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主意了!”莉迪亚突然兴奋地说,佩内洛瓦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卡米莉亚插话:“莉迪亚,可不要突发奇想,你必须拿出实打实的修改方案来,才不会因为说大话而贻笑大方。”
莉迪亚回答地很认真:“在衣服上,我可不会做什么夸张地比喻。”
她一边拿着量尺在礼服腰线的位置比划,“裙子的料子很不错,也很有质感,就是过于单调了。”一面上下打量着佩内洛瓦的身材,估算出她大致的尺码。
“把腰线向上挪三公分,这会使得佩内洛瓦小姐看上去更加窈窕婀娜。”莉迪亚建议道。
然后,莉迪亚伸出手,向卡米莉亚索要她新买的镜子。
卡米莉亚瞥了她几眼,有些犹豫地将镜子从手提袋里拿了出来,心怀疑虑地望着莉迪亚。
莉迪亚显得有些不耐烦,有些粗暴地夺过镜子,一把摔在了地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玻璃镜片瞬间被砸得粉碎。
“莉迪亚!”卡米莉亚惊愕地瞪着她,有些心疼自己的新镜子。
莉迪亚对卡米莉亚的叫嚷置若罔闻,她不顾划伤手的风险,弯腰拾起碎片,码放在了裙面上。她时而沉默地思考着,时而比划着哪块镜片放在哪处更加合适。
慢慢地,卡米莉亚明白了莉迪亚的想法。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设想!
她竟然要用镜子碎片代替宝石珍珠,为裙子做点缀。
德拉克洛瓦夫人比卡米莉亚更早察觉了这一点,忍不住暗叹莉迪亚天赋惊人。
莉迪亚将镜子碎片一一摆放好,旋即请佩内洛瓦来看,“把大块些的碎片缝在裙摆的最下缘,碎一些的用细线穿着,下面再垫上一层纱,保管比任何宝石都要闪亮。”
她昂着头看向德拉克洛瓦夫人,莉迪亚对自己的设想十分满意,就等着这位夫人的意见了。
一阵掌声响起,德拉克洛瓦夫人看向莉迪亚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感兴趣,变成了全然的欣赏。
“现在就需要问问佩内洛瓦小姐是否同意了。”德拉克洛瓦夫人说。
“佩内洛瓦小姐,不知道你觉得是否可行?”莉迪亚飞快地说出这句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慌不忙,其实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见佩内洛瓦表情凝滞,澎湃的心情不由稍稍退去,便得紧张起来,她抿了抿嘴唇,担心自己的改造建议是否让这位小姐满意。
佩内洛瓦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哦!那可太好了……”莉迪亚迫不及待就想要同德拉克洛瓦夫人做一个口头上的约定,却被卡米莉亚一把拦住了,她不满地嚷嚷道:“卡米莉亚,你这是要干嘛?”
卡米莉亚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少安毋躁,随后弯唇笑道:“夫人,非常感谢你对莉迪亚·班纳特小姐的赏识,我也认为她的才华值得你青眼有加,但一旦涉及到你的客人,这变成了一笔交易,和生意有关的事情还是谨慎些好。你和莉迪亚小姐之间最好签订一份合同,以免不必要的纠纷。”
德拉克洛瓦夫人不紧不慢地说:“伍德弗里尔小姐,你可真是精明的过分了。”
“这不是精明,而是谨慎,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
“莉迪亚小姐怎么想呢?”
莉迪亚想着自己对谈生意的事一窍不通,签一份合同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处,立马说:“我听卡米莉亚的。”
这不是什么大生意,卡米莉亚同德拉克洛瓦夫人讨价还价到十英镑的价格,最后随即在一张牛皮纸上拟订了一份简单的合同,德拉克洛瓦夫人和莉迪亚分别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兹有阿曼达。德拉克洛瓦愿意与莉迪亚。班纳特小姐缔结以下的合约……”
出了裁缝店的门,莉迪亚仍旧捧着合同,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还是卡米莉亚提醒她,让她小心脚打滑栽进雪地里,莉迪亚才放轻了手脚。
然后,她就一门心思地跟卡米莉亚细数着十英镑能做什么,她花钱大手大脚,免不了抱怨这笔钱有些略显拮据了。
卡米莉亚失笑,“你可以想办法和德拉克洛瓦夫人达成更长期的合作,这样你就能有更多钱了。据说德拉克洛瓦夫人一个季度就能赚近八百英镑,伦敦大半的贵族衣饰均出自她手。”
听了这话,莉迪亚眼珠子滴溜一转,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卡米莉亚,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莉迪亚撅嘴嘟囔道。
卡米莉亚愣了愣,“嗯?”
“佩内洛瓦小姐的裙子里藏着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
“要成为一个出众的设计师,首要的工作就是观察,一块褶形的完美布料,或是一个装饰精巧的玫瑰结,都是用来展现魅力,或者说是隐藏秘密的。”莉迪亚的口中难得吐出如此具有哲学意味的话。
礼裙左侧的腰部的缝线有一处不平整的起伏,非常细微,不仔细瞧根本就看不出来。
“里面肯定有一个小夹层,”莉迪亚说:“只不过装不了什么比较大的东西,更像是……纸片才对。”
德拉克洛瓦夫人和佩内洛瓦的表情和眼神交流在卡米莉亚眼前浮现,她终于留意到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可是她们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们踏着雪,沿着原路走回去,看见加纳德太太一行人推开玻璃门,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商店里走了出来。
一声闷响,一个人捂着肚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她们面前,一个身影飞快地逃窜离开。
汩汩的鲜血缓缓流淌开来,在雪地的映衬下,显眼的可怕。
“救命啊!死人啦!”莉迪亚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她从来没有直面过如此刺激性的场面,整个人都被吓坏了,抖得跟筛糠似的,眼底透露出无法遏制的恐惧情绪。
卡米莉亚挪动身形,不着痕迹地阻挡了莉迪亚的视线。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嘴唇僵硬地蠕动着,心中有无数个念头,但还算得上镇定,比这更可怕的场面她已经历经过了,她可是对丹尼先生开过两木仓的人。
至于加纳德太太她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个个面色煞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
雪地里觅食的乌鸦蓦地蹿上枝头,嘎嘎地叫了起来,让人生出一种不详的预兆。
卡米莉亚蹑手蹑脚地走近,查看那人的情况。
是位二十来岁的小姐,全身上下都被黑纱罩住,全然是修女的打扮。原本应当生动的脸庞,也因为戒律清规的约束让她的年纪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探了探她的鼻息,卡米莉亚猛地抬起头,喊道:“她还活着!还有呼吸!”
这在围观的人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人们左顾右盼议论纷纷,全然不知能够做些什么,有人高声叫着:“有谁能够帮忙?”
“是阿米莉亚。斯坦威尔吗!”
这时候,西边的人群开始热闹起来,两个年轻些的姑娘和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连连嚷嚷着:“快让开!”从人群挤出了一条缝。
她们跪倒在伤者的身边,撩开伤者的头发,确认了身份。
“哦不,亲爱的,别死。”中年女士抚摸着斯坦威尔小姐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温度正在慢慢逝去,“坚持住,阿米莉亚。”
“她流了太多血了。”其中一个带着鹿皮帽的姑娘回答。
“救援还有多久才来?”另一个金发少女问。
她扭头四下张望着,目光落在一旁的卡米莉亚身上。
“伍德弗里尔小姐!”金发少女发出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变得异常艰难。
卡米莉亚的脸上满是疑惑,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姑娘,她又怎么会知晓自己的名字?
“您能帮帮忙吗?我的姐姐与您相识,还和您有过一个没完成的约定。”
少女的话让卡米莉亚越发困惑,她搜寻着记忆,觉得少女同某个人眉梢眼角之处有几分相似。
“你是……斯威特夫人吗?”加纳德太太有些迟疑地问道。
她见多识广,印象里这位中年妇人曾经和她的大女儿一起光顾过加纳德家的珠宝店。
卡米莉亚也反应了过来,这个名字曾经代表着罗素街,在伦敦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她开始庆幸没有带小佩妮她们一起出门,斯威特夫人就是夏洛特。斯威特的母亲,当初那个从贩子手里买下小佩妮的女人。
卡米莉亚的目光立马变得警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能够叱咤风云罗素街十余年,斯威特夫人自然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她能屈能伸,随时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眼下救人要紧,斯威特夫人也顾不得同卡米莉亚的恩怨,低声下气地恳求道:“伍德弗里尔小姐,我对过去的事报以万分的歉意。恳求您能给予我们一处处所,帮帮斯坦威尔小姐。”
她知晓许多人生怕跟她们沾上关系,连忙补充道:“我只是碰巧和她的母亲相识,斯坦威尔小姐是一位十分虔诚的修女,值得任何人的钦佩。”
卡米莉亚看了一眼加纳德太太,“夫人,不知道我能否借用一下您的男仆?”
班纳特姐妹依偎在舅妈身边,一眼也不敢多看地上的血迹,可又觉得不能见死不救。特别是简和伊丽莎白,她们一个善良仁慈,一个颇讲义气。于是,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戳了戳加纳德太太的手臂。
加纳德太太也不是铁石心肠,告诉斯威特夫人,自家在附近有一个家具店能够暂时收容她们。
“清空大厅,把毯子来拿,桌子抬走,把她放在炉火边。”
男仆扛着阿米莉亚。斯坦威尔进了家具店,把她放置在了靠近壁炉的一张床铺上。
血滴顺着她的衣物流淌了出来,若不及时止血,斯坦威尔小姐只会性命难保。
可医生还没有来。
“店里面有没有海绵?”卡米莉亚问店员道。
“有的,小姐。”
“嗅盐呢?”
“有的。”
斯坦威尔小姐的伤情与当日的丹尼先生相似,卡米莉亚不由回忆起了索恩医生是如何处理那位闯入者的伤口的。
“珍妮特,我需要你帮忙看看我的步骤有没有出错。”她偏头对简。爱说。
简。爱同卡米莉亚讲过一个段惊险的经历,她曾经协助前雇主罗切斯特先生救治了一位梅森先生。
简。爱点点头。
家具店里唯一的女店员被喊了过来,她用剪子剪开斯坦威尔小姐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撕开布料。卡米莉亚能够看见斯坦威尔小姐的腹部的紧身衣几乎浸透了血。
其他的店员找来了一块海绵和盐,还端来了一盆清水。
卡米莉亚拿起海绵,在冷水里浸透,放在斯坦威尔小姐腹部的伤口旁,将滴落的血吸去。简。爱把兑好的浓盐水放在斯坦威尔的鼻子底下,不久,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嘴唇间漫出零星的呻|吟。
威尔斯夫人几乎惊喜地尖叫了起来。卡米莉亚让她用热水把手清洗干净,请她按照演示的方法,代替了自己的位置。至于装着嗅盐的瓶子,则由头戴着鹿皮帽的姑娘从简。爱手中接了过去。
她朝外走了两步,视线落在了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金发少女身上。
卡米莉亚心想,她就是威尔斯小姐的妹妹露西。威尔斯。
看得出来,露西心性单纯,被母亲和姐姐保护得极为周全,应该不难从她的口中套话。
“露西小姐,”卡米莉亚忽然出声,“你不去看看你朋友的情况吗?”
露西怔了几秒,回答:“我跟她不熟。”
这就有些奇怪了,看威尔斯夫人的模样,分明紧张得要命。
“奎格利夫人,”露西看着卡米莉亚说:“奎格利夫人,伍德弗里尔小姐,您知道她吗?”
“她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吗?”卡米莉亚状若无意地回答。
露西摇摇头,压低了嗓音:“奎格利夫人被放出来了,我姐姐就是被她当作了人质,阿米莉亚的事情八成也是她的手笔,因为阿米莉亚和她妈妈帮过她的大忙,手里有她的把柄。”
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卡米莉亚脸上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吸了口气,迅速调整好了心情,“那这位夫人真是算得上幸运。”
奎格利夫人,卡米莉亚紧闭双唇,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满脑子都是各种猜想,她还记得苏格兰场的报告呢,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
这位素不相识的夫人会因为不知名的缘由,再次找上自己?
看着卡米莉亚平静的面容,着急的变成了露西,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夏洛特的音讯了,威尔斯夫人也什么都不告诉她。露西握紧了拳头,圆滑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软肉,她得想个办法帮自己的姐姐摆脱牢笼,还有自己。
露西默默瞥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威尔斯夫人,跟她母亲的勃勃野心,以及所坚持的家族传承相比,威尔斯夫人的爱简直太不值一提了。
再这么下去,等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决定赌上一赌。
“您还记得考文特花园歌剧院夏洛特对您说了一段话吗?”露西鼓起勇气说道:“夏洛特当时想跟您做一个关于奎格利夫人的交易,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卡米莉亚望着玻璃门外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在雪地里顷刻踪迹全无。
“露西小姐,你太过天真了。威尔斯小姐或许有资格同我做交易,因为以前的她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可是你还是个局外人。遵循你姐姐的愿望,好好置身事外吧。另外,小心你妈妈,这是我最后的忠告了。”卡米莉亚声线轻柔。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一个连法官袍的还没来得及褪下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医生快步走了进来,卡米莉亚听见露西称呼他为亨特法官。
经过医生的诊治,斯坦威尔小姐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平安夜的夜晚。
红砖砌成的米特福尔德,有皎洁的月色映着雪光,透过窗落进来。
“你先拆礼物吧。”露比推了推小佩妮。
小佩妮小心地用刀裁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蓝色的短外套和一顶帽子。小佩妮穿上外套,抚平天鹅绒的衣领,然后把白色毛线织成的风帽戴在了棕色的头发上,风帽蓝色的里衬若隐若现,衬得小佩妮的肌肤细腻了许多。
其余五个姑娘拆开盒子,都是一样的套装,只不过颜色各有不同。
卡米莉亚、简。爱还有海伦打开姑娘们送来的包裹,里面是一条钩针蕾丝绣花边的手帕。
卡米莉亚拿起手帕,就着烛火细看,上面的葡萄藤和百合花的图案十分精美,一看便知费了很多功夫。
于是,卡米莉亚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她们的针线活,她坐到了钢琴前弹起了灿烂的前奏曲,其他人跟着唱起了圣诞赞歌。
露比突然在乐声中叫了起来:“什么声音?”
“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你们听——”
这一次,她们都听见了。
黑夜的雪里有人在敲门。
第85章 凛冬沉霭(5)
卡米莉亚盖上琴盖,守门的强尼飞快地拉开前门。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呼啸而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好——伍德弗里尔小姐!”
卡米莉亚沿着门廊探头望去,纳罕着来人究竟是谁。一个身影慢慢抖掉身上的雪花,摘下风帽,露出她略显苍老的容颜。
“是威尔森夫人!”卡米莉亚喊道:“快进来!您一定快冻僵了!”
听见动静,小佩妮连忙主动往壁炉里又多添了几根木柴。
威尔森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厚厚的披肩和外套。卡米莉亚帮威尔森夫人将衣物卸了下来,就像威尔森夫人曾经做的那样。
“您需要烤烤火,舒展一下手指。”卡米莉亚语气关切。
“我还好啦。”一个和蔼的声音回答:“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冷风一点儿也没有吹到身上。”
看到强尼打算关门,威尔森夫人赶忙制止道:“小伙子,先别关门。还有一个老伙计马上就来了呢,我在梅菲尔外碰见她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让她跟我一起来了。”
“威尔森,你走得太快了,我都不怎么跟得上你。”一个沙哑的女声传来。
一位年迈的女士杵着手杖踏上台阶,进了屋子,她不需要别人帮忙,自顾自地从头上摘下硬梆梆的面纱。毛边的风帽下露出了她的面容,她看上去似乎比威尔森夫人还要大一些,但一对蓝色的眸子柔和且天真无邪,全身裹在了厚厚的羊毛披肩里。
“夫人,您……”
“哦,小姑娘,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还是位单身小姐呢。”老妇人的眉眼弯成月牙,脸上的皱纹都微微笑着。
在英格兰,因为种种原因,终身未嫁的女性也不在少数,只是今日凑巧碰了这么一位而已。
卡米莉亚正打算招待她,却发觉自己还不知晓她的姓氏,又该称呼她为什么小姐呢?
“卡米莉亚,你让人把这个拿去厨房吧。”威尔森夫人手里拎着一串鲫鱼,“我刚刚把它们藏在了裙子下面,但还是硬梆梆的,可以给平安夜加上一道大菜。”
这下,卡米莉亚可没功夫纠结那位女士的身份了。
她面对着威尔森夫人恳切的眼神,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会吧……
“做派?”卡米莉亚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一串冻鱼,好像它们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事实上,还真是。
“你知道那是我家乡的美食。”威尔森夫人信誓旦旦地说。
俗话说的好世界上最薄的书就是英国人的菜谱。
威尔森夫人是康沃尔郡人,当地有一道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美食,用面粉和着黄油烤制出酥饼,七八条鱼头朝上从酥皮里钻出来,呈现出一种死不瞑目的状态,好像在望向夜空中的星星。这道菜也因此得名仰望星空派,不光看起来骇人,吃起来也油腻腻的,是知名的黑暗料理。
卡米莉亚接过鱼,把安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嘱咐她让厨娘把威尔森夫人带来的鱼都做成鱼羹。
连说辞她都想好了,就说米特福尔德的厨娘实在不会这道菜就行了。
管家太太和她的朋友在起居室的椅子坐下,几个姑娘们察觉她们将要叙叙旧事,商量好了去别的屋子里闲逛,把这里留给了卡米莉亚她们。
简。爱还留在原地,她打量着卡米莉亚提起过的曾对她多加照顾的女管家,恍惚间,似乎看见桑菲尔德的费尔法克斯太太。
她有些想念那位和蔼的老妇人,却不后悔离开那里。
“你就是爱小姐吧。”威尔森夫人伸出手同简。爱握了握,她也从卡米莉亚那里听过简。爱的名字。
“威尔森夫人,您怎么忽然过来了?”卡米莉亚吩咐完晚餐,坐回了窗边的沙发上,“你们不是应该都在奥布里吗?”
“原本是应该这样,可是夫人突然收到了子爵大人受伤的消息,全家都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照顾他。你的消息,我是从埃洛伊丝小姐那里知道的。正巧休了圣诞的假,想着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就过来瞧瞧。”
卡米莉亚嘴唇轻抿,暗忖难道不是布里奇顿夫人接他回伦敦的吗?
女仆端来了两杯热牛奶,由卡米莉亚接过递给了威尔森夫人和她的朋友。
那位老妇人抿了一口,发现里面加了糖,高兴的都有些语无伦次:“说实在的,牛奶里面最好加些方糖,这样就不会腻……我记得我可怜的侄子和外甥就不会欣赏这种美味。”
“您还没说说您是谁呢?您似乎和威尔森夫人很熟。”卡米莉亚问。
老妇人抬眼看卡米莉亚,慢悠悠说道:“我们是四五年前在巴斯的一家温泉酒店认识的,那时候威尔森的支票被服务员篡改了,但是我看出了端倪。”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无意间却流露出几分骄傲。
“对了,我是简。马普尔,你可以称呼我为马普尔小姐。”
听到这个姓氏,不用人多说,卡米莉亚都知道会联想到谁。
于是,卡米莉亚问:“我在赫特福德郡有幸结识了一位约书亚。马普尔先生,不知道……”
马普尔小姐打断了她:“哦——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他是我哥哥的儿子,之前在剑桥学经济,现在却一门心思想接过我的衣钵。不是我说,他太不小心,也太不周到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做他的本职工作。不然,很容易惹出麻烦来。”
那么,马普尔小姐也算是一语成谶了。卡米莉亚心想,马普尔先生的确为他的不小心付出了代价,估摸着现在还要杵着拐杖走路。
马普尔小姐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题。
“威尔森,马普尔先生也算是一个有为青年了,你用不着对他那么挑剔。”威尔森夫人略略打了个圆场。
卡米莉亚回忆起马普尔先生平日话里话外,都说他的侦探知识来自于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辈,他的姑妈常常会帮人勘查一些小案子。
应该就是马普尔小姐吧。
“侦探小姐,”卡米莉亚突然转变了称谓,语气严肃地说:“您是为了哪一桩案子大驾光临寒舍的呢?”
威尔森夫人十分意外,用诧异的眼神望着马普尔小姐,“马普尔,我还以为你是受我的邀请才一道来米特福尔德。”
“路人总有顺路的时候。”卡米莉亚安慰威尔森夫人,这时候,壁炉里的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花迸溅。
马普尔小姐眨眨眼,十分狡黠地说:公主 号猫加 书酷“伍德弗里尔小姐说的不错,我一开始就是奔着米特福尔德来的。”
卡米莉亚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磨擦着身下的坐垫,仔细想想,她已经不知道卷入多少桩可能的案子中了。
这听起来都有些骇人。
和这么多麻烦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姐,不知你是否同意让我这个饥肠辘辘的旅人先饱餐一顿。然后,我会向你说明我的来意。”马普尔小姐已经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味,“鱼炖得真不错,还有两分钟就要熟了。”
安和女仆收起礼物包装纸,帮厨娘把晚餐摆上桌子。有一碟淋着金黄色酱汁的薯条,一只烤兔子,里面填充满了洋葱、面包还有青菜等填料,旁边的一个盘子里是土豆泥,另一个盛满了浓稠的棕色肉汁。至于威尔森夫人带来的鲫鱼,被做成了鱼羹,一人一碗摆在每个人都刀叉前。
小佩妮她们蹦跳着走了下来,手里拿着浅粉色纱袋装着的糖果,这是她们刚刚在卧室的床头找到的。
这顿晚餐吃得主宾尽欢,大家吃完第一盘烤兔肉后,又添了一份,露比。格鲁尼亚甚至又满满吃了第三盘,完全是来者不拒。但是,威尔森夫人只吃了一些填料,马普尔小姐只又吃了一块面包,就宣布她什么也吃不下了。
当露比再次拿起刀叉时,卡米莉亚提醒她:“你难道不留些肚子吃点儿其他的东西?”
安从厨房里端了一个大盘子,给姑娘们一人发了一个餐后的蔓越莓馅饼。
露比看了看美味的兔子,又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馅饼,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北风呼啸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向人世,积雪堆得有一尺深,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别家白雪皑皑的屋顶,和银装素裹的冬日世界。
暴雪已经来了,两位客人一时间也无法离开,索性就住了下来,米特福德尔也不差这一两间客房。
夜深人寂的时候,卡米莉亚瞥了一眼壁炉上方的橡木钟表,两个长着羽翼的小天使抬着钟面。
对面的马普尔小姐缓缓说道:“我受希腊街街区的主理法官亨特法官的委托,调查阿米莉亚。斯坦威尔小姐在牛津街被刺的案件。”
原来如此,卡米莉亚了然地点头。
没想到那位法官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还青来了专业人士,显然对这桩案子十足的重视。
“所以,您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救助了斯坦威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笑了笑,“是也不是,我已经询问过了威尔斯夫人和露西小姐,还有周边的商铺职员,对案件发生的那一刻谁都不太清楚。只有你伍德弗里尔小姐可能直面了案发的第一现场,我需要一位目击证人告诉我所有的细节,那么就能找到充足的证据,将目击者绳之以法了。”
卡米莉亚细品马普尔小姐的话,抓住了实质。
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您已经知道袭击者是谁了。”
得出这样的猜测,卡米莉亚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她想起威尔斯夫人和她的女儿的一举一动,她们似乎全身心扑在了受伤的斯坦威尔小姐身上,甚至没有人叫喊着要求追寻袭击者的身份。
甚至后面赶来的亨特法官都冷静的不成样子,平淡地处理着一切,对于司法机关最迫切的需要履行的职责置之不理。
这种种的异常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
壁炉的咖啡壶里水泡噗噗冒个不停,房间弥漫着咖啡的香味。
卡米莉亚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用手背轻轻靠了靠杯壁,触感还是滚烫的。
然后,她以出人意料地方式切入正题,“您或许想知道我是怎样样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马普尔小姐点头表示同意。
“或许听起来有些唯心主义,甚至有些不可靠。马普尔小姐,我可没有你们侦探的敏锐洞察,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偶尔一闪而过的直觉,换个形容就是第六感,有时候竟然准确的惊人。”热咖啡出蒸腾的乳白色雾气,缓缓笼罩着卡米莉亚的面容,她的脸颊被熏得有些红扑扑的,“当把所有违和的部分拼接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会拉响警报,告诉我这里可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