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家紧盯着云肴,心中有丝尊敬萌生的时候,却听到了两个让他们大跌眼镜的字眼。
“画画。”云肴应答,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变得是其他人。
只听他这样说完,那些神色紧绷的靳家人顿时松了口气一般,云肴听到类似于叹息的微弱响声,还有靳辰堂叔的一声低笑和摇头。
“画画?”堂叔脸色轻浮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不解道:“你上了玉恒师范,现在就只是画画?”
云肴没有多做解释,干脆道:“是的。”
堂叔看了眼身边的几个长辈,大家的意思都写在脸上,唯独靳泽坐在那里,扶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肴,不曾笑,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而靳夫人刚对云肴燃起了一丝的信心,瞬间因这三言两语土崩瓦解,小声地叹了口气,也端起一杯水喝了起来。
“那现在又是在哪里高就呢?”堂叔追问,这种事就像你听高材生去餐厅打工,让人可悲可气,他刚刚对云肴那点欣赏也消失殆尽,此刻语气里充满的是不屑。
云肴耳聪目明,他怎么会听不出靳家人的恶意?可现在再改口是不是太晚?还有,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言,对方能否接受,怎么想他,都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
“废物只会画画”和“上了玉恒师范还是只会画画的废物”,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给别人打工。”云肴坦然地望着问话的人,如实交代。
靳辰小心地看了眼云肴,长辈的盘问多少走向有些不对劲,靳辰了解堂叔的意思,握住了云肴的手腕,是以一种无声的支持给到云肴,本来他不该插嘴长辈的话,但是让他这样看着他爱的人被攻击,也是不行的,靳辰补充道:“二叔,云肴是画漫画的,工作还算稳定,他们工作室的漫画有不少改编成影视的了,云肴喜欢画画,改天我把他的画拿给你看看,都是很不错的。”
“那就罢了,”堂叔放下酒杯,也放下了叠着的双腿,那是给自家人的一点薄面,对着云肴却是完全不客气的,“你们这些小年轻人玩的东西我不懂,拿来给瑄瑄看也不错。”
旁边靳泽的腿边站着一个小姑娘,正是方才楼下见到的女娃娃,她叫瑄瑄,是靳辰二叔的孩子。
大概因为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孩,格外受人疼惜,小姑娘也很是亲近靳泽,趴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盯着云肴。
一个女人笑着抚摸了下瑄瑄的脑袋,大概是她的母亲,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迅速换了话题,问了在场的其他人也好奇的问题:“那是不错,瑄瑄的确爱看这些,话说到这,你跟阿辰是怎么认识的呀?我记忆里,阿辰就只跟你处过,你也是么?”
这话问的很隐晦,也很聪明,表面上说的是靳辰干净,情史简单,配他云肴绰绰有余,希望他云肴能知趣别负了人,暗地里是打探云肴的情史,衡量他做人另一方面的能力和价值。
长辈们注重这些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到底不喜欢一个私生活混乱的人,云肴的相貌实在清秀,相信在场的所有长辈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不错的,可他能让靳辰这样一个贵公子对他死心塌地,绝不是一张脸能办到的,婶婶问的这句话,是想弄清楚云肴到底是不是那两面人。
“我不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云肴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终于看向了那叠着腿坐着的凌厉男人,从进门到现在,从第一眼之后,他再也没敢看过靳泽的眼,这次看过去,才发现他比记忆中变得太多。
那双从未凶过他的眼眸,如今也越来越狠了。
于是,云肴顶着这样沉重的目光侵袭,和过往死去的沉重压力,说出了那番让靳泽的脸色更加阴鸷不悦的话。
“可我的过去也并不丰富,在此之前我有过另一个爱人,那是微不足道的过往,请原谅我不想提,我和他也已经彻底结束,我甚至不再记得他的模样。”云肴那一刻低下了眸,他的身体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刮得他□□生疼,可心脏硬如铁石,丢下一句:“请您不用担心,我爱阿辰,以后也会全心全意爱他。”
“我会嫁给他。”
第5章 称呼
问话的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当家的主子还没发话,说要接纳他呢,怎么着他就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靳辰了?
婶婶满腹意见,嘴巴上却是甜言:“那可真不错,我看的出来,阿辰也喜欢你。”
靳辰低笑一声,不太好意思似的,握住了云肴的手腕,这时,他去看他哥哥的表情,顿时收住了被云肴坚定选择时的兴奋感,靳辰很快紧张起来。
家中其他人没有问话时,靳辰小心翼翼试探他哥哥的心思:“哥,你觉得呢?”
靳泽靠着身后的沙发上,叠起了双腿,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思,他仿佛是被叫来应付应付这个场面而已,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对云肴有几分的满意。
靳辰了解他哥的脾气,但却揣摩不透他哥的心思,如果什么都表露在脸上,能让人根据他的心情剖析出他所有的想法,那绝不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会有的简单,他不确定靳泽对云肴的认可度,更不敢盲目地说他哥对云肴不满意。
当所有人都在等靳泽的一个准话时,气氛明显变得诡异,靳泽突然拍了拍手,家中的长辈觉察事情的走向会有问题,便让佣人带着孩童出了门,室内只剩下说话管用的大人们,比一开始更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
“你爱他,嗯?”靳泽的鹰眸射向那个规矩坐着的外人,看着他的手被靳辰牢牢握在掌心,靳泽的目光变得十分有趣味,质问的声音开启了对云肴的第一轮攻击,“有多爱,能说给我听听吗?”
靳夫人的眉头一皱,在场的其他长辈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听得出靳泽在攻击云肴,但攻击的方向似乎不太对,他们并不在意云肴爱不爱靳辰,有多爱靳辰,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弱智,大家族之间的姻亲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哪来的爱不爱,就连普通人家,也早不在意那微末的情感问题,门当户对才是王道,靳泽就算不满意去攻击云肴,也不该问这种问题,而是攻击他的身份或地位,才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靳夫人有些摸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本意,只不过是个人都能甜言蜜语地糊弄过去,别说云肴一个26岁的男生了。
“就像您看到的那样,”云肴快速地看了眼靳泽,而后迅速移开目光,诚然回应:“我会嫁给他,如果这些还不够,以后……家主会看到的。”
这个称呼陌生到让云肴叫起来相当的不自然,但别人不会多想这份不自然是因为什么,只会以为云肴是被靳泽吓到了。
靳泽继续追问:“你很自信啊?是什么给了你这份信心,让你觉得自己一定能进入靳家?你对他的爱么?还是他对你的?”
此刻,靳夫人十分不理解靳泽的问题出于何种目的,但的确是为难到了人,为难到的不是云肴,而是他们的自己人。
靳辰不太高兴,吸了一口气后问:“哥,你什么意思?”
靳泽抬了抬下巴,神色可以说是嚣张:“我在跟你的未婚妻说话,你插什么嘴?”
靳辰目露凶光,明明方才已经说好了,他们可以问云肴问题,但不会过分为难云肴,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他哥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靳辰才如此信任他,怎的这次他哥完全毁约?要知道,在靳家,如果家主不松口,靳泽不点头,云肴就会被完全看轻,那些长辈们因为太过信任靳泽,他不喜欢的人是不会被靳家接受的。
靳辰匪夷所思地看着云淡风轻的靳泽,想揣摩明白他的意图,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云肴出身不好。
靳泽没有理睬靳辰在想什么,一颗心完全放在云肴的身上,方才那个话题已经堵住了云肴和靳辰的嘴,他达到了目的,便换了问道:“嫁给一个男人,你父母同意吗?”
云肴又是那样神态自若地应答:“我父母没有意见的。”
好像是嫁定靳辰了,他的态度,他的无谓。
“是吗?”靳泽提出一个在场的其他人也同样在意的问题,“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订婚宴是重要的场合,订婚宴的主角甚至不能说是靳辰和云肴,而该是双方父母,他们才是订婚宴商定日期等婚礼事宜的主角,可让靳家的人排排坐好面见云肴不是易事,云肴的父母完全没现身更非寻常。
这就是不合适的人相恋的结果,所有问题都第一时间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很忙,”云肴的语气终于见了半分的吞吐,那份平静被打散,带着松动的紧张,“今天……没有时间过来。”
这是个只能哄到三岁小孩的烂借口,没人把这句解释当真,他们不知道云肴在隐瞒什么,恐怕他的父母也是不同意的,想到这里,靳家人对云肴意见更生,在京州还有人对靳家挑三拣四?即使云肴是男生,他们家的人也该烧香拜佛能嫁给靳家的孩子了。
“看来你父母不太同意啊,”说话的是堂叔,他斜靠着沙发,手里提着雪茄,想抽,却考虑到其他因素一直在忍耐,于是这忍耐发泄到了另一地方,就是对这个要嫁给靳辰的男生,“是对我们靳家有什么意见啊?嗯?觉得靳家配不上还是?”
这是明晃晃的刁难,任谁也听得出。
靳辰不悦道:“二叔,云肴没那个意思,叔叔阿姨实在是不方便过来,二叔别多想。”
“阿辰,不是二叔对你的小男友有什么意见,这实在是不像话啊,订婚宴是小事么?就是在忙也得把手头的事给放放吧?我们靳家的人都出面了,这么大排场,对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尊敬啊?这要是传到家老耳朵里……”
“我父母离婚了。”云肴突然出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停他们的疑问,云肴尚且把他们的心思往好的地方想去,当他们只是好奇,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他也没那么不能说,一字一句地向他们解释,只希望尽早结束这场注定失败的订婚宴,“他们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我不想打扰他们,请大家原谅。”
说着,云肴站起了身,对在场排排坐的长辈们深深鞠了一躬,他很久没有起身,在他躬身所对的方向,是沉眸不语的靳泽。
这场见面维持了整整一个小时,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值得揣摩的神色,内室里已经没有了靳泽的影子,他在云肴父母的话题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剩下的人该盘问的都问了,对云肴没有了任何神秘感,他们把他剥削干净,让他在靳家人的面前完全透明,不再有来时的半点神秘色彩。
靳夫人是最后出来的,她回头看了眼室内的两人,一个年纪稍大的佣人走了过来,悄声问:“怎样夫人?”
靳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唯听一声叹息后的:“不行。”
女佣冲着室内的身影看过去,屋子里是昏暗的,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是他们家的二少,坐着的是二少带来的男生。
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可怜,恐怕这一个小时,被吃干抹净了,几头猛兽围着转,吓也要吓坏了。
女佣叹气道:“是家主不同意吗?”
靳夫人抬步下楼,女佣紧随其后,方才有了一面之缘,女佣认为面容是极好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以至于不清楚哪里让人不满意了,或许还是因为出身的问题,也只有这个了。
“算是吧,”靳夫人道:“川儿没点头,对方的父母也没现身,订婚流程走不下去,今晚也只能当个见面仪式了。”
靳夫人站在楼梯口,看着热闹的宾客,她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几人是真心的祝福,但她能确定的是多数人都因为靳泽的坐镇。
来攀附靳家的人从来不少,家主要应付的就更多了,靳泽身边出入的人多是这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不过其中的利益往来远比真情要多的多。
“可是这么多人都已经到了,”女佣看了眼热闹的人群,“家主不是一早答应了二少么?既然都已经现身接纳了,又为什么中途反悔?这样的事可不像他做出来的。”
女佣和靳夫人一般年纪,也算看着靳泽长大的,既然订婚宴能够存在,就表明靳泽是点头的了,她不在现场,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如何又让一切准备妥当的订婚宴不复存在,变成了一场亲友的聚会,很不像靳泽说一不二的人做事的风格。
很无理取闹。
听女佣这番话,靳夫人也想到了里面发生的情况,她想起了靳泽捏碎的酒杯,靳泽无脑的提问,还有靳泽最后甩手离开的背影,很奇怪,奇怪到许多地方无法解释。
他的脾性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从三年前那段神秘恋情的结束开始。
他完全变成了阴晴不定的掌权者,母子虽连心,可靳夫人再也不敢说,她了解靳泽。
大伙都已经散了。
这场质问的局也终于宣布告终,像结果那样,一并丢给了不知该怎么办的云肴。
云肴仍旧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出神地想着什么,那杯酒是一动没动过,靳辰把酒杯推远了些,简单地收拾了下云肴面前的长桌。
“二叔是我哥的人,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太在意,我哥的思想工作我会做。”
云肴没有说话,他和靳辰的这场订婚宴是靳辰在努力,现在靳家这关他没有过去,靳辰就要加倍付出,去说服那些对他存有意见的人,那不是一件易事,云肴知道的。
他甚至丝毫不想要去争取反抗,如果靳辰不是势必要娶他,云肴会告诉他现在真实的想法。
“没关系的,他们也是为了你考虑,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不会这么容易被接受的,我知道今天会面对什么,并不会觉得受伤。”云肴的语气温柔,像是燥热夏天里的一袭凉风,让人身心舒畅。
靳辰很喜欢听他说话,只不过大多时候云肴都不太爱讲话,方才和靳家的长辈们,云肴表现的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的,没有主动开口问过什么讲过什么,很让人担心。
靳辰握住云肴的双手,来到他的面前蹲下,他提起皙白的双手在唇边轻吻,眸子里是一份疼惜流露:“别这么说,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假以时日,靳家的其他人也会接受你的,他们没理由不接受这么懂事的你。”
他抚摸云肴的耳垂,光线不够强烈,但靳辰看得见他脸上的每一种情绪。
云肴对靳辰免为其难地一笑。
靳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来,打开后,戒指的光芒夺目,靳辰低着头说:“虽然拿不到我哥手上的那枚戒指,但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该有的还是要有。”
靳家的人结婚戒指不是新郎准备的,而是家主,家主愿意给出的那枚戒指才是象征真正的接纳,才能代表真正的礼成。
而今,他们没能如愿得到那枚戒指,可靳辰爱云肴,便不愿意让他空欢喜。
靳辰执起云肴的手指,感慨道:“云肴,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恨不得现在就娶了你,可我知道你还没完全接受我,但我愿意赌,赌有一天你会愿意在我哥面前真的承认你爱上了我。”
他单手捧起云肴的脸,希望指尖的温度传到他的心房,希望他感受自己热烈的情义,希望他能真正地,爱上自己。
靳辰恳求道:“请你尝试爱上我,好吗?”
不下雨了。
云肴走出来的时候,宾客已经散了,多数人都不见了踪影,那些恋恋不舍还在攀谈的人已经不剩下几个,庭院里的喷泉水池有力地吐着水柱,一阵风吹来,云肴感到有些冷。
他两手护住身体,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上了一天的晚班,回来没有休息,洗完澡就到了靳家,现在已经疲惫到眼皮上下打着架,可靳辰这会还在忙,他说让自己等一会再送他,云肴拿出手机,想告诉靳辰,他先回去了。
发完短信,云肴走到门口,靳家很大,他光是顺利找到大门都费了神。
正在这时,一位陌生男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穿着和靳家女佣很像的服装。
“云先生?”陌生男士问道。
云肴点了点头:“嗯,我是。”
陌生男士表明来意道:“您好,耽误您一会时间,家主要见您。”
云肴倦怠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浓密纤长的睫毛抬了起来,语气轻颤地问:“……谁?”
男士面露微笑,耐心重复道:“家主。”
说完,他侧开身子,摊手指引一个方向:“云先生,这边请。”
完全没有给云肴拒绝的机会。
不见吗?就这样离开?躲得了今日,那明天呢?后天呢?思忖之后,云肴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门口不远处停着许多车辆,云肴一个也不认识,那些奢华高级的标志对他来说和着墨时所用的各种宣纸一样普通,在这方面他是一根无趣的木头,老师也曾这样说过。
男佣将他带到了一辆商务型的黑色车辆前,云肴看到敞开的窗口处搭着夹着香烟的手,一段带着棕色珠玉的手腕线条明显,在暧昧的深夜里很想让人窥探一番主人的面庞,那必定是一张惊世骇俗的俊颜。
火光忽明忽灭间,烟丝顺着车门向上爬,融进扰人的夜色里去。
“请上车,先生。”男佣站在门前,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暗红色的坐垫是灯光下惹眼的存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能让人喘息么?
云肴深思熟虑,车门前的男佣在耐心地等待着,车窗上搭着的手开始无节拍地敲打着,云肴知道那是他不耐烦时爱做的动作,他收回目光,迈起脚尖,上了那辆让人窒息的车辆。
男佣推上了车门,却并未走远,他站在一个可以看见却听不见的距离紧盯着四周,像靳家门口的那两只石狮。
关注点错了对吗?他现在不该看向窗外,再如何的风景也不如他的前面,那个沉默不发的男人。
他该如何称呼他呢?又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
一瞬间,云肴的脑海里飞过无数个代称,他却不知,用哪个最合理。
这种感受就相当于那年父母愧疚地盯着他,问他要上“京师大”还是“玉恒”,他明明心中有底,却只字不敢提。
为了京师大努力的十二年后,在志愿填报一栏里,却连它的校名都不敢题上去。
死去的过往溢在脑海里,拨乱了本身就纷乱的弦。
“……家主。”想了半天,云肴用了这个最保守的称呼,很显然,他不太满意。
“咔哒”一声,后视镜被拽了下来,映出云肴煞白的脸和一双幽深的目光,靳泽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的云肴,和他目光交接,神如冰刀。
夜如凉水,天空渐渐飘起细细的雨丝,车窗没关,吹动云肴额前的碎发,露出精致白皙的面颊,再没有任何遮挡的,让他看见靳泽狠厉的双眼,听得见他深夜的低语质问。
“叫我什么?”
第6章 对峙
后视镜里那双眼,大概要让云肴做上几天几夜的噩梦,在来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包括被他这样看着,他想过那双曾满眼柔情的眼变得如冰刀一般,他想过那种被刮着肉/体的痛感,他都想过的,可是当这些想法成为现实,他却仍觉胆寒。
云肴低下眸子去,似乎很不愿意看着他的脸,从后视镜里倒映着的是一张惨白的秀颜,幸好他还有一张粉色的唇,否则无论怎么看,云肴都像生了大病一般。
“还没有恭喜你,听说你刚上位不久,我来的着急,没带什么礼物……”
“别他妈再给我多一句废话。”靳泽暴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整个车厢里回荡,如同惊雷突然炸起,幸好云肴有所心理准备,并未有什么惊颤。
靳泽从后视镜里看着如同机器人一般僵硬安静坐着的人,如果不是睫毛还在颤,就真的和死人没有区别了。
收回缠着纱布的手,靳泽不再看向后视镜,车内安静了许久许久,他把云肴招来,却一句话也不问,就这么干坐着,好像能坐到昏天黑地。
官方的话云肴准备了很多,可是一句都不敢再讲出去,他惹了人的不喜,也不必再自讨没趣。
“知道今天会见到我,是么?”良久之后,前面的靳泽终于开口说话,他好像在用这么久的时间来适应身后坐着的人是谁。
靳家,靳泽。
在京州,谁会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从前云肴是不知道的,是被蒙在鼓里的,可后来也慢慢地知道了,知道他曾和靳家的继承人有过一段,知道自己成为过一个继承者的情人,该像别人说的那样,磕个头拜谢祖宗给的机遇。
可他没那么做,六年以来,他都未曾感谢过上苍,让他遇见靳泽。
那见不得光的过往,他甚至恨不得永远封存在黑匣子里,恨不得回到20岁那一年,拉住自己,告诉自己,那天别出去。
别出去写生,别穿白色的衬衣,别弄掉画笔,别滑进水里,别被他救起……
湿掉的身体被有力的双手扣在怀里,他的双腿,他的腰肢,他的脊背,还有滚烫的面颊,都被看去摸去。
从此以后,心就颤个没完。
他曾经说,要自己永远不要对他撒谎,他都会知道的,那么现在呢?他该不该承认,自己一早就知道会遇见他呢?
“您有什么吩咐吗?”云肴生疏地开口,他知道后视镜里倒映着自己的不实诚的鬼样子,就越不想要抬头看到。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靳泽一定没想再见到自己吧,自己不还是没经过他的同意闯进他的世界里来了呢?
前座传来他的一声讽刺低笑,靳泽的两手搭在方向盘,那只缠了纱布的手分外显眼,云肴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你厉害,”靳泽看了眼窗外,阴阳怪气道:“还得是你啊,云肴。”
那年他站在水塘边,问自己叫什么名字,语气温柔如和风,云肴红着耳朵抱着他的脖颈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声音太小,被他说像是内向的小孩,他还记得那会他笑的声音,让他几天几夜的忘不掉。
老人家说的没错,世事无常,时过境迁以后,那年让你心动的人和事,都成了记忆那幅画中最平淡的一笔。
“告诉我,来靳家做什么?”靳泽问,这句话表示他不相信云肴,不相信他来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一个订婚。
虽然订婚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
“难道还没有摆在台面上吗?”
“你想说是来订婚的?”靳泽想来可笑:“知道今天来见的人会是我,也敢来靳家,也还要自讨苦吃?”
云肴低语:“您并没有为难我啊。”
靳泽侧头说:“是吗?方才从哪走出来的忘记了?”
那房中的话,和靳泽的态度,云肴没有忘记,他只是想把客套疏离和陌生贯穿到极点,不想要里面掺杂任何可悲的温情和旧识之感。
云肴抬头凝视窗外,看见不远处那个带他来的男佣,在深夜里,在车厢中,还有一个守着四周的人,怎么看他都像是在和靳泽偷情。
不过身为受人关注的靳家家主,靳泽都没有说什么,云肴也不会多言,他提出这个问题,只是想早点回去休息。
“如果您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我可以回去了吗?”在一番沉默后,云肴再次开口,他感到十分的疲惫,雨天的夜里睡觉会有听觉的盛宴,更容易入眠,这对于失眠两天的云肴来说是不可错过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点头。
“你父母离婚了?”靳泽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什么时候?”
就当做为他弟弟的安全考虑吧,自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想进入靳家哪里有这么容易,云肴选择老实回答。
“三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靳泽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他在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张脸,没有任何的波澜,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云肴平静道:“不适合分开就好了,不要亏待自己,这个世界上你没见过的人,还有很多。”
“就像靳辰?”
“您弟弟吗?”云肴出神道:“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和您一样,都是不容易被忘掉的人。”
云肴的脑袋贴着车窗,他很喜欢听雨声,要是可以不讲话就好了。
靳泽想起云肴在房中说自己上一段感情的话,“我已经不再记得他的模样”这句话言犹在耳,此时再听他的感慨,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只让人想发笑。
“你会有忘不掉的人吗?”靳泽的指尖从额头走过,拉长音线:“让我想想,方才房中说不记得我模样的人,不是你?”
云肴看向了后视镜,那里倒映着一张被人大加赞赏的脸,这张脸和靳辰并没有相似之处,就像他看着靳辰的时候,从没有想起过他来。
就算有,也从来不是因为靳辰那张脸。
云肴苦笑,有几分无奈,他盯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靳泽的脸,双目无神道:“我并没有指您。”
是了,又不是昨日之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三年后的今天,他的身边是别人,云肴成了他弟弟的男朋友,三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他靳泽何故自负到这个程度?
忍不住一声自嘲,靳泽抬起手,为后座的人毫不吝啬地鼓了鼓掌,车厢内的拍手声沉闷,一点也不让人察觉其中的兴奋。
“这几年你的感情生活很丰富,让人刮目相看。”靳泽修整着手上的纱布,白色纱布下冒出了一点猩红血丝,实在难看,他拿袖子掩住,“那还得求你手下留情,别把我弟弟玩的太惨。”
云肴笑着说:“家主说笑了,我和您弟弟是真心相爱的,不似当年一般。”
前方靳泽的眼刀射过来,他侧头打量着云肴,就像一只不怕死的奶猫,爪子还没锋利,就恨不得抓花别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