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口衔枚,蹄裹布,裴言一拉缰绳,马儿扬蹄向前飞跑,追在那辆驴车后面,一起往水旺村行去。
驴车继续在官道上奔驰了一里左右,到了水旺村。
一进村子,如同进了热闹非凡的集市。
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村子里却到处都是人语,到处都是举起的火把。
俞县丞下车来,看见村民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跑,一边吵吵嚷嚷。
“县太爷给我们找水来了!”
“快走,快走!县太爷在村西头!”
“真的有水?”
“怎么不真?杏子村都挖出水啦,派人到我们这儿来帮忙。给我们村子打过井的贺师傅都认识吧?他也来了,刚还和我说话呢,说他看到县太爷挖的井里出水了,再真不过。”
“是啊是啊,真的有水。我过来叫你们的时候,县太爷已经找到地下水源,现在要定开挖的地方,从县太爷定好的地方,再一直挖到水源那儿。”
“杏子村的王大虎知道吧?我看见他了,在县太爷带来帮我们挖井的人里。他说杏子村的坎儿井就是从他家的田地旁边开挖的,水直接就流到他家田里了。”
“啊!我家的田就在村西头,要是县太爷把开挖的地方定到我家田地旁边就好了。”
“我家的田也在村西头啊!”
“我家的在东头,不过只要村子里有水,在哪儿我都能把它挑到田里。”
“是啊,就是边上的村子里有水,我都能把它挑来,不会让庄稼枯死。”
“你们知道吗,县太爷可真是神眼啊,只随便一看,就知道哪里的地下有水。”
“对对对,我当时也在场,县太爷来回走了一路,也没仔细看,就指着一处地说,水就在那下面。”
一个人稍稍压低声音:“县太爷当然是神眼了,敢说老天爷错了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至少是和老天爷一个级别的。”
他的声音压得低,可是俞县丞正好走在他的旁边,听得清楚。
边上有人附和:“是啊,我们县太爷连老天爷都不怕的。”
语气中有莫名的自豪。
水旺村的村民个个脸上带笑,飞快地往村西头去,俞县丞和车夫两人跟着他们走,很快到达地头。
一大群人围着,最中央火光通明。
村民们来的时候吵吵嚷嚷,到了这儿却立即安静下来,满场鸦雀无声,人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似乎怕惊扰什么。
俞县丞从人群外往里走的时候,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就从这里开始,挖第一口竖井。”众人轰然答应,场上瞬时喧闹起来。
俞县丞走到人群的最前,一眼就看到了谢知县。
谢知县蹲在田边道路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圈,俞县丞看过去的时候,那圈正好合拢,谢知县扔掉树枝,抬起头来。
旁边火把的光亮映在谢知县的脸上,那双眼越发神采湛湛。
俞县丞有些恍惚,以前看到的那双眼好像不是这样的,阴郁、困顿,没有这样明朗。
就在这一闪神间,那双眼灵活地一转,看了过来,谢知县拱起手,朝自己微微笑道:“俞县丞,你来得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后来俞县丞曾无数次回忆这次夜晚的相见,他总觉得,这是他和谢知县的第一次相见,而他人生的前五十年都是虚度,从这一晚才真正地开始。
再后来,他曾无数次听到这人说出类似的话。
“俞县丞,这事就交给你了。”
“俞相,这事就交给你了。”
“俞卿,这事就交给你了。”
谢亦云和俞县丞寒暄一句,接着做自己的事。
从选定挖第一口竖井的位置开始,朝事先找到的地下水源方向走去,一路指点着其他挖竖井的地方,同时交代挖井时要注意的问题。
旁边几个人边听边在心中默默记下,一脸认真,全神贯注,生怕漏听重要内容。
这几个人是在杏子村挖过井,安排留下来指导水旺村人挖井的。
又另有人把谢亦云指点的地方做上记号。
谢亦云一路走一路细细叮嘱,等她走到地下水源处时,挖井的路线已经画好,沿途挖竖井的地点也全部定好,该交代的事项也都交代完毕。
接着就是挖井。
现在不能动工,得等明天天亮。
挖井有留下的人和水旺村的村民,谢亦云要带着余下的人赶到下一个村子。
她准备马上就动身。
找水源以及确定挖井路线的工作只有她才能做,在她到达之前,别人只能干等着。
所以为了不耽误抢救庄稼的时间,这三天她必须争分夺秒,日夜兼程,尽快把所有要挖掘的坎儿井设计好。
出发之前,有些事还要和俞县丞几个说一下。
谢亦云把俞县丞、夏主簿、古司稿唤到跟前,告诉他们:“我马上要去徐家村,接下来你们调配人员,全力挖掘坎儿井。”
看了看三人,郑重道,“半个月之内,所有的坎儿井挖掘工作要全部完成,全县的庄稼都要得到浇灌,不能让一块庄稼枯死。”
夏主簿和古司稿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为难。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全县坎儿井的挖掘,那就要调动全县人马,让他们高速运转起来,这中间出一点差错都会误事。
要办成此事,必须是对县里的人口、地形分布了如指掌,还有极强的组织能力。
两人自忖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说别的,就是收集各地的情况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谢亦云看两人的脸色,当即明白不能指望他们,视线一转,移到俞县丞脸上。
“县太爷放心。”俞县丞毫不迟疑,一口应下,“县太爷只管专心寻找水源,挖井的事交给我们。”
“好。”谢亦云笑着颔首。
原身到平阳县才一个月,只对县城周边几个村子稍有了解,她想要靠自己高效率组织人手挖井,绝对不可能。
不管是否放心,这个时候,她都只能选择相信俞县丞。
俞县丞目光闪动:“县太爷寻找水源可有困难,可需要什么帮助?要人或要物,县太爷说一声,我即刻给县太爷找来。”
瞧着俞县丞的神色,谢亦云心中了然。
这是起疑心了。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少有不会察言观色的,而且大多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谢亦云一眼就看出了俞县丞的试探。
她并不打算瞒着自己的本事,尤其是在预备划入一个阵营的人面前。
今天是挖井,以后还有很多别的。
她若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恐怕就此被束住手脚,限制了发展壮大的进程。
若是因此三年后还没有成长到足够强大,只能任人宰割,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样的蠢事她不会干。
就算有人怀疑什么,但这个身体确确实实是原身的,她也有原身的记忆,谁也查不出什么。
她不会隐瞒自己的本事,她要发展平阳县,大张旗鼓地,轰轰烈烈地。
对着俞县丞探究的眼神,谢亦云坦然答道:“不用,我有江护卫跟着就行。”
确实是不用,找水源她一个人就可以,江护卫跟着是保护她。
想找到地下水源,需要细致观察,反复比较,要有足够多的实际经验。
好的打井师傅通常是从业多年的老手,越是做的时间长,打的井多,人们也越相信他们。
可是就是这样的老手,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有时挖不出水,有时挖出水,水量却不足,基本上是一口废井,还有时候是水质不行,不能使用。
所以在挖井之前,找到水量充足,水质良好的地下水是最关键,也是最困难的。
但这对谢亦云来说,却是一件太简单的事。
持有系统提供的地图,她找起地下水源来,那是一指一个准,永远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而且速度还快。
地下水在哪儿,她早就心里有数,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去观察辨别。
只要她跑得快,三天完全可以完成所有坎儿井的设计。
谢亦云摆手:“我这里不用担心,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三人齐声答应。
众人整装待发,谢亦云和三人告别,带着人马连夜赶往徐家村。
裴言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人群后面。
转眼过去两天,今天是寻找地下水源的第三天。
走到离谷丰村几十米的一处山坡,谢亦云让众人停下。
她下了马车,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一路寻过去。把这里的水源找到,安排好挖井路线,再去最后一个地方——落霞村,她此行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现在是下午申时初,太阳还是较强的时候。
旁边不远处就有几棵大树,在地面上遮出大片阴影,人们却丝毫没有过去躲避太阳的想法,纷纷站在阳光下,看着谢亦云慢慢走过去,悄悄地低声议论。
“你看着你看着,县太爷马上就会找到地下水源。县太爷的神眼,当真厉害啊。”
“嘘!嘘!小声点,别打扰县太爷。”
“不要紧,县太爷随便一眼就能找出来。”
“你看着县太爷轻松,到底还是要施展法力的,要耗精神,我们还是声音小点。”
人们确实声音很小,若是上辈子的谢亦云绝对听不到这些细语,但她这辈子不知是不是有系统的加成,较常人要耳聪目明得多,于是把这些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有些无奈。
她已经尽力破除封建迷信,大力宣扬老天爷的不可信,可现在看来,人们似乎把对老天爷的信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甚至有说她是神仙下凡的声音出现。
脑中转着思绪,面上却丝毫不露,慢慢地往记忆里的位置走。
还没走到,就看见贺师傅站在那里,脸上又是期盼,又是忐忑:“县太爷,是这里吧?”
四周看了一圈,和脑海里的地图对照,谢亦云含笑点头:“是这里。”
这里就是地下水最充足的地方。
“县太爷……”贺师傅面上涨红,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寻找地下水的方法是他祖上传下来的,靠着这法子,他成了平阳县数一数二的挖井师傅,他一直引以为豪。
直到在他认为绝不可能有地下水的地方,县太爷挖出水来,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家祖传的法子有重大缺陷。
按照县太爷所说,他的法子只能找出地下浅层的水,而在更深的地下,因为平阳县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有暗河,有绵长的雨季渗入的雨水汇集。
怎么判断哪些地域可能会有这样的地下水,以及找到这些地下水,需要他总结出新的方法。
现在,他似乎有了头绪。
假以时日,他必能总结出一套完整有效的方法,超越他的祖先们。以后贺家子孙学习的,不再是以前流传数代的挖井法子,而是由他得到的更好、更完善的方法。
想到自己的功绩将永远被贺家子孙铭记,他怎能不激动?
谢亦云理解他的心情,鼓励道:“不错,好好干。”
这三天来,贺师傅的勤奋和辛劳她都看在眼里。
别人坐下休息时,他在四处查看地形,别人吃饭睡觉时,他在辨别土质和植被生长状况。
所幸努力终有回报。
找到地下水源后,谢亦云带着人往谷丰村走,沿途确定挖井的路线。
早在他们落脚山坡时,就有谷丰村人发现了,一直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会儿看到他们往村子里来,高兴地奔走相告。
“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
“县太爷往我们这儿来了!”
“啊!是要在我们村子里挖井吗?”
“太好了!我们不用去老远取水了。”
平阳县地下水资源丰富,但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再者时间紧急,只能先把最主要的渠道挖出来,所以地下水不能通到每个村子,有些村子就要到邻近村子的坎儿井取水。
等今年旱灾应付过去,在闲暇时候,村民们可以自发组织挖掘坎儿井,总有一天,每个村子里都有足够的井水可用。
而现在,能够被选中作为挖掘坎儿井地点的村子,那就像是捡到了天上掉落的馅饼。
村民们欢欣鼓舞,只要是能动的都来围观,簇拥着谢亦云一群人往里走,村子里热闹得犹如在过大年。
众人最近三天里到过许多村子,对这幅景象早已习惯,丝毫不受影响,自顾做自己的事,不一会就把开挖坎儿井的相关准备工作全部完成,留下指导谷丰村村民挖井的人选也定好了。
谢亦云一点都不耽搁,马上带人赶往下一个村子,也是此行的最后一个村子。
江护卫在路上几次回头,面色犹疑。
他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却不见人影,应该是错觉。
半路上,谢亦云喊停。
众人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她。
县太爷三天来紧赶慢赶,从不耽误行程,这还没到地头,怎么就停下了?
谢亦云也不解释,让人叫来贺师傅,问他:“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去把地下水的位置找到,可行?”
她有意锻炼贺师傅,培养出一个挖井的人才。
在谷丰村时,贺师傅准确地找到了地下水,只要再多学习、实践,必定能不负她的期望。
现在就有一个学习实践的好机会。
她已经划定落霞村附近这个大致范围,降低了寻水的难度,不会让贺师傅无从下手。
而这又是最后一个村子,不需要像先前那样赶时间,他可以安心地利用自己总结出的经验,从容地寻找地下水源。
经过这一次独立寻找地下水源,相信他一定会有很大的体悟。
贺师傅知道县太爷的好意,更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虽然心中有些不安,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带着几个人坐着驴车去了。
一个半时辰后,贺师傅回转,领着众人到他寻到的地下水源位置,和地图上的分毫不差。
谢亦云大力表扬:“不错,不错,以后找地下水就靠你了。”
贺师傅又是兴奋又是自豪,嘿嘿笑起来。
谢亦云看着,心里暗自警惕。
三天时间,通过自我摸索,贺师傅两次都成功地寻到地下水的位置。
自己要时刻记着,即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千万不要小瞧古人啊!
第二天上午,谢亦云赶到桃花村,和俞县丞会合,而裴言回到平阳县朱管家新购置的宅子里。
朱管家接着裴言,简直是热泪盈眶。
谢知县带人挖井的第一天,王爷清早出去,临近午时回来,歇息一会又出门,晚上没回来,第二天又是临近午时回来。
后面几天都是如此,王爷只在午时回来歇息一会。
可是第八天中午王爷没回来,此后一直不见踪影,直到今天,王爷有四天没回来了。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招人去寻,又怕擅作主张,引得王爷动怒。王爷虽不乱打乱罚下人,但下人犯错,一向毫不容情。
就是他,从王爷两岁起就到身边侍候,若是犯错,王爷也不会顾忌情面,照打不误。
他没少挨王爷的打,去年都被打过一次。
他不敢自作主张,可要是王爷出了意外,这个责任他也万万担不起。
幸好今天王爷回来了,再不用他左右为难。
裴言径直进屋,没有理睬朱管家的嘘寒问暖。
他知道,身边人仔细照顾他,并不是他们心里愿意,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子,不得不为之。可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是主子,更是不祥之人,会带来厄运。
有时触到他们惧怕的眼神,他要极力克制才能忍住心中的暴戾。
既然怕他,为什么就不躲远点呢,偏要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他不想见到这些人,厌烦他们的靠近。
他只想躲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
朱管家唤人提来热水,倒入一个大桶内,调好水温,请裴言沐浴。
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裴言除下衣物,转过屏风,踏入木桶里,矮下身子。水没过双肩,抚慰着这些天奔波的疲劳。
氤氲的水汽中,一双碧玉的眼闪烁。
闭上眼,那人的模样现在脑子里。
他不想见人,可是却看那人怎么都看不够。他不想旁人跟着他,可自己却跟着那人奔波数日,辗转平阳县的角角落落,还想一直跟下去。
他想靠近那人,很近很近。
这样的感受,在此前的十八年里,他从未有过。
对父皇,没有,对母妃,也没有。
父皇和母妃只是两个生下他,却又嫌弃、痛恨他,恨不得他去死的人,除了这一点,和其他不相干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想过要去亲近他们。
在这世上,他孓然一身,不和任何人相关。
在他的心里,任何人都只是一粒尘埃,风过即无痕。
可是突然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重重闯入他心间,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
裴言沐浴完毕,朱管家带着人进屋收拾,下人到屏风后把木桶抬出去,又有人跪在地上擦拭地面上洒落的水滴。
各人的动作既轻又快,很快就收拾好,退了出去,朱管家留下来,小心地看一眼裴言。
王爷坐在床边的紫檀雕花椅上,手中翻着一卷书,墨发垂在肩头。
王爷不喜人靠近,日常的穿衣洗漱等都不用人服侍,头发洗过后只自己用干的布巾随便擦了几下,发尾有一滴滴的水滴下来,浸湿了肩头和后背衣裳。
这……,是不是要提醒一下王爷,再把头发擦擦,或者换一件衣裳?
正在心中犹豫,忽然那双眼看过来,眼瞳深处有碧绿的光芒一闪,好像窥视人间的幽灵。
朱管家猝不及防和那瞳仁相对,不由自主一颤,忘了到嘴的话。
裴言冷冷看着他,脸上一片漠然。
“王爷……”朱管家咽咽口水,“王爷什么时候回王府,奴去安排。”
平阳县里都已传遍,谢知县从地下挖出了水。王爷先前说十日后回,天天跟着去看挖井,现在有了结果,王爷应该要回了吧?
裴言垂下眼,目光落回书上。
朱管家也跟着瞄向那本书。
那是一本杂记,前些天不知王爷从哪儿拿来的,里面有一篇文章写着某个人出游时见到的挖井场面。
有一回他给王爷整理书桌,这本书摊开在桌子上,他就瞧见了这篇文章,由此更加确定,王爷日日夜不归宿,果真是跟着谢知县去看挖井。
回来时城门已关,谢知县他们可以进来,王爷没有进城文书,就被阻在外面。
他曾问过王爷是否去县衙要一份文书,王爷拒绝了。
他猜测王爷不想让谢知县知道身份。
裴言缓缓翻过一页,道:“先不回。”
还不回?
那到底几时回啊?
水都挖出来了,王爷还要看什么啊?
朱管家心中诸多疑问,翻翻滚滚却不敢贸然出口。
“去找一把锄头来。”
……锄头?
清冷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内,朱管家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应答,实在是他怎么都不能把王爷和锄头联系起来。
裴言抬眼看向他:“我要用。”
触到瞳孔中的碧绿光芒,朱管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应道:“是!”
这天午后裴言没有出城,他扛着朱管家拿来的锄头到后院,翻了一小块地。
一开始用锄头有些生疏,后来就越来越熟练。
他武艺高,力气又大,锄起地来比一般人快许多。
杵着锄头,回头看着身后锄好的地,裴言嘴角微微上挑,心情是难得的愉快。
朱管家站在一边旁观,着实想不通。
王爷要翻地,吩咐他们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而且王爷翻地的用意他也不明白,是想栽花,还是种菜?
这里只是暂居之地,他们很快就要离开,王爷干嘛要费这番神?
夜晚,裴言躺在床上,想到明天要去见那人,心中满是雀跃和期待。
这种心情,也是他人生里的十八年未曾体验过的。
他想起自己抓住王三时,那人笑吟吟地向他拱手道谢。
明天,他给那人挖井,那人也会向他笑,向他道谢吧?
那时,他就可以靠近那人,和他说话了。
桃花村里,谢亦云不知道明天会有一个大惊吓,她正在研究系统。
第19章
谢亦云上午到达桃花村,先和俞县丞、夏主簿、古司稿见面,询问他们组织人员挖掘坎儿井的情况。
夏主簿和古司稿都看向俞县丞。
三天,两人对俞县丞已经敬佩得五体投地。
他们和俞县丞同事十几年,对他的印象就是嗜酒、懒散,若不是此次调配全县民众,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俞县丞竟是这样一位大才。
纷杂的人事到他这里一一被理顺,瞬间变得一目了然,清晰无比。他从容地一件件安排下去,别人要几天甚至十几天才能做成的事,他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他的脑子里似乎保存着无尽的资料,对平阳县各地都了若指掌。
往往到一个村子,他们两人还在准备去翻阅卷宗查找此地的情况,或是召集当地人询问,他却早已列出相近几个村子的人口、地形,开始考虑如何整合分配人员,最大效率地开展坎儿井的挖掘。
又兼他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于是在他们眼中无比艰难的任务,就这样一帆风顺地完成了。
仅仅只用了三天。
而且在他们的感觉中,俞县丞的本事还只使出了十之一二。
这样的才能,只治理一个县城实在可惜了,应该去治理一府、一州,甚而……一国。
想到这里,两人赶紧打住。
君主之下,治理一国的人,那不是丞相了吗?
他们委实是异想天开了。
现在县太爷问起坎儿井的挖掘情况,两人唯俞县丞马首是瞻,都看向他,等着他代表三人应答县太爷。
谢亦云跟着看向俞县丞。
俞县丞也不推辞,拱手道:“县太爷放心,各地挖井的人员都已安置妥当,十二天之内,所有坎儿井必定能全部完工。”
语气微顿,笑了一笑,又道,“县太爷随时都可到各处巡视监督,不过县太爷这些天连日奔波,若是疲累,不去也不妨事,有我们三个看着,不会误事。”
谢亦云听着,不由得挑起眉头。俞县丞的意思,是她后面的时间可以当甩手掌柜?
看来俞县丞对自己很有信心。
“是呀是呀,县太爷三天跑了这么多路,着实辛苦,好好歇一歇。”夏主簿接话,“俞县丞把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有人看着就行,县太爷不用担心。”
“对对对,县太爷好好歇歇。”古司稿附和。
两人满面自信,底气十足。
今天早晨,所有的人员调配都已到位,俞县丞各方面都考虑得细致周详、面面俱到,后面的十几天只需要监看人们按章办事。
要是这都做不好,他们两人当真愧对每月的俸禄了。
看着三人的面色,谢亦云不禁笑起来。
好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事交给他们,自己就不要插手了,索性完全放手让他们去做。
以后要做的事那么多,如果事事亲力亲为,怎么都干不完。
从现在开始,就要培养下属独当一面的能力,鼓励他们踊跃表现,勇于担事,给他们独立地主导完成工作的机会。
“好。”谢亦云想定,欣然道,“我就坐等好消息了。”
正好闲下来,她仔细研究一下系统。
这些天忙碌不堪,她每每打开系统只是瞄一眼地图,其他的都来不及看,特别是还有一个抽奖的功能,她一直没点开。
说不定还有惊喜等着她。
再来,干旱的问题已经解决,平阳县以后的发展如何着手,她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这是一个难得的空闲时间,趁这时她要好好地规划一番。
按照她的设想,解决干旱问题后,就要把平阳县高速运转起来,大力发展农业、商业和工业,重中之重是建立武装力量。
若是事先不规划好,到时必定手忙脚乱,搅成一团乱麻。
而在这十几天里,全县都在抢挖坎儿井,俞县丞包揽了全部事情,她倒成了一个闲人,想必在以后的三年内,再不会有这样的空闲。
这段时间里,她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不打算回县衙,在县衙待着等消息也不安心。
桃花村是全县范围内挖井任务最艰巨的,大概率是最后一个完工的村子,她就在这儿等着,等着坎儿井挖好,井水浇灌庄稼,确定稻子抗过了旱灾再回去。
在这之前,她先好好地睡一觉,这几天确实是累着了。
正要走,俞县丞忽然叫住她,对着她郑重行了一礼。
直起身子,满面愧疚:“此前县太爷召集人手到杏子村挖井,俞某违抗县太爷的命令,实在惭愧,今在此向县太爷请罪。”
谢亦云眯起眼。
只请罪是不行的,错了就要罚,谁都不能例外。
她要在三年之内高速发展平阳县,首先必须建立绝高的个人威信,保证人人都听从她的命令行事,绝不违抗。
这样她才能把平阳县牢牢地握在手里,把平阳县的民众拧成一股绳,全力发展,快速壮大起来。
她的威信,决不容挑衅。
想要民主,等她度过生死大关再说。
因为目前的中心任务是挖掘坎儿井,抢救庄稼,而时间又紧急,事务繁重,俞县丞抗命这件事,她是准备等这十几天过去,坎儿井都挖好以后再说的。
既然俞县丞此时提起,那就先和他说明白,想口头谢罪就蒙混过关肯定是不行的。
夏主簿和古司稿察觉到忽然凝滞的气氛,偷偷瞄着县太爷眸中闪过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心中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