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蝴蝶离开他,还有花儿可以留恋,驻足停歇;他若离开蝴蝶,又还剩下什么呢?
自从来到扬州后, 谢知予已经是第三次收到纸鹤。
他偏头望向从窗缝中飞进来寻他的纸鹤,神情始终淡漠。
性子真是急躁。
不过对方这般着急,反倒让他觉得愈发有趣了。
若在往常, 他或许还会愿意随便应付几句,但现在,他可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纸鹤悬停在半空中, 闪了几下亮光, 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查看后回复。
谢知予微微弯起唇角,低沉笑了一下。
他伸手接住纸鹤,将它的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凑近火光, 引燃一角后扔进角落里的铜盆,转身走向床铺。
坦白而言, 谢知予并不在意自己的过去,也不痛恨与之有关的人或记忆。
其实姜屿想错了,过去不算是谢知予的雷区,他只是不喜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他人面前罢了。
谢知予不喜欢看别人对他露出那种怜爱的表情, 就好像他是在故意对谁卖惨、博取同情一样。
事实上, 他一点也不认为过去的自己有多可怜。
毕竟没有那些经历,他又怎么会成长为如今的他呢, 论起来,他或许还应该感谢才对。
这分明是一件他也乐在其中的事, 可惜没有人能懂他。
所以谢知予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他的过去,也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但是, 姜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可她到底为何会那么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谢知予想不通。
但他好像也并不反感她这种强烈的求知欲, 甚至还有些期待。
若真让她全部知晓后,到时她又会对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怜悯?同情?又或者愤怒?
无论是什么, 只要是姜屿的话,一定都会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谢知予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屈膝坐在脚踏上,侧身看着快要醒来的姜屿,手搭住床沿,一下一下地轻敲着。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谢知予“守株待兔”的姜屿还蹲在地上,远远望着地牢入口,双手托住脸,沧桑地叹了口气。
她实在担心被关禁闭的小谢知予,可地牢外加派了人把守,张妈妈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沅几次想去溜进去探望都被发现赶走了,弄得她也只能蹲在这里,得等到七日后才能再见到谢知予。
不过幸好过去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七天很快就能过去。
外面正常的时间已至深夜,姜屿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到点就犯困,没忍住闭眼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正在这时,天色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无边黑暗笼罩下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身体也紧跟着失去了重力,慢慢飘浮到空中。
桌上燃着的半截烛火微晃,发出毕波一声轻响。
夜已深沉,这个点客栈人其他人基本都睡下了,谢知予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困意。
他守在姜屿床边,心里估算着她差不多要醒来时,停下了轻敲着床沿的动作。
等了不到两秒,昏睡的少女终于睁开眼睛,谢知予立刻凑过去,歪了歪头,微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愉快。
“师姐,晚上好。”
“……”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暗。
刚从回忆里出来的姜屿还没来得及感受重见光明的喜悦,迎面便和守在床边的谢知予撞上了视线。
她猜到大概是有人进了阿沅房间打断了过去镜,但万万没想到到这个人会是谢知予。
若是其他人还好些,她或许还能编个理由糊弄一下,但要是谢知予……
平躺在床上的姜屿表面看似很平静,但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要不她还是装睡吧。
“我好像是在做梦,不确定,再睡一会看看。”
不愿面对现实的姜屿选择闭上了眼睛。
睡觉而已,她老在行了。
但前提得是没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看。
就算闭着眼睛,姜屿也能感受到有一道直白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
……救命,别再看了,她真的很难憋住不笑的。
其实往好一点的方向想,谢知予只是撞见了她对阿沅用了过去镜,又不知道她具体看到了什么。
只要她死不承认,无凭无据的,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带着一丝赌徒心理,姜屿豁出去似的睁开眼,正打算和他装傻充愣,还没开口,谢知予倒先笑出了声。
他单手扶着额头,微微弯下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姜屿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几乎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欢快的笑声。
单从这笑不难推出谢知予现在似乎心情很好,但姜屿深知一个道理,谢知予心情好的时候,周围必有倒霉蛋遭殃。
显而易见,现在这个倒霉蛋就是她姜屿。
“刚才是在做梦,现在又是什么,梦游吗?”
谢知予好奇地注视着姜屿,慢慢止住笑声,语调愉悦极了。
“你……”
“我什么都没看见!”
耳边似乎还隐约回荡着他的愉悦笑声,姜屿简直头皮发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但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救命,她干嘛要抢答啊!
谢知予还什么都没问,她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事已至此,好像装傻已经太晚了。
人的命运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姜屿默了几秒,决定再挣扎一下。
不等谢知予开口,先他一步,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谢知予还坐在脚踏上,看她时需要略微仰起头。
半截烛火随着窗缝吹进来的微风晃动着,烛光盈满屋内。
暖融融的火光笼罩在他冷清白皙的脸上,如晴光照雪,向来清冷的眉眼也因这光亮柔和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一丝难得的温顺。
但开口却是冷冰冰的:“你觉得呢?”
行吧,她懂了。
姜屿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实在太倒霉,怎么偏偏就被谢知予撞见。
不过这次通过阿沅的记忆,她倒是找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她从前一直认为谢知予的无情道是在拜入天衍宗之后才开始修的,可现在看来却不然。
还有那座庄园和张妈妈,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尤其是那两道被黑条挡住脸的身影,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耳熟。
直觉告诉姜屿,顺着与庄园有关的线索找下去,或许就能找到谢知予入魔的关键。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些。
“我有遗言。”
姜屿坐直,面向谢知予。
“你动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揍你一拳?”
就算要死,也要不留遗憾的去死,更何况她早就这么想做了。
谢知予大概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明显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也没有问原因,只笑着点了点头。
“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姜屿有点意想不到。
不过既然他都同意了,那她就不跟他客气了。
“吃我一拳!”
喊出这句话,姜屿攥紧右手,对着谢知予的肩膀结结实实来了一拳。
“爽!”
姜屿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倍感心情舒畅。
“我揍完了,你动手吧。”
毕竟机会难得,姜屿这一拳没有半点顾忌,用足了力气,都打出了一声闷响。
她打得手都疼了,但谢知予不仅没有和她生气,反而唇角一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再次笑出了声。
姜屿迷惑的同时又心有戚戚地想,他不会是被她给打傻了吧?可她也没揍他脑袋啊。
在等待姜屿醒来的时间里,谢知予预想过很多种她的反应,但最终结果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姜屿果然和其他人不同,她总是不会让他失望。
这份惊喜又新奇的感觉让谢知予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许多。
明明挨了一拳,但谢知予看起来却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容生动极了。
“师姐,未经允许,随意窥探别人的过去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他压低兴奋的声音,前倾身体凑近姜屿,直视着她的眼睛,就像在欣赏一幅合他心意的佳作,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欣喜。
“不过这个人是你的话,我现在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去往蜀地的船今日只有一趟,傍晚才发船。
从扬州城外的码头出发, 载客的大船顺着江水,缓缓向前漂去。
日暮西沉,夕阳余晖大片铺洒下来, 江面泛着瑰丽的金色光波, 水天相接共色,好似一幅画卷。
站在甲板上,吹着潮湿微凉的江风, 实在令人惬意舒适。
姜屿怀里抱着兔子, 吹了会风,悄悄转头看向身侧的谢知予, 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他居然真的没有和她计较过去镜的事,甚至还白白挨了她一拳。
但是为什么?
谢知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难道是她无意中把他的友好度刷爆了?
可他明明不久前还在和她闹别扭,不想和她说话来着。
姜屿想不明白, 盯着他的侧脸, 不自觉看入了神。
谢知予皮肤很白,尤其在暖光之下, 有着莹润的光泽,像一块温润剔透的白玉。
风拂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轻扫过眉眼,似乎也拂散了些其中蕴着的清冷和疏离。
不得不承认, 这张脸的确是她会喜欢的长相……
“师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姜屿的视线太过直白, 谢知予很难装作没有发现。
不过他并不讨厌她这样的眼神,既然是朋友, 眼里不正是应该要有彼此么?
姜屿一直在看着他,便不会把注意分到旁人身上,这样很好。
谢知予侧眸看了眼远处守着阿沅的宋无絮,无声弯了弯唇角。
他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姜屿面前,单手展开:“桂花枣泥云片糕,要吃么?”
还以为他对吃食不上心,没想到原来也是会自己买糕点来吃的。
姜屿正好饿了,没和他客气,伸手拿了一块。
“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的?”
“路上看到就买了,你不是爱吃么?”
谢知予语气随意地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有多让人惊讶的话。
姜屿瞪大眼睛,神情讶异,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他真的是谢知予本人,不是被谁夺舍的吗?
怎么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云片糕像是特意为她买的?
不过先等一等,她什么时候爱吃云片糕了?
姜屿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在宋无絮初来扬州那日,为了讨好她,买来了云片糕。
只是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谢知予还记得这么清楚。
……但是这样更奇怪了吧!
谢知予居然会关心她的喜好,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算了,管他的。
无论如何,谢知予的态度转变对她的任务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原因什么都不重要。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得要说清楚。
“云片糕很好吃,但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姜屿拍干净手上的糕点碎屑,杏眼一弯,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其实除了糕点一类的,我爱吃的东西还有很多,等下次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夕阳暮色映着甲板上相对而立的二人,姜屿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和发带飘飞纠缠在一起。
她望着谢知予,眼里有明亮又细碎的光。
看着她的笑颜,谢知予好像又听到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总是这样,谢知予发现,每当他靠近姜屿,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虽然以前也会跳动,但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会感觉到这颗心是鲜活的。
谢知予回望着她的眼睛,等到心跳稍微平复,轻轻地说。
“好。”
天色还未暗透,有不少人出来甲板上透气。
宁秋看着远处并肩站着,中间连只蚂蚁也爬不过去的二人,想了一下,牵着池疏走到宋无絮旁边,故意大声感叹了一句。
“有些人光是站在一起都显得那么般配。”
宁秋在性格方面虽然有点别扭,但她一向爱憎分明,能拎得清好坏。
宋无絮此人对待感情三心二意,即便现在知道错了要改正,也难保以后不会再犯。
更何况她现在与姜屿关系不错,昨日还收到了她送的一对蝴蝶钗。
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骗人的,收到后就迫不及待地戴上了),但耐不住姜屿一定要她收下,她要是不收,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
总之,宁秋现在是完完全全站在姜屿这边的,自然事事都要为她着想。
幸好姜屿已经想通了,无意与宋无絮再有过多牵扯,及时抽身,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再说,这世上的男子有千千万万个,除了宋无絮,她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比如谢知予就很不错。
虽说这个小师弟有点不怎么合群,还总让宁秋觉得有距离感,但他在姜屿身边时,却又变得爱说话,明显开朗多了。
再者无情道也并非真的无情,不过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罢了,有情却又不耽溺于情,并不影响他有道侣。
一路上,这两人的互动宁秋都看在眼里,所以方才说的般配其实是她出自真心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刺激宋无絮,好让他认清现实。
池疏自从被宁秋救下,自愿留在她身边当小跟班满打满算已有五年之久。
他最是了解宁秋的性子,说话带刺,但本心不坏,不愿见旁人对她有所误解,故而总是会耐心地把她的话翻译一遍再说给别人听。
若她话中实有不当之处,他也会温柔提醒。
可这会儿却少见地没有附加解释,而是往宋无絮的心上又插了一刀。
“师姐说得是,他们二人的确很般配。”
时近夏初,天气也逐渐转暖升温,江面上的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凉意,吹到身上也不会觉得太冷。
只是宋无絮一颗心如坠冰窖,心中寒凉无比,这风迎面吹着,他却觉得好似刮骨一般的疼。
阿沅有些晕船,宋无絮这才让他坐上轮椅,推着来甲板上人少的地方透会气。
可若他知晓姜屿也在此,定不会来自讨没趣。
听着宁秋二人的话,宋无絮始终沉默着,黯然神伤,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爱恨纠葛。
眼见阿沅晕船的症状减轻了一些,他也不愿再继续留在甲板上。
宋无絮不欲与宁秋争辩,推着阿沅回去船舱。
偏他心中又始终憋着一口气,明明是他先来的,与姜屿相识十数载,又怎会甘心输给谢知予。
走到一半,宋无絮步子一顿,面上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话里满含着落败后的忌恨。
“般配又如何,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呸!你就回去慢慢酸吧。”
宁秋才不在意这句酸味都要溢出来的话,权当他在放屁。
不过这也给她提了个醒,虽然她的确很赞成姜屿和谢知予在一起,但也得先弄清楚两个当事人的态度。
这般想着,宁秋又朝二人投去一眼。
甲板上透气的都是些不相熟的旅客,稀稀疏疏地站着,少有人在交谈,那凑在一处的一紫一白两道身影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我真的问了啊?”
看着面前心情似乎还不错的谢知予,姜屿踌躇地说出了这句话。
“想问什么就问吧。”
谢知予靠在船沿上,屈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顿了一下,又有些遗憾地说。
“不过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太多。”
他说出这句话时,脖子上亮起了一圈黑色的奇怪符文,像有生命一样,寄居在他体内,密密麻麻地环着脖颈浮动游走。
姜屿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东西。
虽然她看不懂这些符文的含义,但光是看着,也能感受到它透露着一股令人可怖的不详气息。
“……这是什么?”
“禁言咒。”谢知予挑了下眉,语气轻松地说。
禁言咒,单从字面上来理解,是为禁止言论的意思。
但从谢知予的反应来看,他并非不能正常说话,只是不能说出某些特定的话。
看来是有人想要他能安静保守秘密。
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
姜屿隐隐有了个猜测,斟酌一番后问道。
“张妈妈是谁?”
虽然姜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但在看见谢知予脖颈上的符文游走的速度明显加快后,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她猜得果然没错。
谢知予无法说出与那座庄园有关的任何事情。
既如此,那想来也无法通过问他而得知他身上为何会有魔气。
差点还以为今日就能完成一半的任务,谁知道希望燃起一半又破灭了。
姜屿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声气。
也不知那禁言咒究竟是谁给谢知予下的,他明明都没有出声回答,那环着他脖子的黑色符文竟然向内收紧了些,游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警告。
“问一下都不行吗,你也太小气了吧!”
任务还远没有结束,她可不想谢知予中途出现什么意外。
姜屿连忙改口,问了另一个她也很关心的问题。
“言之羽是你原本的名字吗?”
她话音才刚落下,那圈黑色符文似乎顿了一瞬,又缓缓向外松散开,一点点褪色隐入皮肉里。
……这也太可怕了,简直就像是在谢知予身上装了一个随身的窃听器。
一旦检测到他有泄密的倾向,就会立刻进行威胁警告。
姜屿突然觉得谢知予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都活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监视中,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一点同情。
但谢知予本人好像对此没什么感觉,甚至不以为意。
明明刚才差点要被收紧的符文绞断脖子,他面上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害怕或是痛苦之类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微笑。
“是。”
谢知予低头抚摸着兔子柔软的毛发,神情平静。
“那为何要改成谢知予?”姜屿不解。
姓名对一个人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更何况言之羽这三个字还是他爹爹取的,对他来说应该是很有意义的吧……
姜屿问完后等了许久,见他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个也不能回答吗?”
谢知予摇了摇头。
“人行于世间,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客船在缓缓向前行进着,夕阳下,荡漾的水面上泛出鱼鳞一般的波光。
谢知予抬起眼,眺望着茫茫江水,声音很轻,像一片飘落的落叶,不知会被风吹向何处。
“谢知予或是言之羽,于我而言,其实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谢知予的眼神短暂放空了一下,记忆仿佛在一瞬间飘了很远很远。
他好像又回到了南诏,在那间偏僻的院落里,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听着秋千轻轻晃动而发出的吱呀声发呆。
谢知予抬起左手,似乎是想接住从外面飞来的蝴蝶,可他正身处船上,手中最终落了空。
不,也不算是落了空。
因为他的手腕上还有一只。
但颜料始终会褪色,他或许应该找个方法,让这只蝴蝶永远留住。
“我仍然是我,不会因为一个名字而轻易改变。”
谢知予的视线重新看向姜屿,将兔子还给她。
“就比如它叫小予或者小屿,会改变它是只兔子的事实吗?”
姜屿:“……”
见鬼,她居然又一次被他的道理说服了。
“虽然不会改变,”
虽然谢知予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要说。
“但我还是觉得它叫小予比叫小屿要好听。”
若是有其他不知情的人在场,大概会被两人话里的小“yu”绕晕。
谢知予略微抬了下眉,没有反驳,转过身,同她并肩面向着水面。
风从他们身侧拂过,吹起姜屿的发带和谢知予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远处暗中观察的宁秋看着这一幕也得出了结论:
确认了,这下可以放心赞成他们在一起了。
第50章 蝶恋花(四)
天衍宗坐落于山顶之上, 远观之云雾飘渺,恍若仙境,数把飞剑依循阴阳八卦在空中游走, 此为护空大阵。
门派山脚下常年受灵气滋养,植被丰茂,山道两侧青松翠竹, 奇花异草, 山中更有飞瀑流虹,景色如画,实是令人心旷神怡。
临近山门, 灵气越发充盈, 阿沅受其影响,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宋无絮心里憋着一口闷气, 自觉多余,不愿自讨没趣,领着阿沅走在最前,和后面四人远远隔了一大段距离。
“师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池疏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只水壶, 旋开递给宁秋。
“喝口水吧, 走了许久,额上都出汗了。”
天衍宗有规定, 弟子上山不可依靠御剑,只能徒步爬上去。
沿着长长的山路拾级而上, 有灵力傍身的弟子还能轻松些,宁秋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用休息, 我也没有那么累。”
接过水壶, 宁秋仰头喝了一口,边走边问。
“还有荔枝吗, 我想吃一颗。”
“有,知道师姐爱吃,我特意多买了一些。”
池疏熟练地从包裹里又掏出一个木盒,一路用灵气护着,里面装的荔枝都还是新鲜的。
他将其中一颗剥好壳,去掉薄膜,喂到宁秋嘴边。
宁秋喝完水,又张嘴去吃荔枝,两人举止间亲昵又自然无比,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约是突然想起身旁还有其他人,宁秋咽下果肉,将水壶还给池疏,又从他手里接过木盒。
“咳,那个...你要不要吃?”
看着宁秋递过来的一盒荔枝,姜屿一时心中感触良多,朝她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倒不是羡慕宁秋有荔枝吃,而是羡慕她有一个好师弟。
看看池疏,对宁秋温柔细致又贴心;再看看谢知予……
算了,她还是不评价了。
不过谢知予和池疏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各有各的优点长处,没有必要拿他和别人比较。
“多谢,我正好有些想吃甜的。”
姜屿从木盒里抓了四颗,抬起手肘碰了碰谢知予,将荔枝展示给他看。
谢知予脚下步子顿了一瞬,侧头看了眼正在剥荔枝的池疏,从姜屿手里拿起一颗剥开,又递还给她。
姜屿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果肉,神情不解,语气中满是诧异。
“你在做什么?”
“师姐不是想吃么?”
“……但我刚才是在问你要不要吃。”
“……”
场面突然安静,姜屿顿时明白过来,谢知予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过剥好的荔枝不吃白不吃。
趁着谢知予收回手之前,姜屿动作飞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咬走了果肉,笑嘻嘻地望着他。
“这颗我吃了,你就再拿两颗走吧,我们一人一半,很公平。”
谢知予手里只剩半个空掉的荔枝壳,他看着笑容满面的姜屿,受她感染也弯起了嘴角。
“不应该师姐也给我剥一颗,你来我往才算公平么?”
“……不是吧,这你也要和我计较。”
嘴上虽在吐槽,但姜屿已经剥好了壳,直接喂到他嘴边:“你快尝尝,甜不甜?”
谢知予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甘甜的汁水在唇齿间陡然炸开,弥漫了整个口腔。
或许是甜味的作用,谢知予只觉得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笑。
“甜。”
沿着漫长的山路终于回到门派,几人一刻也未歇息,带着阿沅和过去镜去了掌门所在的主峰。
“这位便是阿沅?”
具体情况早在宁秋传回来的纸鹤中有所提及,谢无咎打量着躲在宋无絮身后瑟瑟发抖的阿沅,半晌,轻声叹了一句。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谢无咎只需要走近,稍微用灵力一探便知阿沅情况如何。
体内藏有一股极不稳定的魔息,若非有远超于常人的意志力,阿沅怕是早就成了一个怪物。
天衍宗自创立以来,一直以扶危救困为念,对处于困境中的人给予救济帮助,是门派中每一位弟子的职责所在。
谢无咎身为掌门,自然更要以身作则。
“魔息在阿沅体内待得时间过长,与他已成共生关系。
彻底剥离或许会很困难,带他去医堂找你们的欧阳师叔试试吧。”
考虑到阿沅身体里的魔息随时有暴走之危,谢无咎思量过后,派去弟子摘下了他养在灵池中的护心莲。
此种莲花本身只长在秘境中,极为珍贵难得,百年才开一株,有去浊留清,延年益寿之效。
本是谢无咎养来给自己用的,可这会儿却毫不犹豫地给了阿沅,助他清心静气,克制魔息。
“记得去给阿沅安排一个住所,这段时间他便住在我们天衍宗了。”
宋无絮领命,带着阿沅先行离开。
谢无咎转回视线,面向剩下四人,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此行可有找到过去镜碎片?”
“有。”
姜屿和宁秋上前,交出各自保管的碎片。
谢无咎将两块碎片放在手心,灵力凝于指尖,并指往镜面一抹,碎片便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又将拼成一块的碎片举起,细细打量,面上露出一个甚是欣慰的笑,冲着几人点头肯定道。
“不愧是我天衍宗的弟子,你们做得很好。”
明明是一句表扬的话,姜屿却听得眉心猛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