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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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嫁给不认识的高门子弟,裴元棠和展岳,都是两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裴家与她是表亲,而展岳,他来日必定权倾朝野……
有他的庇佑,即便元康的眼睛无法完全康复,她也不会再落寞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只是、只是一记起上一世,与展岳一同出现在国公府的冯氏;想到裴元棠在外室曾养过的那些女人;想到展少瑛曾插在她胸口的利剑。
嘉善便迟迟地不敢迈出下一步来。
她这一生所求,真能天从人愿吗?
嘉善的眼神空洞。
正在这时,素玉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自赵佑泽来了以后,为了给他们姐弟留私人空间,婢女们往往都会先退下去。
是以,倒无外人听到了这番谈话。
“殿下,指挥使来了。”素玉道,“说是两日后就该启程回宫,有许多事想与您商量。”
嘉善眉心一跳。
有些事,从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最是如此。
不好得罪他,也不能嫁给他,那要如何与展岳说呢?
嘉善把心一横:“请他进来。”
素玉道是,很快将展岳请了来。
展岳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官服,许是刚从外办完事儿回来,还来不及换。这身衣裳将他衬得幽静而清冷,五官瞧着愈发精致了。
没料到赵佑泽已在,展岳额外唤了句:“四殿下安。”
赵佑泽请他坐下,自己则拿起一支笔,假做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愿埋头抄经书的样子。
赵佑泽长得温柔无害,还不到展岳的胸口高,不说话时,实在不是一个存在感太强的人物。
展岳便径直望向嘉善,他的眸子漆黑,神色几近温柔:“出宫时,陛下曾交代过,需在九月二十前回宫。今日已是九月十五,我预备后日启程,两位殿下,意下如何?”
赵佑泽不讲话,嘉善道:“依大人所言。”
展岳:“好。”
他这声“好”应得有些轻,嘉善不由微微抬眸,恰巧正撞上了展岳的视线。他双眼微弯,目光专注而周到,那深邃的眼神里,仿佛只装得下一个嘉善。
嘉善心里的弦,蓦地越绷越紧了,她明灿笑道:“在长春观里的这一个月,诸事都劳烦大人了。”
“无妨,”展岳依旧平稳地注目于她,他启唇说:“日后,我与殿下打交道的地方,或许还会很多。”
“互相劳烦吧。”他弯起唇角。
嘉善微怔。
展岳偏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我送给殿下的簪子,殿下可喜欢?”
嘉善抬首,见展岳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她双唇发干,她舔了舔唇:“很好看,连我的婢女都说,是经年之物,大人有心了。”
展岳笑了下,他的眼神,缓慢落到嘉善的唇瓣上。
趁着展岳走神的时候,嘉善便先发制人道:“只是,不免有些太贵重。”
“我身无长物,”嘉善望向他,双颊融融,语音有一分清亮,“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赠还给你呢。”
展岳的眉眼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胸口强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地传来,展岳的喉结微滚动了一下,他道:“心甘情愿送的,无需公主赠还。”
嘉善抿唇一笑,心里有如擂鼓。
她仔细地端详他,见他的瞳孔干净而透彻,只是眼窝深处,好像一直放着个小小的自己。
该拒绝的话,嘉善忽然都怎么说不出口了,她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来。
展岳抬眼,他的脸庞白皙俊雅:“殿下那日说,望我能得偿所愿。
他凝眸看向嘉善:“不知这话,是否永远作数?”
他声调放得很慢,从中,几乎听不出多少紧张的情绪。
然而,嘉善低头时,正好看见,他将屈在膝上的右手,悄不作声地握得极紧。
饶是心如铜墙铁壁,也架不住这冷汉柔情。
嘉善的嘴唇微动,她张了几次嘴,终于艰难地道:“大人以为呢?”
展岳认真地凝视她:“我以为是。”
嘉善抿抿唇角,她微偏头去,嫣然地笑说:“我的婢女做了许多绿豆沙包,大人带回去,给属下们尝尝。”
“不要与我客气。”嘉善雪白一张脸,她笑得明媚,语气带了几分娇柔。
展岳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半晌,他点头:“好。”
得了嘉善的话,素玉很快从后厨里包了几袋子的食物出来。
展岳提在手上,他双目定定地望着她:“两日后,我送殿下回宫。”
嘉善轻声笑道:“有劳。”
“回宫以后,殿下大概,要在婚事上,早做打算。”展岳提着东西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说。
嘉善挤出一个笑容:“劳大人关心,我已有主张。”
展岳的身影笔直而高大,他嗓音低哑:“静候公主佳音。”
嘉善双唇一颤,她迟疑了下,末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一时肃静。
少顷后,赵佑泽忽地抬起头,他道:“展大人要走了吗,我也要走了,一起吧。”
展岳颔首,他和赵佑泽慢慢走了出去,只余一个玄色的背影给嘉善。
嘉善的视线未曾离开,她心绪复杂,也说不上脑子里是什么想法。她拿起赵佑泽放在书案上的毛笔,轻轻浅浅地开始画画。
一下笔,描绘的却是一副盔甲的颜色,那是上一世在东直门前,遇上展岳时,他所穿的。
嘉善的笔尖一顿,她将纸揉成一团,心烦意乱地落了笔。
她的贝齿咬紧唇瓣,将脑海里的这些胡思乱想全都给摒去了,找了本《道德经》来抄。
这边,展岳和赵佑泽,正一起走在小路上。赵佑泽腿短些,走得慢,展岳不知在想什么,步子也放得极慢。
听着展岳的喘气声近在耳前,赵佑泽动了动双耳,他说:“任重而道远,大人还需努力。”
展岳怔楞片刻,他偏头,看了眼赵佑泽。
赵佑泽点明道:“我阿姐。”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四周远近无人,只有风声一阵阵地,吹动着树叶漱漱作响。
展岳的一双墨色瞳孔里流露出些许强硬的温柔,他挤出两个字:“自然。”
赵佑泽对他咧开嘴一笑。

第023章
两日后, 回宫的队伍正式启程出发了。秋意愈来愈深,嘉善出宫时,还能偶尔闻到金桂飘香,如今, 回去的这一路上却只见到不少枯叶。
她是八月十九出的宫, 至今不到一月, 路上风景已是大变,不知宫里又会如何。
嘉善忆起今早临走前,汝阳姑姑依依不舍地将几人送到观门口的场景, 心下也是有几分寂寥。
短暂的自由结束了, 下次再想出宫,大概真的, 只有等到嫁人以后。
嫁人、展岳、表哥……这三个词好像被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嘉善眉头紧蹙着,她的呼吸声, 变得逐渐沉重起来。
一阵微风吹起车帘, 透过卷起的车帘一角,嘉善正好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衣冠楚楚的展岳。
他还是一身玄衣, 身形伟岸,在一众金吾卫里有如鹤立鸡群。嘉善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她拨开额前被吹乱的碎发, 随即移开了眼神。
一行人,过了午时方才回宫。
章和帝下午通常喜欢在乾清宫与大臣们商议奏折,这会儿,一般还未结束。因此, 嘉善回来以后,并没有先去拜见父皇, 而是先留赵佑泽在凤阳阁用了午膳。
这些时候嘉善不在,凤阳阁几乎都是郑嬷嬷在打理。她是嘉善的奶嬷嬷,又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管理事情得心应手。
至于忠心,嘉善更不必担心了。
用完了膳,赵佑泽的瞌睡虫也跟着上来。想到他与静妃亦是许久没见面,嘉善便差人,将赵佑泽送回了长乐宫去午休。
赵佑泽一走,郑嬷嬷却亦步亦趋地跟到了嘉善身边,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嘉善想到临走前,自己曾嘱咐过郑嬷嬷的事儿,她的神情不由变得些许淡漠。
“嬷嬷是想与我说,含珠吗?”嘉善勾起唇,她抬了抬眼皮。
郑嬷嬷语气一顿:“是。”
嘉善的柳眉微弯,说不上是在笑还是生气,她看着郑嬷嬷,单刀直入道:“查到了些什么?”
郑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含珠的兄弟,前年在荆楚一带经商的时候犯了事儿。奴婢去打听过了,原先本是要判充军的,可后来不知怎么,杖了三十就给放了出来。”
“这几年,含珠家里的情况愈来愈好。她那原先犯了事儿的兄弟,甚至有闲钱,给自己捐了个秀才的功名。”
郑嬷嬷的语调平淡,嘉善听着听着,脸上却绽出了一个明了又讽刺的微笑。
“难怪呢。”嘉善低下头,她站在阳光的暗影里,波澜不惊地说,“庄妃的母家,在荆楚颇有根基。想必他们,就是通过这事儿勾搭上的。”
“还有吗?”嘉善微眯了眼问。
郑嬷嬷讲到这儿,不由义愤填膺道:“还有,您不在宫里的时候,奴婢发现,承乾宫的书棋与含珠偷偷通过书信。”
“这是含珠的回信。”郑嬷嬷的指尖上,夹着一张薄纸,她欲递给嘉善。
嘉善的目光瞥向窗外谢了的海棠花上,她没有接过来,只是道:“嬷嬷念给我听吧。”
郑嬷嬷点头,她的声调平缓:“公主与四殿下出宫,可能是因为对婚事不满,暂时没别的端倪,请娘娘放心。”
这封信是含珠以她的口吻回给庄妃的。
嘉善和含珠,上辈子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即便不是含珠亲口讲出来,可嘉善脑海里,即刻联想到了含珠说这话时,会是何种语气。
嘉善低低笑了起来。她肌肤胜雪,眼角越笑越凉。
嘉善道:“好啊。”
“原来这么些年,我在身边留了一条狼。”嘉善扬起唇角,她低声说。
她的目光空远,视线没有一刻是落在信上,她缓慢地转过身去。
嘉善长眉微挑,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郑嬷嬷,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待含珠不好吗?”
这么多年,不仅是嘉善和含珠,郑嬷嬷和含珠之间也是有感情的。她叹了一声,不忍道:“怎么会不好。”
“是那贱婢狼心狗肺!”郑嬷嬷神色激动,她刚拿到这封信时,对含珠的所有失望与愤怒,此刻也同时涌了上来。她颤声说,“整个宫里,谁不知道公主顾念旧情,待她一向宽容!”
“可她是一条狼。一条狼,又怎么养得熟?”郑嬷嬷的语气生硬如铁,她道,“公主莫要将这贱婢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嘉善的面色冷硬,她颔首:“嬷嬷说得是。”
重生以后,她一直留着含珠,不过就是想要个答案。含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如今,答案出来了,那些不曾盘算的账,大概也就到了该处理的时候。
嘉善攥紧的指节脱力般地松开,她抿嘴道:“赶了一上午的路,我回来后还未沐浴呢。”
“嬷嬷先替我更衣吧,”她低头,淡淡道,“待沐浴完,咱们再好好地传唤含珠来。”
郑嬷嬷应喏。
嘉善很快去沐浴更衣,她换了件丹砂的交领上衣,下摆着一条乳白色的束腰八破裙。她倚在贵妃榻上,一头青丝未点珠翠,湿漉漉地垂在身后,瞧着芳菲而明艳。
含珠进来的时候,郑嬷嬷、素玉、丹翠以及嘉善身边的其他几个女官,全都整齐地站在殿里。
嘉善粉腮红润,正漫不经心地低头琢了口香蕾饮。殿里熏着香,闻着不禁让人飘飘欲仙。
听说公主一从长春观回来就传唤了自己,含珠想当然耳地以为,公主叫她来,是为了给她交代新的差使。
含珠心下一松,想着公主一直是个念旧的人,她朗声地请了安。
嘉善神色不动地看着手中的杯子,含珠跪下以后,她甚至没有叫含珠起身的意思,只是那样干晾着她。
含珠的双膝贴着冰凉的地面,见许久以后,公主始终毫无动作。含珠抿了抿唇,她忍不住抬起头,仔细看了眼嘉善。
这一眼,两人恰好望了个正着。
嘉善娥眉淡扫,未施粉黛的脸上不怒自威,与平常的她大不一样。含珠的心里霎时就是一个“咯噔”,她咬紧了唇,赶快低下了头去。
“这些天我不在宫里,你过得如何,”嘉善终于开口了,她杏眼微弯,一字一顿地问,“身子养好了没?”
公主的话语虽然是在关心她,可含珠从嘉善的语调里,未曾听到丝毫的慰问之意。含珠的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回:“养好了。”
“养好了便好。”嘉善一笑,她转了转手中的香蕾饮,“我有个问题。”
含珠道:“殿下您说,奴婢必当知无不答……”
“嘘。”嘉善将一手轻轻放在红唇上,她眉目灵动,似笑非笑道,“我要一句真心话。”
“若被我察觉出,你是敷衍我的,”嘉善看着含珠,脸上没有笑意,她逐字逐句地说,“我便剖开你的心看看,看看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含珠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她满脸惶然:“是。”
嘉善神色平静地望着含珠,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声调阴沉:“母后过世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含珠咬紧了牙,很快领悟到,公主说的,乃是当年自己给了公主一颗糖的事情。这十年,她便是凭着那小小的一颗糖,在公主心里,始终保留了一席之地。
那是她唯一的仰仗!
含珠身上冷汗涔涔,她跪在地上不敢言。
屋内一片静寂。
嘉善的凤眸微睐,含珠沉默地越久,她双目里的冷意便越深。
嘉善面无表情,声色渐厉道:“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你心挖出来的时候,我才能从你嘴里,得到一句真话。”
“说。”嘉善从唇齿中挤出一个字。
含珠合上眼睑,她唇角浮起苦涩的笑。这个时候了,她岂会会不明白,今日其实是场三堂会审呢?
她惹了公主的疑心,难怪书棋久久不与她回信,想必,她已有把柄落在了公主手里!
含珠将额头叩于冰冷的地面上,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承乾宫的窦嬷嬷教我的。”
嘉善望着她:“窦嬷嬷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嗯?”
“她,她说,只要奴婢照她教的那样说话,公主就会把我要去凤阳阁。”含珠舌尖发苦,不敢直视嘉善的眼睛。
她道:“窦……窦嬷嬷说,公主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到了凤阳阁以后,有皇后从前的情分在,公主自然不会亏待我。”
嘉善的双唇蠕动了下,她看了含珠许久。
短暂的失神后,嘉善挑了挑眉,她神色淡淡地点头道:“一直以为我养了个吃里扒外的贼,原是我误会了。”
“你竟是个忠仆。”嘉善慢慢咧开嘴,她喝了口香蕾饮,不紧不慢地道,“在凤阳阁这些年,你忍辱负重,辛苦了。”
嘉善的口吻不带感情,甚至连一丝伤心失望都没有。含珠从中,只听出了极重的讽刺。
一个最坏的念头霎时涌上了含珠的脑海,她死死地向嘉善叩了几个头,嘴里凄凄惶喊道:“不!”
“不是的,殿下!”含珠面如金纸。
“公主待奴婢好,奴婢心里明白。奴婢对不起公主,”几句话的功夫,含珠已经落下了好几滴热泪,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句句哀声喊道,“奴婢知道对不起您,这些年,我心里没有一刻是好过的。想到公主对我的好,我恨不得即刻死了去报答您。”
这个时候了,含珠已经明白,嘉善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庄妃不庄妃?
含珠满面愧色,她哭红了眼睛道:“奴婢对不起您,可,可——奴婢人微言轻,也不知有什么是能帮殿下做的……”
嘉善埋下头,正看着自己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在阳光的照射下,那朱色的琉璃指甲,如血一样殷红。
她不喜不怒地重复了一遍含珠的话:“没有什么是能帮我做的。”
她转目看着含珠,话语说得掷地有声,惹得含珠心里一个突突。
“你不愿背主,我能理解。”嘉善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恨极了含珠。
她的容颜娇嫩而清丽,眼神与声线却如寒冰:“但这些年,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一表忠心,可你从来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含珠欲张嘴。
“你如果实在为难,也可以选择两不相帮。向我求个恩典出宫,莫非我会不允吗?”嘉善放下手中的香蕾饮,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含珠,见含珠还想垂死挣扎,她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没有什么能帮我做的。”
含珠咬了咬唇,她喘气声加粗,终于不敢再吭声了。
嘉善的嘴角挂上了如日光般浅淡的笑意,她扬一扬唇角:“既然你愿意当这个忠仆,我也该成全你才好。”
嘉善冷冷凝视含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她的眸色深沉如黑夜:“将含珠拖下去。”
“杖毙。”嘉善慢慢道。
含珠“噗通”一声,身子软软地歪倒在了地砖上。
早已有守在门口的侍卫,应声进来,要将含珠拉出去。
“殿下!”含珠反应过来后,声泪俱下地开始连连磕头,她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置信,颤声道,“殿下,奴婢陪在您身边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真的忍心吗?”
见嘉善不为所动,含珠忙喊道:“奴婢不敢了,公主,奴婢真的不敢了!”
含珠被两个侍卫抬着手臂,慢慢地要被拖出了宫。
“嬷嬷,素玉,丹翠!你们帮我说说话好不好……嬷嬷……”含珠的手指死死抓着宫门口的门槛,她的眼泪混着鼻涕,很快流了一地。
站在嘉善身边的郑嬷嬷等人只做视而不见,就连一向好说话的丹翠也不预备出声。
这时候,嘉善却忽然抬起了头,她道:“等等。”
含珠的手背已被磨破了皮,额头也是红肿一片。听到嘉善喊停,她以为是有了希望,忙抬起头,向嘉善的方向望了过去。
嘉善却是换了个坐姿,她懒懒地捶了捶颈后,轻若无声地说:“将她拖到承乾宫门口去,别脏了我宫里的地。”
含珠一愣,她如坠雾中,霎时面如死灰。
倒是郑嬷嬷左右想了想,她上前一步,恳切地到嘉善耳边说:“殿下三思。此举有些太打庄妃的脸了,如果事情闹大,只怕无法收场。”
“打的就是她的脸。”嘉善又饮了口香蕾饮,她双目赤红,吩咐侍卫们,“去。”
侍卫应声将含珠拖走了。
郑嬷嬷语焉不详,她低声道:“殿下……总要为以后考虑。”
嘉善沉默了一会儿,她点头:“我心里有数,嬷嬷宽心。”
她这样做,只是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元康死的时候,想到了她上辈子对含珠的满心信任。
当年,五舅将孔神医请来为元康看诊,这并不是秘密,宫里边也知道。可是对元康乍现光明的事儿,他们一直小心谨慎地防着宫里的眼线。
也是因为这,赵佑泽才会毫无戒心地进了宫,入了庄妃的圈套。
嘉善一直以为,这件事是从展少瑛那边走漏了风声出去。今日方知,原来是含珠!
得到元康有可以恢复光明的可能时,嘉善怕引人注目,只小心翼翼地带了含珠一人去宁王府。
可含珠呢?
想必她一扭头便把此事告发给了庄妃。
阿弟是被她害死的!
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所托非人!
嘉善闭了闭眼,她抹去了眼角的那滴晶莹。
“殿下,奴婢有事儿想和您商量。”一道轻柔的声音说。
听出了是素玉在讲话,嘉善缓慢睁开眼,她侧首道:“什么?”
“奴婢昨日收到家里传来的书信,奴婢的弟弟在当地找到了媳妇儿。原本奴婢是怕母亲年长,身边无人照护,这才想明年出宫。可既然弟弟成了家,家母身边便有了弟妹看护,”素玉对嘉善一笑说,“奴婢想,再在公主身边多伺候几年。”
嘉善安静地看着杯中的香蕾饮,她目光流转,语气换了种温柔:“你不必如此。趁着这半年,你帮我好好提点一下丹翠便是了。该出宫还是出宫,这个恩典,我依旧给你。”
素玉摇头,顽固道:“不了。嬷嬷老了,丹翠还小,公主身边不能没人,奴婢陪着公主。”
郑嬷嬷、素玉还有含珠都是当年她从母后宫里要来的人,跟在她身边最久,也都曾陪伴她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
嘉善忽然觉得眼睛很酸,连鼻头都有些微涩,她揉了揉鼻子,态度也不再强硬了。
“好,我再留你两年。”嘉善说。
“这两年,不止是提点丹翠,你在我身边仔细掌掌眼,看看有哪些人可用。”嘉善挽起一个笑意,“两年后,我帮你找个婆家,保准你风光地嫁出去。”
素玉的脸微红,叩首道:“是。”
嘉善从榻上起身,她将杯中的香蕾饮喝完了,粉面终于露出一丝疲倦之意:“我去睡会儿,若是父皇来了,就说我舟车劳顿,可能染了风寒,忍不住先歇下了。待明日,一定去给他请安赔罪。”
郑嬷嬷颔首:“是。”
“公主。如果承乾宫那边,派人来问含珠的事儿怎么办?”丹翠插话道。
嘉善的声音低柔下去:“承乾宫不会问的。倒是静妃娘娘,或许会派人来。如果静妃的人来了,就说我们宫里丢了几件母后从前的东西,查到了是含珠拿去发卖,所以我才派人收拾了她。”
丹翠明了地点头:“是。”
交代完事情,嘉善慢慢挪着步子,去了里屋歇息。
她靠在榻上,微阖上眼睛。室内的麒麟香炉里吐出一缕缕的香烟来,那烟子沉香迷静,伴着她入了眠。

第024章
当天下午, 含珠的血彻底染红了承乾宫的地。承乾宫门口,共有六百十六块瓷砖,每一块瓷砖上,仿佛都被溅上了猩红的血点子。
侍卫们行刑的时候, 没有人去捂上含珠的嘴儿, 那一声声惨叫, 从门口一直传到了承乾宫的每一处角落里。
起初,庄妃还派了人出去看,得知是含珠被拉来杖毙, 庄妃敢怒不敢言。她摔了好几个瓷花瓶, 才生生忍住了愤怒。
庄妃宫里还养着两个小公主,一个封号为淑娴, 一个封号为惠安。
淑娴与赵佑成是龙凤胎,只比嘉善小一岁, 今年十四, 已经很懂事了。听说嘉善杖毙自己宫里的奴婢,却到了她们宫门口闹事,淑娴意欲不平地便要去找父皇理论。
窦嬷嬷一阵好说歹说, 才终于把她给拉住了。
“殿下不可,”窦嬷嬷苦口婆心道, “这事儿, 说出去是咱们理亏,只能忍下这一回。且不知大公主手里,是不是握着书棋和含珠传信的证据呢。”
淑娴自小就被嘉善压下一头,心里一直不服她, 听到窦嬷嬷让自己忍,更是怒气冲天道:“忍忍忍, 这让我怎么忍?”
她指向宫门口,示意让窦嬷嬷仔细听含珠的哀嚎声,她跺脚道:“我们不出去说个清楚。到明日,整个宫里,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呢!”
“我忍不了了!”淑娴提起裙角,便要冲出去。
庄妃道:“站住。”
对于母亲,淑娴还是有些畏惧的,她咬紧唇,回过头去看庄妃。
此时,庄妃的理智已经回了笼,她呷了口茶:“窦嬷嬷说得对,要忍。”
“母妃!”淑娴哀怨地唤道。
“不会太久了,”庄妃目光微凉,她笑了笑,轻声地说,“只要你皇兄能被立为太子。到时候,你想将她抽筋拔骨都行。”
淑娴粉面泛红,不知是不是听了这话以后激动地。过一时,她却又撅嘴道:“那明天,宫里人如果在背后议论我们怎么办?”
“任由她们议论。”庄妃截断淑娴的话,她看向女儿,“谁又真敢在你面前说什么?”
庄妃的目光高傲而严厉,她轻笑说:“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那些流言蜚语,实在不值一提。”
淑娴想想也是,可仍不满道:“可太便宜她了!又让她占了风头去!”
“她心里,未必比我们好过。”庄妃在宫中多年,深谙人心,自然也明白被人背叛的滋味儿有多难过。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庄妃才没那么恼怒。
她转目看向淑娴:“你也是。嘉善出嫁以后,下一个便轮到你了。虽说你有你皇兄护着,可你的身份,说出去到底不如嘉善尊贵。”
“陛下给你取封号‘淑娴’,正是希望你温和娴静。再不好好养养你的脾气,你父皇以后,没准给你指个什么歪瓜裂枣来。”庄妃吓唬她道,“我让你多读书,你可有听话?嘉善得陛下喜欢,并不是只有身份的原因,还因为她擅琴棋书画……”
淑娴不耐烦道:“知道了!”
淑娴平生,最不喜欢别人拿她与嘉善比。
嘉善是嫡长公主,她却是庶出。嘉善一人住着一个宫殿,她却只能和妹妹与母妃挤在一起。父皇为嘉善选夫婿,选遍了京城名门,尚挑不出一个好的,可轮到她,恐怕连挑的资格都没有了。
淑娴的眼里射出怨毒的光彩,她不怒反笑道:“母妃等着吧,我嫁的一定不要比她差!”
庄妃颔首,满意地说:“这才像我的孩子。”
夕阳西下时,章和帝批完了奏章。果然如嘉善所猜地那样,来到了凤阳阁。听说她染了风寒,章和帝本要传御医来的。
郑嬷嬷便把嘉善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说:“陛下不必忧心,公主或许休息一天便好。若是御医来了,恐怕要惊扰到公主,不如任她好好歇息吧。她特地交代过奴婢,明日定去给您请安赔罪。”
章和帝想了想,进去看了嘉善一眼。见她于睡梦中神色安详,只是一只手还不甘寂寞地落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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