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震惊地瞪大眼。
她猛地扑向谢存衍,像一头被激发的猎豹速度极快。
谢存衍怕她栽倒,连忙搂住她跌在地上,给她做了肉垫子。
他手里的匕首因此掉落,发出哐当脆响。
江雾骑在了谢存衍身上,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这个疯子!你还他的眼睛,他没了眼睛还怎么画画,怎么读书写字!”
她愤怒悲怆地咆哮,使劲浑身解数往谢存衍身上发泄怒火。
愤怒、恐惧、绝望、冲动……此刻全都席卷了她,它们像藤蔓一样,将她给紧紧缠绕起来不透一点气息。
直到把她整个人蚕食、占据。
谢存衍任由她踢打。
江雾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她看见掉在一边的匕首,一把抓起来想也不想狠狠刺入谢存衍的胸口。
谢存衍反应迅速的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把刀刃推进一步,在匕首即将刺破心口时,他拉住她的手用力往后抽。
匕首被他强势拔开,血珠飞了不少出来。
他翻身起来,把江雾手里的匕首夺过丢在远处,又一把将她给紧紧抱在怀里,他忍痛笑道:“你自己拔的匕首,你舍不得杀我。”
江雾在他怀里挣扎不开,颤抖个不停。
分明是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拔开的。
现在却说,是她舍不得他死。
“谢存衍,你疯了……”当初怎么没让那把火烧死他?
谢存衍听过江雾用很多种语气说他是疯子。
但现在这样,绝望又无力,近乎死灰般的语气他从没有听见过。
他的心刺痛了下:“阿雾……”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了,父不要,母不养,如果不是遇见江雾,他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有存在感的。
谢存衍从未想过要登基,他本想除掉先帝和太子报仇后就离开,像蛇一样,只要饱腹就倾向于和平与孤独。
是江雾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想得到她,就必须坐上这个帝位。
二十几年的自我生活早已让他不会表达,谢存衍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说给江雾听。
江雾的肠子都悔青了,哪怕再重来一万次,她都绝对不会再救谢存衍。
谢存衍与江若锦相识,又为了救江若锦落入火海。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命运想除掉会影响整个江山命运的谢存衍。
是江雾救了他,无意间篡改了既定命数。
如果没有救谢存衍,江瀛不会死,江若锦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和谢辞卿也不会遭受这些。
她就该尊重他的命运。
江雾的眼泪滚个不停,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谢辞卿。
血泪还在流,还在一声声地喊娘子。
江雾认命了: “放了他,我答应你。”
“阿雾,这是你说的,庚帖已经换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成亲了?”谢存衍的声音响在耳畔,让江雾从过往中脱离出来。
江雾从镜子里看他,说:“再给我点时间。”
谢存衍:“一个月,够吗?”
江雾没答。
谢存衍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这种事他往往都是直接做主。他把江雾打横抱起,往床间放去。
谢存衍压在江雾身上吻她,道:“成婚日,我让谢辞卿来为我们画一幅画。就画在桃山寺的壁上吧。”
江雾立即挣扎起来:“为什么是他?”
谢存衍道:“一来,可以让你和他都彻底死心,二来,他的眼睛不是好了吗?他下笔如神,无人能画得有他好。”
本来对哥哥的计划还有一丝怀疑的,可现在江雾什么都不想了,她只迫切希望,哥哥和谢辞卿的计划能成功,好让她永远离开这个囚笼。
否则一旦跟谢存衍成亲,就什么都晚了。
谢存衍登基后,改号盛元,如今已是盛元三年,后宫无妃,后位更是空悬,她一旦被他捧上皇后之位,想要再逃简直痴心妄想。
谢存衍的手抚过她细腻肌肤,一下下吻在她耳垂:“别走神……”
这个时候走神,谢存衍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江雾脸颊一红,眼泪都出来了,“谢存衍,你疯子!”
翌日,江雾拖着疲累的身子起床。
谢存衍站在床边穿衣,日光照得他俊脸晦暗不明:“再睡会吧。你昨晚累了。”
江雾说:“我想回府看看若锦。”
谢存衍看她的眸光渐深:“只是去看看江若锦吗?”
江雾深知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垂眸答道:“是。”
又怕谢存衍不答应,她补充道:“哥哥昨日来说,若锦快不行了。”
谢存衍想了一会儿,“朕让陈诏陪你一起。”
让他最信任的陈诏跟着,其中的意味明晃而张扬。
江雾能够出宫已经是难得,并不敢再奢求别的,便默认了他的话。
她早早起来,被谢存衍逼着陪他用早膳,才带上蕊香和陈诏出宫。
宫里老早就传来了消息,杨氏早早就着急地在门口等待。
盛姝也跟在她身边。
江雾先给她们问过好,说了几句体己话,一边往府里走去。
到了花园的分路口,江雾起身要去找江易卓,不打算跟杨氏走了。
杨氏不爽地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就只问那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你就不能好好陪陪我这个亲娘吗?”
江雾:……
盛姝见杨氏不高兴了,想要讨好,便温声对江雾道:
“你先陪母亲,待会儿再去看易卓吧。正好他眼下正在书房与谢辞卿谈事,你如今的处境去了反而不方便。”
江雾顿了下:“谢辞卿也在?”
音落,只见分路口的另一端走来两个身影。
江易卓与谢辞卿并肩而行,瞧见她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江雾。
谢辞卿本是瞎了的,上次江雾见他时听说,盛姝对他的眼睛动了刀子,给治好了。
江雾一直没来得及问盛姝,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
江雾对上谢辞卿的双眼。
依旧觉得他很陌生。
他的眼神跟原来不同。
他如青松般立在那儿,气质卓然,看她的目色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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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饱腹就倾向于和平与孤独——摘自《动物世界:蛇篇》
谢辞卿拱手作揖,一一问候了女眷们。
江雾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江易卓,出宫的时间太少,实在无法去陪杨氏。
她只好对杨氏道:“娘,改日我再来跟您赔罪。”
说着走向了江易卓,仰头对他道:“我还有话想对哥哥说。”
杨氏在心底叹息一声,一家主母也做不出抢女儿的事来,只好带着盛姝要走。
盛姝临走前,却注意到了一直在暗中盯着江雾的陈诏。
她想了想,对陈诏道:“陈公公,我有不少礼想送给阿雾带回宫去。你可否来帮忙抬上马车?”
陈诏是大内总管,按道理盛姝没有那个权利指挥他办事。
不过江雾却有,在陈诏看来,江雾的话比谢存衍的都管用。
盛姝是在帮江雾带走尾巴,她若是聪明,自然会帮衬。
江雾于是跟着道:“府里的下人粗笨,嫂嫂给的礼物贵重,陈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更有经验,就劳烦你了。回头我定让多给你谢礼。”
陈诏哪儿看不出她们是在支开他,有些犹豫。
正好这时,赵虎从西春园那条岔路出来了,他是来看江若锦的。
他一来,就看见几方僵持不下的暗流场面。
江易卓看见他,对陈诏道:“正好,我让赵副将跟陈公公一起,省得陈公公没个说话的人。”
赵虎暗里跟了谢存衍,明面上还是给江易卓办事的。
他跟陈诏对视了一眼,同为谢存衍办事的人读懂彼此的眼神,陈诏只好退了一步,与赵虎跟随着盛姝等人离开了。
江雾早把谢存衍的警告抛之脑后,她看着谢辞卿道:“你也留下。”
谢辞卿乖乖点头。
一行人去了江易卓的书房。
蕊香找添茶的借口出了门,书房中只剩下三人。
江易卓率先问江雾:“你去见过若锦了吗?”
江雾坐在他身侧的小案几上,小的时候她经常趴在这儿看江易卓画铸剑图,或是让江易卓教她念书。
她已经长大,但这个小几江易卓一直留着,就连上面的文房四宝都没换过。
江雾摇头:“我一回府就来找你了,你给我递的字条……?”
江易卓没答,目光扫向谢辞卿。
谢辞卿对上江雾探究的眼神,说:“计划是我出的。我们都想带你出宫。”
江雾:“那丞相夫人的这案子,是你们做的?”
如果为救她,他们要去动手杀人,那不是江雾希望的。她的自由不能让这些无辜的生命陪葬。
谢辞卿直言:“不是。”
江易卓端起茶盏,小盏里的茶水荡起了波纹。
他慢吞吞饮下那口茶。
江雾又说:“那你们怎么会想到利用这起案件来帮我?与这么大的一桩命案扯上关系,不是应该更危险吗?”
谢辞卿低下眸:“我有法子解决。”
江雾不相信:“人不是你们杀的,案件跟你们没关系,你却又有办法解决?只有凶手知道案件的真相,知道一切来龙去脉,才能解决得了。”
谢辞卿并不知道,但他依旧能利用这桩案件帮助江雾。
可江雾没有任何画里的记忆,现在有一个画外人在场,谢辞卿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告诉江雾。
只能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先让她相信他不是凶手。
谢辞卿道:“我们打算先让朝野上下和百姓都把你当做凶手,朝臣逼着陛下做出决断。陛下既想保你,又想要堵住悠悠众口,为了不让江易卓趁机带走你,他只会这件事交给赵虎去做。”
“他必定会撤掉江易卓的职,让赵虎顶上,给赵虎更大的职权。”
“陛下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就必须大张旗鼓地抓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赵虎下通缉令,让锦衣卫当着百姓的面抓捕凶手。”
“所以你一定有一次出宫机会,也许被百姓讨伐着出宫,也许是去刑场的路上,又或者是在逃避追兵的途中……陛下会在那条路上救走你,这样他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们会抢在陛下之前带走你。”
这计划听起来的确不需要知道案件真相。
只是单纯利用丞相夫人死的这件事。
江雾本来想问如果谢存衍不保她、就不会给赵虎升职怎么办,转念一想,这问题说出来她都不信。
她和他们两人一样,都无比坚信谢存衍一定会保她。
这么算来,谢辞卿这个计划听上去是可行的。
江雾不怀疑他两人跟凶手有关系了,可转念又怀疑起了别的:“死的是丞相夫人,她身份虽然贵重,但不得民心。最多只能掀起朝臣的声音,民间不会有你所说的那么大的讨伐之声。”
江易卓放下茶盏,缓缓开口:“那就把案件做得更大一些。”大到轰动民间。
闻言,江雾愕然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江易卓微顿:“我的意思是可以做几出戏,让案件以危言耸听的方式传入民间。百姓是最容易被煽风点火的群体。”
谢辞卿看了眼江易卓,后者面色平静,语气也很淡,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他沉了沉眼,在心底思量起了别的。
他说:“赵虎颇有野心,又有八面心思,他如果在此事上成了我们的对手,恐怕不好做。所以还是得让他再倒戈过来,哪怕只在此事上短暂的倒戈都行。”
谢辞卿言罢,跟江易卓对视。
赵虎是江易卓一手提拔到身边的,江易卓对他的来历十分清楚。他知道赵虎有一个亲妹妹叫赵如霜,此人是赵虎的命脉。
只要握住赵如霜的命,不怕赵虎不听话。
不过江易卓并不打算告诉江雾这件事,他道:“我会去办。”
难的是赵如霜远在江南,办起来需要不少时间。江易卓还担心此人已经落在了谢存衍手里,所以赵虎才会倒戈向他。
江雾没有思考过多,因为她没什么时间了。
谢存衍允许她出宫的时间不长。
她起身道:“我得回宫了。”
江易卓说:“我送你。”
谢辞卿:“还是我送吧,江统领身份贵重,容易惹人注目。”
江易卓本想坚持,但又不愿意承认江雾对谢辞卿有感情,谢辞卿才更惹人瞩目。
他于是只好沉默目送两人出去。
江雾从来都是只要有机会就跟谢存衍作对。他压制她越是厉害,她就越是忤逆。
所以她没有通知陈诏,而是叫了府里的马车,跟谢辞卿一起往宫里的方向去。
蕊香不希望两人极少的独处时间被人打扰 ,她选择了留下托住陈诏回宫的步伐。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皇宫。
刚走不久,秋雨开始绵绵地下了起来。起初下得不大,到了后头越下越大,整个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唰唰的雨声。
明明被困在雾宫的时候,江雾几乎都在想谢辞卿,很想跟他说说话。现在江雾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辞卿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欲望,静静端详着江雾。
她更瘦了,秋衫遮不住她细得凸起的锁骨。
一阵秋风吹开了车帘,冷风卷着秋雨簌簌飞进来,江雾毫无准备的打了个寒颤。
谢辞卿挪近了她,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
奇怪的是,江雾并不觉得这个怀抱陌生。
男人身上的温度丝丝缕缕将她给包裹,江雾很快就会抵达皇宫跟他分开,不知道下一次见又是什么时候。
于是,江雾贪恋地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两人都没有说话,江雾却觉得这个拥抱已经代表了千言万语,她在他怀中闭上眼。
谢辞卿缓缓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他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来到她耳畔,低声说:“这一次我一定能救你。”
‘哗啦’地巨响,马车不小心驶入一个水坑剧烈颠簸,江雾险些被弹得从谢辞卿怀里脱离。
这让江雾没有听清楚他的话,等马车平静下来才问:“你说什么?”
谢辞卿笑了一声:“我在喊…娘子。”
江雾顿了顿,脸色慢慢红了。
马车快到通往皇宫的道路了,谢辞卿必须下车。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江雾,拿过马车里的备用纸伞,郑重地对江雾说:“等我救你出来。”
江雾同样郑重地点头。
谢辞卿转身走了,临下马车前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灼若芙蕖,面似梨棠,江雾像开在所有季节里的小花,气质静美而坚定,初看不惊,乍看丢魂。
不同于江若锦那种惊人的绝色,她的美有收敛性。
谢辞卿收回目光下车,他撑伞站在路边目送江雾的马车驶入雨幕里,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高大的身形被滂沱大雨衬得无比单薄。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谢辞卿才往回走。
他的鞋袜被雨水沾湿了,没有回家避雨换衣,他径直回了江府。
他的双眼是盛姝治好的,那是在画里的时候,盛姝对他的眼用过刀片。在那之前,她也用同样的方式动过死者郭钟子的眼睛。
谢辞卿回到现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书,造访过许多名扬天下的名医,都从未听说过这种怪诞的治疗方式。
谢辞卿想到那个可以人为改变时间的漏刻,他在江易卓的房间里看见过。
江易卓说那是盛姝的。
俩人是夫妻,她的东西会摆在那儿并不奇怪。
谢辞卿借机凑近观察,上面有个‘江’字。
谢辞卿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想,追溯到了来龙去脉。
连环案的发生,好像就是盛姝从送子观音庙的百级阶梯跌落,她性情大变后的第三天开始的。
从那时起,也给谢辞卿和江雾埋下了一年后才被揭开的惨剧。
不仅如此,盛姝还有一个人为改变时间的漏刻,在谢辞卿的认知里,还是那个可以改变时间的漏刻更古怪。
所以他认为,他和江雾会穿画、会错乱时间全部都是因为盛姝的漏刻。
如果不解决漏刻,这次营救江雾的计划恐怕还是不能成功。
而盛姝失去了那东西,她无法再作乱。
雨势过大,谢辞卿抵达江府时浑身都湿透了,正好撞见陈诏和蕊香打算回宫。几人擦肩而过时,陈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谢辞卿视若无睹,径直去了江易卓的书房。
江易卓还在房里,看见谢辞卿又折返回来有些奇怪:“还有事?”
谢辞卿收起纸伞,欲坐到江雾的小案几上。
江易卓不满地指了指另一边的软椅:“坐那边。”
谢辞卿看了眼自己湿透的衣裳,还是退了步。
不过也没坐那么远,而是坐到了江易卓身边,蹭他面前的书看。
“的确有件事,”谢辞卿道:“你妻子的那个漏刻,你看你能毁掉吗?”
江易卓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皱眉嫌弃:“你会无端端毁掉你妻子的小东西吗?”
谢辞卿说:“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个东西会让我们的计划失败呢?”
江易卓盯着自己手边的书本,久久都没有说话。
这段日子的相处以来,江易卓敏锐地捕捉到了谢辞卿的变化。
他不再天真单纯心无城府,就连赵虎背叛都从他口中得知的。
江易卓的心思敏感而深沉,从来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他能感觉到谢辞卿身上有秘密,这秘密也许是……预知未来?
总之,这让现在的江易卓很信任他。
如果毁掉一个漏刻就能让江雾更安全,那么他愿意去做。
他点头答应。
谢辞卿认为盛姝拥有的一切超乎常人的能力,全都是依靠这个漏刻的,只要毁掉就可以阻止一切。
谢辞卿的心头患解决掉,喜欢看书写画的毛病又犯了,他眼睛一撇,看见江易卓跟前的两本古书籍。
一本是记载铸剑的,一本是关于制香的。
谢辞卿对打打杀杀的剑不感兴趣,他本能地拿起那本古香谱。
这是江雾喜欢的东西,谢辞卿看得比较认真。
谢辞卿是在书画里泡着长大的,书籍里的古文对他而言并不难。
翻到中间。
谢辞卿看见了忘香的香谱。
他把内容看得仔细而清楚,那些字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
谢辞卿读完最后一个字,他啪地把书本合上,锁眉沉思。
江易卓察觉到异常,静静看着他等他说话。
房间里寂静得谢辞卿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杨氏的祖上都是制香的,香谱里的忘香必定也是真的。
用十五位黄花闺女祭奠,香下尸坛制出忘香会让人缺失记忆。
那么最开始的连环命案,凶手的动机就都有了解释。
但是……现在是盛元三年的春天,连环案持续一年之久,丞相夫人的死是一个开头。
丞相夫人当然不会是黄花闺女。
谢辞卿猛然想到,连环案的第一位死者是丞相之女,一个还未出阁的十五岁小姑娘。
都是与丞相有关的人,模糊掉了谢辞卿本就不够清朗的记忆。
也就是说连环案现在还没有开始,丞相夫人的死属于另一桩案件。
江易卓见谢辞卿一直发呆不说话,禁不住先开口:“你又有何事?”
谢辞卿回过神来看着江易卓,蓦然想到今日江易卓说的那句话:‘那就把案件做得更大一些’。
怎么做大?
丞相夫人没有民心,危言耸听没有用,谢存衍稍微使点儿银子就能解决,最直接的就是真的做大案件——去杀人。
谢辞卿对上江易卓那双无时无刻都冷如冰霜的眼睛,却在看向江雾时怀有别样的热,他与盛姝多年无子,还有那个漏刻……
一桩桩联系起来,谢辞卿隐约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连环案的凶手是谁了……
谢辞卿赶紧问:“我记得你查过丞相夫人的案子,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江易卓收回看他的目光,淡声道:“不是你让我对外说的么,被一支金簪杀死的。”
“不不不,我是问真正的死因。”
江易卓沉默了一会儿,“我比对过你送来的金簪了,死因的确是它。”
丞相夫人死的当晚,是谢辞卿赶来让他去查,还教他伪造了死因。他以救出江雾为诱饵,江易卓答应了。
可江易卓没想到,死者的喉咙处真是被簪子刺开,深得可见白骨。
谢辞卿沉思。
他记得江雾硬要离开安定府的时候说过,她好像要去找盛姝。
然后江雾就被人杀了,回到了故事的开始——现实世界。
这么说来,导致这一切的并不单纯只是漏刻,而是因为盛姝这个人,毕竟漏刻终究只是物品,它杀不了江雾。
盛姝……原来她竟然也是画中人,还是凶手。
她完全有能力在画中拿到金簪回现实杀人,谢辞卿不知道她再次回到现实重来、还更换了死者的动机是什么,他只是非常坚定地清楚,不单是毁掉漏刻那么简单。
盛姝的命不能留。
而且,这都是谢辞卿的推断,他向来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没有信心,他需要证据。
问题是,现在需要利用案件救走江雾,如果真的是盛姝,那么还要继续阻止她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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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那十几个女子不死,这次他一样能有办法救出江雾。
谢辞卿试探道:“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缺少证据,江统领愿意帮助?”
要查盛姝,还是得从江易卓这儿入手。
江易卓道:“你说说看。”
“也许可以查一查江少夫人。”
江易卓睨着谢辞卿,沉默一会儿还是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第一时间不是关心自己的妻子与凶手有联系,而是询问他认为的谢辞卿所怀有的那个秘密。
谢辞卿思考要怎样告诉江易卓这件复杂的事。既不让他知道穿画的事,还要让他愿意查盛姝。
谢辞卿和江雾不同,他回到这儿的时间更早,次数更多。
他用了和江雾一样的方式,把所有已经到手的证据藏好,当再发现它们时,他就可以用它们来推理出所有——
这和江雾每次一走到郭钟子的死,就会发现她藏起来的画卷和线索手札,而后非要离开他一样。
所以他知道画中的一切。
谢辞卿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去告诉江易卓,最后利用后者不会追问的脾性说:“每个人都有秘密的,江统领何必问到底。”
江易卓没有再问。
想到金簪的事和谢辞卿所说的匹配上了,江易卓没有思考太久,答应查盛姝。
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毁掉漏刻。
没有任何告辞的礼节,江易卓扬长而去。
回到房内时,盛姝正好送走陈诏回来。
她的外衫沾了雨汽,凉飕飕的。一进屋就要换衣裳,见江易卓在屋内,她躲到了屏风后。
四年的夫妻各怀心思,江易卓没有看屏风后一眼,耳边也自动屏蔽了盛姝换衣裳的声音。
他盯着角落里的漏刻,道:“我记得这东西是你陪嫁过来的。”
当初江易卓只觉得奇怪,她到底是名门千金,怎么陪嫁单子里会有这样一个东西。不过他的性子让他没有多问。
或者说除了童年时期的了解,他对这个四年的妻子一无所知。
盛姝换好衣裳出来,坐到镜子旁重新梳妆,说:“太久了我已经忘了。”
她的胸襟鼓鼓,细腰如柳,眉目如花,娴静而端庄,透过镜面看自己那冷淡的丈夫。
她的身姿实则很出众,但江易卓从来没有兴趣多看一眼。
江易卓道:“我最近要搬一张书案放在这里看公,不若将它丢了罢。”
盛姝微愣:“怎么不在书房看了?”
江易卓终于看了妻子一眼,“多陪你不好吗?”
盛姝的脸红红,“那便听你的。”
就算他不提这件事,她也打算将漏刻毁了的。因为最近她总是梦见很多血腥的梦,都和这个漏刻有关。
盛姝忽然想到什么,说:“娘约了我明日去拜送子观音。你……去吗?”
成婚四年,杨氏一直对盛姝膝下无子不满。盛姝的脾性比江易卓还要冷淡,不愿意争吵,虽然激发不起跟杨氏的矛盾,但这并不影响杨氏苛责她。
这事儿江易卓是知道的。
换了往常,他自是要拒绝。但现在不同,他要暗中调查她了。
江易卓点点头:“明日你叫我。”
盛姝脸上飞了一抹红晕,他既答应一起去拜送子观音,是不是能明白她话里的潜台词,愿意跟她过正常夫妻生活,跟她生个孩子了?
江易卓瞧见了镜子里她眉眼下的喜色,打破了她的希冀:“如果母亲再拿孩子的事说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她那边我亦会帮你周旋。”
他又补充:“过段时间我会给你一封休夫书,送你离开江宅,你不必回盛府,后半生我会安置你。”
没有丈夫的情谊,江宅对她而言不过是囚笼,而盛府则是另一番地狱。
只有送她去别的地方安置,才算对得起她这四年的时光。
盛姝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秋风吹散了,她从来不与人争论什么,默默答应。
要说的事交代完了,夫妻俩相顾无言,江易卓起身离去,顺便将漏刻也带走毁之。
盛姝不问他今晚歇在何处,这似乎已成了夫妻之间的默契。
彼此不闻不问,互不干涉。
但这不代表江易卓不明白盛姝对他的心,亦如盛姝懂他对江雾一样。只是他们都习惯了情绪内敛,从不说破免得起争执。
绮婷端了热乎乎的姜茶进来,是要给盛姝暖身祛寒的。
盛姝问:“看见姑爷了吗,他去了哪儿。”
绮婷放下姜茶说:“他把漏刻给小厮敲碎了,然后去了二姑娘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