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有时候也会极具欺骗性,所以你的想法没有错。”马普尔小姐蓝色的眼睛目光直爽,以一种纯粹女性的赞赏,打量着卡米莉亚。
“那我就来说说第六感吧。”卡米莉亚的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斯坦威尔小姐所遭受的意外肯定和金色广场的奎格利夫人有关,露西小姐几次向我提及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如此重手,斯坦威尔小姐肯定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
马普尔小姐接话:“很可惜,斯坦威小姐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正脸,无法指认他。”她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卡米莉亚琢磨这应该也是马普尔小姐为何收到委托的原因了。
“其实我看的也不真切,那人速度太快了。”卡米莉亚端起杯盏,抿了口咖啡,淡淡的苦被牛奶的甜中和了,她的神经末梢跳动着,精神头也提了起来。
旁边的威尔森夫人已经熬不住了,靠着沙发闭眼打起了瞌睡,简。爱的眼皮子也在打架。卡米莉亚请她们先去休息,于是温暖舒适的起居室里只剩下了卡米莉亚和马普尔小姐两个人。
除去花白的头发,马普尔小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她总是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雪花砸落在雪地地上的声音。
很快,卡米莉亚轻声的描述便盖过了其余的所有响动。
“那个人很高,比斯坦威尔小姐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一点点,他的打扮应该很体面,好像……是传统的燕尾服,带着长而卷的假发……”卡米莉亚尽可能地使自己的描述显得更加客观,没有太多自己的臆测。
马普尔小姐静静地听着卡米莉亚的叙述,不用纸笔进行记录,就把关键信息全部烂熟于心。
风雪吹过长夜,远处的钟楼遥遥传来午夜的钟声。
马普尔小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心满意足地扶着楼梯扶手爬到了客房。
节日庆祝和应付侦探小姐消磨了卡米莉亚的精力,她捂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踱步回了房间。
躺在柔软的被褥间,卡米莉亚一连翻了好几次身。
此时,卡米莉亚丝毫不知晓同之前那般,麻烦偶尔也会自己找上门。
雪后初晴,云层尽褪。
微黄的阳光斜照到屋顶上,那点薄雪露出点点粉色,宛若姑娘们含羞的面庞。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寒风卷起雪粒,夹杂着寒气像雨点般打落在过往行人的脸上,步履匆匆的人们,连张嘴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两驾马车穿过泰晤士河上的一座铁桥,停在了阿芙拉出版社的大门前。
车内卡米莉亚正注目着微声到夫人的小报,社交季过后,这位八卦作者并不活跃,她好奇微声到夫人这次究竟写了什么。
“亲爱的读者们,或许你们注意到了那些黑暗的屠夫已经不满足于隐藏在黑暗中,或是徘徊于那些偏僻之地,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一位虔诚的修女在牛津街倒下了。
1814年1月3日,微声到夫人”
卡米莉亚随手将小报塞进了手提袋,带着六个学生踏进了办公区。
圣诞的节日气氛尚未散去,办公区的架子上依旧挂着许多花环和节日装饰品。几个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她们还是觉得出版社已经大变了样。
小佩妮、露比甚至索菲亚都有些兴奋,只是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向前的脚步,而莉莉。英格斯却有些沉默。
是的,莉莉。英格斯还是回了赫洛德上学,又跟着来了伦敦。
经受了英格斯太太病中那番让人大跌眼界的折腾,没有人的性情能同从前一般无二。莉莉。英格斯无可避免地变得沉默寡言,好在她的能力没有因此退步,反而更加干练起来,除了偶尔走点儿神。
出版社的主理人仍是伊莉莎,她第一时间接待了六个姑娘,可这次不再是把她们当做客人对待,而是将她们当做手下的职员,表情严肃而不失认真。
伊莉莎叫来了六个年轻职员,对卡米莉亚说:“几个姑娘以后就跟着她们,等到工作上手了,就能自己独立做事了。”
卡米莉亚点点头,心想这六位职员就相当于实习的带教老师了。出版社的安排十分细心,这样,她们适应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几个姑娘去了各自的工位后,伊莉莎凑近替格蕾丝传话,请卡米莉亚多待一会儿,她稍后便到。
阿芙拉出版社新设了待客室,因为登门寻求的合作的同行越来越多,办公区里乱糟糟的,不是个谈生意的好地方。待客室的设计分外巧思,两面透明,透过两面通透的大玻璃,能够清楚地看见印刷厂和办公区的情况。
待客室里有一面极大的书架,上面陈列着经由阿芙拉出版社出版的书籍。虽然还有三分之二的架子空着,但是卡米莉亚估摸着以现在的速度,距离填满书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卡米莉亚坐在橡木沙发上,闲来无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说来读。
这是一本书信体的小说,阅读这种全然陌生形式的书籍,对卡米莉亚来说需要耗费一些精力。她每读一段,便揉揉太阳穴,抬头看看玻璃墙外的状况,舒缓舒缓疲惫的眼睛。
格蕾丝抖去斗篷上的雪花,走进待客室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卡米莉亚正凝视着办公区里来来往往的职员。
“卡米莉亚,你不必担心她们,伊莉莎会安排的非常妥当。”格蕾丝说。
卡米莉亚愣了几秒,转过头来,她心知格蕾丝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其实并不太担心小佩妮她们。
但她没有揭穿这一点,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希望她们不要辜负了你的安排就好。”
格蕾丝在卡米莉亚的对面坐下,裙摆间带来了些室外的寒气。
“今年的冬天不算暖和,不是吗?”格蕾丝深呼一口气,柔声道。
卡米莉亚同格蕾丝谈了几句天气,这是英国人的传统,她们才慢慢地切入正题。
“我有东西给你,关于多西罗夫人。”格蕾丝将一个薄薄的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卡米莉亚蓦地抬头看向格蕾丝。
年轻的女出版商正漫不经心地脱去丝绒手套,眼神淡然又随意,等待着卡米莉亚看看你们的内容。
多西罗夫人、那位女性教育的资助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大概就在这个信封里面了。
卡米莉亚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赫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式七份的邀请函,金色颜料勾勒的白色山茶花如浮雕般镂刻在邀请函的扉页。
她低头垂眸,目光飞快的扫过里面的内容,心里很快便有了底。
读到最后,卡米莉亚微怔了怔,沉吟片刻,而后压低嗓音说道:“多西罗夫人打算邀请我,还有六个姑娘一起参加在皮卡迪尔广场举办的慈善晚会。这是为了费茨小姐吧?”
卡米莉亚猜测费茨女爵肯定也拿到了同样的邀请函,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且不被人怀疑地见到索菲亚了。
如卡米莉亚所料一般,格蕾丝微微颔首,肯定了这一点,又补充道:“多西罗夫人想看看我们所支持的教育的成果,圣约翰女子学校的一些学生也会去。”
就是要让投资人看看自己投资的成果了,卡米莉亚心想。
那多西罗夫人希望看见些什么呢?
手尖轻轻叩在桌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卡米莉亚听着隔壁机器传来的轰隆声,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当中。这种思绪是散乱而漂浮的,就像一场即来的风暴。
急促的脚步声在待客室外响起,一个女职员推开门,声音微微发颤:“有人让我来通知伍德弗里尔小姐,米特福德尔发现了窃贼,就在半个小时前。”
卡米莉亚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的眼睛微张,表情呆滞住了。
这件事顷刻便传到了办公区,小佩妮她们抬头朝这里张望着,渴望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卡米莉亚连忙请这位女职员先出去,帮自己给她们带一句话,暂时安抚住她们的情绪。
原本等在出版社门口的海伦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进入待客室传话。
卡米莉亚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吓坏了的海伦脸色苍白,眼眸里还残留着掩盖不住的焦急。好在玻璃墙外的许多人都盯着候客室里她们的一举一动,那些无意间投来的目光,反而使得海伦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地说道:“早上我和汉斯太太就是厨娘拎着篮子去市场买了东西回来,就看见靠近街边的窗户敞开着,上楼一瞧,里面墙面上有个黑色的手印。再去别的房间一瞧,看到有些地方乱糟糟的,许多东西都被翻过,就知道是遭贼了。”
海伦的话音刚落地,卡米莉亚两道眉毛稍稍蹙紧,低头沉默不语,不自觉地搓着双手。
不行,她立即就得回去。
卡米莉亚长长叹出一口气,心情却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还是被乌云沉沉地压着。
“我得先回去看看。”卡米莉亚一把抄起桌上的邀请函,向格蕾丝告辞。
从马车上跳下后,卡米莉亚一副情急的神态,把步子跨得火急火燎,这般模样好似离家远游已久,有谁能看出她才仅仅离开了一个小时。
卡米莉亚还没走到门前,安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她的表情要镇定许多,但浑身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直到望见卡米莉亚,才略微放松了几分。
“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卡米莉亚轻轻踮起脚,探头朝门内望去。
安摇摇头,“没有,只有一个女仆被用药迷晕了,等会儿就能醒了。强尼刚才骑马去报告警局了,出问题的地方是……”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卡米莉亚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抓紧手提袋,话不多说便径直朝着安所说的第一案发现场走去。
“小心一些,让人把米特福尔德全部查一遍,任何一个疙瘩角落都不能放过,我们需要确认没有人躲在了里面。”楼梯走到一半,卡米莉亚猛地回头吩咐安。
适才,她突然想到了那些小偷潜藏家中几日却无人知晓的都市传说。
安顿了顿,高声喊来了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人,她的衣服被身体撑得很大,怀里抱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看上去就是很不好惹的模样。她应声迈着豪迈的步伐,来回巡视着房屋内的一桌一物。
走到最先发现盗贼踪迹的房间,安刚要踏进去。卡米莉亚想也不想,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先别,别把里面弄乱了,一会儿等苏格兰场来了,连之前留下的线索可能都找不到了。”
卡米莉亚以前看过不少刑侦电视剧,根据惯有的经验判断,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除了海伦和汉斯太太,还有谁进过这个房间?”
安指了指自己。
海伦紧跟着上楼了,她跟汉斯太太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些时间。
“汉斯太太已经清点完了米特福尔德的所有东西,”海伦的嗓音略略带喘,“从起居室到厨房,翻着记录册一个一个地对了的。”
卡米莉亚抬眼,望见海伦扶着墙壁弓着腰,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丢失了。
可结果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却让她不由冒出一身冷汗,感觉芒刺在背。
“什么也没丢!连一个盘子也没有!”海伦斩钉截铁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害怕卡米莉亚不相信,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明明室内点着壁炉,室外的丝丝寒风还是浸透了卡米莉亚的骨头,她忽地打了个哆嗦。
不是为财,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人?
卡米莉亚被这个念头骇了一跳,不是自己吓自己,这确实有极高的可能。
一听到道路上传来车轮轧过雪面的吱嘎声,卡米莉亚马上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俯视下方,可车轮的声音飞快地绕过这里,直往米特福尔德的前门去了。
这应该是来查案的警探,因为楼下的女仆尖叫了一声,好似看见了救星。
果然,就在一分钟后,楼梯间里回响着鞋跟撞击台阶的“哒——哒——”的声响。一个模糊的身影扶着栏杆爬了上来,昏暗的光线下,只隐约瞧得见模糊的身影。紧接着就听见脚步声在走廊里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卡米莉亚她们身前。
卡米莉亚怔了几秒,来的竟然也不是什么陌生的警探,而是希腊街的亨特法官。
卡米莉亚伸出手,同他问好,如果她没有记错梅菲尔似乎不归他管,而且一个法官什么时候担起了警局的职责了。
亨特法官慈和地笑着,他自诩已经在小小法庭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只一瞥便弄明白了卡米莉亚心中的疑惑。
他开口说道:“真巧见到您了,伍德弗里尔小姐。苏格兰场的警探最近忙得团团转,我侥幸学过一些刑侦方面的知识,于是便觍着脸顶替上岗了。”
亨特法官言语间分外自谦,又不失风趣,给人的观感不错,卡米莉亚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她请亨特法官带人进去查探,同时,又吩咐海伦将情况再复述了一遍。
还没等所有人缓过神来,汉斯太太噌噌跑上了楼,她连围裙都还没来得及解开,上面依稀还有点点油渍。
“小姐,这是在邮箱里找到的。”她说着,一个红色的信封被塞进了卡米莉亚手中。
卡米莉亚疑惑地掂量着信封的重量,里面不像只有轻飘飘的一张纸,好似还有更重的东西一样。
打开信封,果然如此。
她按了按太阳穴,半眯着眼,整个人很是疲惫的模样,对正忙碌着寻找线索的亨特法官说:“法官先生,我也成了你们的受害者了。”
“如果你说出我的面目,你将会受到斯巴达人铁矛的制裁。”
信封里只有这一句话,鲜红的墨水在洁白的纸张上明艳得晃眼。卡米莉亚还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块青铜片,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亨特法官接过这枚青铜片,惊讶地望向卡米莉亚。
卡米莉亚压根笑不出来了,“请帮我转告马普尔小姐,有一份委托她应该乐意一并接下。”
当接她们离开出版社的马车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时,小佩妮她们都倍感意外,这意味着米特福德尔被盗的事情属实。
马车停在了考文特花园10号外。
她们暂时被格蕾丝收留了,在解决送信人之前,卡米莉亚不敢让她们再住在米特福尔德,格蕾丝每日去出版社的时候,也能顺路捎带上她们。
至于卡米莉亚自己,她正坐在梅菲尔的一家咖啡馆内,低头捧着杯盏,眼睛却看向对面的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卡米莉亚说。
马普尔小姐回答:“至少我们的见面还算得上愉快。”
卡米莉亚轻飘飘地将匿名信扔在了桌上,嘴唇紧紧抿着,用分外严肃的口吻说道:“马普尔小姐,你需要多接上一份委托了。你们在找的那个人,他来了,这就是他的杰作。”
拿起桌上的红色信封,马普尔小姐轻轻地旋转着角度,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留有的痕迹,桌角水仙花的影子垂落在了她的手背。
“这是一种警告,”卡米莉亚咽下一口咖啡的苦涩时,马普尔小姐说:“看来是斯坦威尔小姐为您带来了麻烦。”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卡米莉亚双眸紧紧盯住马普尔手里的信封,“毋庸辩驳,那个人的视线已经从斯坦威尔小姐那里转移到了我身上。”
“他认为你看到了他的脸。”
事实上,卡米莉亚仅仅瞥见了那人的背影,他的正脸,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呢。
卡米莉亚皱着眉毛,握着被柄的手不自觉收紧。她的眼眸深邃无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
得从根本解决麻烦才行,卡米莉亚想了想。
她深呼一口气,抬首看向对面正在读信的马普尔小姐,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已经算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了,总不希望有一天,我也落到斯坦威尔小姐的下场。所以,请告诉我一些足矣自我防备的信息吧。”
“还有,”卡米莉亚顿了顿,“我待会儿还约见了一个人,相信她会很乐意向我透露一二。”
马普尔小姐让应侍生拿来纸笔,笔尖摩擦着纸面轻轻写下一个名字。
1814年1月8日,伦敦,梅菲尔。
时间接近下午五点,天空里飘着小雪,卡米莉亚盯着镜子,默默催促安加快动作,赶紧帮她整理好脑后的发卡。虽然几天前出了意外,但到了多西罗夫人的慈善晚宴这一天,卡米莉亚还是要按时参加。
格蕾丝给六个姑娘放了一下午的假,卡米莉亚在考文特花园的客厅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每个人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在发髻上盘了一朵绢花。特别是索菲亚,她穿着熨烫过的丝绸裙子,打扮得像一个洋娃娃,她甚至正把一朵百合花往自己的腰带上别。
前往皮卡迪尔广场的路上,卡米莉亚的马车特意绕了一下路。透过车窗,和路边的灯光,卡米莉亚注意到了一个满头白发发髻高耸的老妇人正提步自路边经过。
这是卡米莉亚第一次见到臭名昭著的奎格利夫人。
她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卡在她沟壑丛生的面庞上,好似碰上一下,粉便会簌簌地往下掉。鲜血一般红的唇让她的脸更显怪诞,好像一条扭曲着的毒蛇。
卡米莉亚露出半张脸,明晃晃地就在奎格利夫人眼前,明里朝跟在奎格利夫人身后的一个人点了点头。
绕过金色广场,卡米莉亚只用了几分钟便到了皮卡迪尔广场,跟格蕾丝她们汇合。一位男仆拉开门,指引着她们绕过大厅内的金色沙发,往楼上的客厅走去。她们循着楼梯走上去,可以听见里面的客人已经聊得相当热烈。
“不知今天来了多少人?还有我们的位置吗?”卡米莉亚低声和格蕾丝说话,一边提起裙摆。
“一屋子人肯定有的。”格蕾丝挑眉道。
她们带着六个姑娘走过客厅的那扇两开门,发现屋里面已经挤满了客人。
被人群簇拥着的多西罗夫人一眼瞧见了她们,很快起身向她们走过来,主动开口道:“我一直期待着你们的到来,特别是这五位小姐。”
说着,多西罗夫人便将目光移向了小佩妮她们,握着她们的手依次问了几个问题。小佩妮们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位贵妇人的问候,屈膝回礼。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多西罗夫人乐呵呵地咧嘴笑着,只有卡米莉亚和格蕾丝注意到,她的视线在索菲亚身上停滞了许久。
卡米莉亚和格蕾丝彼此交换了眼神,了然地点点头。
多西罗夫人的举动让她们松了一口气。这种场合下,这种既热络,但又紧扣着晚会主题的招待,卡米莉亚她们不会感到尴尬,也不会被人投注过多的目光。
多西罗夫人刚刚称呼她们为五位小姐完全是刻意而为,索菲亚就是被忽略的那一个。若是那天有人回忆起这个慈善晚宴,第一反应也只会是有五位小姐来自赫特福德郡的女子学校,毕竟那可是多西罗夫人亲口所言,足以混淆人们的视线。
任谁都必须感叹这位夫人混淆视听的能力。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能够参加您的晚会是我们的荣幸。”卡米莉亚称赞了几句晚会的盛大和热闹。
趁卡米莉亚与多西罗夫人寒暄的时候,一位女管家悄悄挪步到索菲亚身后,弯腰低语。索菲亚犹豫了几秒,便被女管家拉走了。
等这一番必要的客套结束,多西罗夫人才看向卡米莉亚和格蕾丝,正待她打算同卡米莉亚再交谈几句的时候,女仆走过来告诉她布里奇顿夫人到了。
多西罗夫人自然要去招待这位许多年的老熟人,卡米莉亚和格蕾丝则摇着羽毛扇子,在房间里自由活动。
客厅里说热闹也不热闹,女士们的话题分外跳跃,少不了人高谈阔论,也少不了人默默倾听。
卡米莉亚四处张望着,想要找找受邀来此的圣约翰女子学校的学生。
这时候,一阵喊声抓住了她的耳膜。
“达西小姐!”卡米莉亚听见有人喊道。
这立即吸引了卡米莉亚的注意,她循声看去,一眼就瞧见沙发的角落里坐着位腼腆的小姐。
经过短暂的愣神后,达西小姐赫然抬头,目光炯炯地朝着喊话的人望去。
卡米莉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达西小姐,她虽然不及她的哥哥漂亮,但容貌娇美,举止端庄大方,只是总低着头不爱说话。这大概是威克姆为她带来的后遗症,而漫长的时间能够洗刷一切。
想到达西小姐是在伦敦的一所女子专业学校念书,卡米莉亚便明白她就是受邀的圣约翰学生了。
没过一会儿,客厅的门打开,卡米莉亚看见布里奇顿夫人和多西罗夫人并肩走了进来。
卡米莉亚有四个多月没有见到这位夫人了。当布里奇顿夫人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十分淡然,平静地与之叙话。
鬼使神差地,卡米莉亚竟然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候了安东尼的伤势。
说出口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万万不可能再收回,她只有安慰自己,布里奇顿子爵的伤势也算得上与她有关。
“哦,安东尼。”布里奇顿提到这个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忿忿道:“受了伤也不肯往奥布里递个信,如果不是亚瑟,估计等他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我才知道。”
布里奇顿夫人发觉自己抱怨的太多,险些忘了回答卡米莉亚的问题。
“安东尼现在到处走走不成问题。”布里奇顿夫人声音柔和,一面偏头观察着卡米莉亚的反应。
“那就好。”卡米莉亚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时追寻着多西罗夫人的身影。
她看见多西罗夫人一边挨着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女士说话,一边眨眨眼,朝卡米莉亚使了个眼色。
卡米莉亚点点头,知道索菲亚已经成功见到了费茨女爵,那她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抱歉,夫人。”卡米莉亚合上扇子,对布里奇顿夫人说道:“我还有些小事,不得不中途暂时离开晚会。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我先告辞了。”
走出客厅,卡米莉亚任由仆人替她披上厚厚的披风,从头到脚被毛茸茸的兜帽兜住。从皮卡迪尔广场经过的旅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坐上了卡米莉亚的马车。
广场一角宅邸的窗边,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潜下了楼。
马车沿着广场绕了一圈,钻入一条巷子以后又钻了出来,然后两辆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向着一南一北分别驶去。
夜晚的黑云压得很低,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似乎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伦敦的市政设施还不完善,许多街区都还没有配备路灯,每当夜幕降临,那些地方就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又转过一条街道,唯有车前的风灯还闪烁着温暖的光亮。
车里的人裹着披风蜷缩在一角,整个人悄无声息,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风雪之中,传来的哒哒马蹄声,一人一马正朝着马车飞速追来,黑色的斗篷牢牢罩住了骑手,让他看起来好像拿着镰刀的黑衣死神。
身下的坐骑十分矫健,骑手很快就和马车并肩而行,他拔出马鞍旁的长剑,企图戳破车窗,向卡米莉亚刺去。
但是,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压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情绪,眼睛瞪得老大,想要调转笼头离开,却已为时已晚。
一根长长的木棍骤然击打在了他的颈部,还有马匹的脑袋上,一声长而尖的嘶鸣后,他的坐骑四腿颤颤巍巍,“啪——”的一声,栽倒在了雪地上。
皮卡迪尔广场多西罗夫人的宅邸里,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整栋建筑都显得暖融融的。三五一群或两两成对相聊甚欢的客人,在里面来回走动,他们甚至还一时兴起,组织了一场临时的拍卖会。
在多西罗夫人的撮合下,小佩妮她们与圣约翰女校的学生混的很熟了。
有人想要听曲子,达西小姐把满头的鬈发一甩,朝钢琴走去,翻开琴谱,“我来弹吧。”
《欢乐颂》的音符回荡在了客厅里,也传到了别的房间。
美妙的乐曲也传入了卡米莉亚耳中。
“应该是成了。”她靠着墙壁,暗暗想着。
但也没有太多意外,她相信周全了好几天的安排——比如将那个人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再加上知情人的透露,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事实上,卡米莉亚从没有从多西罗夫人的宅邸中离去,代替她坐上马车的是提前安排好的好手。伦敦拳击场的不少拳击手都乐意接些类似的活儿,他们身手矫健,嘴却很严,绝不会透露一丁点儿客户的秘密。冬日的衣服很厚,他们整个人裹上披风,远远望过去,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
她手轻脚地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我住的房子也很体面,但太危险了。”
索菲亚追问道:“你只说危险,却又不可能明示,妈妈。”
“你的舅舅是一个滔天恶魔,我防着他,是为了保护你。你需要呆在多西罗夫人这里,她会保护你。”费茨女爵言辞恳切。
卡米莉亚敲了敲门,视线扫过索菲亚和她的母亲,“乐曲已经变了,感谢您的消息,费茨女爵,人已经抓住了。”
毫无疑问,多西罗夫人也插了一手,当《欢乐颂》的曲调响起,便意味着那个冷酷的、罪恶的人被抓住了。
费茨女爵的神色里带着一份惊讶,愣了几秒才抬起头,“是吗?”语调里难掩欣喜。
被抓的那人与她的哥哥费茨男爵关系紧密,她愿意透露消息,也是为了获得费茨男爵的把柄,好能够从他严密的日常监视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