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池不远处有座假山,假山上盆景复杂,夜里也没灯火照耀,如果那里藏着个人,是很难察觉到的。
嘉善微眯了眼,发现淑娴走出来的地方,正是那假山背后。
“真巧啊,皇姐。”淑娴轻笑了声,“我刚才似乎,还看到有位大人走了过去。”
嘉善面色不善地看着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淑娴却一个人讲得高兴地紧,她抬头,微妙地看了眼头顶的浩瀚星空,笑说:“这么晚了,皇姐与男子单独在此私会,不知道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
嘉善说:“你以为呢?”
“那位大人,好像是姓展,离得太远了,我实在没听清。”淑娴自说自话,她张了下嘴,满面笑意道,“或者我去问问父皇,也好知道他到底叫展什么。”
嘉善偏过头,仔细地打量了淑娴几眼。
淑娴长得很像庄妃,吊梢眉,丹凤眼,眉眼中就透着股尖利。可惜,这个手段,实在离庄妃差太远。
嘉善从被展岳刚才搅得那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分出了一些多余的高傲来。
她慢慢地靠近了淑娴几步,眼眸黑幽深邃:“既然你想问,那你便去。”
“看看父皇,究竟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嘉善的发丝滑过淑娴的脸畔,她的眼底,似有浅浅的嘲弄一闪而过。
“蠢蛋。”嘉善毫不留情地评价。
淑娴的脸色被气得铁青,她咬紧牙:“你!”
“你别得意!”淑娴道,“我总有让你吃大亏的那一天!”
“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吧。”嘉善淡淡说,她的语气轻柔。
淑娴险些气得要直接上去挠她,还是被身边的宫女给拉住了。嘉善不再看她一眼,而是带着素玉和丹翠,径直回了凤阳阁。
这一夜,嘉善辗转难眠。
淑娴回到长乐宫以后,却是忍不住地摔了一桌子的茶盏。她听人说,鲤鱼能带给人福气,今夜本是想要去鲤鱼池,偷摸摸抓几条鲤鱼回来养。
没想竟撞见了嘉善和人私会的那一幕!
原以为能抓住她一个大把柄,谁知,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嘲讽了一番。
可惜没能知道那男人是谁,也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淑娴越想越忿忿不平。跟着淑娴一起的小宫女道:“殿下,咱们把这事儿告诉娘娘吧,娘娘一定有本事,给大公主点厉害瞧瞧。”
“不。”淑娴拒绝说,“我自有办法,不需要母妃插手。”
小宫女咬咬唇,仿佛是不同意她的意见。
淑娴便声色俱厉道:“谁要是敢擅自告诉母妃,我先给她点厉害看!”
两个小宫女忙称“是”。
隔日, 淑娴便找来了承乾宫的管事太监李阳。
“李公公,我问你,”淑娴开门见山道,“朝臣里头, 姓展的有多少?”
淑娴对外朝政事了解不多, 想着他们管事太监多少都与秉笔太监有些牵扯, 所以就问了李阳。
李阳面色为难地道:“殿下指的,是全部朝臣吗?那奴婢恐怕得先去吏部一趟,才能回禀殿下了。”
淑娴不耐烦说:“不是, 在京里的。”
想了想, 淑娴又加一句:“官职不会太低。”
“安国公姓展,”李阳思忖道, “只是老大人,两年前就致仕了。安国公世子如今在光禄寺任职, 不知是不是殿下要找的人。”
“安国公……”淑娴一听, 很快想起来,“父皇是不是,有过把安国公的长孙, 许配给嘉善的意思?”
李阳颔首:“是。”
“他家长孙,在哪儿任职?”淑娴双眼放光, “昨日进宫了吗?”
李阳摇头:“展少瑛大人, 现下在通政司。昨日倒没听说,他被传召进宫。”
“那就不是他,”淑娴着急地追问道,“还有谁?”
“金吾卫都指挥使, 展砚清大人。”李阳道,“他是安国公的幺子, 展大人昨天当值,正在宫里。”
淑娴兴奋地摩拳擦掌,笑说:“多半是他了。”
“他年纪不大吧,今日还在不在?”淑娴爆出一连串的提问。
“展大人二十有四,”李阳道,“金吾卫三日一换班,展大人应当还在。”
“太好了。”淑娴不住点头,她从椅凳上跳下来,“我要去乾清宫一趟。公公陪我一同,把那展大人指给我看。”
李阳不明所以,可这小公主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他只好应道:“是。”
几人很快去了乾清宫门口。
淑娴手里拿着个食盒,美其名曰是来看望父皇的。无奈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章和帝正在议政,陈功便收下了淑娴的东西,礼貌地将她挡下了。
淑娴也觉无所谓,她又不是真有事找父皇,嘴上还是与陈功道了谢。
扭过头时,她却悄悄地问李阳:“哪位是展砚清?”
李阳仔细地觑了眼乾清宫门口的金吾卫们,小心回道:“展大人不在,可能去休息了。”
“那就等等。”淑娴不死心地说。
他们在乾清宫门口,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等了近乎一炷香的时间,金吾卫还没有换班的意思。
淑娴有些不耐,跺脚说:“怎么回事儿,他还来不来?”
李阳忙安抚道:“殿下息怒。要不奴婢伺候您先回宫,稍后再来看看。”
淑娴也站累了,可一想到昨夜,她又十分愤慨:“不。我非要看看这展砚清长什么样。”
淑娴捶了捶小腰。
正好有个花蚊子飞到了她面前,她招手一挥,却透过指尖的缝隙,看到有一人从不远处穿廊而来。
那人一身玄墨锦衣,皮肤光洁,鼻若鹰钩,唇如红雪,一双眼睛闪亮地比淑娴最喜欢的夜明珠还要澄澈。
淑娴脸上好若红霞翻滚,只是忍不住地抬眼打量他。
李阳拉着她的衣袖,低声说:“殿下,展指挥使到了。”
淑娴的心里恍如开了一朵花,她定定地看着展岳,曼声道:“我知道了。”
“我们回宫吧。”淑娴埋下头,她的语气较之以往要更温柔,她低声地说。
翌日午后,展岳在宫中换完防回了安国公府。刚换下一身常服,他的侍从刘琦便过来道:“四爷,老太君请您去一趟。”
展岳“嗯”了声,他的声线轻柔平淡,仿佛已经猜到了闻老太君叫他去是所为何事。
闻老太君的后院里,正堂上摆着一个六角香炉,从香炉里飘出了阵阵的混着檀香的松脑香来,闻着好生肃穆。
展岳上前去,向闻老太君问了安,闻老太君缓慢地睁开了眼皮,指向下首的位置:“坐。”
展岳掀起衣袍坐下。
“年关的时候,各大巡抚都要回京述职,”闻老太君看了眼展岳,低声道,“冯大人此次,多半会回调做京官,其家眷也要跟着入京。”
她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温和道:“我听闻,你帮了冯大人的子侄一个忙。冯夫人特地来信感谢我,还说,必要请你吃顿饭才好。”
展岳的脸上波澜不惊。
闻老太君继续道:“趁着这时候,也方便将你与冯氏的事儿定下来。”
展岳低着头,他一手拿着茶碗,一手用那青瓷的茶盏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漂浮的茶叶,他道:“祖母误会了。”
“请祖母传信给冯大人,就说——”展岳平和道,“我不会娶冯氏。”
闻老太君神色微变,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她沉吟了一会儿,肃容道:“从前与你说时,你尚没有这么决绝。”
“发生了什么?”闻老太君历来慧眼如炬,她轻放下手中的佛珠,牢牢盯着展岳看。
展岳的神色晦暗不明,他语气平静地说:“等到合适时候,孙儿再亲口告诉祖母。”
他喉结滚动了下:“冯氏的事儿,还得劳烦祖母操心。”
闻老太君不语,直直地盯了展岳半晌,见展岳始终闭口不言,她似悲似叹地挥了挥手,让展岳快点滚。
出了闻老太君的院子以后,展岳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见小石子滚啊滚地逐渐滚不见了,他才看向刘琦,眼神凉凉地:“这些天,世子那边的院子里有什么动静没?”
“关于尚主。”展岳声音低沉。
刘琦道:“宫里头没新的消息传出来,国公爷和世子便都已经安宁下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展岳的脚步微顿,他侧过脸,目光认真。
刘琦说:“属下隐隐地听说,大少爷和夫人都很喜欢公主,想让世子在陛下面前去开口,求个恩典。”
展岳哼笑一声,想到嘉善对展少瑛的不屑一顾,他扯起嘴角,冷冷落下几个字:“不自量力。”
过得几日,又到了展岳在宫中当值的日子。
这天,正好是与吴英同轮班。自打长春观一行以后,吴英同对展岳便多了几分言听计从,见到展岳,他主动行礼道:“指挥使。”
展岳对他颔首示意,随口问了句:“谁在陪着陛下?”
“是德宁长公主,”吴英同笑道,“陛下一早下了朝,就宣了长公主进宫。这个时候,恐怕要留长公主一同用膳了。”
展岳笑了笑,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德宁长公主是章和帝的同胞姐姐,在长公主这一辈里头,身份最尊贵。姐弟俩说起话来,忘了时日也是有的。
展岳神色如常地点了下头。
“还有一事儿……”吴英同说起这话来,却不似刚才那般流畅了,他有些尴尬地道,“大人那次,请属下帮您留意大公主与裴家的信件。”
“今日,正好有裴府送来的回信,”吴英同瞅着四下无人,才敢拿出来递给展岳,“属下私自给扣了下来。”
“大人要过目吗?”吴英同轻声问。
展岳顿了顿,他抬眸,片刻后才从吴英同手里接过信。他带着裴元棠的回信,去了金吾卫轮值的休息室。
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外头当值,休息室里静悄悄地。
展岳将信放在桌上。
他踱着步子,一个人走来走去,走了良久。直到过了快半柱香的时间,展岳才缓缓地回到桌椅前。
他定定看着信的封口,十分从容地拆了漆封,将信剥了出来。信上只有简单四个字,没头没尾地,叫人看不明白。
那信上写着——不如,嫁我?
展岳抿唇笑了笑,他面无表情,只是拿着信的手指,两指指节猛地缩紧了。
他将信重新塞回信封里,眼眸如狼一般尖峰犀利。
德宁长公主大了章和帝三岁, 一母同胞的姐弟,两人感情自是比别的皇室宗亲要深厚。
可德宁万万没想到,章和帝今日传她进宫,竟是为了与她讨论嘉善的婚事。
德宁长公主对嘉善没有意见, 她不过是早先的时候, 与先皇后不太合罢了。因此, 自然地和嘉善也就没那么亲热。
听到章和帝问她,觉得将嘉善配与谁合适。德宁长公主只是笑笑,她接过宫女递来的茶, 漫不经心道:“陛下不是已经看好了人选吗?”
章和帝温和说:“朝中俊杰太多, 朕一时看花了眼。皇姐知道,嘉善是朕的长女, 朕一向怜惜她。阿乔去得早,朕想来想去, 只有和皇姐商量了。”
阿乔是皇后的乳名, 章和帝一向这样唤她。见章和帝提起皇后,德宁道:“陛下可以回想一下,皇后在世时, 对嘉善的驸马,曾有过什么要求吗?”
章和帝真的仔细想了想, 过了会儿, 他方侧过头,慢条斯理道:“嘉善那时太小,阿乔哪会想那么深远。”
他叹说:“朕本属意安国公的嫡长孙,可嘉善那孩子说展少瑛德行不足。朕令人去查过以后, 倒也不愿委屈了嘉善。”
章和帝一副慈父口吻,却惹得德宁长公主面色不大平静。
她先时与元后不合, 有一大原因便是觉得那女人太过骄傲自恃,若被立为中宫皇后,必当不起贤后之名。
虽然她早早去了,统共连十年的皇后都没做到,但是只要是她主掌六宫的时候,德宁非要事不会进宫,免得两人相看两相厌。
现如今,听说嘉善对章和帝为她选的夫婿不满,德宁一瞬间便想起了皇后,她板正了脸色:“那依大公主的意思,觉得谁当得起她的驸马?”
章和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还是朕替她做主。”
他顿了顿,微笑下:“当年父皇为皇姐选驸马的时候,不也是择之又择。皇姐如今过得安稳,正好证明父皇的眼光不差。”
德宁微笑。
章和帝说:“云迟如今也十七了吧,他忠厚老实,很像郑国公。”
提到自己的长子,德宁长公主面上终于添了些慈爱的神色,她点头:“是。”
“就是太老实了些。”德宁笑道。
章和帝也拊掌说:“老实些好。朕最厌恶的便是不择手段的钻营之辈。”
须臾后,他像是唠家常般地随口道:“云迟不小了,毕竟是皇姐的儿子,朕想将他带在身边,多提点几年。”
“如今定了亲没?”章和帝淡淡问。
德宁长公主心里没有防备,听闻章和帝要提拔自己孩子,便笑说:“还未。原是想他求了官职以后,再说一门妥帖的亲事。”
章和帝也点头,仿佛是赞同德宁长公主的想法:“该当如此。”
“说起来,嘉善与云迟,年纪也能相配。”章和帝抬眼,他看向静默地坐在一旁的德宁长公主,缓慢笑说,“云迟是朕看着长大的,品性朕信得过。”
德宁长公主没料到,章和帝一个急转弯,竟然又绕回到了嘉善的婚事上。她面色微变,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章和帝的神色,见他模样认真,德宁心里不由暗叫了一句“糟糕”。
“至于皇姐,朕自然更能信得过了。”章和帝的身子往龙椅上一靠,他语气温和,好像只是玩笑的一句话,“来日若朕仙逝,想必皇姐也不会苛待了嘉善。”
德宁忙道:“陛下如今正当壮年,不可这样说。”
“人固有一死,”章和帝的嘴角轻轻往上一勾,“皇姐别紧张。”
德宁长公主干巴巴地一笑。毕竟是自己弟弟,她对章和帝的性子也是了解地。作为一个皇帝,他对百官与子民宽容,作为父亲,他对嘉善也是一向爱护。
今日特地把她请了进来,拐弯抹角绕了半天,想必就是要和自己说,他有把嘉善给自己当做儿媳妇的意思。
德宁长公主也是公主出身,明白尚主对一般臣子而言会多哪些好处,也明白尚主,对男人而言会有什么坏处。
她的辈分已经算是尊贵的了,章和帝为了她的面子,再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后辈子孙。所以那些尚主的好处,对德阳长公主而言,几乎不值一提。可坏处,却有些多了。
除非嘉善七年都无所出,否则她的儿子,想都别想纳什么小妾通房。而且,以嘉善的性子,只怕云迟要被她拿捏住,日后过起日子来,自己或许与她少不了要争执。
德宁勉强地挽起嘴角,见章和帝只是坚定地盯着自己看,她也没与章和帝硬碰硬,只好笑说:“如果云迟真能有这个福分,我便先替他谢恩了。”
章和帝满意地点头,他道:“朕也愿意和皇姐亲上加亲。”
德宁的心里顿时更加拔凉拔凉地,她苦笑着离开了乾清宫。
出宫门时,德宁长公主在东直门口停留了许久,思索再三后,她还是旋身回去,抬脚往后宫的方向走。
这时候,展岳正好从金吾卫的轮值室出来,见到德宁长公主,他自然地礼貌问安。
德宁对他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展岳道:“前些时日,世子夫人还过府与我相聚。大人若是得空,帮我转告她,我这儿又进了好些新的西湖龙井,请她闲暇时过来品尝。”
展岳眉目淡淡地,只是道了声:“是。”
“还有……”德宁稍作停顿,目光似笑非笑,“她上次与我打听,陛下为何会问起她家大哥儿的生辰八字,我那时信口胡言,告诉她约莫是瑛哥儿要尚主了。”
德宁长公主笑说,“你若得见她,务必让她别放在心上。”
“臣会把这话带到。”展岳说。
“嗯。”德宁低语道,“陛下打算将嘉善和云迟相配,她若想为瑛哥儿再选别的世家女,可以着手准备了。”
展岳微怔,他抬起头,哑声说:“什么?”
德宁一笑,没有再作应答,也没继续往后宫去。她在展岳的目视下,慢吞吞地从东直门口上了马车。
展岳神情一僵,他凝视着自己衣摆上的那些褶皱,低声吩咐跟在他身旁的金吾卫:“帮我走一趟长春观,请汝阳长公主抽空,于这两日进宫一趟。”
那金吾卫道:“是。”
“快去快回。”展岳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他轻轻地拍了拍金吾卫的肩,模样看似稀松平常。
可那金吾卫,分明见到指挥使的指尖带着一抹苍白的颤栗。
金吾卫忙神色郑重地领命而去了。
而当天下午,嘉善也通过陈功,知道了父皇有将她嫁给德宁长公主的长子郑云迟之意。
她当即就急得焦头烂额。
德宁长公主没多喜欢自己,这点,嘉善早便看得出来,老实讲,她与这位姑母或许还不如她和汝阳长公主的关系亲近。
可嘉善也明白,父皇这是一番好意。德宁长公主再如何地与她不亲近,嫁到自己姑母家做媳妇,至少也比嫁给别人家要自在。
而且,郑云迟为人素来宽和,又与她有表兄妹之名,必然不会薄待自己。
这个人选,大概真的是章和帝深思熟虑了许久,权衡了各方的利益以后,才下的决定。也就意味着,这回要说动父皇改变主意,只怕没那么简单了。
嘉善紧紧地皱着眉,她长长舒了好几口气,一下午都几乎没什么心情做别的事儿。
赵佑泽本来已经将几个寿字写好了,只需要给她时间把字样绣出来就成。这下子,却是惹得她头痛欲裂,哪里还有心情做刺绣。
“阿姐怎么了?”赵佑泽午睡刚醒,他揉了揉眼,从内室里出来,见嘉善一直在长吁短叹,他不由开口问。
自从从长春观回来以后,只要是没有课业的时候,赵佑泽便有些喜欢到凤阳阁来粘着嘉善。
嘉善也心疼弟弟,自然是百般应允,听到他问,却说:“一些烦心事儿罢了。”
“唔。”赵佑泽点头,他一向乖顺,对于嘉善不想说的事情,也不会多问。
他听着嘉善的呼吸声始终是沉闷地,便咧开嘴笑说:“我帮阿姐看信吧。刚才郑嬷嬷把表哥寄的回信拿了来,我替阿姐拆开。”
嘉善揉了揉眉心,也不想一直烦这些无头无脑的东西,她点头:“好。”
其实,嘉善几天前寄给裴元棠的信件很简单,不过是感谢他提供了那些准确的小道消息,好让她有理由能回绝父皇的赐婚。
她本觉得,这封信没有回的必要,可现如今裴元棠回了过来,嘉善自然也想知道他又在信里说了些什么。
“咦……”赵佑泽拆开信封时,却犹豫了一下,他闻了闻封口,皱着鼻子道,“好像有些奇怪。”
嘉善很喜欢见他这个样子,她帮赵佑泽擦了擦鼻尖的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怎么了?”
“这个漆封,有股松脂的味道。”赵佑泽又凑过脑袋,仔细地凑在信封处闻了下,他平静地说,“松脂,多是凃于机密信件的封口,宫里用得比较频繁。表哥传信给阿姐,属于家信,以表哥的性子,他应该不会这么郑重。而且,表哥在裴府写信,封口时用的应当就是普通的石蜡,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松脂呢。”
嘉善心里大惊,她神色略变,忙从赵佑泽手里拿过信来。这一瞬间,她联想到了无数的可能性。
会不会是五舅找到了孔神医,所以裴元棠才这么郑重其事?又会不会是……她们这边走了口风出去,承乾宫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所以私自拆了她的信件?!
嘉善拆信的手在微微发颤,赵佑泽说:“也或许是我闻错了,阿姐别多心。”
嘉善一边安抚地回了他一声好,一边马不停蹄地掏出信来看。
看完信后,嘉善抿了抿唇,面色才终于平静下来,她缓了口气,轻轻地道:“没事。”
赵佑泽探头探脑地说:“什么没事?”
“我大概知道,是谁看了这信。”这一时片刻,嘉善的心里,却像是做了秋千一般,经历大起大落又大起。
她抬起眼睑,目光又落在那信上的四个字上。
上一世,她的婚事定下得早,她真不知自己是个这样的香饽饽。前几日才遭了展岳的真情流露,如今又得了表哥的表白。
还有德宁长公主那边尚未解决,嘉善微微闭上了眼。
赵佑泽说:“阿姐觉得,是展大人吗?”
“就是他。”嘉善哼笑了声,她语气肯定。
“喔,”赵佑泽作总结说,“要是表哥知道,他们的梁子肯定就结下了。”
嘉善只是苦笑,难道他们现在没梁子吗?
她的杏眼里流出一丝无奈:“看来,我确实该和展大人,好好谈谈了。”
赵佑泽“唔”了声,他道:“那阿姐要想好,该怎么说才是。”
嘉善点头,心里同时念着:这次必然再不会被他牵着走了。
只是,一想到那个月色旖旎的夜,嘉善的呼吸又不自然地加重了几分。她垂下眼睑,手指放开了那张信纸。
黄昏以后,赵佑泽回了长乐宫,嘉善便让素玉借着给乾清宫送甜点的借口,悄悄地去给展岳传了信,约他晚上来一趟凤阳阁。
展岳收到这个口信时,平淡无波地点了点头。
当晚,他几乎是踩着点地,准确出现在了凤阳阁的院子里。
素玉一直为他们守着门在,得知展岳到了,嘉善换了身外衣,她说:“请他进来。”
素玉忙小心地将展岳请了来。
嘉善在正堂召见的展岳,展岳这回十分安静,嘉善不开口,他便也不说话,只是那十分存在感的视线,一直随着嘉善左右移动。
嘉善喝了口茶后,才笑了笑,她问他说:“大人晚上,吃的饺子吗?”
“不是。”展岳抬眼,似乎有些奇怪嘉善怎么这样问。
嘉善懒洋洋道:“没吃饺子,怎么一股醋味儿。”
她晃了晃手中信件,难得有机会戏弄一次展岳,她双目睁大了些,雪白着脸道:“把我的信上都熏着了。”
展岳并不像嘉善以为的那样窘迫,他定定地看着她,神情丝毫不乱。
他的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地承认说:“我是醋了。”
展岳的目光微抬,他手指轻描淡写地在桌上敲了敲:“殿下打算如何回他?”
第029章
嘉善的眼眸里有眼波流转, 她微微笑了笑,轻道:“大人这话,问得委实有些宽了。我如何答他,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
“你私拆我的信件, 我都没与你算账。”
她语气轻脆, 侧过头, 不惧不畏地与他对视。
展岳的面色沉静如水,眼里却有一丝炽热闪过,他道:“殿下要怎么算?”
展岳喝了口茶, 慢条斯理地说:“臣任由处置。”
他放下茶盏, 张开双臂,无畏地迎接嘉善的打量。
展岳的身材很好, 手长脚长地,又是宽肩蜂腰。因为褪下了盔甲, 那身子显得修长而硬朗, 隐隐可看见他胸前肌肉的起伏。
嘉善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展岳笑说:“公主既然不算,那我可要问了, 不知公主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难道是我猜错了, ”展岳自问自答道, “公主不是,要给我一个答案吗?”
他缓缓起身,唇角勾起,蓦地走到了嘉善身前的书案边。他单手撑在桌上, 半俯下身,盯着嘉善瞧。
展岳的瞳孔呈墨一般的乌黑色, 他的眼底写满了温柔。这片温柔很快在他眼中弥漫开。
他狭长的凤眼微弯,特地放轻了声音,说这句话。
嘉善的眉梢轻轻地捏了起来,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展岳那张太引人注目的脸,她微低着头,从善如流地问:“你见过蛇吗?”
展岳回答说:“吃过。”
“我见过。”嘉善轻柔地道。
她目光久远,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小时候,我那位佑成皇弟,总喜欢在殿里养些奇怪的东西。其中,就包括蛇。”
“殿下怕蛇?”展岳微眯了眼,他自然地发问。
“怕。”嘉善坦率地承认了,她用两只手稍稍比划了一下赵佑成养的蛇的长短,她说,“我那年五岁,佑成不过四岁,可那条蛇瞧着又大又长,我瞧着,比我俩的胳膊还要粗。”
“有一回,我在御花园里放风筝,正巧碰见他出来溜蛇。”嘉善的目光寒冷而坚硬,她一双美目微弯,笑道,“他养的蛇是青色的,和草地的颜色一模一样。我一不留神,踩到了那条蛇的尾巴上。那蛇反过头来就咬了我一口。”
即便嘉善讲得是陈年往事,展岳听着也神色一紧。
察觉出了听众的紧张情绪,嘉善张嘴,笑道:“大人放心,没有毒,只是,它的牙齿很尖利。”
“太医给我上药的时候,那种被咬了的酥麻的感觉,还一直徘徊在我心里,这些年过去了,我也不曾忘记。”嘉善停顿住了。
她往展岳的方向,抬头望了一下,她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嘉善的字音咬得字正腔圆,一个个字地往展岳心里钻。
展岳看着她,轻声一句:“殿下觉得,我是蛇?”
嘉善笑一笑,实在不好违心地说“他像”,她道:“大人更似孤鹰,搏击长空,鹰腾万里。”
“只是,”嘉善眼眸低垂,她平心静气地道,“我被咬过一次,自然见什么都觉杯弓蛇影。”
嘉善放低了声音,她说:“你明白吗?”
她略抬眸,终于扬首看向了展岳。
他还在纹丝不动地盯着她,那双细长漂亮的凤眼里,有几许固执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