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继续叹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大雄这个皇帝当得确实不错,他若一直这样,可能会奔着千古明君去。我只是、只是……唉。”
我只是在想,我以前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自己提前醒悟,二郎如此大度,是不是连毗沙门也不会死?
李渊只是叹气,心中叹息的话却说不出口。
即使他说不出口,窦慧明也仍旧知道李渊想说什么。她和李渊是少年夫妻,太了解李渊。
窦慧明漠然道:“郎君,我听闻二郎离开晋阳,去涿郡寻隋炀帝自辩时,曾当众说,他必会杀死大郎。”
李渊叹气声一滞。
窦慧明道:“他们的冲突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从他们还是孩童时就开始了。”
李渊沉默不语。
等马车驶入宫城,李渊扶窦慧明下马车,也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黯然又……后悔。
李世民身体底子比李玄霸好,李玄霸仍旧躺在床上躺尸时,李世民已经回宫里继续当勤政明君。
他回宫后,发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和缓许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了。
李世民问过母亲后,得知父亲可能在后悔。
他一笑置之。
在听到母亲说父亲后悔前,李世民常常在梦里质问父亲是否后悔。
他仍旧对父亲有感情,不能接受每当有选择,他和阿玄都会被父亲放弃。
这种痛苦,就像是虫蚁啃噬着他的心,常常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惊醒。
还好有阿玄和小五在,他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才一直被亲人放弃。
母亲的爱护,阿玄的陪伴,小五的尊敬,让李世民能从痛苦中醒来,不被过去的阴霾一直笼罩。
几年过去了,李世民终于等到了父亲承认以前错了的时候。
他却没有如自己从梦中惊醒时所想的那样快意。
“原来我已经快放下了。”李世民伸了个懒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脆弱。”
不只是父亲对他,还有他对父亲。原来父子亲情不是经历了什么事都会一直存在。
不过李世民还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玄霸。
不管怎么说,既然父亲已经认错,就是他们大获全胜,该庆功了!
来,阿玄,再喝一杯!
李玄霸拉起被子遮住头:“庆功?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小五,快去向母亲告状!”
“好嘞!”李智云拔腿就跑。
李世民一把揪住李智云,开始例行欺负弟弟。
李玄霸把被子从脑袋上拉下去,叹了口气。
父亲认错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继续休息。
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啊,喝药喝得吃肉都是苦的,我恨喝药汤!
李玄霸决定,以后他不仅是太宗黑,还要当个中医黑!
等李玄霸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李世民都要开科举了。
李玄霸把后世科举的演变史一股脑丢给了二哥和友人,然后就咬死“我什么都不懂,你们自己看着办”,没有插手此事。
李玄霸生病,首相肯定当不了了。房乔不仅官复原职,还很快升职。
李世民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让魏徵补了剩下一个宰相位置的缺。
他很想让长孙无忌当宰相,但长孙无忌出塞了;
他试图召唤裴行俨回来,在南诏附近屯兵的裴行俨回信说南诏正准备投降,给大唐当小弟,此事没办完,自己绝不回来;
他又问薛收要不要当宰相,薛收力推魏徵当宰相。
“房玄龄和杜克明都对你太纵容,三位宰相,总要有个人持不同意见。以前那个人是阿玄,现在除了魏玄成,谁还敢指着你鼻子骂?”薛收道,“我虽然敢,但我有点不好意思,不如魏玄成放得开。”
李世民无语。
他就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才不让魏徵当宰相。难道他不知道魏徵有宰相之才吗?
但想了好几个人都不肯当宰相,换其他人,李世民更不肯,只能捏着鼻子让魏徵升官了。
魏徵刚一升官,就被房乔和杜如晦砸了一头“科举演化史”资料。
房乔仍旧与魏徵不对付,不过公事公办,他只是语气差了点,该袒露的信息不会含糊:“这是当宰相才能知道的事,现在你一起来。”
魏徵揉着眉头道:“三郎君呢……唉,对了,他生病了。”
房乔道:“他没生病时也不帮忙。”
魏徵不理解:“为什么你不弹劾他?”
房乔道:“弹劾了他,他难道就能来干活了?既然知道没有意义,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像你一样沽名钓誉吗?我和你不一样,只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有用的事上。”
于是魏徵宰相当值的第一天,房乔和魏徵就对骂起来。
杜如晦长吁短叹,时不时用眼神向上首处的皇帝求助。
李世民假装没看见。
房玄龄和魏玄成吵起来,魏玄成就不会找自己的茬了。阿玄说得对,他应该坐山观虎斗。
打得好!再来一下!
杜如晦:“……”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着别人打架会拍手鼓掌,模样超级可爱的孩童陛下。
但是陛下,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是皇帝了,能不能成长一点!
没办法,杜如晦只能自己劝架。
劝着劝着,他火气也上来了,把两人劈头劈脸一顿骂。
杜如晦也加入战局。
李世民从御案下的小抽屉里摸出一碟切得很细小的肉干,一边悄悄窸窸窣窣地吃零食,一边继续看宰辅骂架。
不过魏徵、房乔和杜如晦三人虽一直在吵架,但吵架也不会减轻他们工作的效率。
大概厉害的人都能一心几用,他们能在自己骂人的话中无缝加入工作交流意见,虽然吵得李世民耳朵疼,但每日该做的事都不会拖沓。
李世民每次召集三人宰辅开小会,都会在耳朵里塞点丝团,减弱噪音刺激。
上朝时,他也会在群臣吵架时把丝团塞入耳朵,等群臣吵累了再训斥他们不合礼仪。
后世的科举经验不能直接挪用,现在大唐的升官途径仍旧以荫官为主,没有太多官职给科举的官吏。
而且他们也很担心,考试厉害的人不一定做官厉害。
把“翰林院”改成科举士子学习为官知识、经验的地方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这样又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以他们没打算在一开始就招许多科举士子。
这几年他们先积攒科举取士的经验。等隋朝旧贵老逝,凭借勋贵荫庇当官的人已经是无根浮萍,不能再依靠旧贵的影响力阻碍朝堂的政令。其余臣子不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人,就是科举入仕的人。他们的经验也已经积累足够,才是大刀阔斧改革的时候。
不过科举取士的框架一开始就要搭建好,如今大唐地方上只是郡县两级,人口也不多,所以可以把童生考试取消,直接“郡试”接“京试”,“京试”后再进行殿试。
他们现在急需人才,就不隔年考试,明年先集中考一次。
为了迅速推广新的科举制度,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分别去重要的郡县直接安排工作。
历史中的唐太宗时期,遇到灾荒或者民乱时,唐太宗也是直接把宰辅和尚书们派去当钦差。这个时空,李世民和他的臣子们也有这个习惯。
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李世民就一个人多做几份工作,也能撑得住。
不过李玄霸病好了,李世民可不会自己忙碌,让弟弟悠闲。
李玄霸刚下病榻就住进了宫中,模仿他哥的字迹帮忙批文书。
李智云和李昭一样,也领了京城的防卫,本来就有事干。但当他休沐的时候,就被兄长们叫进宫加班,还没有加班费,甚是可怜。
最后李世民连已经怀上了的三姊都不放过。
李昭这次怀孕很顺利,说想怀孕就怀上了。胎位很稳,没有任何不适。
太医本来稳妥起见,想让李昭仍旧卧床休息,却被宇文珠否决。
宇文珠行医后多是女子找她问疾,特别是妇产科疾病,她见过太多,接生婆的工作都做了很多次。
“女子怀孕时更应该每日运动,这样孕妇和孩子的身体都好。”宇文珠道,“如果每日散步会流产,那躺着也保不住胎。”
李昭当然更相信宇文珠的医术。既然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她仍旧每日慢悠悠地骑着马上班,看呆一群知情人。
李世民询问过几次三姊的身体后,就让三姊也来帮忙了。
“舞刀弄枪还是太危险,文书工作更适合阿姊!”李世民觉得自己非常有道理,十分理直气壮,“何况三姊要去东女国当女王,应该早日习惯政务。”
李昭很想说,东女国就一个郡大小,她坐镇陇右时治理的地盘都比东女国大多了。
不过弟弟忙得两个眼圈黑得像自家郎君带回来的白熊,李昭心疼弟弟,便假装信了李世民的胡言乱语,帮弟弟减轻负担。
宰辅坐着马车到处奔波忙碌,最远甚至跨越了长江,把科举取士的告示亲自贴在了长江以南的城墙上。
魏徵还继续南下,想要把告示贴到岭南去。
“薛公在岭南教导百姓已经年余,我相信岭南一定也有可以入仕的士子。”魏徵道,“自秦始皇起,岭南就已经服从中原教化,现在科举取士,怎么能把岭南排除在外?只要有才之人,无论地域出身,皆可为官。即使是山中的蛮夷,学了我朝圣学,能考过科举,那也是能做官的饱学之士。”
听闻宰辅渡过长江,冯盎亲自前往长江北岸迎接。
当得知宰辅是要在岭南科举取士时,冯盎惊讶不已。
他当然知道岭南在秦始皇时就已经归附中原,但那也只是归附而已。
岭南人还能进入京城为官?而且这还不是特招,会成为定例?
冯盎道:“岭南路远,士子们如何能赶上应试?”
魏徵道:“只要他们想应试,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他们都会来长安赴试。”
冯盎不再言语。
魏徵一直在观察冯盎。
虽然冯家自称忠于中原王朝,也确实每次都在中原王朝改朝换代后立刻投诚,但魏徵仍旧不相信冯盎的忠心有多纯粹。
偏安一隅当土皇帝多舒服?
如果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那么岭南的人才就会向中原流失。
这些人在朝中掌握了资源,又会反哺家乡,削弱冯家对岭南的控制力。
既然岭南在秦朝就已经归服中原王朝,千百年过去,岭南也该与中原再贴近一点了。
冯盎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
有能力的人都会有野心,岭南一直被冯家当做后花园、自留地,中原王朝过度插手,他自然不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天夜里,他回到了小时候,趴在祖母膝盖上,仰着头对祖母说起自己的困惑。
祖母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我们所做的一切,你祖父让冯家扎根岭南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教化岭南百姓吗?”
“冯家也曾是中原大族,你们在偏远蛮夷之地安家,难道是为了当一个大蛮夷?”
“孙儿啊,我们的愿望即将实现,你在犹豫什么?”
祖母笑了。
冯盎从梦中醒来。
他已经年纪一大把,儿子都有三十来个,居然因为梦见了祖母而泪流满面。
冯盎醒来后,没有再入睡。
魏徵还未醒。冯盎没有打扰魏徵,而是站在魏徵门口一直等待。
等魏徵出门时,他才深深对魏徵深深一拜。
魏徵微笑着看着冯盎,双眸却沉静如渊。
“昨日我梦见了祖母,祖母很开心,若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祖父祖母让岭南瘴气丛生之地也变作礼乐盛行之地的愿望,终于看到了曙光。”冯盎道,“我先祖乃北燕末帝,一心想回归中原,带着三十余族人坐船回归刘宋。我祖父、父亲在世时,也常念叨何日完成教化岭南的任务,再归中原……”
冯盎抬头:“臣愿为宰辅牵马。”
魏徵脸上的笑容隐去,双眸则有了波澜。
他扶起冯盎,道:“冯氏贵胄之后,回归中原后又以儒学传家。中原当有冯氏望族。”
冯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犬子也会以科举晋身。我祖父当年也是考试为官,我们一家终于要回归传统了。”
魏徵道:“科举取士暂且放一边。陛下迟早会对高丽动兵,高丽王失信,屠戮你的先祖,让冯家险些灭门。你的儿子中若有勇猛之将,当报仇。”
冯盎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加灿烂:“先祖之仇,十世犹报。我冯家也该分一脉回归辽西祖地了。谢宰辅!”
魏徵微笑道,笑容很真实:“要谢就谢陛下和三郎君……和晋王殿下吧。若不是晋王殿下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先祖的事,陛下感怀冯家曾经蒙受的苦难,领兵打仗的事,哪是我能做主?”
冯盎起身,朝着长安方向跪拜。
“谢陛下隆恩!”
今日之后,冯家将再度回归中原!
冯盎说要为魏徵牵马, 居然不是打比喻,现在就为魏徵驾车了。
魏徵推脱了几次,便不再拒绝。
在他看来, 冯盎为大唐宰辅驾车, 也是冯盎展现进一步与中原王城贴近的诚意。
马车颠簸。魏徵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
冯盎的过往, 是李玄霸整理好后交给他的。
不仅他这里有一份岭南主要官员的身份资料,房玄龄杜克明等人手中也有。
李玄霸躲懒的时候也会做一点清闲事。收集整理各家族谱并编纂成册,便是李玄霸主持。
他记忆力惊人, 看过的书就像是放进能停止时间的物品似的,永远都不会坏掉。
当他想搜索什么知识时,就像是太医看着装满药的柜子, 手持一卷目录找药,十分轻松。
所以李玄霸看到别人的族谱之后, 很容易就能从记忆中“调阅”出史书中关于这些人祖先的记载。
如果记载是假的, 李玄霸也能瞬间点出来。
知世郎那个假大儒每次和世家争辩,都能把别人造假的祖先拉出来骂,恐怕都是念的三郎君写的稿子。魏徵想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李玄霸十分坏心眼,最喜欢揭人老底。只要给他一本族谱, 他能把族谱当成书录,翻阅好几日的书, 看得津津有味。
魏徵原本只以为这是李玄霸的恶趣味爱好,经历了知世郎与世家在官报上的骂战,他品出点李玄霸这爱好的恐怖之处。
这次外出, 李玄霸抱了一叠资料给他们, 更让他深刻体会了李玄霸搜集这些信息的原因。
“二哥与人交往是靠直觉和真诚, 靠他个人的能力和魅力。我不一样, 我靠的是情报。”
“如果我熟知他的祖先,熟知他的亲人,熟知他所有的爱好和不满,那我当然能轻易夺得一个人的好感。”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得到的好感其实有点虚假吧。”
魏徵耳边响起李玄霸的自嘲。
他有点怀疑,李玄霸是否也是对他十分了解,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是这样,三郎君总爱故意惹怒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夺得好感?你对友人的了解,全部用在拱火上了吧!
魏徵甚至觉得,李玄霸自嘲“虚假”也是在故意拱火,惹他们生气。
魏徵本来在梳理这次南下的策略脉络,但想着想着偏了题,光顾着对李玄霸生气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许久,直到马车狠狠晃了一下,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才回过神,现在李玄霸不在眼前,他生气就是自己难受,没办法对等伤害三郎君。
冯盎伸头进来道歉,说路上有一块大石头。
魏徵笑着说自己已经颠簸惯了,这点撞击无事。他还指着自己有点红的额角开玩笑,说自己脑袋是铁做的,陛下都这么说。
冯盎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在夸(骂)魏相刚直吧?
马车重新启动。
魏徵也重新收敛思绪,继续思考岭南之行。
李玄霸给魏徵的资料,是想让魏徵动之以情诱之以利。魏徵却并不想这么做。
他始终认为冯盎割据岭南是个大隐患。如果冯盎识相,他应该举家迁徙到长安,把岭南让给朝廷派来的人管理。
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心。在这一点上,魏徵难得和房乔意见一致。
这也是他们真心互相弹劾的理由。
出京之前,魏徵和房乔聊了聊冯盎的事。
他们都认为李三郎对人太过心软,还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不如诱杀!
如果岭南没反,他们就可以立刻接收岭南;如果岭南有了骚乱也没关系,岭南并非冯盎一言堂,他们就可以用分化突厥的方式分化岭南各部落酋长,削弱他们的力量,将来才能将岭南完全纳入大唐统治。
如果是中原,他们都会以平稳优先,尽可能不牵连百姓。但岭南等地方只对中原称臣,那就是与蛮夷无二。对蛮夷,就要分化削弱,他们才会听从教化。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又说服了杜如晦,三人一同劝说陛下。
陛下虽然纳谏如流,但常常“帝赞赏,帝不听”,又自信又倔强。所以就算李玄霸不乐意,陛下只要下定决心,对李玄霸也是“帝赞赏,帝不听”。
啊不对,陛下对三郎君应该是,“帝嘲笑,帝不听”。陛下那个坏心眼兄长,才不会安抚三郎君。
李世民听了他们三人的进言后,没有说谁对,而是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如果冯盎在推广科举一事上也支持大唐,那么他们确实是心向中原。阿玄说冯家可能已经淡忘了祖辈与高丽的仇恨,但如果你向他提起帮他报仇,他仍旧会开心。玄成,如果冯盎支持大唐,你就告诉冯盎,朕会带冯家子征讨高丽,并让冯家在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郡望”“豪强”是灭不掉的。只要当地出现了一家有出息的人,乡亲们自会向他们靠拢。
李世民需要做的只是抑制,让这些人对地方百姓的影响力不能与朝廷抗衡。
为此,他放弃了消灭郡望,而是制造更多郡望。
他会为在朝中做官做得好的人在家乡宣扬功绩,建立功德碑,让各地都涌现新的“郡望”“县望”。
到后来,只有在朝中有高官的人家,才能在地方上说得上话。那么“郡望”“县望”就已经不足为惧。
为此,他需要招揽天下各地的人才,还要在朝中给他们空出职位,才能让“郡望”“县望”遍地开花。
所以,李世民慷慨地给出许诺,让冯家回归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他当然知道,冯家不会放弃岭南根基,只会分出一半族人北上回归祖地。但冯家分割南北,聚合力也会变弱。有了新的选择,冯家年轻人也不一定乐意继续待在岭南瘴气丛生之地。
陛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魏徵就不会擅自行动。
他虽然喜欢劝谏,但若是陛下不听劝谏,直接安排工作,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不会自作聪明。
“我本以为要和冯盎来回试探许多次,才能试探出他的真心,没想到冯盎……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魏徵反省。
反省后,下次遇到相似的事,他仍旧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而且冯盎现在表示的忠心还停留在嘴上,还要看接下来的行为。
不过既然冯盎已经表了忠心,魏徵便将陛下的许诺一一告诉冯盎,对冯盎“诱之以利”了。
当然,魏徵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诱之以利”,而是“陛下一直很佩服冯家的坚守,这是很早就做出的决定”。
冯盎自然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
经过几日的水陆兼程,冯盎回到了家,当晚就召集儿子们。
“陛下十分信重我冯家,我们冯氏子弟必不能辜负陛下。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跟随陛下为将,你们都要全力以赴,让朝中的人看到我们冯氏子弟的风采,这样我们回祖地时才能重建郡望。”
冯盎老泪纵横。
刚听到能重建郡望的时候,冯盎还没有如此激动。
统帅蛮夷太久,冯盎都快忘记“郡望”和“祖地”的重要性了。
但他身边的人没忘记。
当下属们听闻冯盎可以回祖地重建郡望时,纷纷祝贺冯盎能完成先祖溯源,这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连非汉人的下属也说,他们也有祖先和祖地崇拜,甚至将祖先走出的大山奉为山神。他们是不可能回山上去,但如果祖地不是山,而是现在居住的繁华城池,那他们肯定是要衣锦还乡的。
衣锦还乡……几百年后的衣锦还乡!
冯盎在宗祠里睡了一晚,来平息心中的激动。
等他回到祖地,说不定流落各地的冯氏族人都会回来。那时冯氏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世家。
断了的根系重新连接起来,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祖先泉下有知,也会与自己一样老泪纵横吧。
回家了,回家了啊!
岭南即使在冬季也能只穿着一件单衣。听闻辽东苦寒,冬季还能见到鹅毛般的大雪。
或许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待在辽西,但……
“我宁愿死在族人朝思暮想几百年也不能回去的家乡。”冯盎对儿子们道,“落叶也会归根,冯氏子弟,终于能归乡了。”
冯氏子弟有的激动,有的懵懂,还有的不以为意。
冯盎观察着子孙们的神态。
想回归祖地的就与他一同回去,不以为意的最好让他们居住在长安,懵懂的才能留在岭南。
冯家已经在岭南扎根,根不能断。但大唐有意彻底教化岭南,那么冯家留在岭南的人就不能太聪明。聪明的人一定会有野心。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过几年我们就要迁祖坟了。”冯盎笑道,“即使你们不回祖地,也要跟我回去看看祖地,好歹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知道北燕在什么地方,知道……”
冯盎收起笑容,声调压低,声量提高:“知道差点灭了我们冯氏满门的宵小之国,是怎么被大唐的皇帝彻底碾碎。”
这次冯氏子弟的神情统一了。之前激动的懵懂的不以为意的神情,都换作了肃穆。
他们或许不在乎祖地,但他们记得仇恨!
亲缘之仇,十世可报!
“这就是大汉的儒。”遥远的长安,李玄霸把书本卷起,轻轻敲了敲李道玄的脑袋。
听李玄霸讲课的不只是李道玄,还有李神通等宗室的子孙。
李世民收起了李渊对宗室过分的厚待,这群宗室就要自己讨生活。
虽然他们比勋贵还是强一些,只要有本事一定会飞黄腾达,不需要等候空缺,但如果自己太废物,那再宽松的晋身条件他们也抓不住。
李世民逢人就说李玄霸很会教人。明明李玄霸除了李智云就没带过孩子,李智云还是自己争气,他和二哥对李智云算是半放养,但宗室都信李世民的胡扯。
李世民喜欢自夸,夸自己词不重样。
李玄霸是他的双生弟弟,他自夸的时候都会带着李玄霸,夸得别人都深信不疑。
李神通敬佩李玄霸的本事,正愁自家子孙不是特别有才华,远远不如李靖这个同姓李的非宗室。李世民慷他人之慨,说“愁子孙教导的都交给阿玄,阿玄就是最厉害的”,他回京述职时,就选了几个聪慧的子孙给李玄霸送礼拜师。
但在李神通送礼之前,李道玄已经背着自己打的猎物,眼巴巴地求李玄霸教导了。
李玄霸满头雾水。
二哥很喜欢李道玄这个傻小子,要亲自传授李道玄兵法,并说下次大唐有大的出兵行动,一定会给李道玄立功的机会。
李道玄跑自己这里来拜什么师?!
李道玄是个老实孩子:“陛下说他太忙碌,向殿下拜师就是向他拜师。”
李玄霸:“……”他明白了自家二哥的意思。二哥夸下海口要把李道玄培养成真正的名将,但实际一操作,唉,不是李道玄没天赋,实在是大唐的贞观大帝太忙碌,抽不出时间啊。
有空闲时间,李世民宁愿带着长孙康宁去找李玄霸玩耍,然后晚上如果长孙康宁身体不便就去后宫闲逛。
谁愿意把不多的休息时间浪费在教人上?这不是给自己额外增添工作吗?
不想给自己额外增加工作的李世民,就给李玄霸增加了工作。
李玄霸自己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所以也很欣赏李道玄这样一根筋的好孩子,虽然有点对二哥甩锅生气,他还是同意教导李道玄。
他每日都会花大量的时间看书,讲学是梳理自己所学知识的一种方式,对他而言其实不算工作。
李玄霸深知二哥知道这一点,才会厚颜无耻地甩锅。
谁知道,李道玄刚入门,李神通就带着子孙过来了。
行吧,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不费事。
没几日,李玄霸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
熟悉的不熟悉的宗室子弟人挤人车挤车,全堵在了自己门口,自己都出不了门了。
李玄霸:“???”
这时候他才知道,二哥逢人就夸自己会教导学生,是千古难见的名师,将来他和皇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交给李玄霸教导。
“谁家有不争气的子弟,都送过去让阿玄教几日。如果阿玄都说无能为力,那就真的无能为力了。李元吉知道吧?阿玄教不了的弟子,只有李元吉那样的人。”
听了陛下的话,不仅宗室堵门,朝中许多勋贵世家都来堵门了。
李玄霸本就声名在外,虽年轻也已经被认可为举世敬仰的大儒名士,早些年就有崔氏子弟“李门立雪”求教。
当李玄霸被宗室、勋贵先后堵门后,就像是后世人看到排队的小店会忍不住一同排队一样,世家子弟和外夷使臣都凑热闹了。
据外夷使臣说,他们国家的王子有意来大唐留学,到时肯定会想拜入晋王殿下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