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啊?那这个赵小公子是——?”
“嘘,听说是老国公的大儿子在外面跟个渔家女偷偷生的。”
靥娘最爱听这个,放缓了脚步竖着耳朵捕捉消息,白从章亦放缓了脚步,思索片刻开口道:“老国公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早夭,生下来没几天便殁了,大儿子是前年没的,五十八岁。”
“大儿子给国公留下两个孙子,两个都不正干,去年老大喝酒喝死了,前几日老二跟人打架斗殴,被人不小心一刀捅死了,捅死他那人现在还在齐州府大牢里关着呢。
“啊?”靥娘捂住嘴小小惊讶一声,她就瞧着老国公一脸倒霉面相,但没想到这么倒霉。
“两个孙子谁也没成亲,更没留下一儿半女。”白知府表情肃穆一脸悲痛,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却是藏也藏不住,“然后这位赵长生赵小公子就突然冒了出来,说是当年国公大儿子遗落在外的亲生子,但就这个长相而言……”
青岚听的入迷,乐呵呵接了句:“比老子还像爷爷!”
“嗐,可不敢瞎说,青岚道长慎言,慎言哪!”白知府见他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心满意足劝了两句,飘然上香去了。
靥娘同情地瞧瞧这位只长年龄不长脑子的镇妖使,叹气:“小道长就不会这么傻,怪不得你一把年纪都没比过他,缺心眼。”
说完举着她带了玉螺珠的左手,到处找半臂距离去了。
青岚蹲在地上画圈圈:他明明就是说出了白知府没说完的话,怎么就成缺心眼了呢?
白知府跟靥娘一前一后进了灵堂,燃了三炷香拜过,跟灵前看起来伤心欲绝的赵长生说几句节哀。
“老国公一生操劳,梦中而去,算是喜丧,就是苦了做晚辈的,心里头没个准备。”白知府拍拍赵小公子的手,劝慰道。
赵长生擦擦眼角,低声道:“谁说不是呢,祖父突然撒手人寰,倒也没受病痛折磨,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听人讲说喜丧需得请戏班子唱戏,热热闹闹才好。”
“我请了几个戏班子,又想着祖父生前最喜热闹,便又请了几个表演杂耍跟幻术的,马上要开始了,白知府也留下看看吧。”
靥娘在一旁淡淡看着,这小公子演技一流,哭的眼泪哗哗,偏就一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肿的桃儿一样的眼睛看上去历尽沧桑,跟个老人一样。
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如今偌大个国公府只他一人继承,倒也算苦尽甘来。
她感慨一阵,继续尝试往棺材跟前凑,想试试鲤珠究竟在不在棺材里,玉渊仙君说玉螺珠要跟鲤珠在半臂距离之内才会有反应,可这么近的距离,自己怕不是要去扑棺材板?
要不然假装摔倒,一脑袋撞过去?
靥娘估算着自己与棺材之间的距离,盘算从哪里开始摔比较合适,忽的腕上玉螺珠灼灼发烫,有金炁一闪而过,她茫然四顾,只看到前面有个赵长生。
她心念一动,抬手拍上赵小公子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玉螺珠果然更烫了,金炁漾漾而出。
靥娘高兴地差点哭出来,哽咽着又去拍他后背,一路拍向腰:“呜呜呜呜节哀啊!”
玉螺珠比烧开的沸水还烫,金炁开始翻涌。
靥娘被烫得泪流满面,抽泣着拍几下赵长生胸口,耀耀金炁差点闪瞎她的眼:“节哀!”
赵长生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年轻的面庞爬上两坨红晕,只低了头默不作声,似是害羞。
于是周围的窃窃私语又变成了靥娘子为啥对赵小公子上下其手。
靥娘向来不在乎这些,找到鲤珠下落便紧盯不放,瞅着赵长生去后院的功夫果断跟上,想把鲤珠拿回来。
刚才她试过了,胸口那里玉螺珠反应最大,鲤珠应该藏在他贴身内袋里。
赵长生脚步匆匆走得飞快,但又好像不太适应这种速度,时不时就停下脚步按按心口,还要向后望一望,生怕有人跟着似的,她屏住呼吸紧紧跟随,眼看就要追上的当口,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接着便是凄厉的一声“喵——!”
靥娘惊出一身冷汗,没等赵长生回头,弯腰抄起地上喵喵叫的小东西上了房。
“幸亏我反应快,要是换成别人一定就被发现了。”她趴在屋顶看赵长生慢吞吞回过头又慢慢转回去,姿态别扭又诡异,青天白日的,让人无端端打个激灵。
方才被她不小心踩到的是只小黑猫,全身黑毛湿漉漉打着结,混了泥巴跟杂草,看上去就脏兮兮,这会儿姿势怪异地趴在那里,好像是受伤了。
“小猫,你是不是被我踩坏了?”她抱歉地把小猫抱起来,上手一摸才发现它的脊椎骨断了,背上被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咬出两个大洞,还在隐隐冒着血。
因着血在黑色的毛发上不显,所以才会一眼望过去湿漉漉的。
她来不及多想,双手结印先将自己生炁渡给它一些,又用灵力给它疗伤,纤纤素手带着淡蓝色光芒在小黑猫背上轻轻抚过,一遍,两遍,三遍……
血渐渐止住,深可见骨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断裂的脊椎骨一一复位,完好如初。
小黑猫缓过一口气,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美丽女子,伸出舌头舔她:“喵——”
靥娘被它舔的很痒,笑得小梨涡都漾起来,低头仔细择着小猫身上的杂草跟泥巴,择到尾巴处才发现端倪:“呀,是只小九尾,你的其它尾巴呢?”
“喵……”
“原来是被人拿走了啊,好可惜,不过你还这么小,可以再修炼的。”
“喵?”见靥娘能听懂自己说话,原本还眯着眼睛的黑猫一骨碌坐起来,两只前爪不停比划着,激动的语速飞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
“嗯嗯,唔,这样,居然这样,太过分了,唔唔,我明白我明白!”靥娘频频点头,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是说现在的赵长生就是扈国公赵辽,躺在棺材里那个是你的倒霉兄弟?”
“喵呜!”
“他吸了你兄弟的精气?”
“喵呜!”
“还有条大黑蟒藏在这里?”
“喵呜!”
“嘿呀!赵辽那个老头我上次就看他不顺眼,居然敢在齐州城搞这种歪门邪道,真是活腻了。”
靥娘站起身,把小黑猫搁在肩膀上,一人一猫气势汹汹。
“看我捏死他!”
“喵呜!”捏死他捏死他!
时近正午,国公府前院摆下筵席,感谢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灵堂一侧搭起戏台,咿咿呀呀唱了几段之后,换了位身穿黑衣的西域幻术师登台助兴。
幻术师技法超群,先是表演了几个小幻术吸引大家注意,接着席地而坐,台上凭空升起一张巨大的幕布。
他要给大家看一段贵公子与渔家女的爱情故事。
台下宾客心中明了,说是故事,其实也就是赵长生借着机会做实自己国公亲孙的身份。
大家互相交换着眼神,又各怀心思望着台上,看这位号称国公府沧海遗珠的赵小公子能编出怎样的故事。
古琴铮铮,流水潺潺,随着故事展开,各桌宾客都放下了手中碗筷,眼睛齐齐盯着台上大幕,在幻术师的娓娓讲述中如痴如醉。
渔家女温婉勤劳,贵公子风流俊朗,两人天造地设一对佳偶,他们的儿子赵长生,就是老国公嫡亲的亲孙子!
宾客中有些女眷已经落了泪,哭这小公子生存不易,男子也大多眉头紧锁,为赵长生坎坷的命运暗自叹息。
好在苦尽甘来,老国公寻回了长生,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若是有人来找赵小公子的麻烦,他们第一个不答应,齐州百姓都不答应!
靥娘赶到前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满院宾客被台上幻术吸引,情绪起起伏伏,完全沉浸到故事里面去。
“喵呜……”
小黑猫在她颈边哀哀叫着,琥珀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为这凄美的故事感动落泪。
“小九尾你醒醒,这是妖术!”
靥娘一巴掌把它抽醒,生出双瞳盯着台上,只见大幕中黑气翻涌,幻化出无数条黑线钻入宾客眼中耳中。
讲述声越来越大,琴声愈发激昂,陡然间一个高音直冲而上,幕布升空,方才只在院中徘徊的黑线冲出国公府,在齐州城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这些黑线钻入每一个听到声音的路人耳中,钻入每一个看到幕布的路人眼中,耳听眼见,虚虚实实,但只要说的人够多,知道的人够广,就算传说也会变成真的。
“赵长生就是老国公的亲孙子!”
“没错,他是赵家的血脉。”
“赵长生跟老国公是嫡嫡亲的祖孙俩,国公府不给他还能给谁?”
“依我看这国公之位也该他来继承,那些什么侄子的,名不正言不顺。”
大家群情激昂,照这样下去,莫说赵长生要继承国公爵位了,就是赵长生要当皇帝他们也敢跟着造反。
“大胆妖孽,敢用妖术惑我齐州百姓!”靥娘抬手一道天雷打出,直朝台上劈去。
大幕消失,琴声戛然而止,幻术师见凭空一道天雷劈下,狼狈滚到戏台角落才堪堪躲过,吓出一身冷汗,高声道。
“在下柳玄,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做法?”
小黑猫兴奋坏了,两只前爪扒着她肩膀,仅剩的一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喵喵喵!”
看见没?这是我新拜的老大!
“九尾猫?”柳玄抹了把脸,又变成之前的黑衣男子,对着一人一猫组合恍然道,“这是你找的帮手?”
他朝靥娘拱拱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九尾一族都是魅惑之辈,小娘子千万别着了这妖猫的道。”
靥娘面无表情,又一道天雷劈下:“我最讨厌别人说小猫的坏话!”
戏台轰然碎裂,一条黑色巨蟒从破碎的戏台底下窜出,瞪着鹅蛋大的眼睛,嘶嘶吐着信子。
“好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小娘子,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黑蟒腾空竖起,巨大尾巴拍打着地面,顷刻间院子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呸呸呸!”靥娘吐着嘴里沙子,双手掐诀召来一条水龙。
水龙清凌凌穿云而来,在黄沙里打个滚,瞬间变成了泥龙,它幽怨地瞪了靥娘一眼,朝风沙中那对黄灯笼一样的蛇眼袭去。
嘭的一声,泥龙被击碎,四散开的泥点子甩得到处都是,靥娘低头看看自己脏乎乎的裙子,气得召来一道天雷抓在手里,飞到半空与黑蟒打了起来。
“小娘子究竟何方神圣?为何要与我为敌?”
黑蟒忌惮她手中天雷,更是惊惧于她能够手抓天雷的神力,左躲右闪间一个不查,被天雷狠狠抽到了脸上。
靥娘瞅准机会,天雷缠上黑蟒身体,狠狠往地上掼去,巨大蟒身落地,泥点子溅起更多,她心中恼怒,一脚踏上黑蟒七寸。
“说!为何要施妖法惑我城中百姓?”
“是,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黑蟒摆摆尾巴,又变回柳玄的样子,抬手指着藏在灵堂角落的赵长生。
“他说要我做法七日,让城中百姓都信了他是老国公亲孙子,才会把鲤珠给我!”
“什、什么鲤珠?你这妖怪不要胡说八道!”
赵长生瞪大眼睛辩白,年轻的脸上竭力装出无辜,“靥娘子,你莫要听一个妖怪胡说,快杀了他!”
“若是之前,我定会直接捏碎他的妖丹,但现在不行了,小道士不让我随便杀妖。”
靥娘惋惜地轻叹一声,手下却毫不留情地散着柳玄的修为,黑红色的妖炁源源不断自他体内被抽出来,化作一团团血雾散开。
随着修为抽出,城中乱飞的黑线也都散开去,太阳一照无影无踪。
酒席上方才被摄住的众宾客脱离了妖术控制,纷纷晕倒在地,一个个躺在泥巴汤里。
靥娘散尽了柳玄修为,将已经显出原形的它用灵力网罩住,忽的看见国公府花园上空桃花漫天,一个穿着捕头衣服的男子朝她猛冲过来,激动道:“呜呜呜靥娘,你终于来救我啦!”
君莫笑高高大大一个人,吭吭哧哧很委屈:“昨日我跟小白来了之后,便想去花园探查一番,谁知那里居然有妖法阵,我不小心着了道,被困在里面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怎么也醒不来!”
他都要被那些噩梦吓死了,伏在靥娘肩膀抱怨:“你咋才来啊!”
靥娘干咳两声,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跟小道士逮蛐蛐逮到半夜,根本没在意他回没回家。
小黑猫很着急,伏在她另一边肩膀催促:“喵喵喵喵!”
“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咱们现在去救你兄弟。”
“喵呜!”救兄弟!
赵长生被柳玄的惨状吓傻了,躲在角落抱着头瑟瑟发抖,眼见靥娘要去开棺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冲上去,拦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
靥娘这会儿重新打量他,只见年轻俊秀的皮囊下,腐朽的死炁阴森又黏腻,缠绕着他身体每一寸,与另一股青春旺盛的生炁互相争夺着主导权。
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出现怪异的举动,动作时而灵活时而僵硬。
“一个行将就木的身体强行吸取精力是行不通的,赵辽,你寿元已尽,自当尘归尘土归土,不该逆天而为。”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赵长生拼死护住棺材,“这里面是我爷爷赵辽!是扈国公!我看谁敢开棺!”
黑猫猛地窜过去,尾巴一甩,将他重重扫到一边。
“喵呜!”里面是我兄弟,才不是你爷爷!
棺材盖掀开,只见里面躺了一个老人,满头银发,皱纹交错,呼吸全无,靥娘只觉这老人看起来有些面熟,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便仔细了些。
“小白?”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是白公子!”
小黑猫跳进棺材,试图想把已经死去的白泽琰拱起来,这倒霉催的兄弟搞什么啊,拿走自己八条尾巴还能死了?
靥娘看着它,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问道:“小白天生早夭之相,是有人用妖炁替他改了命,如今看来,用来改命的是你的八条尾巴对不对?”
“喵……”
黑猫很委屈,早知他这么容易死,还不如不给呢,割尾巴可疼了,他养了好多年才养好。”
它喵喵喵地叫着,毛绒绒的前爪去扒拉白泽琰心口,一下下拍着:醒醒啊,醒醒啊!
它拍得急,一爪下去不知拍碎了什么东西,只听一声木头碎裂的咔嚓声,倏忽间好像有绿光一闪而过,被它小爪子拍击的心口下隐隐有声音传来:砰砰,砰砰……
那声音微弱却执着,缓慢又锲而不舍,靥娘凝神看去,发现白泽琰早已沉寂的身体中竟还有一丝生炁尚存。
就像野火烧尽的荒原上最后一粒种子,微小却坚韧,只待春风拂过,便可重新焕发出无限生机与活力。
这是生的力量,是人类虽弱小却坚强的力量。
“我就说九尾灵猫断尾改命是大造化,哪有那么容易死!”
靥娘激动地拉过君莫笑,“来,你把小白守住了,我把他的精气还给他!”
君莫笑噩梦初醒,还有些迷糊,打了道草木生炁护住白泽琰心口,茫然道:“小白怎么老成这样了?谁把精气还给他?”
“自然是谁拿了谁还,怎么吃下去,就怎么吐出来!”
靥娘目光沉沉,抓起瘫在地上的赵长生,朝他胸口猛击一掌,本就不服帖的生炁尽数被打出,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色光团。
“不——!”
赵长生目眦欲裂,痛苦地嘶吼着,身体飞速老去,转眼间又成了那个佝偻枯槁的扈国公赵辽。
“那是我的生炁,我要长生,我是……”
“你是剩不到三天寿命的坏老头!”
靥娘没好气地回答,若不是不想给小道士惹麻烦,她还真想一把捏死这个臭老头。
白色光团在空中四散,被靥娘一网捞住,细细捋成线,再缓缓送进白泽琰身体,鹤发鸡皮的老者大口喘息,吸取着失而复得的生炁。
从老年到中年,从花甲到不惑,随着最后一丝白光没入,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年轻俊朗,公子无双。
网里还剩了几个光团,四下冲撞着想要出去,靥娘想了想,依样全都捋成线,手一扬撤了灵网,那些纯白色的光线便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那些被赵辽吸了精气而变成白发老妪的侍女,她们也在顽强地活着。
纵使韶华被偷,一夜老去,也依然挣扎着想再次看到明天的太阳。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纯白色的生炁亮起世间最温暖的光,各自飞回主人体内,靥娘抖抖自己被泥巴弄脏的衣裙,朝刚刚赶来的神官大人抱怨。
“你看,你送我的纱裙被弄脏了!”
第42章
赵辽跳湖那日,齐州府衙的人来送信,说他的小孙子赵阳被人失手捅死了,尸体就躺在府衙殓房。
他匆匆赶去,赵阳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说着不甘心。
但又能怪谁呢?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打架斗殴,失手致死,凶手已经押在大牢,就算是重判,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他机灵又聪明的阳儿却是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赵辽年少时追随先帝征战沙场,几番出生入死才换来国公之位,却不想命运坎坷,中年丧子丧妻,晚年又没了孙子,操劳一生,最终还是孑孓一人。
他想不通,从府衙出来便投了大明湖。
本来都要死了的,可就在灵魂快要出窍的时候有个人游过来,朝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莫名其妙就顺过气来了,接着国公府的人便寻了来,哭天抢地把他救上岸。
回到府里,他才看到那人塞进自己嘴里的是颗圆溜溜的珠子,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比一般珍珠的成色还要差些,他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自称叫柳玄的黑蟒精就找上门来。
柳玄开门见山,说这珠子是千年鲤鱼炼化的鲤珠,有了它便可获得一次飞升化龙的机会,柳玄想要这颗鲤珠,提出用返老还童的秘术作为交换,帮助赵辽重活一回。
“我这辈子有很多遗憾,儿子死了,孙子死了,夫人也早早离我而去……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了半辈子,真是不甘心。”
又变回老人的赵辽虚弱地靠着棺材,怅然道,“世人谁不爱长生呢?”
“既然世人都爱长生,你便更不该窃取别人寿命来满足自己。”
靥娘鄙夷地看看他,觉得这人一把年纪简直白活了。
“生老病死,天道自然,你活了八十还没活明白,就算再给你八十年也还是老糊涂一个。”
“黑蟒吞鲤珠化龙,那是欺瞒天道,若是被发现的话,不止是他,你,还有救你的玉渊仙君都要一起受牵连,是要形神俱灭的,你想过后果没有?”
“那又如何?”赵辽瞪着她,“总好过孤单等死!”
靥娘还想骂他几句,但看这老头满眼的偏执怨恨,突然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前一点。
赵辽瞬间昏迷倒地。
“诶?”已经清醒的白泽琰指着倒地不起的赵辽,“这是?”
“我消除了他的记忆,这样偏执的老头,还是不要知晓太多的好。”
靥娘没好气地上前在赵辽胸前摸索一阵,找到了一个小方盒,玉螺珠瞬间就有了反应,连带着小方盒都发烫,突突突地冒了阵子白烟,终于砰一声炸开来,滚出个黯淡无光又不太圆的丑珠子。
这就是鲤珠?靥娘好奇地捡起来,下一秒就被烫的嗷嗷叫。
“小道士救命啊,我要被烫死啦!”
正在院子里率领东重明司收拾残局的神官大人听到她的呼救,急急忙忙跑进来,先把鲤珠丢到一边,又抽出一张冰符贴到她腕上。
“烫还拿着不放,你是不是傻?”
“君莫笑,快把鲤珠捡起来,离我远点远点,再远点!”
靥娘边指挥边拿冰符降温,还不忘瞪小道士一眼,“你才傻!”
丹景懒得跟她吵,低头慢慢把冰符里的寒冰化成清凉的水炁给她缓解,这串玉螺珠戴上便取不下来,偏她又大大咧咧地不注意,白嫩的手腕被烫红了一大片。
“疼不疼?”
“方才是疼的,这会儿又不疼了。”
靥娘伤还没好就忘了疼,高高兴兴抱起小黑猫给他看:“你看小九尾可不可爱?”
丹景抬眼:公猫,二十多岁了,妖族。
黑猫:“喵呜!”
老大,我有名字的,我叫苗望月!
“原来你叫望月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跟着我好不好?”
靥娘用没烫伤的右手撸它,毛茸茸的好舒服。
“喵呜!”黑猫露出肚皮给她撸,我喜欢老大做我主人!主人!
“挺矫健的一只成年猫,但它受伤了,还是该先疗伤为主。”
丹景垂眸专注引导着清凉水炁,随口道,“你不是在桃林有片灵气化成的荷塘?”
靥娘撸着猫,另一只手悠哉悠哉享受着神官大人特殊照料,点头。
“对呀,是有一片荷塘,还养了许多鱼呢。”
“不若把它送去看守荷塘,五峰山灵气充沛,对修炼跟疗伤都有帮助,闲来再捕几条荷塘里的鱼吃,更是益处良多。”
“对对对,我那鱼儿可是在满是灵气的荷塘里长大的,对小猫来说尤其是好东西,小望月你白日就抓抓鱼,晚上呢吸收月华修炼,还能帮我看荷塘,一举好几得!”
靥娘觉得这提议很不错,挠挠黑猫下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黑猫就地滚了一阵也不管用,靥娘铁了心要把它送去五峰山养伤。
“还是小道长细心,你现在的状况的确需要多修炼,争取早点把断掉的八尾长出来啊。”
猫猫流泪,琥珀色的眼睛瞪着丹景:哪里来的臭道士?为什么要把我跟老大分开?
臭道士神官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是猫妖不是猫,猫妖就该去修炼,不要抱着靥娘喵喵叫。
两日后,国公府传出消息,扈国公赵辽久病卧床,药石罔效,于昨晚驾鹤西去。
由于扈国公后继无人,国公府一切财物与宅子,将在国公下葬后充公。
“费尽心机,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靥娘站在大明湖面一叶小舟上幽幽感慨,湖面微风吹动她的新纱裙,飘飘如仙。
小黑猫苗望月被送去了五峰山疗伤,白泽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命中的生死劫也消解了,如今的面相是真正的顺遂无忧,长命百岁。
重明司布下施法大阵,修改了当天葬礼上宾客的记忆,只当是老国公心血来潮请他们吃了顿饭,看了场戏。
一切尘埃落定,她便拉着丹景来找玉渊仙君还鲤珠。
水渚上流萤飞舞,夜越深,越显得璀璨,玉渊仙君拿回鲤珠,变成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儒雅俊秀,风仪清古。
“多谢二位替我寻回鲤珠。”
“仙君不必客气。”靥娘伸出左手,“请将玉螺珠收回。”
“玉螺珠送你了。”
玉渊衣袖挥过,原本紧紧覆在她腕上的珠串陡然松了些,轻而易举便可取下来。
“本仙君吞了你一颗避水珠,这串玉螺珠就算补偿,只要戴着它,江河湖海任你来去。”玉渊仙君负手笑着,“也省的你这小娘子到处讲我小气,吞你宝贝不知回报。”
靥娘摘了玉螺珠,拿在手里纠结道:“您不是说这是镇湖之宝,等同于您的分身?如此珍贵,靥娘不敢收。”
“无妨,这珠子我多的是,回头再穿一串就是了。”
靥娘:“……多谢仙君赠宝!”
见她收下,玉渊又转而看向丹景。
“上次见面有些仓促,竟不知道长便是重明司的神官,失敬。”
丹景躬身行礼:“上次是小道一时莽撞,妄图修改靥娘与神明的约定,还请仙君不要怪罪才好。”
小神官礼貌懂事,玉渊越看越喜欢,面目也愈发慈祥。
“神官看着面熟,眉眼间颇像我一位故人,不知你祖居何处,姓氏为何啊?”
丹景闻言愣了下:“小道是孤儿,自记事起便在云生观,没有家人父母,更没有姓氏,不知仙君说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是咸阳人,哦,如今叫做长安了。”玉渊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当年那段时光,“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朝代几经更迭,早已物是人非,我也是随口一提,神官不必放在心上。”
“小道长,你会去长安找那个人吗?有可能是你的祖宗。”
回去的路上,靥娘喊了几只萤火虫引路,莹莹流光在脚边穿梭,她一时起了孩童心思,拉着小道士在几道光轨之间跳来跳去。
丹景被她牵着手,配合地跳着,摇头道:“我是人,祖上也是人,几百年前的人要去哪里找?而且仙君只是说有点像,也没说一定是。”
“小道长这么好看,祖宗肯定也是极好看的,全世间都找不出第二个,才能让玉渊仙君过目难忘。”
靥娘倒是觉得可以试试,“你就去找找看呗。”
她自己没有爹娘,倒是很希望小道士能找到自己的爹娘,毕竟人活一世,总要有个来处。
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年轻的神官笑起来,握紧掌心柔软细腻的手,笑得朗如明月:“唔,那我就听靥娘的,下次回京城的时候打听下。”
“一定要强调跟你一样好看。”
“不行,那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可是神官大人,脸皮不厚怎么行?”
“靥娘,神官考试不考脸皮……”
午后,四时小馆掌柜李窈儿将几块精致的点心放在柜台上,神情后怕地看着围过来的一圈脑袋,不确定道。
“你们的意思是扈国公那个老头子不是好鸟,他对我有所图?”
小馆伙计乌鸦精凤仪敲敲桌子,提醒她不要用鸟这个字来骂人。