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疏最懂宁秋的喜好, 给她夹的都是平日里爱吃的。
但宁秋却迟迟未动筷。
其实当初宁秋把池疏捡回宗门,不是没有好奇过他的身世,只是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她便也没有多问。
关于池疏的家人, 宁秋唯一听他认真说过的, 只有他已过世的娘亲。
在池疏的形容中,他的娘亲是一位性格比较跳脱, 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的女子。
她爱读一些游记、地方风物志,会驯马熬鹰, 使得一手好刀,去过很多地方, 侠义心肠, 眼界开阔,见识广博, 年轻时在江湖上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侠女。
每每谈起这些,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宁秋不难看出,池疏内心应当非常敬佩他的娘亲。
就像她一直觉得宁随风是个大英雄,只要提起爹爹,她都掩不住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
宁秋又想起那块他让姜屿代为转交的玉佩,那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宁秋想了想,决定将玉佩交还给他。
“之前你怕自己会出意外,但现在有我们陪着你,所以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保管吧。”
池疏却摇了摇头,将玉佩又推了回去:“师姐,这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说这话时,池疏没有刻意避开,交谈的内容自然落入了在场另外两人耳中。
“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面色看着平静如常,但略有些发烫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紧张的事实。
“师姐想要还给我…难道是不喜欢这个玉佩吗?”
池疏一连几句话如同往湖中投入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波澜,瞬间成了关注的焦点。
宁秋:!!!
姜屿:!!!
谢知予陷在自己的思量中,眼都没抬一下。
池疏这些表白心意的话完全在宁秋意料之外,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面上的惊诧也不比姜屿少。
“谁、谁说我不喜欢了!”
宁秋脸颊烧红,她有些不敢直视池疏,仿佛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一开始我是没那么想收的,但既然你很希望我收下,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就收下好了。”
宁秋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玉佩,克制不住翘起的嘴角,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随即别开脸,装出一副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池疏见她如此,心里越发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眉眼顿时舒展开,也不再想着烦心事,专心替她拆掉鸡翅上的骨头。
被二人之间冒出的粉红泡泡淹没,旁观了全程的姜屿忍不住跟着傻笑了起来。
她还以为这两人心大又迟钝,戳破“朋友”这层窗户纸应该要很久,没想到表白就这么出其不意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一桌四人中,此时此刻还能保持着心态平和的大概只有谢知予。
他好像压根不关心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油焖虾,心无旁骛地去掉虾壳。
然后下一秒——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空碗。
姜屿两手托着碗,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理直气壮:
“我是师姐,分我一口。”
谢知予:……?
谢知予愣了下,他抬眼,没什么表情地静静看了姜屿几秒,然后将剥好的虾仁夹进了她碗里。
这下轮到姜屿扣问号了。
不是吧,她就开个玩笑而已,他真的给啊?
姜屿有点不可置信:“你真的给我啊?”
谢知予淡淡道:“嗯。”
“那我真吃了?”
姜屿犹犹豫豫,半信半疑地把碗收回来,见他真的没反应,这才一口吃了虾仁。
去了壳的虾真好吃,谢知予真好,她下次再也不背地里骂他小气了。
如愿吃到了油焖虾的姜屿心满意足,眉欢眼笑,但紧接着,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碗里出现了第二只剥好的虾仁。
但这都不是重点。
姜屿抬起头,拦下了意图往她碗里放第三只虾仁的谢知予。
“……你在干嘛?”
显而易见,谢知予在给她剥虾壳。
“师姐不是想吃么?”
“我是想吃没错……”但也不用你剥这么多。
姜屿有点哽住了。
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憋出来一句:“你是谢知予吗?”
经她这么一问,谢知予被点醒了似的,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给她剥虾的行为是有点奇怪。
于是他把最后一只虾仁夹给姜屿后,没再碰那盘油焖虾了。
姜屿看着自己碗里的两只虾仁,稍稍思索了一下,她虽然不讲道理,但是还挺有道德的。
于是她非常大方地分给谢知予一只他自己剥好的虾仁。
“你是师弟,分你一口。”
她还没忘了上回吃他一颗荔枝也要还回去,所以这两只虾仁一人一只,非常公平。
但谢知予的心思显然不是她这种正常人能读懂的。
比如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应该会看着那只虾仁,然后将她的话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我是师弟,所以另一只也给我。
但实际上谢知予看着那只虾仁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突然笑了声,吃掉她夹的虾仁,又任劳任怨地剥了两只还回来。
恐怖故事(确信)。
姜屿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完全就是惊恐。
她坐直,面向谢知予,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管你是谁,从谢知予身体里离开,把我那个正常的师弟还给我。”
“半炷香。”谢知予眼也没抬,慢条斯理地说:“没吃完还我十倍。”
对味了。
是谢知予本人。
姜屿终于安下心来,不再关注谢知予,愉快地吃起了虾仁。
天色彻底暗透。
明早还要继续赶路,几人用完晚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大雪天的夜里不会再有新客来,掌柜灭了一楼的火盆,关好门窗,和其余伙计们也都歇下了。
寒风萧萧,白雪瀌瀌。
谢知予环臂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有风吹来,在他乌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寂静的夜晚,雪花飘落无声,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如一面镜子,反射出银白的光芒。
但这些光亮仍然不足以让谢知予看清这片雪景。
不过看不清就看不清吧。
他也不会因此感到遗憾。
谢知予从来不是一个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人,他甚至连想要的都很少。
或许,他对姜屿的喜欢也如这片夜晚静谧的雪景一样,只是出自一时的好奇,过后便不会再有念想。
他现在要做的,是该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好早些让他对姜屿的兴趣淡下来。
谢知予敲了敲窗框,漫天风雪里,忽有几片雪花交叠在一起,好似拼成了蝶翼的样式。
“雪花”朝着谢知予的方向翩然飞来,落在他手背上时,化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蝶。
仔细看去,外面似乎有许多这样的蝶翼,只是混在漫天飘落的雪花里,仅凭肉眼,很难被人发现。
数量这样多的幻梦蝶聚在一起,只可能是人为。
听闻逍遥宗与外界失联已久,大概与这些幻梦蝶脱不了干系。
虽然不知背后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但他很乐意顺手帮个小忙。
谢知予玩味一笑,骈指捏出一道剑诀,正欲划破手腕,忽又想起什么,只在指腹上划了一道小口。
“只能让你喝一点,不然影响伤口愈合,她看到会担心的。”
幻梦蝶趴在他的指腹上,探出长长的触角钻进划出来的小口吸食血液。
伤口周围很快结了一圈白霜,谢知予动动手指,幻梦蝶收回触角,体型已然大了两倍有余。
它飞回风雪中,身体还在不断胀大,直到极限时转瞬间如烟花般炸开,分裂成无数只新生的蝶。
外面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停下。
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照在人身上,连带着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宁秋和池疏起得最早,两人收拾好东西,只等同伴一起出发。
一盏茶后,谢知予从二楼下来。
他目光轻扫过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神色淡淡。
“姜屿呢?”
“半刻钟前我喊过她一次。”宁秋说,“天气太冷,她好像还没睡醒,再等一会吧。”
谢知予了然,返身折回二楼。
“不必等了,你们先走吧。”
“没关系的,我们不着急,还是再等——”
宁秋开口想喊住他,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忘了词。
她慢慢转过头同身旁的池疏对视,两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卡顿住了,呈现出一种呆滞的感觉。
几息过后,两人身形一晃,而后脸上恢复笑意,像是无事发生般牵着手,离开了驿站。
谢知予回到二楼,找到姜屿房间,虽然知道里面的人不会有回应,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先敲了敲门。
“师姐,我进来了。”
话音落下,谢知予推门而入,径自走到床前,看着熟睡的姜屿,无奈地叹息一声。
幻梦蝶虽无毒,但若耽溺于它创造出来的美梦之中,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再也无法醒来。
谢知予划破手指,将血珠滴在她唇上,要收回手时,指尖忽然顿住,贴着她的唇瓣轻轻摁了一下。
……好软。
谢知予眨了眨眼,像是对此感到很新奇似的,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他坐在脚踏上,唤来一只幻梦蝶,闭眼靠在床边,连通了姜屿的梦境。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她流连而不愿意醒来呢?
谢知予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谢知予站在人群中,耐心十足地搜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忽然间,他看见一男一女从成衣店出来,挽着手,亲密无间。
掌柜在后面朝他们招手:“婚服明日就能改好,两位客人慢走。”
男子侧身回应掌柜,冲他微微点头。
这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的,正在为成亲做准备的爱侣。
如果那个女子不是姜屿,男子不是宋无絮的话。
谢知予看着迎面走来的姜屿,脸上的神情好似没有半点变化,甚至嘴角还勾着抹笑,只是那笑意未进眼底,仿佛给人一种暴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待姜屿走近了些,他垂眸,视线轻然扫过她与宋无絮挽在一起的手。
原来,这便是她的美梦。
谢知予缓缓抬起眼睫,他直视看向姜屿,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象征性地鼓掌两声。
“精彩。”
此刻, 她正在做梦,但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要说是鬼压床也不太贴切,毕竟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而不是半梦半醒。
另外,关于这个梦的内容也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梦到和宋无絮即将成婚???
哪怕成婚对象是谢知予她都不至于这么郁闷。
更恐怖的是,在梦里时无论宋无絮做了什么, 她都会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好幸福, 甚至感动得想掉眼泪。
这种诡异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谢知予出场,那股束缚着身体的力量转瞬间消失。
但姜屿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下一秒, 便听见梦里的谢知予一边鼓掌一边对她说。
“精彩。”
话里含笑,但尾调中带着的冷漠却令人不寒而栗。
姜屿:“……”
见鬼, 明明只是一场梦,但她却感觉自己脖颈一凉,并且要是再不哄哄他小命就难保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姜屿稍加思索,立马甩开了宋无絮的手, 两步跨到谢知予面前, 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听我解释。”
但这句略显苍白无力的开场白结束后,姜屿就有点卡壳了。
她要向谢知予解释什么?
而且为什么她会突然有种丈夫谎称出差结果被妻子捉奸在床的心虚感?
这明明是她的梦,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的。
想到这里,姜屿顿时有了底气, 她挺直腰板,重新和谢知予打了个招呼。
“师弟, 真巧,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是吗。”
谢知予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古怪,浅淡的眼眸半垂着, 其中好似蕴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势,声音也辨不出喜怒。
他呵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呢。”
怎么感觉这句话听起来不仅像是在阴阳怪气,而且还有点酸酸的?
姜屿仔细看着他的神色,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谢知予好像生气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对他说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人硬生生打断。
“不是说好要去挑首饰吗,怎么还在和别人闲聊?”宋无絮凑过来,牵起她的手就要离开,“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
眼见谢知予的脸色越发阴郁,姜屿急得差点就要吼出声了。
“你别添乱了,先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姜屿回过头,正要挣开宋无絮的手,眼前闪过一道剑光,紧接着,便是眩目的鲜红喷溅而出。
握住姜屿的力道随之松开,她低头,脚边多了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
“杀、杀人了!”
过路的行人中不知是谁抖着声音叫喊了一句,人群顿作鸟兽四散而逃,场面乱作一团。
谢知予却仍是站在原地,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好似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他冷漠地瞥了眼逃跑的行人,转回视线,下一秒,动作果断地直接一剑捅穿了宋无絮。
白刀进,红刀出。
宋无絮双目瞪大,嘴里呕出一口鲜血,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微动,艰难出声。
“你……”
见他还有话要说,谢知予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不耐烦,对准他的心口,再次将剑捅了进去。
一击毙命。
宋无絮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扑通倒在地上。
谢知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尸体,眼神漠然平静,好像在看一滩烂泥。
“继续。”
谢知予甩了甩剑上的血,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姜屿,嘴角轻勾,语气里像是带了一点恶劣的笑意。
“师姐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他的脸颊也溅上了几滴血,但嘴角竟然还噙着一抹微笑。
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姜屿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但或许是相处久了,她倒是没有那么害怕。
不过……
姜屿偏头看了眼宋无絮的尸体,虽说这是在她梦中,但是亲眼见到谢知予杀人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姜屿挪开视线,定了定心神,调整好情绪后冲着谢知予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很高兴,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
从前因为任务,姜屿不得已对他说了许多真假掺半的话,但方才这句绝对是她真心实意的。
不过这话若是当着谢知予本人的面她才不好意思说,但现在是在做梦,她便没有那么多顾虑。
在梦中被迫和宋无絮相处时姜屿只觉得无聊,想快点醒来。
但现下对象换成了谢知予,她倒是不那么希望这个梦早早结束了。
姜屿仰头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伸手替他擦掉了脸颊上的血污。
“这里脏了,我帮你擦干净啦。”
仗着自己在做梦,姜屿开始对他为所欲为,做了一些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但她到底也没有做得太过,戳了两下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忘提醒他。
“像我这么贴心的好师姐你上哪儿去找。”
——骗子。
谢知予定定望着她,一言未发。
他明明说过不要骗他,但她还是撒了谎。
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一股怒意,尤其见到她挽着宋无絮的手,两人好似亲密无间,更让他在一瞬间妒火中烧。
谢知予一向是从容冷静的,在理智消失殆尽前,他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他杀了宋无絮。
他毁了她的美梦,但她还在对着自己笑。
为什么?
谢知予微垂的眼神闪烁着,胸腔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却是茫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当然不相信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人,仅仅因为“看起来很可靠”就会选他做队友。
拙劣的借口。
她或许另有目的,但是他不在乎。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可抑止地涌起一阵好奇,迫切地想要了解姜屿的想法,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长久的沉默过后,谢知予伸出手,轻抚上她脸侧。
他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触上去的一刹那,他看见眼前的少女似乎抖了一下。
内心所有的烦躁都因这肌肤相贴的触碰而奇异的平息下来,但长久以来被压抑在心底之下的欲望却如疯长的藤蔓般开始向四处蔓延。
谢知予眼睫颤了颤,那双疏淡如雪的瞳中翻涌起不明的黑色情绪,将他的眼神搅得粘稠黑暗。
他的指尖轻轻贴着她柔软的脸颊,一点点向下滑过,最后停在颈侧,他感受到她的动脉,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跳动的频率在渐渐加快。
谢知予近乎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却在这时,手腕被人温柔地握住。
“……别摸了,痒。”
姜屿边说边移开他的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明明他也没有掐着自己的脖子,但她总有一种脖颈发凉,呼吸不上来,快要窒息的错觉。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还是把他的手挪开比较安全一点。
姜屿打量着他的神情,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余光瞥见地上的宋无絮,姜屿猛然想起在扬州时,谢知予对他似乎不太友好,甚至明显表现出了敌意。
于是她思索了一会,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喜欢宋无絮?”
谢知予没有回答。
他安静注视着姜屿,心想,她与雪景果然还是不同的。
从前如何并不重要,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只要她能永远在他身边,无论心里想着谁,她看见的,都只有他一个。
“我原谅你了。”谢知予低声说着,像在叹息。
顿了顿,他弯起唇角,轻声细语:“但是现在不要提别人,好吗?”
谢知予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仿佛一块终于融化的坚冰。
他催动灵力,让自己的手重新温暖起来,反握住姜屿,五指分开她的手指,同她十指紧扣。
“走吧,该出去了。”
姜屿还有点懵,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疑惑他为什么要牵自己的手,而是问他:“去、去哪?”
“这里是幻梦蝶依据你心中所想创造出来的梦境,再不离开,你就要被永远困在梦里醒不过来了。”
……哦,原来这里是幻梦蝶创造的梦。
那她会梦到宋无絮就不奇怪了。
系统曾经提过“姜屿”觉醒了自我意识,已经脱离书中世界,摆脱既定的女配命运,去了其他小世界快活过完一生。
幻梦蝶读取的应该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所以才有了这个梦境。
但梦里的谢知予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梦?而且原主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谢知予?
救命啊!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发现这个谢知予是真的!
完了完了!她为什么要戳谢知予的脸,为什么要对他说“见到你很高兴”,他一定会狠狠嘲笑她的,她没脸见人了……
姜屿感觉自己脑袋上好像在冒热气,羞耻得想要蹲下来抱头呜咽,但谢知予非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根本挣不开。
甚至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师姐若是不怕一个人出不去,可以把手松开试试。”
可恶,居然敢威胁她。
姜屿可听不得这话。
“你什么意思?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我可没说要松手。而且我觉得牵牵手也挺好的,有利于增进我们师姐弟之间的感情,对了,你喜欢用什么姿势牵,我都可以配合的。”
谢知予似是愣了下,感受到她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手,实在没忍住,闷声笑了起来。
和姜屿在一起时,开心的时候比他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贪恋美好是人的本能,谢知予自然也不例外。
他扣紧姜屿的手指,另一只手握着剑直直刺入地面,以剑为中心,地面像蛛网一样裂开。
“抓紧,要掉下去了。”
在谢知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姜屿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抓紧他。
随着地面彻底裂开,想象中下落时的失重感并没有袭来,周围的景象扭曲在一起,在脚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二人吸了进去。
漩涡之中又包含着无数个小漩涡,如果没有抓紧谢知予,她或许会被这些漩涡吸走,不知去了何处。
一阵猛烈的头晕目眩感过后,脚下终于踩到了实体。
姜屿晃晃脑袋,待视野逐渐清晰后,站直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型的香炉,其中燃着降真香,白烟圈圈环绕着炉身向上飘散。
香炉之后,是一座气魄宏伟的殿宇,斗拱硕大,屋檐高挑向上翘起,华美而不张扬。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间驿站。
“……这是哪里?”
谢知予神色淡然,似乎对这陌生的环境并不感到意外。
身后响起脚步声,谢知予侧身回头,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略微抬了下眉。
“应该是逍遥宗。”
姜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雪色道袍的弟子,正领着宁秋和池疏往殿宇走来。
三人对道路上凭空出现的姜屿和谢知予俱都没有反应,好似他们是空气。
直到擦肩路过时,三人身形微滞,弟子停步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重新数了下人数。
“四位这边请,宗主早已等候多时。”
他说这话时,并不见宁秋或是池疏面上有讶异之色,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下就接受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
倒是姜屿很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一会看得见我们一会又看不见的?”
谢知予牵着她跟上带路的弟子,耐心解释。
“是梦,连通之后便看得见了。”
姜屿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所以我们现在还在梦里?”
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谢知予回答她的速度很快。
“是。”
姜屿低头看了看自己,复又抬头看向身侧的谢知予,神情很是不解。
“…谁的梦?”
“所有人的共梦。”
所谓共梦,指的便是共同的梦境,并非是将所有人的梦境集中串联成同一个梦,而是直接将所有人都投放进同一个梦境之中。
处于共梦状态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除非有外物刺激,仅凭自己很难从梦中醒来。
姜屿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走在前面的宁秋和池疏。
昨日触碰了幻梦蝶的只有她和谢知予,怎么会影响其他人?
姜屿并不怀疑谢知予在骗她,可若这是所有人的共梦,为何她没有受到影响。
“我见师姐不在梦中,所以才单独去找你。”
谢知予好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侧过头看她,眉眼带笑,叹息着说道:
“原来是被其他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吸引走了。”
真不怪姜屿多想,只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她听着酸味都要溢出来了。
谢知予难道是在吃醋吗?就因为她梦到了宋无絮?
姜屿好像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但还没来得及深想,指间猛然加重的力度又引走了她的注意。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出了她的梦境后,自己还和谢知予牵着手。
并且是十指紧扣。
谢知予注意到她的视线,眉头微微挑起。
他晃了晃两人紧握着的手,微笑着问:“怎么了?”
看着他面上难得露出的温和神情,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句“我觉得可以松手了”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要是让他松开手,下一秒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而且从小到大,谢知予好像都没有主动提过什么要求,身边也少有人和他这样亲近。
想起小谢知予被排挤孤零零一个人的画面,姜屿不免有些心软。
她摇摇头,收敛思绪,握着谢知予的手前后晃了晃。
“没什么。”
第57章 如梦令(三)
漆红殿门向内打开, 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响,带路的弟子止步门外,回身看向几人,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宗主就在殿内,几位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池疏朝弟子略微点头,示意道:“你去忙吧, 不必在门外候着。”
弟子往殿内瞥了一眼, 复又看向池疏,面色隐有担忧。
“可……”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池疏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中化为一声长叹。
“是。”
宁秋看着弟子果真顺从行礼告退, 心有疑虑, 附在池疏耳畔小声询问。
“他为什么会这么听你的话?而且我们不是要回你家吗,半路来逍遥宗做什么?”
池疏未答, 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而后转身面向姜屿二人。
梦境自动补全了四人同行的记忆,无论宁秋还是池疏俱都没有察觉出异常。
“先前没有对你们坦白过身世,并非我不拿你们当朋友。”
“六年前因我母亲离世, 我与父亲关系彻底闹僵, 负气离家。这六年里,我与他不曾有过任何联系, 他也从未派人来寻过我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