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莉亚继续说道:“那您为什么相信我的那封匆匆写就的书信?万一我说的是假的,或者仅仅只是利用了您呢?”
“如果只是凭空冒出来的一封信,说实话,我会犹豫。但是那种情况不同,我能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再加上我对你的人品有所了解,卡米莉亚。”
所以,你绝不可能欺骗,也绝不会用无关紧要的事来叨扰他人。
出乎意料的是,卡米莉亚顿了顿,伸出手接住了伞沿滴下的雨滴,“可我就是利用了你啊,利用你处理掉了一个大麻烦,我达到了目的。”
“那或许我应该感到荣幸,能为一位女士效犬马之劳。”
卡米莉亚摇摇头,“作为女性,我们被剥夺了政治权利,让有那么一些一致利益的男性作为桥梁,借住他们的力量去达成目的,应该并不可耻,因为我们拥有的权益太少,力量太微弱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是我们能亲手将法伦勋爵送上司法的审判台。”
五指收紧,雨水从指缝间慢慢溢出,卡米莉亚明白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卡米莉亚,你有自己的伞,能够为自己遮蔽一方天地,已经很好了。”卡米莉亚回首望去,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两人的距离似乎不过尔尔,他们恰逢其时地目光相撞。
卡米莉亚迅速回神,抬头一看,他们已经走到了法院的铁栅栏边。
鉴于受审者的贵族身份,法院启用了最大的一个审判厅,上至贵族下至平民,许多人都闻风而至。
审判厅的中央,亨特法官拨弄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打开一张长长的诉状,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向进入庭审现场的群众宣读法伦勋爵目前的罪状。
“兹有罗伯特。法伦犯下了谋杀、故意伤害等罪过……”
听得旁听的人们连连抽气,议论声此起彼伏。卡米莉亚和安东尼坐在后排的椅子上,听着他们关于法伦犯罪动机的许多离奇猜测,甚至有人还扯到了撒旦上,认为是魔鬼作恶,才使得这位衣冠楚楚的贵族老爷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卡米莉亚撇撇嘴,他们不过是魔鬼恰好披上了一层人皮罢了。
“请安静些!”亨特法官尽力安抚着厅内人群的情绪,他戴着厚厚的白色假发,身上的法官袍显然更上了一个等级。
富贵险中求,他的政治生涯同样因为这桩之前被上司否决案件更进一步,调任了更上一级法院的法官。可出人意料的是,他还是向斯坦威尔小姐求了婚,等斯坦威尔小姐的身体彻底恢复了,他们就会举行婚礼。
他话音未落,审判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名年轻的警探没有停步刮去靴子上的污泥,就这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四处搜寻,终于来到了亨特法官身前,瞬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卡米莉亚瞬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来人弓着身子,喘着粗气,“法伦……法伦在来的路上被人直接木仓杀了!”
此言一出,霎时就像往人群里丢了一枚炸弹,胆小的女士甚至高声尖叫了起来。
卡米莉亚陡然站起身。
今天的审判已经提前结束了。
第92章 春日将至(1)
几位法官匆匆赶到了事发现场,检查了法伦勋爵的尸体。第二天,苏格兰场便登报说明了死亡原因,至此,已经死去法伦勋爵被迫背上了所有黑锅,按照常理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将就这样不了了之。
可总有记忆力足够好的人,在不经意间发现他的死状与半年前的费瑟灵顿男爵格外相似。
他们保持了缄默,但也不代表伦敦城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在没有社交季的无聊日子里,微声到夫人也会偶尔报道一些吸睛的事件,以确保读者不会彻底忘记她。
这不,微声到夫人带头讨论起了法伦勋爵死因和背后的故事: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不要以为在社交淡季里,我就无所事事了,我的视线随时都注目着你们每一个人。当然,曾经的黄金单身汉、如今的谋杀犯法伦勋爵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并不影响本人对他做出许许多多的设想……”
卡米莉亚略略扫了眼小报上的内容,伸手给了报童两个便士,等到他碰碰跳跳地走开了,她才接着读了下去。
微声到夫人对于法伦勋爵的死提出了种种猜想,有许多乍听来甚至还有些匪夷所思。什么情杀、仇杀都是最基本的,她甚至还描述了来自爱尔兰或者北欧的古老神话,还有冤魂索命的恐怖故事。
卡米莉亚抬头朝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望去。要知道微声到夫人的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大,她敢打赌这条街一半以上的人不是看过,就是知道这张小报所写的内容。
纵然死去,法伦勋爵也被牢牢地钉在了伦敦的头版头条上,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
将小报叠好塞进手提袋里,卡米莉亚拉低了帽子,对身后的人说:“我们走吧,安。”
希腊街的尽头有一家小酒馆,酒馆里的酒鬼总会喝得醉醺醺的,趴在玻璃窗前痴痴地盯着对面的三层洋楼。
可今天他们要大失所望了,洋楼里没有任何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进进出出,直到一个用宽边遮阳帽牢牢遮住脸庞的年轻小姐摁响了门铃。
而给她开门的竟然是夏洛特。威尔斯。
“进来吧,伍德弗里尔小姐,我等你很久了。”夏洛特拉开门,耸了耸肩,嘴角勾出了好看的弧度。
丝丝的雪茄味弥散在空气中,卡米莉亚闻到气味的来源就是夏洛特,她应当是刚刚抽烟了。
“让你久等了。”卡米莉亚伸出去的手却直接落空了。
夏洛特径直转过身,沿着狭窄的走廊朝里走去,“这栋宅子可没有你们的那般富丽堂皇,装潢精致,将就一下吧。”
仿佛就是验证她所言不虚,脚下的杉木地板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卡米莉亚跟着夏洛特来到一个还算体面的房间,大红色金色花纹的墙纸铺满了墙壁。
夏洛特突地在雕花木床上翘着脚坐下,“虽然法伦勋爵死了,但我向你索要的那个承诺依然有效吧?”
卡米莉亚拉过一张椅子,点了点头。
要让人帮忙自然是要付出一点儿代价的,她既然事先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那你找个时间,明天,后天……越快越好,让人过来把露西带走。”夏洛特靠着床柱,略显急切地说。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威尔斯夫人出了趟远门,她才送信给卡米莉亚。
夏洛特和卡米莉亚有一个秘密的约定,就是事成之后,卡米莉亚要把露西。威尔斯接走,让她去赫洛德继续完成中断了好几年的学业。在赫特福德郡,没有人知晓露西的出身和过去,她可以坦荡地面对任何人,有着更光明璀璨的人生和未来。
“这是我希望的,”夏洛特说:“我可怜的小妹妹性格单纯,又爱轻信于人,继续留在希腊街,就像一头小羊羔掉进了狼群。因为妈妈已经不打算给再多时间,并继续纵容她了。”
卡米莉亚不打算再在这里逗留太久,约定了一个时间,拎着手提包,也没让夏洛特送,沿着原路走回了街上。
希腊街附近开着许多家具定制作坊,卡米莉亚预备随意逛逛,福特米尔特恰巧要添置一排新书柜,说不准在这里能找到合适的。
“一个木料的质量差了些,另一个设计得太笨拙了。”走出一家店铺,卡米莉亚自言自语道。
她把遮阳帽掀了起来,眯着眼睛朝前望去——
那个背影,还有衣服,她怎么都不可能认错的。
是埃伊洛丝。
这个时候,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卡米莉亚心想。
“这都是什么小报?”
“不是给你这种人看的,你还是上别处去找八卦吧。”
“我可不是来找八卦的。”
卡米莉亚远远就听见埃洛伊丝的声音从一条逼狭的巷子里传来,她对面的青年反问:“那就是打听下一季钻石王老五的内部消息?”
开什么玩笑,如果埃洛伊丝主动这么做了,布里奇顿夫人半夜睡觉都会笑醒。
埃洛伊丝顿了顿,语气无奈:“也难怪你会如此揣测,毕竟在你们看来女人能有的乐趣无非就两样,除了结婚,就是互相诋毁。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也许我想找到那位作者一起探讨一些有趣味的话题吗?”
他们之间的语气逐渐变得紧张起来,青年抽出一张报刊粗暴地扔到了埃洛伊丝手中。
如果真起了冲突,吃亏的肯定是埃洛伊丝。于是,卡米莉亚赶忙快步走上前去,“埃洛伊丝,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埃洛伊丝愣了少顷,眼睛突地亮了起来,“莉亚!”
她顾不上旁边的青年,伸手抱住卡米莉亚,“来了伦敦那么久,一直不来找我,还是那个臭安东尼偷偷告诉我,你卷进了一桩案子。哦——你真应该跟我说的,说不准我还能帮上忙。”
卡米莉亚瞪了她一眼,示意埃洛伊丝别试图转移话题,“你一个人来的?你的贴身女仆们去哪了?布里奇顿夫人知不知道?”
一连被问了许多个问题,埃洛伊丝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将卡米莉亚拉到一边,用压低了的声音耳语道:“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可有着最重要的消息要确认。据说微声到夫人所有的小报最初都是从这家赞善里书店出来的,报童每次都到这里领东西。”
卡米莉亚挑了挑眉。
果然如此,再没有什么比那位夫人的下落更能令埃洛伊丝激动的了。要她说,埃洛伊丝就妥妥的是微声到夫人的狂热粉丝。
“所以你也不顾危险独自出门,要知道昨天伦敦才发生了木仓杀事件。”
埃洛伊丝明白是自己理亏,没有了方才和书店店员互相讥讽的牙尖嘴利,抿着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卡米莉亚的嗓音渐渐温和了下来,“那你问到了吗?”
埃洛伊丝摇摇头又点点头,嘴里嘟囔着:“啊~勉强算是有些有用的东西。”
叹了口气,卡米莉亚揽着埃洛伊丝往街口走去,她得把埃洛伊丝给送回去才行。
到了格罗纳夫广场,卡米莉亚显然要失望了。布里奇顿宅里面空无一人,布里奇顿夫人带着弗朗西斯卡她们去了梅菲尔拜访丹布里夫人。好在威尔森夫人留守家中,她把埃洛伊丝带了进去,承诺会为埃洛伊丝擅自出门的事情保守秘密。
缱绻的春风重归大地,平畴绿野上青草悠悠,随着风翻滚出浅绿的草浪。
卢卡斯小姐和布伦特先生的婚礼即将在梅里屯举行,班纳特一家除了莉迪亚和玛丽,几乎都回朗博恩参加她的婚礼了。
其中,伊丽莎白显得分外轻松,她的笑容显得分外恬静。不过,卡米莉亚猜测她的举动和达西先生有着少许分不开的联系——
达西先生的求婚显然没有成功,不然班纳特太太早就高兴地昭告邻里了,一一述说二女儿和她的未婚夫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曾经的那一点不愉快。
收到邀请后,卡米莉亚也回来了一趟,顺道将露西。威尔斯捎带回了赫洛德,成为了一名高年级的学生。
参加婚礼当然不能空手而来。卡米莉亚事后为夏洛蒂送上了一份新婚礼物,她确定这是新娘最想要的。
“伦敦的圣保罗女子公学马上就要招收学生,我给玛利亚写了一封推荐信,至于拿不拿得到那个入学名额,就看她自己了。”
向来情绪内敛的玛利亚穿着白色的伴娘服,在旁边高兴的难以自抑。
但喜事和丧事难免会撞到一起。博客索尔山庄近来的氛围分外沉重,早有宿疾的斯卡查德男爵在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风寒后一病不起,终于在几天前离开了尘世。卡米莉亚参加了葬礼,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位老人曾经给予自己的帮助。
斯卡查德男爵去世后,议员的位置不可避免地要再次改选,难免有人会蠢蠢欲动。
就在卡米莉亚坐在内瑟菲尔德的窗边享用午餐的时候,莫里斯先生急匆匆地拿着一张报纸闯入了房间。
“小姐,看看这个吧。”
卡米莉亚放下刀叉,接过报纸,垂眸扫过上面的内容,每多看一行,脸色就阴沉了一分,眉头紧缩,整张脸几乎比锅底还黑。
消失了几个月的莫法特先生,一些似是而非的路人,还有……
还有那两位讨厌至极却突然跳出来的伍德弗里尔先生,她的父亲和继母所生的弟弟。
他们的言论被刊登在了《伦敦月亮日报》之上。
第93章 春日将至(2)
两匹马儿撒欢似的沿着道路跑着,偶尔踩入地上的水坑,一连串的水珠飞溅而起。
坐在车厢内的卡米莉亚,聆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她从洛伍德回伦敦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天气,与现在是多么相似啊!
都下着大雨,连绵不绝的雨丝织罗成一张若大的网,密密麻麻的,连沿途的景物都模糊不清。
她呼出一口白雾,将脖子缩进了细绒的斗篷里。靠在车窗上,右脸颊全是冰凉的触感,她凝视着肆意滚落的水珠,回忆起了报道上的内容。
《伦敦月亮日报》并不出名,在此之前甚至处于一种查无此报的状态,属于诸多籍籍无名的报刊的一员。因此,直到它连着两天刊登了有关赫洛德女校的报道,卡米莉亚他们才终于发现了它。
被彻底扑灭了野心、并且觉得自己在梅里屯受到了异常的屈辱的莫法特先生,在报纸上表示赫洛德女校在本地是一个不合规、且无视《圣经》所赋予的神圣教义的存在。
他曾经的助手丹尼先生便在此遭逢不幸,一切的因由都是他被这所学校里的撒旦吸引了。里面的那些学生的出身低下,甚至并不清白,却在赫洛德享有了不合乎她们地位的待遇,让这位前议员候选人深深地怀疑学校的真正用途。
莫法特先生还指出,赫洛德的负责人伍德弗里尔小姐是一个擅长以花言巧语来蒙骗他人,进而达到目的的女巫般的存在。已经故去的斯卡查德男爵生前就是她的受害者之一。
卡米莉亚最讨厌这些心怀恶意的造谣者,尤其这些谣言还是最刻毒、最让人恶心的那种。
不过最让卡米莉亚讨厌的,还是那大小两位伍德弗里尔先生。除了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记忆,卡米莉亚从没有见过原主的生身父亲一次,至于小的那个,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消失了十多年,突然蹿出来恶心人,是要干什么?
最新的一篇报道里,伍德弗里尔先生称呼卡米莉亚骗子和偷窃者,说她向所有人隐瞒了金伯利夫人去世的消息,独自侵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他甚至大放厥词,要委托律师起诉卡米莉亚,拿回自己应得的遗产。
同时,他还以父亲的口吻编造了许多故事,将卡米莉亚描述成一个撒谎精。与洛伍德的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灰蒙蒙的街道上,许多人用手挡着雨,趟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急切地跑到街边店铺的招牌下避雨。
梅菲尔的咖啡馆散发着咖啡醉人的香气,隔着厚重的玻璃,外边的行人也不怎么能看清里面的模样。
一盏清冷的灯光下,卡米莉亚一边搅动着茶匙,一边同对面的人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手边是一朵耀眼的黄水仙。
第二天,伦敦的舰队街外的长椅上,就多了位老妇人,她披着一条羊毛花边披肩,手上忙织着一件婴儿斗篷。她看起来如此的稀松平常,任何人都不会在她身上投注过多的目光。
雨过天晴,树梢缀着几颗将落未落的水珠,仍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拿着扫帚清扫着街边的落叶。
考文特花园10号内寂静无声,卡米莉亚在客厅的窗前来回踱步,巴特律师和格蕾丝坐在沙发上一张接着一张翻阅着伍德弗里尔先生提交的所谓的“证据”文件。
格蕾丝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卡米莉亚长长地叹了一口,这还真是件麻烦事儿,伍德弗里尔先生还真有些说到做到的意思,竟然真的向伦敦的法院提交了诉讼申请。
她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手背抵着额头,沉思了片刻。
“还能怎么办?只有跟他们刚下去了。”卡米莉亚努努嘴,口吻十分无奈。
她又看了一眼巴特律师,想知道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任何慌张的迹象。
巴特律师一手操办了卡米莉亚的财产继承手续,合法合规与否,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要是真如伍德弗里尔先生所声称的那样,第一个应该惊慌失措的便是他,毕竟他可是能算作卡米莉亚板上钉钉的同谋。
“他们可不专业,”巴特律师突然开口说道:“有一项最重要的东西都弄错了,指使他们的人定然没有交过他们应该具体怎么做。”
卡米莉亚侧头看向巴特律师用铅笔在文件上划出的两行文字,差点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自己那位便宜父亲,可以说连最基本的调查都没有做清楚,主张财产继承的依据都错了。
他要求法院根据《限定继承法》判定,应该由他作为男性亲属,继承金伯利夫人名下的所有土地。
可事实上,已故的金伯利先生的土地只有部分受到继承法的约束,而这一部分早就由他的远房子侄继承。
英格兰的继承条例规定,在没有遗嘱的明确指定下,遗产的继承顺序依次为:配偶、子女、父母和其他亲属。卡米莉亚就属于金伯利夫人指定的女继承人,为了增加合法性,金伯利夫人还授意巴特律师完成了简单的收养手续。
所以,卡米莉亚算是金伯利夫人名义上的养女。
她可比伍德弗里尔先生父子合法多了。
“这么看,也没什么难度。”格蕾丝耸耸肩,“以卡特的能力在,这种小小的案子肯定不在话下,对吧?”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巴特律师缓缓地点了点头。
“官司非常容易赢,但耗的时间会很长,毕竟你跟他们之间还有着血缘上的父女和姐弟关系,法官都会选择拖延,最好让你们私下解决。”巴特律师补充道。
卡米莉亚接话:“因为时间长,所以舆论会不断地发酵。许多读过《伦敦月亮日报》的民众压根对此一无所知,再加上还有亲生父亲这一神圣的外衣的加持,如果有人刻意煽动,他们便会信以为真。即使等到真相大白,他们的印象已经形成了,孰黑孰白,又有谁在乎呢?”
这种舆论计谋简单又常见,但却足够令人感到棘手和反胃。卡米莉亚可不相信,他们仅仅只是突然想来分一杯遗产的羹。他们绝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一点点胜诉的可能,可还是要这么做。
她扶了扶额,“所以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情,最常规的做法是什么?”
“给一些双方都能接受的好处,然后和解。”巴特律师回答,他几年前处理过类似的案件。
“这就对了。”卡米莉亚说:“马普尔小姐刚刚让一个孩子给我送来了消息,她发现他们刚刚去了《伦敦月亮日报》在舰队街的报社。”
马普尔小姐假借口渴的名义,成功混进了报社小坐了片刻,恰巧撞上了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陪伴着伍德弗里尔父子进了报社主编的办公室。
“她认出他了,那是费茨男爵府上的一个小管家,主要负责日常的迎来送往。”
听了卡米莉亚的话,格蕾丝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们想要报复,结果找上了你。唉——这真是……”
“只想找软柿子捏。”卡米莉亚接话。
巴特律师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那你要安排与他们会面吗?”
“为什么不呢?”卡米莉亚语气玩味。
就按照他们所认为的常理行事,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卡米莉亚心想。
这是卡米莉亚第一次直面素未蒙面的父亲的弟弟。
实习律师缓缓往桌面的杯子注入茶水,她静静看着对面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
坦白来讲,伍德弗里尔先生有一副上好的皮囊,不然也不能连续两次俘获美丽年轻的女士的芳心,仔细看去,在他的眉梢眼角也能找到几分与卡米莉亚相似的痕迹。
“卡米莉亚,你来看看,这是你弟弟,我的继承人。”伍德弗里尔先生装出一副万分慈爱的模样,把只有十岁上下的儿子推到身前。
卡米莉亚对此毫不理会,她可没功夫看便宜父亲虚伪地打着亲情牌。
巴特律师刚在旁边坐下,卡米莉亚便直接开门见山:“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有话直说吧。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或者说是想从我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伍德弗里尔先生对卡米莉亚本就没有什么父女温情,更别提当初是他亲自把女儿送去了洛伍德,多年不曾问候一句,任由其自生自灭。
他和卡米莉亚之间,只剩下了冷漠和相看两厌。
“这个……我们要的也不多,”伍德弗里尔先生嚅嗫着嘴唇说道:“你弟弟要上学了,我指望他能上伦敦最好的公学,对,就是哈罗公学。这就需要一块伦敦周边的地产了……”
他支支吾吾的,话都不怎么说得清楚。
“原来是要地啊?你们想要那块?”
见卡米莉亚松口,伍德弗里尔先生又想起那位贵人教他说的话,自己这个死女儿终究还是要脸面、要名声,绝对扛不住舆论的压力。
“我看赫洛德就不错。”
原来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而一边的伍德弗里尔先生正沉浸在即将夙愿达成的快感中,嘴角翘得老高,虽然是洋洋得意的样子。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内。
伍德弗里尔先生捂着脸,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卡米莉亚,眼底是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可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却昭示着一切都是事实。
她竟然敢打自己。
他正好要找卡米莉亚理论一番,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又是一声脆响,右脸颊也挨上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伍德弗里尔先生指着卡米莉亚,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卡米莉亚低头,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手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小伍德弗里尔年纪还小,见他视之为天的父亲遭受了此等侮辱,像牛犊一般直愣愣地朝卡米莉亚撞来,伸出手臂,想将卡米莉亚推倒。
卡米莉亚一个侧身,灵活地避开了,小伍德弗里尔则一头栽倒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屎。
“小弟弟,要推人,还是再练几年,你的小身板又能做什么。”卡米莉亚高傲地抬着头,眼神冷漠,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斜视着前方,神情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弄清楚了他们的目的,她并不想与眼前的这两个人再有过多的牵扯。
于是,卡米莉亚随意地扔下擦手的手绢,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叫人嫌弃的东西。
“那你们就等着真正对簿公堂吧,以后也别来招惹我。”她斜睨着他们,随着冷哼带出一丝讥讽的笑。
伍德弗里尔先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手指颤抖着指向卡米莉亚,“你……”
她竟然敢这么对自己,那就别怪他……
他们的那一点点儿小动作,卡米莉亚尽数收入眼底。
自己还要找他的麻烦呢。
她冷笑道:“请两位回去等法院传票吧,我这里还有事等着你们呢,说不准还是牢狱之灾。”
卡米莉亚话音刚落,巴特律师配合地拉开办公室的门,示意伍德弗里尔先生他们离开。
伍德弗里尔先生直勾勾地瞪向卡米莉亚,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几乎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早已被自己抛弃的女儿。
“强尼,帮我送送伍德弗里尔先生。”
卡米莉亚拉开椅子,随意地靠坐着,精壮的青年推搡着伍德弗里尔先生和他的儿子出了巴特律所的大门。
隔着玻璃窗,隐约传来了伍德弗里尔先生几声布满的咒骂声。卡米莉亚看着他们拉住了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然后哭天捶地地被塞上了一辆马车。
“那个应该就是马普尔小姐提到的管家。”卡米莉亚望着最后上车的那个背影说道。
“要让人跟上去看看吗?”巴特律师接话。
卡米莉亚摇头出声:“没必要,他们有时候太狠了,贸然跟上去被发现就不好了。”
一个小小的报社和一对默默无闻的父子,只是因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就开始在伦敦搅风搅雨。若是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卡米莉亚是绝不会相信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把赫洛德搞到手,卡米莉亚有了几分猜想,让人捎了消息,请马普尔小姐最近几天多多关注金色广场的动静。
“再次麻烦你了,你得给法院写一份诉状。”卡米莉亚说。
巴特律师还以为她刚刚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他的专业素养帮助他迅速做出了反应:“什么理由?”
“当然是敲诈勒索,他们刚刚的所作所为就是赤裸裸的证据。”卡米莉亚拉开办公室的大门,回头揶揄道:“我去出版社找格蕾丝商量处理舆论的方案。我会告诉她,今天不必为你多留一份刀叉,因为你还有事要做。”
阿芙拉出版社依旧忙忙碌碌,毫不停歇。卡米莉亚正等着几个姑娘们下班,刚好接她们一起回米特福尔德。
卡米莉亚从没指望这一点点流言能够瞒过她们,要知道她们如今就职的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媒体行业。
小佩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看向卡米莉亚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担心。直到发现卡米莉亚镇定自若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深觉自己肤浅,伍德弗里尔小姐可是早就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里肯定早就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