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
“你们做得很好。”
两道声音在脑海里重合,姜屿遽然抬头,目光紧盯着谢无咎,似是难以置信。
她上回便觉得在阿沅记忆里听到的声音很耳熟,可……怎么会是谢无咎?
姜屿下意识转头去看谢知予,但见他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异样。
“如今碎片又多了一块,我们封印魔渊的希望也多了一分。”
谢无咎并指往镜中注入一道灵力,碎片慢慢漂浮而起,悬于半空,镜身金光流转。
“碎片之间互有感应,或许能通过这块碎片知晓其他碎片的位置所在。”
“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不必在我这里多留,若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
谢无咎一向是体贴弟子的好掌门形象,没有过多废话,目光略带欣慰地扫过几人。
“知予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宁秋和池疏应声退下,姜屿却仍站在原地,眉头紧皱,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忧虑和思考。
那道声音的主人真的是谢无咎吗?会不会是她弄错了?
仔细想来,谢无咎与沈清风是至交好友,而张妈妈身上又有无剑山庄的令牌……
姜屿目前所知太少,没法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只能靠猜测。
倘若那声音真是谢无咎,那么谢知予身上的禁言咒有很大可能就是他下的。
当年庄园里活下来的孩子只有谢知予一个,他完全有这么做的理由。
思及此处,姜屿忽然很担心谢知予,她在路上问过他问题,导致禁言咒险些发作。
谢无咎单独留他说话,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
当着谢无咎的面,姜屿不好明目张胆地问,只能悄悄伸出手,捏了一下谢知予的手腕。
谢知予侧身回头,见她望着自己,仅仅一眼,他便懂了她的意思。
他这个师姐不仅人很有趣,脑子也很聪明。
不过大多数时候,太聪明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谢知予弯着唇角,回握住姜屿,勾起她的小指晃了晃。
“教你练剑的事我答应了,师姐放心回去休息吧。”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他教自己练剑了,她分明是在问……
姜屿突然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语气自然地接过了他的话。
“那你千万别忘了,忙完记得要来找我。”
话说完,姜屿松开他的手,眼神不敢乱瞟,背过身,小跑着跟上已经走远的宁秋二人。
直到她离开殿外,谢无咎才收回探究的视线,挥退其他弟子,合上了殿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转眸看向谢知予。
“我传去的纸鹤你可都有收到?”
“收到了。”
谢知予直视看向他,顶着他怀疑的眼神,声音不紧不慢:“他们一直派人守着阿沅,没有机会能下手。”
谢无咎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沉默不语。
自当上掌门以来,谢无咎的亲传弟子始终只有谢知予一人。
原因无他。
唯有能保守秘密的,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作为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一把剑,谢知予好用又听话,暗地里替他办过不少事。
唯独这次,送出去的纸鹤迟迟收不到回复,就连他要杀的人,也平安活着来见了他。
谢无咎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谢知予从来都很听话,或许真如他所说,只是不好下手。
“罢了,阿沅如今不过是个痴傻的,记不得当年的事,留他一命也无妨。”
谢知予却像是来了兴趣,紧跟着好奇问道:“可你现在又要救他,难道不怕他恢复正常么?”
谢无咎闻言轻嗤了一声。
“那魔息早与他共生一体,影响了他的神志,就算剥离出来,他也还是个傻子。”
他边说目光边往下移,落在谢知予的手腕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你和姜屿是怎么回事?”
方才二人之间的小动作谢无咎看得一清二楚,虽说他不反对宗门内弟子发展男女关系,但谢知予的身份毕竟有点特殊。
为了避免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二。
“别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若是喜欢姜屿,还是趁早收了心,离人家姑娘远点,对你好,对她也好。”
谢知予听着他的话,面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不是因为前半句的讽刺,而是后半句的劝告。
谢知予脸上的表情像是卡顿住了,停留在厌恶和疑惑之间。
他喜欢姜屿?
绝无可能。
他下意识便要否认,但在下一秒,脑海中又迅速闪过姜屿的脸。
他怔愣了一会,神思恍惚中,好像听到了姜屿在唤他的名字,脆生生的声音,满含着清亮的笑意。
仅仅是这样,便足以让他的心跳加快。
谢知予没有办法再正常思考,他抚上心口,用力按压了一下。
喜欢一个人,会让他也落得和桑月回一个下场。
所以不可能的,这种恶心的感情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我不喜欢姜屿。”谢知予万分坚定地说出这句话,他强调:“我和她是朋友。”
“是这样吗?”谢无咎明显不信,“那她要练剑为何不去找宋无絮,也不找池疏,偏偏要来找你?”
谢知予语调平静,坦然回答。
“自然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要强。”
谢无咎:“……”
谢无咎无法反驳,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朋友会这么自然的牵手勾手指吗?还是说他年纪大了,思想封建过时了?
可谢知予从不说谎,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罢了,大概真的是他上年纪了。
谢无咎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闭目冲他挥挥手。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也回去吧。不要忘了你该做什么。”
第51章 蝶恋花(五)
趴在桌上, 姜屿眼神看向蹲在行李上打量着新环境的兔子,心思却不在此处。
从谢知予的反应来看,她已经能确定那声音的主人就是谢无咎。
想来那座庄园十有八九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无咎身为天衍宗的掌门, 若想培养弟子修道,大可不必花钱去买一群孩子,只要他开口, 立刻会有不少人争抢着送来家中有天赋的幼子。
除非, 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姜屿想起那群孩子死时的惨状,身上竟然都覆盖着鳞片,和阿沅失控时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当年在庄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谢无咎显然是不想让这件事被其他人知晓的。
可他如今见到侥幸活下来的阿沅, 居然会好心地答应为他救治,这就实在是让人有点看不透了。
医堂内每天都有不少弟子在, 且欧阳师叔又一心钻研医术,只对治病救人感兴趣,姜屿倒是不担心阿沅会遭遇暗害,她现在更担心的还是谢知予。
也不知道谢无咎单独留他都说了些什么……
思及此, 姜屿撑起脑袋, 长长地叹了一声。
从前谢无咎也经常单独留他说话,那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可现在情况不同,她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
并不是因为系统任务, 姜屿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是真心不希望他出事。
临走前她特意给谢知予留了暗示, 让他结束后要来找她。
可她好像没有说得很清楚, 万一他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她怎么办?
正在姜屿胡思乱想时,窗外飞来一只白色的小蝴蝶, 绕着她飞了两圈,最后停在她眼前。
姜屿愣了几秒,同蝴蝶大眼瞪小眼,忽然灵光一闪。
“…谢知予?”
蝴蝶应声而起,飞到她肩头,伸出触角碰了碰,似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姜屿意会,立刻起身在蝴蝶的带领下往外走。
一路未停,直到见到一颗高大的杏树。
五月初旬,杏花本该逐渐凋谢,但受山中纯净灵气滋养,这颗杏树依然处于盛花期。
领着姜屿走到杏树前,蝴蝶兀自向上飞去。
姜屿顺着它的方向抬头一望,只见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杏花,清风徐过,暗香盈鼻,纷纷扬扬如落雪。
蝴蝶小小的身影几乎要与杏花融为一体,直到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住它。
“师姐。”
日光穿过花枝间隙,被分割成零散的光斑,落在谢知予身上,明明灭灭。
他坐在杏树上,白色的衣角混在杏花中随风飘动着,竟也不显突兀。
“要上来吗?”
姜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无事,心下微松,长舒了一口气。
这颗杏树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虽说门派内所有弟子都住在一处,可谢知予从前又没来找过她,他是如何知晓她在那间屋子的?
心中这般想着,姜屿也问出了声:“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的?”
“自然是问过其他人。”
“……”是她多虑了。
“上来吗?”谢知予低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她是会爬树不错,但要当着谢知予的面爬上去也太羞耻了吧……
于是姜屿沉默了,心里思考着有没有其他上树的办法。
谢知予不知她心思,见她久不作声,一脸凝重,误以为她是不愿。
他了然地点点头,看着空中飘落的杏花,眼睫颤了颤,轻声叹息。
“为了别人会特意爬上树,轮到我时却不愿意了。”
???什么为了别人
姜屿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他偏又说得煞有其事。
于是她细想了一下,之前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好像确实提过六岁时爬树的糗事。
但谢知予那个时候不是连她的话都没有听清吗,怎么现在又记得这么清楚……
“没有不愿意。”
真不怪她多想,实在是谢知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莫名的酸和委屈。
好像今天她要是不爬上这颗树就很对不起他似的。
“我现在上来,你等我一下。”
姜屿边说边将袖子挽到小臂,忽闻一声轻笑,谢知予放走手中的蝴蝶,踩在落下的花瓣上借力一点,飞身下树,揽住她的腰身,只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坐在了杏树上。
从高处恰好能见到天衍宗全貌,姜屿却没心思欣赏风景,坐稳之后放下袖子,一心只看着谢知予。
“你还好吗?”
从前谢知予无论受伤流血还是关禁闭都没人在意。
但姜屿不同,谢知予能感觉到,她好像是真的在担心他。
“我没事,师姐不必为我担忧。”谢知予摇了摇头,认真地回应着她。
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给她递去。
“吃糕点吗?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便每样都买了一些。”
油纸包里装着杏仁酥、马蹄糕、桂花糕和红豆糕,确实如他所说,每样只有一些。
自从上次在船上吃过云片糕后,姜屿已经不会对他买糕点的行为感到奇怪了。
“我不挑,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
她随手挑了一块红豆糕,咬在嘴里,清香软糯,甜而不腻,从味道和口感来看,应该是出自山下某家名气很大的糕点铺子。
“对了,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路过医堂?”
姜屿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问他,她关心的问题有很多都不能说,只好先聊聊阿沅了。
“我听说欧阳师叔医术了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治好阿沅。”
谢知予听着这句问话突然静默下来,他望着她的侧脸,答非所问。
“师姐,你不害怕阿沅吗?”
“我什么要害怕他?”
“因为他是个怪物。”谢知予说。
又是这句话。
姜屿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为什么你总要说阿沅是个怪物?他从本质上来说和我们其实没有区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谢知予移开视线,有杏花掉落在糕点上,他垂下眼帘安静看着,拈起花瓣在指尖轻轻摩挲。
“因为我也是个怪物。”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头一次对着其他人展示真实的自己。
“是吗。”
要说怪,和旁人一比,谢知予在某些方面确实挺怪的,却也不至于像他说的一样是个怪物。
但他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所以姜屿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吃完红豆糕,拍干净手上的碎屑,侧头询问他。
“那你想和我说说怪物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吗?”
比起关心他是什么,姜屿更在意的却是他的想法。
谢知予似是愣了一下,眼睫颤动,低头笑出了声。
她不怕阿沅,在她眼里,就算阿沅失控的时候会变成怪物,她也仍然认为阿沅是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即使他和阿沅一样,姜屿也一定不会因为害怕而远离他。
既如此,他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所谓呢?
谢知予将手心轻轻贴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这颗心因为姜屿方才的回答,跳动的频率又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胸腔里轰鸣的心跳声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这份焦灼,这份难耐,只有靠近姜屿才能得到缓解。
明明没有吃到糕点,口中却好似已经尝到了如蜜一般的甜味,蔓入心间。
他转头看向姜屿,忽然问她,语气很淡。
“师姐,你还喜欢宋无絮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姜屿实是有些无奈。
“不喜欢。还有,以后也不要再提他了,晦气。”
谢知予安静看了她许久,像是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
半晌,他嘴唇微动,声音很平静地对她说:“不要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难道我平时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谢知予想起那日深夜,她与宋无絮对坐长谈,眸中暗沉了几分。
宋无絮的爱会染污她,害得她变苦,所以她必须远离他。
她若不喜欢宋无絮,这样最好。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谢知予想,他只有姜屿一个朋友,他可以学着把自己所有的关心都给她。
而作为交换,姜屿也该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他,这样才算公平,不是吗?
所以——
“师姐。”谢知予问她,“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坦白来说,谢知予会一本正经地问出这种问题就很奇怪,和他的人设极为不符。
但他的人设原本就偏离了原书,再偏一点好像也不值得她过多惊讶了。
姜屿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回答没有会更好些,但她不想骗他。
“有,宁秋和池疏也算。”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他们不仅仅是我的,而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姜屿自认为这个回答挑不出错,但谢知予听后却沉默了。
他的神色有些迷惘,垂眸看着油纸包里的糕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笼在两人头顶的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吸引来了不少蝴蝶。
姜屿看着这些停在花上的蝴蝶,眼眸忽地一亮,赶忙拍了拍谢知予。
“我想下去。”
“…做什么?”
姜屿指着地上那一丛不知名的野花:“摘花。”
谢知予点点头,骈指一点,凝出几道气剑,不知飞向了何处,再回来时,剑身周围裹挟着数朵漂亮的白色小花,还有几朵带着露水的茉莉。
姜屿:“……”
她明明要的只有地上那几朵野花。
算了,这些也不是不行。
姜屿把带着花茎的小花衔在一起,编成一个小手环,最后将茉莉也加进去。
“把手给我。”
谢知予微微侧身,他大概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却仍是心怀期待地伸出了左手。
白色的花环刚好绕着他的手腕一圈,隔着衣袖,和那只蝴蝶贴在一起。
“正好合适,这个就送给你了。”
蝴蝶有花可以依恋,而谢知予有这串花环。
即使来日没了蝴蝶的陪伴,他也不会孤单。
自姜屿送出花环后已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里,她都没再见到谢知予。
下一块过去镜碎片的位置所在暂时还没有线索,谢无咎给他派了其他任务, 需要再去渝州一趟。
时至今日,姜屿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提心吊胆,不用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提防, 正好趁着这几日空闲给自己放个假。
过了整整三日, 医堂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她打算去看看阿沅。
时辰尚早,医堂内的弟子不算太多, 姜屿站在门外, 一眼便看到了阿沅,在他身边站着的, 还有同样收到消息赶来的宁秋。
姜屿走近时,欧阳师叔正好在为阿沅把脉。
“我已将魔息从他身体里剥离,不过这魔息在他体内时日过长,彻底影响了心智, 日后怕是很难再清醒过来。”
阿沅的身心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很多, 虽然还是痴傻的,但至少不会再整日里发呆, 一动不动,也不会一见到生人就害怕发抖。
此刻, 他手里正拿着一只毛笔,在空白的纸上涂涂画画。
姜屿低头看着他的画, 画得虽然有些粗糙, 但不难认出是一栋小木屋,屋前还有三个拉着手的线条小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阿沅向其他小孩提过他很想娘亲的画面, 姜屿再往画上仔细一瞧,这三个小人里果然有一个画了头发,就连身形也比另外两个小人要高大一些。
想来这另外两个小人中一个应该是阿沅,另一个也许是他的弟弟。
“阿沅的药喝完今日最后一次,明日起不必再熬了。”
欧阳师叔收回搭在阿沅腕上的手,面色凝重,怆然叹了一声,从随身的药箱里翻找出一个小瓷瓶。
“每隔三日取一瓣护心莲,和这个一起碾碎泡水冲服,护心莲用完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阿沅,欧阳师叔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他起身将瓷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便离开了。
“……看他自己的造化是什么意思?”
姜屿小声嘀咕着,拿起瓷瓶瞧了一眼,里面装的是黑色的小药丸,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
“是凝神丸,一般只有重症之人才会用到的。”
宁秋用帕子擦掉阿沅手上沾到的墨汁,顺便给他换了一张新的画纸。
“魔息在阿沅体内和他成了共生关系,难以将两者分开,欧阳师叔本欲放弃,是阿沅中途清醒,坚持要他继续的。”
说到此处,宁秋瞥了眼埋头作画的阿沅,将声音压低了些。
“强行剥离魔息导致阿沅神魂受损,如今他已时日无多了。”
阿沅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并不知情,他还在专心画着印象中的一家三口,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姜屿张了张嘴,几次话到嘴边,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从前受魔息折磨时,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闷麻木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如今已然鲜活了许多,甚至还会笑了。
只是……
不过这都是阿沅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早就盼着能解脱,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姜屿在心底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看他,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宁秋。
从方才迈入医堂,见到她第一眼时姜屿就觉得不对劲。
宁秋身份特殊,又有池疏随身护着,除了偶尔吵架会输给别人,她在生活中少有不如意的时候。
可姜屿见她此刻却眉头紧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脸上。
想了想,姜屿看着她,打了个直球,直接问了出来。
“你不开心吗?”
“!!!”
宁秋蓦地抬起头,一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的表情,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关心。
“没、没有,我现在心情好得很,没有不开心。”
姜屿早料到她的回答,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
几秒后,宁秋在她的视线下终于败下阵来——
“…我有一个朋友。”
经典老番了,姜屿懂的。
她点点头,没有拆穿宁秋“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然后呢?”
“我朋友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最近好像有点心事,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朋友,还总是躲着我朋友。”
已知这个朋友是宁秋本人,那么不难推出这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就是池疏。
将这两个条件代入宁秋的话中重新解读一遍——
懂了,姜屿全懂了。
难怪今日不见池疏跟在宁秋身边,原来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但以池疏的性格来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躲着宁秋,更不会不愿告诉她自己的心事,或许只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告诉她罢了。
姜屿拍了拍宁秋的肩膀,柔声宽慰她:“告诉你朋友不用担心,就算是关系好到天天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也要留出一点适当的私人空间。”
“不要想太多,给对方一点时间,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想通了,不会再躲着你。”
宁秋皱成一团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似乎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桌上的瓷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屏风后抱出一个药箱。
“差点忘了,这是谢伯伯给你的。”
宁秋将药箱放在桌上,即便她的动作很轻,还是能听见箱中有许多瓷瓶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谢伯伯说我们要找过去镜,出门在外,路上免不了磕磕碰碰,这些药得提前备好,每个人都有一份,我给你带过来了。”
药箱里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几乎都是一些伤药,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无咎真的很懂如何做好表面功夫,维持他的好掌门形象。
若非知晓那座庄园的往事,姜屿也要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好人了。
不过这上等的伤药不要白不要,就算拿去卖钱也能赚一笔大的。
“多谢,药我收下了,待会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宁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后,她又不禁开始想起了池疏。
她和池疏天天腻在一起……?
等一等,姜屿怎么会知道她说的朋友的朋友就是池疏的?
宁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热气直往脸上冒,趁着姜屿还没走远追了出去,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都说了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真的不是我!”
药箱看着不大,本身也没多少重量,但加上那些瓶瓶罐罐之后,就变得格外的沉。
姜屿走到一半,实在是抱不动了,瞧见前面有颗大榕树,在树荫底下有张空着的石桌。
她正打算将药箱放在石桌上休息一会,走近却又发现树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对方像是被惊醒,猛然回神,转过身,朝着姜屿微微颔首。
“姜姑娘。”
说来也怪,池疏向来只称呼宁秋为师姐,对其他人却很少以师门辈分相称。
但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姜屿倒是不在意这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宁秋在医堂,她很担心你。”
若在往常,池疏听见宁秋的消息,早该急着去找她了。
可现下池疏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愁苦,眉宇间似有一股化不开的忧虑。
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解下,掌心托着递了过来。
“能否拜托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将这个交给宁秋。”
姜屿没接,她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自她离世后,我已有六年没有回过家了。”
池疏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轻声说道:
“几日前我往家中传去的纸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姜屿没记错的话,天衍宗似乎没有不允许弟子回家探亲的规定。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事,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忧虑。
“你想回家为何不同宁秋说?去执剑堂登记后就能走了,有宁秋在,期限还能放宽些,而且你路上还能多个伴。”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她知道。”
池疏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我此行要去的便是卢龙府,可北地一带与外界失联已久,路上怕是凶多吉少,我如何能让她同行?”
若是宁秋知道他要去卢龙府,无论如何都是会跟着去的,难怪池疏要躲着她。
姜屿了然,略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池疏看了眼医堂的方向:“明日一早。”
姜屿点了点头,长时间抱着药箱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酸。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不料药箱往侧边滑动,即将脱离掌控时,却有一双手从旁稳稳托住了药箱。
一缕清风迎面拂过,有只银蝶随风落在她鼻尖上,转瞬又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眼前。
姜屿怔了怔,嘴角不自觉扬起,仰起头,乌黑的杏眼亮晶晶,噙满了笑意。
“谢知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刻钟前。”
谢知予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池疏,复又转向她,勾起嘴角,面上更如春风化雪,淡漠的神情瞬间柔和许多。
“师姐见到我好像很开心?”
“那是当然。”
免费苦力送货上门,她能不开心吗。
姜屿非常不客气地把药箱往他手里一塞,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快点快点,帮我拿一下,重死了。”
尽管姜屿的后半句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驱使意味,但谢知予仍然被她的前半句回答取悦到了,他轻笑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她当成了苦力。
终于腾出手,姜屿面向池疏,接过他手里的玉佩。
“你放心,这个我一定会交到宁秋手里的。”
池疏郑重向她道了声谢,最后还不忘提醒:“今日之事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