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挺直脊背:“我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说。”
阿勒适时提醒:“行不端。”
天老爷,若是弑君都成了行得端,这天下法度都白写了。
龙可羡严肃地点头:“即便行不端坐不正,谁敢说我。”
“少君受人蛊惑,日后要吃大苦头。”
龙可羡很不屑,这话连三岁小孩也不好骗的,偏偏要来哄她,她像个常胜将军,护在龙清宁身前,气势昂然地说:“今日他敢当我面胡说八道,试图挑拨离间,我若让他得逞了,今时今刻就要吃大苦头,哪里还有日后。”
封殊面色沉痛:“是挑拨离间,还是确有此事,少君心中不知吗?”
“知道,那也是我们家中事,”龙可羡把刀往地面一怼,“不要旁人多嘴。”
叠雪弯刀斜插在地,刀身轻微摇动,寒芒逼慑人心。
封殊定了须臾,一把腰牌,往后掷给廷卫:“今日你要一意孤行,我拦阻不得,但陛下万金之躯,不能因你一时错念交代在这里。”
廷卫接了腰牌,径直往外急奔而去,这是要去调王都内城巡卫,封殊不跟她单打独斗,三千巡卫一到,哪怕龙可羡长了三头六臂,也要被拖在此地!
廷卫们一扫颓势,在那腰牌送出去之后立即振作了起来,为首的统领提刀怒喝:“北境王伙同宁妃犯上作乱,意图谋害天子,其罪当诛!今日兄弟们守卫在侧,若是能活,那便算护驾大功,少说能保三代富贵!即便战死,也有追名论赏,你们的老子娘,你们的妻儿,皆由内廷司看顾!”
龙可羡甩着刀柄,踹翻桌椅,先迎了上去。
殿内再次乱成一片。
封殊往侧方撤开,远离了石述玉,在兵戈乱舞间看向他:“不成想,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十岁不到进我家门,其间皆由我亲自教养,我把你从一把废铁,打磨成寒兵利器,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石述玉沉默不语,闪身到殿中,拎着到处乱爬的索檀杀了出去。
万壑松不懂拳脚,身边一直伴着个面容不显的中年人,他一直没有搅进是非中心,即便殿中打斗至此,也没有丝毫变色。
这种沉静在此时此刻显得尤其扎眼,封殊朝他看了几眼,终于忍不住说:“万家掌着重权,出了个当朝首辅,还出了个封疆大吏,朝局稳定不好吗?此刻不全力救驾,束手旁观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万壑松淡笑:“封家还是伤了元气吧?”
一句话就让封殊语塞。
封家仰赖重兵,刀把子才是他们得以在朝中立足的根本,但那场母子相斗让封殊重夺掌家权不假,却也让封家损了底子。
封殊要保骊王,打的就是内廷和内城巡卫的主意。
这话一出,封殊便知道万壑松不是一路人,他镇定下来,从他的反应里敏锐地察觉到事态不对,正在犹豫是进是退时,殿门突然掠进一道白光。
海鹞子划破长夜,旋翼而入,轻巧地落在阿勒肩头,蹭了蹭爪。
阿勒拍了下它脑袋:“做得好,我也要保你三代富贵。”
做得好,什么做得好?封殊看过去,就见海鹞子瞪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盯向漆黑夜空。
远天滚来几道闷雷。
沉而缓,像心跳般鼓动。
封殊霍然侧头,那是三山军的军鼓声。
那沉闷的轰鸣逐渐清晰起来,顶着朔冽的风雪叩响大地,殿中混战的廷卫听到了,他们茫然四顾,不明白为什么驰援而来的不是内城巡卫,而是远在城外的三山军。
军心溃败就在一瞬间。
有的廷卫发着抖丢下刀,掩着面跪地痛哭,有的廷卫讷讷后撤,看着统领不知所措。
骊王一直被护在角落,他其实已经耳鸣了,听不清迫近的威胁,只能从左近的面孔中知悉一二。
他一败再败。
低哑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屈着指头,摸到了角落的一把断剑。
小皇子离得近,拽着龙清宁袖管,大着胆子看过去。
“宁母妃!”
电光火石之间,小皇子不知哪儿来的一把子力气,猛地把龙清宁扑到在地,俩人沿着台阶往下边的柱子滚去。
骊王疯癫大笑,提了刀踉跄往前。
惊变突起。
龙可羡一直分心记挂龙清宁,反手就捅出一刀,破开了围剿,往阶下扑去,比她更快的是圆柱后边的一道人影。
“哐——”
小皇子死抱着龙清宁的腰,俩人猛地撞在柱子上,他连眼都没睁开,就泼来了一把热血。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极端的恐惧伴随着隐秘的期待,让小皇子抖得不像样,把龙清宁的宫裙扒得几乎要烂了。
石述玉握刀的手很稳,锋刃进出时,带出的血溅到他面颊,但他足够小心,没让龙清宁沾上半点。
骊王连气都续不上,直到死,那双眼睛仍旧盯着龙清宁,里边的怨毒不散。
而龙清宁陷在石述玉的阴影中,很轻地说了声:“石统领怎么又回来了?我把弟弟还了你,自此你便是自由身,不该就此远离纷乱,上那天涯海角逍遥去吗?”
“不知道啊,”石述玉那张脂粉气浓重的脸上沾了血,像点了上好的胭脂,看起来既妖且异,“有个仇家欺我骗我利用我,又煞费苦心为我筹谋,我思来想去不甘心,不知她究竟是好是恶,便回来寻她算一笔总账。”
龙清宁淡笑着:“命一条,由你拿。”
闷雷逼至殿前,压得满宫沉寂。
殿门“砰”地砸向两侧,内城巡卫没有来,兵部郭骅冷甲佩刀站在门前,身后是四处乱看的尤副将,海鹞子振翅,落在尤副将头顶,像个洋洋得意的小将军。
郭骅在满屋残肢中一眼看到了骊王,他神情冷静,转身高喊:“刺客在此,封锁宫门!”
石述玉侧头,突然抽出短刀,向小皇子刺去。
小皇子满头满脸的血,眼里猩红一片,正在费力地擦拭双眼,这一下就被惊得动也动不了了。
“护驾!”
死了个老子,小的必定要留活口,给这大祈正统留一条血脉,明日什么都好说,若是全死在这,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大伙儿。
尤副将还没来得及动,就听见“叮——”的一声。
龙可羡就站在边儿上,脚底碾着一片碎瓷,稍一使力,就打断了石述玉腕骨,后突而来的郭骅趁机掷出长枪,那尖锐的枪头裹着风雪刺来,顷刻间就没入了石述玉后心。
红缨滴着血,打在龙清宁手背,她唇色惨白:“你不必如此。”
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虚晃一招,坐实自己弑君的罪名,不必说着来算账,却把命抵在了这里。
石述玉感觉不到痛,那红缨枪捣烂了他的胸膛,露出的是破败残絮,他生来就是挂在枪口的一道红缨,跟随谁,都要取决于人,连死都不能自主。
但此刻,他在生命的快速消逝里却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
他看着那王座,催促般地,对着龙清宁含混不清地呢喃:“你去,你去啊,阿宁。”
郭骅踩着骊王残肢,拔出了红缨枪。
石述玉失去支撑,倒在地上,看到了半截天色,“月要落了,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