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死鬼被靥娘踢到太阳底下,尖叫一声消失不见。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柴智寰的母亲张氏护住自家儿子,战战兢兢道:“靥娘子,是、是鬼吗?”
靥娘点点头:“是个醉死鬼。”
“真的是被鬼附身了?”正在厨房做饭的柴大春听见动静出来,闻言就是一惊,恐慌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是鬼附身,是被鬼吓到了。”
靥娘闭目开了双瞳,再睁眼时,眼睛已变成深邃的墨蓝色,双瞳之下她瞧得真切,柴智寰三魂七魄不全,丢了一魂。
“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胎光为□□,断人生死,爽灵主财禄,使人机谋万物,劳役百神,幽精主阴气,促使繁衍。①令郎当下三魂不全,爽灵丢了。”
“丢了?”柴大春又一惊,回头与同样脸色发白的妻子对视一眼,冒出了冷汗。
“应当是被刚才的醉死鬼吓到之后出了窍,我去寻回来便好,你们可知此鬼来历?”
夫妻俩摇头。
靥娘想了想,翻手间掌心出现一道黄色符纸,她将灵炁凝于指尖,在符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小人儿。
“爽灵沟通天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先天智慧以及反应力,爽灵不在,人就会变得痴傻,所以我先用灵力给他暂时捏了一个爽灵来替代,也就是傀儡,以防爽灵位置缺失太久伤到根基。”
她说完手持符纸喊了声疾,符纸顷刻间化作一道蓝光,朝柴智寰飞去。
下一瞬,柴智寰停止了念叨,苍白的脸浮上血色,他木楞的眼珠开始转动,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面露茫然。
张氏又落下泪来:“寰儿,我是娘啊!”
“他现在的爽灵是我捏的傀儡,不认识你们很正常。”
靥娘对张氏和柴大春解释道。
“莫要惊慌,等真正的爽灵找回来了,令郎自然也就好了。”
在傀儡爽灵的作用下,柴智寰算是恢复了一部分神志,虽然不认人,但也不再念个不停,乖乖跟着张氏回了屋。
靥娘也跟了进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醉死鬼的来历。
才进屋,她便闻到冲天酒气,熏得连打几个喷嚏,见众人都毫无反应,知道这是鬼物的味道。
白泽琰见她一副要吐的样,关切道:“靥娘,你怎么了?”
靥娘见这知府公子风度翩翩站在浓郁的酒与呕吐物的混合气味中,白衣胜雪的风雅模样,当即指尖氤氲出毫末灵炁,二话不说朝他鼻下抹去。
白泽琰:“嗯?呕——!”
他惊恐地捂住鼻子四处打量,目光落在床边一顶帽子上,狂指:“那个那个,呕,就是那帽子有味儿!”
靥娘望过去,只见已经躺下的柴智寰身边有一顶巾帽,四四方方,是书生常戴的样式,若说有何不同,便是在垂下的飘带一角绣了个不显眼的“寰”字。
巾帽颜色漆黑,是因为除了本身的青黑色之外,上面还罩了一层鬼炁。
除了鬼炁,还有熏天的酒臭味。
“行啊白公子,这鼻子比阿黄都灵。”她赞许地拍拍白泽琰肩膀,将帽子拿起来,指着上面的小字问张氏,“这是令郎的?”
张氏点头:“是啊,这寰字还是我绣的呢,因为寰儿说书院里学生多,怕拿错了。”
“靥娘子?这字是哪里不妥吗?”
“那倒没有。”靥娘掂掂帽子,在鬼炁上面又罩了层灵炁,封的严严实实。
“若我没猜错,那鬼应当在这帽子里。”
她将帽子收进绣囊,单手结印,指尖突的燃起一簇火苗。
“万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尘!”
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恍然间就看见那簇火苗腾地窜起,变成熊熊大火吞没整间屋子,倏忽又消失无踪。
接着屋子里便暖起来,方才进门时阴冷憋闷的感觉都没了,就跟冬天里晒过大太阳的棉被似的,暖烘烘又舒服。
烧掉屋里的阴气鬼炁,空气中那股让人恶心的酒臭也消失了,靥娘让柴大春拿来一根全新的蜡烛,手心拢过,蜡烛燃起,火苗不摇不晃,仿佛凝固了一般。
“柴夫人守着令郎,你就守着蜡烛,期间不可离开。”靥娘安排道,“若看到蜡烛的火苗开始晃动,柴夫人便要开始呼唤令郎乳名,喊一遍就捋一遍他的耳朵,像这样。”
她说着在自己耳朵捋了两下,“直到令郎醒来才可以停,记下没有?”
“记下了记下了!”夫妻俩连声应下,一个坐着床边一个守在蜡烛前,瞪大眼睛盯着。
这可是关系到自家孩子性命的大事,就算睁着眼睛盯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一刻松懈。
安排好一切,靥娘带白泽琰出了柴家,寻了个偏僻背人的荒凉角落,将那顶附了鬼魂,酒气熏天的巾帽拿出来,撤掉了上面灵炁封印。
“啊,险些忘了。”她指尖聚起个灵炁弹珠,朝白泽琰眼睛上一弹,乐道,“要写鬼怪,不见鬼怪怎么行?给你开个天眼!”
白泽琰只觉得眼睛一凉,再看那巾帽便是黑气缠绕,一缕缕如小蛇般乱窜。
他吓得倒退好几步,悚然道:“这这这是何物?”
“这是鬼炁,附了鬼物的东西就是如此。”靥娘耍蛇人一样抓了条小黑气吓唬他,“嚯嚯嚯,小黑蛇咬小白啦!”
白泽琰:……
好幼稚一个仙姑。
“来,速战速决,柴家两口子还等着孩子回家呢。”
素手扬起,巾帽高高举过头顶,靥娘声音清脆,轻松中带了几分笃定与安抚,“白公子别眨眼,鬼要来啦!”
砰的一声,巾帽落地,溅起数团鬼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帽子里摔出来,瞬间阴风四起,刺骨的凉。
白泽琰裹紧身上衣服,躲在靥娘身后细瞧,只见那个黑黢黢的影子渐渐清晰,变成一个身穿长衫的书生。
此处鬼炁笼罩,原本午后明晃晃的天光也晦涩了几分,墙角下,书生垫着脚,一张脸青白肿胀,幽幽望过来。
他血红的眼睛瞪着两个人,嘴巴突然爆裂开来,裂口鲜血淋漓一直蔓延到耳后,露出腐烂的牙床与颌骨。
靥娘面露兴奋,扬手化出长鞭,对身后白泽琰道:“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吓,三技一过便无计可施,有我护着,你千万不要怕。”
“我、我不怕,就是这模样看起来太吓人了。”
“吓人说明实力不俗,打起来也过瘾。”
两人说话间,书生鬼张开了血盆大口,哇哇狂吐不止。
靥娘:……这是死之前喝了多少啊?
“你这醉鬼姓甚名谁,又来自何处,为何缠上柴家小郎?还不速速说来!”
醉死的书生鬼晃晃悠悠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吐了几口,大着舌头问道:“你、你谁啊?我喝酒的小兄弟呢?”
他擦擦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方才就是我踹了我一脚,害我险些被阳光灼伤,如此,嗝——如此野蛮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
“你想再死一次是不是?”靥娘大怒,抬手一道杀伐之雷劈下,将书生鬼劈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抽搐不止,连鬼炁都被劈弱了许多。
“疼疼疼,小娘子手下留情!”
书生鬼被劈的冒烟,再看向靥娘,眼神中便带了敬畏,唯唯诺诺,爬起来又鞠躬又作揖。
“小生方才醉酒说胡话,小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如您这般天仙之姿必是爱慕者众多,绝不会愁嫁的!”
他狰狞的模样褪去,看起来只是个面无血色的普通书生,靥娘冷哼一声,鞭子抽在他脚边。
“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我说我说!”
方才那一道雷,劈的他四肢百骸都散了架,五脏六腑也挪了位,就算是地府里上刀山下油锅都没这么疼。
这小娘子人白白净净怪好看,下手可是真黑啊,要是能嫁出去才怪。
书生鬼腹诽一番,到底是忌惮靥娘手段,老老实实站好了回答:“不是小生缠上那小兄弟,是小兄弟唤我上来的。”
“唤你上来?”
“小生名叫秦良,就是这齐州人氏,因为酒后呕吐被呛到肺管而殒命,死后家人厚葬,早已入土为安,在地下寻了三五知己,每日在冥河边吟诗作赋,倒也算是别样风雅。”
“就在前几日,小生突然收到一封来信,送信之人说仰慕我的才华,想邀我上来一叙,小生本是不想来的,毕竟人死归于黄土,阴阳有隔,况且我在底下过的也不错。”
秦良说着抚了几下后脑,露出羞涩的笑——若他不是个鬼,想必此时应该是脸红了。
“但信中说给小生备了美酒,你也知道小生是喝酒死的嘛,家里人恨极了酒,祭奠时也从不准备,小生离着投胎又还早,所以……嘿嘿!”
“所以你就上来了?”
“正是,小生是正正经经拿了帖子应邀而来,可不是小娘子说的什么缠上。”
秦良对于靥娘说他缠上柴智寰一事耿耿于怀,当即从怀里掏出张请帖给她看。
“看,白纸黑字,小生没有撒谎。”
请帖幽幽冒着鬼火,飘飘忽忽飞到靥娘面前,只见上面的确清清楚楚写了秦良与柴智寰的名字,这就像是人与鬼之间签订的契约,只要合乎规矩,无论人界还是鬼界都无权过问。
“这么说我当真是错怪你了?”
靥娘收了长鞭,抿抿唇不知该怎么办,忽听得身后白泽琰“咦”了一声,接着从她身后闪出,凑到请帖跟前仔细看了又看。
“不对,这不是柴智寰的字。”
听到白泽琰说请帖上笔迹不是柴智寰的,靥娘将刚收起的长鞭又拿出来。
“大胆醉鬼,居然敢骗我!”
“小娘子莫要冲动!莫要冲动!”鬼书生秦良被打的抱头乱窜,“这请帖确确实实是有人烧给小生的,至于上面的字是不是柴小兄弟所写,小生也不知啊!”
白泽琰经常在府衙里跟几个捕头捕快一起玩,类似的事情倒也见过几桩,当下拦住靥娘,沉吟道:“靥娘且慢,此事有隐情也说不定。”
“隐情?”
“这种事案子里常见,说不定是嫁祸,鬼兄——”
他看一眼秦良青白可怖的脸,又赶紧转向靥娘。
“靥娘你问问鬼兄,他上来后是如何找到柴智寰的?”
“柴小兄弟请小生上来是摆了法阵的,自然是在法阵里等小生。”秦良回忆道,“上来后柴小兄弟说要去酒楼,让我附到帽子上,再后来酒楼人太多阳气太重,小生就在帽子里睡着了,直到跟他回到家才出来。”
靥娘至此也听出了一些端倪,追问:“你确定法阵里的人是柴智寰?”
秦良摇头:“他一直低着头,巾帽压得也低,看不真切。”
“巾帽就是你附身这顶?”
“没错。”
“嘶——”靥娘搓得下巴快起火,也没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干脆直接把秦良捆了。
“反正我把你交给重明司,再找到柴智寰的爽灵,这个案子就算结了!”
“你这是冤假错案,小生不服!”
“谁管你服不服。”靥娘用灵气捏了个蝈蝈笼子大小的囚车,准备把这鬼书生团巴团巴塞进去。
秦良吓得大叫:“小生知道柴小兄弟的爽灵去了哪里!他去找心仪之人了!”
“谁?”
“明珠!他心怡的女子叫单明珠!”
黄昏,天边有归巢的鸟雀成群飞过,夕阳余晖将小巷笼罩,渐渐黯淡的暮色中,有个身影渐渐清晰。
柴智寰站在巷口梧桐树下,痴痴望着一户人家院子,院门上贴的神荼郁垒二位门神像金光闪闪,让他不敢靠近。
“我竟不知明珠娘子家中还有如此凶悍的护院,真真吓煞我也。”
他拍拍胸口,似是惊魂未定,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干脆盘腿坐在树下,气道:“不通禀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骂我是鬼?你们大可去问问明珠娘子,是不是跟我约好一起去佛慧山赏秋?”
二位神君懒得理他,兀自闪着金光。
“我在跟你们说话呢,为何不理人?明珠娘子跟单夫子如此知书达理之人,怎会有你们这般不讲理的护院?”
神荼郁垒:这到底谁家孩子?爽灵都跑出来了,爹妈不管的吗?
“这小郎君是不是缺心眼?居然敢对门神不敬。”靥娘跟白泽琰躲在离梧桐树不远的地方探头瞧着,旁边还跟了个秦良。
白泽琰:“这便是那位单娘子住所?”
靥娘点点头:“明珠娘子是单雨石单员外的女儿,他们家门神还是小道长送的呢,看来是真的灵。”
当初单明珠的魂魄在冥河呆了太久,浸染了不少地府阴寒之气,为了防止她阴气过剩被别的鬼怪盯上,丹景便送了单家两张开过光的门神,驱鬼辟邪,守护家门,一切妖魔邪祟皆不得入。
只是她没想到柴智寰的爽灵居然会在这里,还被门神挡在了外面。
据秦良说,他来的第一天柴智寰还好好的,大约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原因,神魂略显不稳,结果第二日两人秉烛夜谈时不知怎的聊到了心悦的女子,这位柴小兄弟便激动起来,说自己与明珠娘子佳人有约,然后爽灵一下就溜出去了。
“幸亏小生多嘴问了句佳人芳名,也幸亏小娘子您恰巧认得。”秦良鬼音幽幽,讨好道,“小生这番便算是将功折罪,您就不要把我交给重明司了吧?”
靥娘看他:“你怕重明司?”
“当然怕啊,我们地府都知道,重明司有的是对付鬼的手段,比十八层地狱都厉害,尤其是东重明司的丹景神官,据说跟崔判官交情匪浅,地府那一套刑罚更是尽数学了去,还翻新不少花样,简直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可怕?”白泽琰不信,“你说神官大人?”
“是啊,年纪轻轻法术奇高,要不然东南西北他为何排第一?”
秦良生怕他不信,瞪着通红的鬼眼笃定道,“小生可从来不说谎,而且地府都在传,说这位神官大人不是人。”
“怎么可能?我不信。”
“我信!”靥娘眼神亮晶晶的,深信不疑的模样。
原来如此,这样小道士有尾巴这件事就讲得通了。
她心里暗暗盘算一番,想着改天找个机会,就算撒泼耍赖也要让小道士把尾巴亮出来给她看看。
另一边,柴智寰又有了动静。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再一次走到小院门口作揖行礼,朗声道:“小生柴智寰想要拜见明珠娘子,还请二位护院通传。”
二位神君:……
靥娘:……
“柴智寰。”她走过去。
听到有人喊自己,柴智寰转头看过来。
“你是——?”
“靥娘见过神荼大人,见过郁垒大人。”靥娘先给两位神君问过好,笑眯眯对柴智寰道,“我是你阿娘的朋友,她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柴智寰抬头看天色,是啊,天都黑了,该回家吃饭了。
“那有劳二位护院转告,说智寰明日再来拜访。”
神君齐齐摆手:快走快走!
“如此我便带他回家了。”
靥娘再次对两位神君行礼,其实她看出来了,神荼郁垒二位神君虽说面上严厉,但对于柴智寰这离体的爽灵还是多有看顾,不然以他这个缺心眼法,怕是早被路过的孤魂野鬼吞了。
她想着,双手抓住柴智寰的手对他笑笑:“小郎君吉人自有天相,快些回家去吧。”
柴智寰冷不丁被这么貌美的小娘子拉住手,一时羞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见这小娇娘抡圆了胳膊将自己大力向外一抛。
忽的一下,他被抛到了天上归巢的鸟群里,鸟儿扇动翅膀向前飞,傍晚的清风在耳畔拂过,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这畅快,就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收紧了线的风筝,猛然朝一个方向飞去,那线越拽越紧,越拽越快,渐渐听到了阿娘的呼唤声。
“寰儿,回家了,寰儿,回家了……”
柴家,凝固般的火苗突然开始晃动,冒出缕缕青烟,蜡烛也开始慢慢流下烛泪来。
“动、动了!”柴大春兴奋地压低声音喊着,两手拢住蜡烛,生怕被风吹灭。
“孩儿她娘,蜡烛开始烧了!”
张氏赶忙应了声,一刻不敢耽误地捋过柴智寰耳朵,念出早就默背了千万遍的话:“寰儿,回家了,寰儿,回家了。”
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殷殷切切,百转千回,孩子啊,快些回来吧!
没多久,躺在床上的柴智寰有了反应,先是眼皮下的眼珠咕噜噜转了几转,接着便张开嘴发出一声悠悠回应:“娘。”
他慢慢睁开眼睛,先是缓了缓,又上下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父母身上。
“爹,娘,你们怎的哭了?”
“我的乖儿啊,你总算是醒了!”
张氏又哭又笑,把儿子紧紧搂进怀里,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再抱抱,再看看,最后忍不住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大口。
“是娘的寰儿回来了!”
柴智寰一个半大小子,被自己阿娘这一下臊的满脸通红,求助的看向老爹:“爹,我娘这是咋了?”
柴大春抹抹眼泪去拉张氏,哑着嗓子笑话道:“瞧你,儿子都多大了,羞人不?”
“我乐意!我高兴!”张氏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啐他,“你就不想亲亲儿子?”
“想,我咋不想?智寰,让爹亲一口!”
“别啊爹,你亲那就太恶心了,不是您二老是不是疯了?哎呀呀老爹你别真亲啊!”
柴氏两口把失而复得的儿子夹在中间,你一口我一口亲不够,突然门一下被推开,赶回来看柴智寰醒了没有的靥娘愣住门口。
“啊,靥娘子来了,快坐快坐!”
张氏第一个反应过来,着急忙慌踢了柴大春一脚,“还不快给靥娘子搬椅子来!”
靥娘脚步迟疑地踏进屋子,仿佛对刚才看到的一幕有些不理解,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小梨涡漾开。
“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令郎醒了没有。”
柴智寰倒是还记得离魂的事。
“我当时正跟一个新结识的朋友喝酒聊天,突然想起有个约要赴,一时心急就提前去等,结果门口两位护院好生厉害,眼睛一瞪我心就慌了,半天也没进去……”
“再后来我还想试试的时候,这位小娘子就来了,抓着我往天上一扔……娘啊,现在想想,我、我那会儿是不是死了?变成鬼了?”
“你没死,只是爽灵离体,而且也不是半天没进去单家,是三天都没进去,还有啊,哪有什么护院,那是神荼郁垒二位神君。”
靥娘哭笑不得,简单给柴家三口讲了讲事情经过,感慨道:“二位神君脾气好,见令郎年纪小不计较,还帮忙看顾着,等明天你们去买些瓜果点心,再买把最好的青云香,给二位神君好好供奉供奉。”
张氏连连点头应下:“好!好!天一亮我就去置办!”
“令郎醒了也就无事了,但终究还是离魂了一遭,身子虚些,这段时间多晒晒太阳,夜里少出门。”
嘱咐完,靥娘手掌一挥,秦良那张请帖凭空出现,幽幽闪着绿光。
“柴小郎君,这上面的字迹你可认得?”
“看起来倒是眼熟……”
柴智寰眉头微皱,仔细看了半天,突然右手一敲左手掌心。
“这是来喜小管事的字!”
五更时分,城楼报晓鼓敲响第一声。
天还黑着,重明司内除了几个早起打扫的杂役,其余房间尚未掌灯,靥娘带着一身露水穿过鸦默雀静的前院,来到神官住所。
卧房黑魆魆的,估计小道士还没醒,也不知他睡觉盖不盖被子,好想再仔细瞧瞧那条尾巴。
她想着,蹑手蹑脚摸过去,扒着门缝往里看。
“靥娘?”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她吓了一跳,脑袋砰一声撞上了金贵且坚固的紫檀木门框。
“小道长早啊,今日起这么早?”靥娘捂着头讪笑,略显心虚。
丹景应是刚练完晨功,神采奕奕,抬手帮她揉着额头,笑道。
“我每日都起这么早,倒是靥娘难得这个时辰过来,找我有事?”
靥娘将那张记录了柴家案子的回执拍在他胸前,小声嚷嚷。
“结案啦结案啦,我来换金叶子!”
她念念叨叨抱怨,脑门顶着他温热的手,踮起脚忽闪着大眼睛:“本以为只是个丢魂的小案子,没想到后面还牵扯一堆,忙得我一夜都没睡,小道长,这算不算加班啊?是不是得加钱?再加一片金叶子如何?”
“不、行。”
“小、气!”
“一个普通捉妖师从年头忙到年尾,所有报酬加起来也不够一锭金子,你倒是说说我对你如何小气了?”
丹景将她快撞到自己下巴的脑袋按回去,推开了卧房门。
“进来把衣服烘干不要着凉,顺便讲讲这一夜都忙了什么?”
屋里点了暖炉,热乎乎的,还有股淡淡松香,神官大人将炉中暖意汇成一朵手掌大小的白云,轻柔地绕着靥娘衣裙转了两圈,带走了她身上更深露重的寒气。
靥娘只觉周身又暖又干爽,好奇地瞧着小白云渐渐变成小乌云,慢吞吞飘到窗台花盆上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是我衣服上的水汽变成了雨!”她捂着嘴惊喜道,“这是什么法术啊?我怎的从来没见过?”
见她喜欢,丹景笑意更盛,衣袖挥过,一轮小小红日跃然而出,在花盆上造出个雨过天晴,彩练当空的景。
靥娘高兴坏了,跑到窗台前跟个孩童似的小声惊叹着,弯起一双星眸:“这也是重明署的法术吗?好可爱!”
“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研究的。”
丹景神官闲来无事的时间不多,全都用来琢磨怎么哄靥娘开心,在京城的时候尤甚,每日除了修习法术,便是想她,更想她。
他说得淡然,靥娘也就不疑有它,乐滋滋玩了一阵,等那小太阳跟彩虹都散了,便开始讲昨夜的事。
“正气书院开门招生,柴智寰是第一批学子,跟常去给单员外送饭的明珠娘子一见钟情,俩人你侬我侬的,来喜一直心悦明珠娘子,这下子就恨上了柴智寰,趁着午睡时候偷了他的帽子来,召出鬼物附在上面想要害他,鬼物认物不认人,就跟着柴智寰回了家。”
“柴智寰可能是跟鬼物在一起的缘故,魂魄不稳,因为太过思念自己心仪之人,一不小心爽灵离体,人变得痴痴傻傻,然后柴氏夫妇就去我家找我——啊不,就来重明司报案了。”
靥娘险些说漏嘴,偷眼瞧瞧,发现神官大人并没有察觉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将如何抓到鬼书生秦良,又如何找到柴智寰爽灵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柴智寰认出那请帖上的笔迹是来喜的,于是我们就趁夜去了正气书院找来喜,我本来都准备好真言符了,谁知他这么怂,秦良只是稍微显出点临死前的模样,就把他吓坏了,一五一十招了不说,还尿了裤子!”
“嗯,尿裤子这段可以不用讲。”丹景把她捏着鼻子的手拿下来,忍不住把窗户开大些,又往香炉里加了勺熏香。
这家伙说话还要带表演,问题是演得这么逼真,他都觉得屋子里好像有味道了。
“鬼书生说他是来喜用阵法召唤来的,靥娘可问过来喜是何处学的阵法?”
“问过了,问得特别清楚。”靥娘说完就闭了嘴,仰着小脸,眼神亮亮地盯着他。
丹景一开始被她看得有点脸红,羞涩的别开眼,思索片刻后忽然笑起来:“该不会又是新案子,又要来换金叶子吧?”
一缕阳光穿透晨雾,变成亮闪闪的金线洒下来,树上秋叶似乎又黄了几分,石桥下泉水悠悠,鱼儿摆动着尾巴成群游过。
过了琵琶桥,在四时小馆买好早饭,靥娘跟丹景一路赏着秋景,边吃边往山水沟去。
他们这番是要来寻个人,姓黄,人称黄大仙。
山水沟在趵突泉南面,是一条长长的河沟,因着下雨时南山的水从这里流下而得名,深秋时节,雨水减少,河沟里的水比夏季少了大半,几个妇人蹲在河边石头台阶上洗着衣服,皂角的香气随秋风传出去老远。
“来喜说他先去赌坊找了董又发,董又发告诉他说自己的邪术是跟黄大仙学的,他便依样寻了来,说黄大仙住在一个小破窝棚里,收了钱之后便将如何招鬼的法阵教给了他。”
靥娘边说边咽下最后一口肉饼,召出水炁将手洗干净,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小棚子。
“小道长你看,就在那里。”
窝棚没有窗,只门口一点光亮,昏黑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地上铺盖脏乎乎堆成一团,有几处烂了口子,露出灰白破旧的棉絮。
窝棚正中有个八仙供桌,桌上供了个神龛,神龛上装饰的大红绸是这里唯一的亮色,里面没有神像,香炉也是空的,像是被人搬走了。
靥娘目生双瞳,将窝棚内各处一一扫过,只见淡淡妖炁萦绕其中,还有些不太美妙的味道。
“妖炁很淡,看来黄大仙好几天没回来了。”她吸吸鼻子,有点嫌弃,“果然是个黄鼠狼精,好大的味道。”
“难道说他提前知道我们要来找他,所以跑了?”
丹景摸摸神龛上的红绸,入手细腻光滑,是上好的绸缎,与破烂的棉被比起来,显然是用了心。
“不知黄鼠狼一族是供奉什么神?”
“他们也是求神拜佛,信什么就供奉什么。”靥娘扫了一眼,“不过这个神龛黑气沼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神就是了。”
窝棚里查找半天一无所获,两人又问了邻居跟河边几个洗衣妇人,确定黄大仙已经搬走了。
“搬走挺好的,这黄大仙不知啥来历,整日臭烘烘的,现在冬天还好些,夏天的时候我们都从他门口绕着走。”
妇人随口抱怨道,又歪头看看两个人,一个天仙样的小娇娘,一个俊俏郎君,穿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由得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