王,再扶起骊王幼子继位,届时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龙清宁重复道,“骊王活有活的玩法,死有死的玩法。”
她站在秋色里,就像一粒格格不入的冷霜,挣扎在劲风中,随时都会化成一点水渍,然后消失在天地间。
石述玉挪不开眼。
不该这般的,他少失双亲,沦落到和野狗争食,而后被捡入了高门朱户里,得到了第二条命。在那里,他被灌以诗书礼仪和刀枪兵械,在刻意安排下救下荀王,自此平步青云,但他明白,他只是一枚士族埋在宫阙里的钉子,为的是在关键时刻推动政局。
石述玉活得很清醒。
那个苍老的帝王是真的信任他,将他视作心腹。但这没有让他打开那扇门的动作有丝毫犹豫,当三山军涌入王都包围殿宇的时候,他就对那种反叛有病态的着迷。
现在只是看着龙清宁,他竟然又生出了相同的感觉。
是情/欲吗?石述玉吃不准,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但他没有想要占有她的心思,只是有时候看着她剪花枝、煲羹汤,看着她琐琐碎碎地忙来忙去就足够了似的。
真他*的没出息,石述玉不由自嘲地想,他明明知道,龙清宁能展现出来的柔弱或是果决都是武器,她靠这武器,收拢了两朝帝王,勾勾手就让他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石述玉带着气走了,龙清宁看了眼赌气系死的绳结,自言自语似的:“还是个孩子呢。”
在王都的信抵达碧鳞岛之前,封殊就摸清了刺杀案的原委,什么刺杀案,分明就是摘出北境,挑拨祁国内斗的借口。这是个局,笼盖士族与王权的惊天之局。
他在离开碧鳞岛之前,同龙可羡见了一面。
“听人讲你在海上受了伤,可好全了?”
海边风大,把俩人的声音搅得零碎断续。
龙可羡戴着帽子,垂头把石子踢来踢去:“好了。”
“此番南下一趟不容易,见着你倒是都值当了,”封殊像个真正的先生,“怎么玩到南边去了?”
龙可羡碾着颗石子,在鞋底滚来滚去:“没想去的。”
她去的时候是真被放倒了。
“南域如何?”封殊放眼望去,那万万朵叠浪之后就是士族迫不及待要打开的天地。
龙可羡想了片刻,诚实地说:“海域巡卫确实完备。”
阿勒算是把海域玩儿明白了,他把领地分割得像棋盘格一般,必要时候和属国合作,把巡船的作用放大到了极致,就像海龙王,每朵浪都要听从他摆布似的。
船已经准备起航了,封殊看着那缓慢张开的船帆,说:“我要回王都了,可有什么话要转告宁贵妃?”
龙可羡摇摇头:“我给她写信。”
那句话听起来像是某种警告,暗示着龙清宁还压在王都,但封殊没有这个意思,他知道龙可羡也不会朝阴仄里想,她向来都很直白,或者说对于言语有种独断专行的理解,只会按照她自己的法子解读,这种独断专行的背后是与其相匹配的实力。
这样的龙可羡,不把她拘在王都会很可惜,若是真拘在了王都,那会更可惜。
封殊微微叹口气:“今日之后,还唤我先生吗?”
龙可羡莫名地看他:“唤的。”
在龙可羡带兵南下勤王时,封殊确实教她良多,在王庭克扣北境军费时,只有封殊会给北境折算军粮。
对她来说,针对士族的最终目的是龙清宁,她对封殊这个人没有恶意。
“那先生多说一句,秋燥风寒,小心烛火。”
龙可羡望着这点烛火,想起封殊临走前的话,有点儿走神,直到尤副将喊了她一句。
“少君,这些军械都要西运啊?”
龙可羡这才回神,接过册子核了一遍,在底下盖了自个儿的印:“要。”
阿勒在西边打了几波散寇,他要把那群乌合之众串起来造势,在军械上有些短缺,正好北境送来碧鳞岛的军械先到了两船,龙可羡直接拨了过去。
尤副将没二话,搁在从前,这种用军备谈情说爱的事儿他得提点少君几句,但是自从知道南域拨出的银子总数,他就彻底对哥舒公子没了意见。
房门轻轻合上,尤副将领了册子出去,在门口逮着哨兵训了几句,哨兵不服气地呛回去。夜深了,院里弥漫着流雾,俩人就在柿子灯下吵来吵去,龙可羡侧耳听了片刻,忽然提笔给阿勒写信。
“……小厨房里做了酱肉,太咸,夹舌头。” 薄薄的晨光里,阿勒刚打过两套拳,溅在木桩旁的汗水还没干,他收了信就忍不住拆,念了几句,就仿佛透过纸面看见了龙可羡吐舌头的样子。 他笑了笑,肩臂的肌肉把线条撑得饱满,上边还覆了层汗,看起来像是化开的糖水,他怕把信打湿,扯了帕子把汗擦干,靠在窗边接着念。
“城里有小孩趁风放纸鸢,我没有放过,削竹条给你做了一架。”
小崽觉着自己没有放过纸鸢,在碧云天里看到了那威风的大鸟,先想的是给他做一架,阿勒勾起唇角,他看到末尾。
“今日想你。”
他胸腔微震,有片刻没法作出反应,而后叠了纸,准备回舱里提笔回信,又看见背后还有一小行字,应该是搁笔后补的。
“方才搁下笔便忍不住想你会回些什么,这感觉不陌生。你说得没错,我定然从前就认得你了。”
若是阿勒诓她那几次不算上,龙可羡就没有正经给阿勒写过信,起码在她仅存的记忆里没有,但搁笔之后的感觉却不陌生,阿勒来回地念了几遍这句话,觉得这比“想你”二字更具杀伤力。
他简直想现在就返程,在日落前从天而降,然后看她眼里的惊和喜。
等回了信,阿勒才拿起第二只小竹筒,粗粗扫了眼,便看到了“封殊,见面,北归”几个字。

海鹞子一个东西来回, 正好是入夜时分。
晚上洒了阵毛毛雨,龙可羡顶着雨回到营地,连衣服也没换, 火急火燎拆信筒, 而后点了绢灯, 就趴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点着看。
【昨夜长钓, 钓了条小鱼,白腹釉蓝背, 腹部柔滑敏感,触之即颤缩,像你,故而烤来吃了,不及你鲜甜。此地天热, 日轮烤着晒深肤色,回去时莫要惊慌。诸事顺利, 或可提前回去。】
翻页过来, 还有一句。
【纸短情长, 时时惦念。】
沐浴过后,龙可羡把信叠好, 压在枕下,美滋滋地揪着枕头一角睡。
枕下被信纸铺满时, 最后一拨银子已经送到三山军手中。
龙可羡弯身拉高靴筒,把匕首“噗呲”扎进去,接着把叠雪弯刀挂在腰侧,头发一束, 哨兵都不敢多看。
厉天在旁忧心忡忡:“少君当真要往坎西港去么?”
跳过这个话题,龙可羡把桌上零零碎碎的物件儿一抄, 全部收进皮囊袋里,“哥舒是三日后到?”
“是,约莫三日后午时。”
“此事就不要报了,”龙可羡看着厉天,“我自己同他讲。”
厉天应了,他想来想去,还是劝了句:“银子送进坎西港衙门府库,那就挂了朝廷的名儿,咱们与朝廷的账就已算明了,这笔银子使得顺不顺,那就要看骊王的本事,您何苦蹚这趟浑水?”
银子从南域到坎西港,这是第一段路,是龙可羡时刻挂心的要事。
银子从衙门府库提出来,到坎西港撒出去,这是第二段路,成与不成要看骊王。
只要银子安安稳稳进了坎西港衙门府库,这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骊王近来动作频繁,先是再度启用了涪州学府,把数年前因为先皇与士族相斗而殃及的池鱼悉数捞回来,只做了简单的背调便安插进各地衙门里,此举让他捞了个任人唯贤的好名声。
涪州学府在荀王时期开设,它打破了士族对朝堂的严密把控,自上而下地撕开了僵化的选官制度,虽然只是很不起眼的一道,但足够令阵风涌入,于是天下间那微弱却执着的星芒重新亮了起来,寒窗苦读却报国无门的学子们再度看到了希望。
后来因为荀王病逝,在权势更迭里,涪州学府沦为了牺牲品,士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小心翼翼地把刚刚亮起来的微光压了下去。
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地阻拦寒门入仕。
士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名声是重中之重,真正的高门世家,并不像戏本子里所说那般鱼肉乡里欺行霸市,这种浅层里给家族丢面儿的事很少发生,相反地,他们常常接济乡邻,开设善堂,贴补书塾。散出去钱财,收回来名望,一本万利。 他们只要占住了道德层面,就敢在某些事件上和王庭叫板,譬如宁贵妃一事,譬如中宫子嗣一事,但要士族明面上去打压寒门士子,这和他们一贯以来的主张相悖,真掀桌子去干了,祖宗的棺材板都得压不住。
骊王是抓着这点,明面上吸走士族的部分目光,暗地里借着秋收去清查地方田赋,把涪州学府的学生零零散散地塞进衙门,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坎西衙门。
这手准备着实做得好,伏先生接连几日都在给龙可羡分析局势。
她听得十分认真,还乖乖写了心得,虽说不像策论那般正式,但伏先生捎给阿勒看时,大伙儿都以为龙可羡能安安生生置身事外。
谁能想到今日起来,龙可羡背了皮囊袋,挎上弯刀,就要起舶去坎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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