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死啊!”
母妃披头散发,双目赤红,面色狰狞,盯着他的目光满是怨毒,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活着很难很难,每天都像在淤泥里挣扎,让他透不过气来。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死。
他没做错事,那冤魂也不是他做下的孽,凭什么要他死?
不是他自己要出生的,既然生下了他,又凭什么要他死?
母妃拿棍子打他,拿针刺他。
有一次差点刺到他眼里,要不是朱内侍冲过来抱走他,他的眼睛就被母妃刺瞎了。
朱内侍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十二岁时父皇把他打发到偏远的徐州,朱内侍跟过来,当了王府的管家。
朱管家可怜他,但也害怕他。
有时他对上朱管家的眼神,能看到那里面深藏的恐惧。
这世上人人都视他为魔物,只因上天指他为不祥。
他活着,却像行尸走肉,在深渊里爬行,在淤泥里挣扎,一日一日地看着自己深陷。
可他还是倔强地挣扎着,不肯遂人的意消亡。
他知道,自己将在痛苦、不甘、愤恨中度过一生,最终抗不过上天,背负着罪名死去。
死了还要身负污名,被人唾骂。
可是今天,一道惊雷劈到了他的眼前。
用午饭时,远处一桌的耳语飘来,如千斤重锤砸在他心间。
“县太爷说,错的不是他,是老天爷。”
那一刻,他的脑中浑浑噩噩,怔然失语。
原来老天爷也会错吗?
上天判定他为不祥之人,他愤怒、不甘,却没有想过可能是老天爷错了。
现在却有人堂而皇之地说,“错的不是我,是老天爷。”
等他走出饭馆,凝聚心神侧耳去听,发现有很多人议论着平阳县知县说的这句话,语气中都是谴责和恼怒。
他捕捉着这些话语,随着人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县衙。
站在屋檐下,他强抑住颤抖的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县衙的大门。
和那些人一样,他迫切地盼望那扇门打开,平阳县知县从里面走出来。
他想看一眼这个人。
看一眼这个说出“错的不是我,是老天爷”的人。
门还是没有开。
“我们把门撞开!”先前的那个尖细声音再一次响起。
即使心中满是怒气,人们也不免迟疑。
民不与官斗,对官府天生的畏惧让他们不敢造次。
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要求县太爷求雨,他们并没有想着动手,没这个胆子。
有人嘀咕:“冲撞官府可是死罪。”
王三闻言,继续提高声音大喊。
“县太爷不出来见我们,这是下定决心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县太爷不肯求雨,庄稼马上就要全部旱死,今年一粒粮食都收不到。”
“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等着活活饿死?”
“左右都是死,我们拼了。”
“今天一定要见到县太爷,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县太爷把我们都抓起来?”
是啊,左右都是死。
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水井大多都干枯了,土地裂开,稻子渐渐蔫下去。
若是二十几天之内庄稼再不能得到充足的浇灌,就会全部枯死。
他们已经没了活路。
看看周围的人,他们又多了一点勇气。
他们只是撞门,又不和官府的人交手,不是大罪。
就像那人说的,县太爷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撞!我们把门撞开!今天一定要见到县太爷。”
一些汉子冲着门口走去,摆好架势,就要合力撞上去。
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他们只能凭血肉之躯撞开县衙的大门。
王三悄悄往后退。
苏老爷交代要把声势闹大,让县太爷吓破胆,于是他扮作农夫,混入这些人,见机行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利,他对事态的发展很满意。
苏老爷也一定会满意。
众人走到离着县衙大门七八步处,沉膝弯腰,侧过身子,肩膀对着门,正要冲上去使力撞门。
忽然听得“嘎吱嘎吱”响,门从里面打开了。
众人踉跄着止住步子,抬头朝门口望去。
裴言也稍稍抬头,从斗笠下望向门口。
谢亦云从门里走出来,江护卫带着十来个人护在她的左右。
她一身官服,面上冷静,虽有些病容,不损威仪。
身边的护卫们身材高大强壮,腰挎宝刀长剑,威风赫赫。
百姓骨子里都有对官府的畏惧,先就被她的声势震住,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安静下来。
眼见先声夺人起了作用,这些人还有畏惧之心,并没有动乱的迹象,谢亦云心中更是一定。
她先前只担心来的人被有心人挑拨,失了理智,强攻县衙,而自己这边人少,要花大力气平息局面。
于是穿了全套官服,想着以官威压一压他们。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只要不是一冲上来就动手,能够让她掌控主场,就有好好谈话的余地。
站在众人面前,把他们左右扫视一遍,都是些农夫模样,粗糙的脸,补丁叠补丁的衣裳,不由心中生起一股同情。
她要是穿越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应该也是这样满面沧桑,衣食无着。
这些人是被生活所迫,走到了绝路,又有从中挑拨的,这才来围堵她的大门,倒也不能全怪他们。
况且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信鬼神,求雨是他们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绳,她不肯求雨,那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当然恨上了她。
她不怪他们,只要没伤害到她这边的人,一概不究。
这帐她只找背后使坏的人算。
“我来见你们,有什么事,人多了吵起来听不清,选三个人出来和我说。”
原身声音偏中性,清朗响亮,清晰地传出去,每个人都听到了,很快推选出三个人。
“县太爷,一个多月没下雨,再不下雨庄稼就要枯死了,我们想请县太爷给我们求雨。”
“县太爷,求求你,给我们求雨吧!再不下雨,收不到粮食,我们都要饿死了。”
“县太爷,你行行好,我回去就给你立长生牌位。”第三个人声泪俱下,只差要跪倒在谢亦云面前。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叫起来:“县太爷,求求你!”
“求求你!”
一声声的恳求,含着哽咽,含着眼泪,更像是一声声的哀嚎。
这是身处绝境的求救,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要是求雨有用,谢亦云真不介意求一求。
可是即使发生了穿越和系统这样的灵异事件,她还是不相信有一个老天爷。
就是有,也不相信求他有用。
求他的人少吗,哪个不是在诚心诚意地求,也没见几个人如愿。
书中没写到这场旱灾,她不知道最近是否会下雨,不管怎样,她不能指望老天爷。
人群还在呼喊,越来越激动,眼看场面要失控。
谢亦云不退反进,往前踏出一大步。
护卫们跟着踏步上前,行动间干脆利落,刀剑撞击护甲发出铿锵之声,一股煞气扑面而出。
对面的人一愣,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他们面对的可是官府的人啊,就是真的打杀了几个小老百姓也没个地方伸冤去。
这么一想,声音不由得就弱了下来。
谢亦云抬起双手,往下一压。
这是现代常用的手势,人们无师自通领会了她的意思,顿时停住叫喊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场上安静下来,局势重新回到谢亦云的掌控之中。
“啧啧。”
县衙对面屋檐下,朱管家围观了整个事态发展的全程,等到谢亦云夺回局势的主控权,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这个知县,有些手段。
胆子也大。
看着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样子,身材有点单薄,个子不高也不算矮,可是和身边人高马大的武者一比就不够看了。
陷在这些人中间,却不显弱势,面色镇定,举止从容。
又穿着一身官服,让人不敢小觑。
面临危机丝毫不惧,一步一抬一压就已轻松化解。
就是站在金銮殿上的大人们,只怕多有不及这人的。
王爷就是来看这个人吗?
朱管家往旁边看去,只见王爷身子微微前倾,朝向县衙的方向,右手握着腰侧的长剑,骨节紧绷,是极度关注的姿态。
果然,王爷特意走到县衙,是来看这个人的。
这人有手段,有胆量,现在的处境却不妙。
平阳县干旱,偏他又不肯顺从民意求雨,还说出了“错的是老天爷”这样胆大包天的话。
到时候庄稼旱死,百姓走投无路,全部的怒火都要发泄到他一人身上。
即使他这次同意求雨,如果求不来雨,百姓肯定会归结于他前面两次的拒绝,照样会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除非求雨成了,否则不管他求不求雨都讨不了好。
朱管家摇摇头,心里寻思着,王爷难得遇到一个看得上的人,要帮一帮这人才好。
王爷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常常连着几日说不了一句话,性子越发阴沉,要是能和这人结交,兴许会好点。
想着,他又看向对面。
他很好奇这位知县到底会不会答应百姓的请求。
县衙门口,谢亦云问那三人:“求雨有用吗?求雨了会下雨吗?”
三人哽了一下。
谁敢保证求雨就会下雨呢?
他们只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求了总是多一丝希望。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后传过来:“县太爷,只要我们诚心,老天爷会可怜我们的。”
谢亦云睫毛一颤,这论调何其耳熟?
今天上午才听到过。
莫非这人是苏亮安插在这群人里的?
只是他躲在人堆里,倒一时找他不出。
谢亦云面上不露声色,对着三人叹了一口气:“我看街上有饿死的乞儿,他们死前肯定都求过老天爷,让他们遇到善心人得一口食。”
“难道这些乞儿的心还不诚?结果还是饿死了。”
“可见老天爷的心肠硬得很,求他没用。”
三人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极力压制,心底还是冒出了丝丝念头。
平阳县干旱,无数人拜佛祈求,难道他们的心不诚?
果真像县太爷说的一样,老天爷的心肠硬,求他无用?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乞儿都是贱民,老天爷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县太爷是官老爷,只要您诚心,老天爷会听到,会给我们降雨的。”
对呀!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期待地朝谢亦云看去。
谢亦云猛地抬眼。
这回她留了心,一直在等着这人说话。
幸好换了个身子,敏锐的感觉还在,她立即锁定了这人说话的地点,抬手指着那处:“谁说的,站出来。”
随着她指过来,人群潮水般退开,现出一个人来。
此人又矮又瘦,脸上不知在哪儿沾的灰尘,脏兮兮的,对上谢亦云灼灼的眼,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抓住他!”谢亦云厉声喝道。
这是不打自招了。
她本来不确定这人有问题,想先把他找出来看看,想不到这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一下露了底。
江护卫反应很快,马上朝那人追去。
其他人守着谢亦云没动。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少爷,追歹人有江护卫就够了。
谢亦云看着那人跑到了巷子口,心里有点着急。
进了巷子抓到他的难度就加大了。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身影,速度极快,几个纵越赶到那人身后。
探手一抓,那人就到了他的手里。
他转过身来,谢亦云看清了,是一个身穿玄色衣裳,头戴斗笠的人。
那人在他的手里,毫无挣扎的余地。
他一只手抬高,提着那人,百多斤的重量在手上状若无物,显得很轻松。
顿了一顿,他的脸转向这边。
斗笠遮住他的眼,让人不知道他的视线所向,谢亦云却无端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只停顿一瞬,他迈开步子,提着那人向县衙门口走来。
说着准备接过他手中的人。
玄衣人犹如未闻,脸还是朝着县衙门口没有转过来,就像没看到江护卫这个人。
等两人相距三步远时,他的脚步交错,身形一晃越过江护卫,提着那人径直往县衙门口走。
江护卫瞳孔骤缩。
外人看不出来,在这几步之间,他和玄衣人有数次较量。
玄衣人轻松突破他的阻拦,身形飘逸漫不经心,毫不费力地绕过他。
就像轻巧地绕过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脸都没有偏一下,始终对着县衙门口。
江湖上何时出了此等高手,他竟没听到一点消息。
他自觉身手在天下已经能排进前十,罕遇对手,可这玄衣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让他惊心。
看他笔直向少爷走去,江护卫心中担心,连忙追在后面。
谢亦云看着玄衣人提着那人走过来,心里暗暗吃惊。
那人虽瘦,一百多斤肯定有,玄衣人提着举重若轻,看不出一点勉强。
真是大力士。
而且他还会轻功,足尖在地上一点飘出老远,两个起落就追上了那人。
轻功啊,武侠小说中的轻功,今日亲眼得见。
在原身的记忆里,身边的武者只是比常人跳得高些、远些,不像武侠小说中那样离谱。
而这个玄衣人的本事,是原身从没见过的。
就是江护卫,武功在吴朝所有的武者中都是数得着的,也比不上这个玄衣人。
谢亦云心中生起了一股危机感。
既然有一个玄衣人,就会有第二个,只是不被世人所知罢了。
若是这样的人来和她交手,她只怕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这种性命被别人拿捏的感觉真不好受。
练武!明天就开始练武!谢亦云咬着牙。
要是这样的人突然来袭,她总要撑上三五个回合,等到江护卫他们来救。
短短一瞬,谢亦云心中转了数个念头,玄衣人已经走到近前。
边上的护卫手按刀剑,如临大敌,向她靠拢。
江护卫追在玄衣人的身后,谢亦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紧张。
玄衣人却像对紧绷的气氛毫无所觉,离着四五步远停下,把手上的人往地上一扔,正好扔在谢亦云脚前三步:“给你。”
他的声音有点暗哑生疏,像是很少说话,语气硬邦邦的。
谢亦云拱手笑道:“多谢。”
玄衣人斗笠压得极低,她只看到他的脸的下半部分,下巴白皙如玉,嘴唇红润光泽,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话,却又抿紧了。
阳光斜撒在他脸上,那一抹白在阳光里越发晶莹。
他顿了一顿,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谢亦云:……
拱着的手还没放下,笑容僵在脸上。
算了,奇人异士多是有点怪脾气的,何况人家对她没有恶意,还帮了她的忙。
目光转到地上的人。
玄衣人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那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江护卫赶上来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口中一边“哎哟、哎哟”叫。
“县太爷,我没犯事,干嘛抓我?”
江护卫呵斥他:“没犯事你跑什么?”
“我看见官老爷害怕啊。”
王三心中暗暗叫苦。
他躲在人群里喊了几句,谁知县太爷眼睛那么利,一下就盯准了他。
被县太爷指着,他心里一慌,想也不想就开跑。
这是明摆着有鬼,也怪他当时没沉住气,今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混过去。
不过他行事时十分小心,县太爷绝对查不出他是受了苏老爷的指使。
只要他现在咬牙顶住不泄苏老爷的底,过后苏老爷自然会把他救出来。
想到这里,他心里定了定。
谢亦云看这人还在伶牙俐齿地狡辩,不和他费舌,也不问他的来历,只道:“你是说,老天爷听不到贱民的声音,所以不会答应他们的祈求?”
“是啊是啊。”王三连连点头,“县太爷您是贵人,只要您诚心求雨,老天爷会听到的。”
围在县衙门前的人都跟着点头。
是啊,是因为他们卑贱,纵使百般哀求,老天爷也听不到。
可是县太爷是贵人,只要县太爷诚心诚意求雨,老天爷一定会可怜他们的。
齐齐看着谢亦云,眼中燃起了希望。
谢亦云回看着他们,缓缓道:“元正四年,京师大旱,皇上于八月十二日至白云山祈福求雨,未成。”
视线转了一圈,定在王三脸上。
“那你说,是因为皇上不够贵重,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没有降雨。”
王三瞪大了眼,一口气提上来,心口“蹦蹦”直跳。
县太爷的嘴角隐约有一点笑意,他却如同见了恶鬼。
谢亦云把话继续接了下去,“还是因为皇上的心不够诚?”
她说话声音并不是很严厉,众人却像被雷劈中,浑身一震。
王三冷汗刹时涔涔而下。
谢亦云眸中锋锐如刀:“还是说,皇上也说了得罪老天爷的话,老天爷生气了,不肯降雨?”
王三浑身瑟瑟发抖。
谢亦云仍然看着他,逼问道:“你说说,皇上求雨不成,到底是因为什么?”
王三面无人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元正四年,谁还记得那么远的事。
况且那次求雨皇上并没有大张旗鼓,一般人都不知道,却被县太爷翻了出来。
这回他闯了大祸,苏老爷救不了他,也不敢伸手来救他,一旦被县太爷发现和这事有牵扯,苏老爷自身都要难保。
苏老爷一定会避得远远的,他已注定是死路一条。
王三陷入巨大的恐惧,众人也是各个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幸好他们没说心诚就能求到雨,求不到雨就是不心诚的话,不然岂不是不敬皇上?
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还要连累家里人。
瞧见众人面上的惶恐,谢亦云有些惋惜。
上午苏亮说出心诚就能求到雨的话时,只有三个人在场。
除了苏亮,就是她和江护卫。
江护卫是自己这边的人,他的证词不能作为唯一的依据。
没有证据,苏亮肯定不会承认,要靠这个扳倒他不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振奋起来。
不管怎么说,她的困境已经解除了,再没有人敢因为求雨的事怪罪她,就是心里埋怨也不敢说出来。
即使挖井不顺利,短时间没挖出水来,她也不会因为此事受到伤害。
这都要感谢平阳县的俞县丞。
上午打发走苏亮后,她让江护卫找人查近五十年平阳县干旱求雨的资料,江护卫找到俞县丞,一个时辰后,她就收到了俞县丞整理好的结果。
当时她还感叹这位俞县丞是个人才。
那时她是想着,求雨的成功率肯定低,她把求雨的结果收集起来,要是到时候一时没有挖出水,而百姓又逼得急,她就拿这个顶一顶,救救急。
她要求查五十年的资料,数据大更有说服力。
只是年代久远,很要费一番功夫,甚至极有可能最后还收集不到完整的结果。
毕竟这是在古代,查找资料不是坐在电脑前点几下鼠标就行,而是要在繁多的文书里一页页翻找。
本以为日夜加工,至少要三天,不想俞县丞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而且据江护卫说,俞县丞根本没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把这事做了。
可不是个人才吗?还是个大大的人才。
翻开俞县丞交上来的单子,她发现了意外之喜。
在单子的最下面,写着:“元正四年,京师大旱,皇上于八月十二日至白云山祈福求雨,未成。”
并附上了二十四年前记录此事的邸报。
她立即就知道,俞县丞看穿了她要这份资料的用意,而且给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但是个人才,还是个聪明人。
解决了后顾之忧,谢亦云心中轻松,后面她可以专心挖井了。
在这之前,先揪一揪苏亮的尾巴。
“你叫什么名字?”谢亦云问。
王三失了魂,嘴里喃喃,含糊不清。
指着王三,谢亦云问众人:“他是和谁一起来的?你们谁认得他?”
众人骇然,齐齐后退。
哪个敢认领这人?谁认得他谁倒霉。
旁边江护卫看着王三,忽然“咦”了一声。
王三听到元正四年皇上求雨不成,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弥天大错,谁也救不了他。
千不该万不该,说出只要心诚就能求来雨的话。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抵赖都不行。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苏老爷让他这么说,是想给县太爷扣上一个心不诚的帽子,更加引起百姓的反感。
可是这话被县太爷与皇上求雨不成的事一联系起来,他就被打入了深渊,爬都爬不起来。
竟敢质疑皇上,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比较起来,他做的别的一些事反而成了微末小事。
不管是和苏老爷勾结,暗中造谣生事,还是挑拨民众,围堵县衙大门逼迫县太爷,即使被揭露后会获罪,有苏老爷的照应,也不会伤筋动骨。
等风头过去,他就能脱身。
可是现在,他是别想着脱罪了,能够不连累家人就是最好的结果。
县太爷要治他不敬皇上的罪,谁都拦不住,也不敢拦。
这一刻,他对苏老爷生起了深深的怨恨。
是苏老爷想出的这个计策,他才当众嚷了出来。
他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人物,平日里在街上收收保护费,做做苏老爷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字都不认识几个,哪会去关心朝廷大事。
又怎么知道二十四年前,皇上去白云山求了雨,还没求到。
可是苏老爷不同啊。
他家大业大,见多识广,家里还养了出主意的人。
在定计策之前怎么不查清楚,害得他一脚踏进了死门关。
想到即将面临的后果,王三只觉身软脚软,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脸上汗出如浆,一层又一层,和着特意涂上掩盖面容的黑灰流下来,露出内里偏白的肌肤。
江护卫在旁瞧见,“咦”了一声,抢到他面前,蹲下来凑到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手朝旁边一伸:“帕子。”
其他护卫也发现了异常,赶紧找到一块帕子塞到江护卫手里。
一手抓住王三的头发用力,使得他的脸仰面向上,一手拿了帕子在他脸上重重一抹。
拿开一看,一张脸黑黑白白,还是看不清,而手上的帕子脏兮兮的。
江护卫嫌弃地皱眉,把帕子翻了个面,又往那脸上抹去。
这回脸擦干净了,现出了真正面目。
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型偏瘦,可是和那种饥饿而成的瘦截然不同,虽瘦却有精神,眉目舒展,面上不见皱纹,泛出健康的红润。
难怪要抹上黑灰,这张未经风霜的脸,混在一张张满面沟壑,饱经沧桑的脸里面太违和了,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来。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惯干农活的。
众人一起围观了这个变脸过程,直到王三露出真面目,纷纷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人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那脸一看就是平时吃得好养得好,又不怎么干活,和他们就不是一类人,不知怎么混到了他们里面来。
他犯下的事,扯不到他们身上。
众人纷纷开口撇清关系。
“县太爷,这人我们都不认识,不是我们的人。”
“县太爷,这人和我们不相干啊。”
一时间嘈嘈杂杂,人人都恨不得向谢亦云辩白一番。
谢亦云又一次抬手压下,人群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是被他蒙骗。”谢亦云先安抚一句,转头再一次问瘫在地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先前一番折腾拉回了王三的心神,听到县太爷问话,回道:“王三。”
看王三配合答话,谢亦云心中一喜。
要是能顺势扯出苏亮,当众揭穿他私底下的动作就好了。
这么大一颗毒瘤在她的地盘上,对她心怀巨大恶意,早拔除早安心。
伸手一指围着的人,谢亦云接着问:“是谁指使你混到他们里面的?”
王三抬头,顺着谢亦云的手指看了一眼众人,眼神不由得一闪。
手指用力按在地面上,几乎要扣进泥土里,半晌又低下头去,闷声答道:“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不满县太爷,混进他们里面准备挑拨他们对付县太爷。”
刚刚他很想不顾一切,和盘托出所有。
苏老爷害他落到如此境地,又怎能独善其身,安安稳稳地继续做他的大老爷。
他丢了性命,苏老爷也别想好过。
可是不行,他交代出苏老爷,他也得不了好。
就是县太爷看在他不是主犯,又积极配合的份上放他一马,苏老爷那边也会疯狂地报复他。
他还是逃不掉,更有可能苏老爷气狠了,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
苏老爷在平阳县根深叶茂,县太爷刚刚才来,不可能清理干净苏老爷蔓延的枝叶。
县太爷护不住他,也护不住他的家人。
况且县太爷能饶他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赐,不会再费力气去保护他们。
而只要他咬死了不供出苏老爷,过后为了不寒手下的心,苏老爷也会照顾好他的家人。
左右他是逃不掉了,只能为他的家人想一想,给他们留下最好的后路。
看着王三低下的头颅,谢亦云有些遗憾。
如意算盘落空了,这人多半是苏亮派来的,可他不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